我是殺兩頭野豬的秦牧暖

八歲時我追着我爹的外室砍了三條街。
本以爲聲名盡毀,不料卻一戰成名。
被縣令夫人相中聘回去當陪讀丫頭。
人人都說我走了狗屎運。
可只有我知道縣令家的少爺有多頑劣。
我剛進府就潑我一身狗糞。
縣令夫人特許我帶刀進府。
後來,我當着他的面劈死了兩頭三百斤的野豬。
少爺當場就跪了。

-1-
我爺爺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劊子手。
我爹繼承了他的衣鉢——成爲一個殺豬宰羊的屠夫。
爺爺常感嘆我們秦家殺戮太重。
所以我出生後爺爺砸重金,勢必要把我培養成一個嬌滴滴的女嬌娥。
還把我送到女子學堂讀書。
我也按照他的預期長大了。
柔弱、嬌小、會讀書識字。
從不高聲說話,也不跟人當街吵架。
爺爺每每看到我,都把聲音掐細了再開口,生怕嚇到我。
我也一直僞裝得很好,直到八歲那年。
我爹頻繁地晚歸,再到最後索性好幾日不回家。
我娘除了大嗓門跟他吵吵,就是關起門嗷嗷哭。
別無他法。
外強中乾說的就是她。
我尾隨了我爹三日,才知道他跟北街的張寡婦好了。
還買了小院子把人家養作外室,我本着和平的態度找我爹談此事。
若他肯就此回頭,我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會跟任何人透露此事。
可我爹不依,當場翻臉扇了我一巴掌。
張寡婦還在一旁拱火,說我是賠錢貨。
還說我娘是生不出兒子的老賠錢貨。
一邊說還一邊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無聲挑釁。
院子裏張寡婦的兒子一晃一晃坐在搖搖馬上。
身上的棉衣是我娘剛給我縫的,找了好幾日。
本以爲丟了。
不想竟是被我爹偷了。
我一個溜身鑽進院子裏,就去撕扯那件棉衣。
我爹緊隨其後進來就開始要打我。
張寡婦還在罵罵咧咧不休,說我跟我娘一樣賤。
又說我這樣的就該直接打死,浪費銀錢養了個白眼狼出來。
我瞥見牆上的屠刀,取下來對着我爹就是兩刀。
一切發生得太快,我爹肥胖的身軀自然也沒有我靈活。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拿着刀追着張寡婦跑出去了。
整條街都是女人的尖叫聲。
可瞥見一臉殺氣的我,一時間,誰也不敢上前。

-2-
沒幾下,我就追上張寡婦,對着她胳膊就是一刀。
可我不着急,看着她重新跑。
我就繼續追,追上再砍。
也不下死手,左一刀右一刀,就這樣靜靜看着她驚惶失措地崩潰。
直至她跪地求饒,一遍遍說着她錯了,再也不敢了。
爺爺跑過來站在一旁,臉色白了青、青了白。
老半天不敢相信提着刀滿身血的那是我。
確認我身上沒受傷後才舒了一口氣。
脫下袍子把我嚴實地裹起來,隔絕了那些圍觀的眸光。
我們誰也沒發現人羣中縣令夫人讚賞的眸光一直緊緊追着我。
回到家我娘嚇壞了,我爺爺坐在院子裏瞬間老了十幾歲。
「秦牧暖,你今日如此威風,以後想說門好親事怕是難了。」
「爺爺,嫁人有什麼好的,讓他養外室氣死我嗎?」
我絲毫不在意地用水擦洗着身上的血污。
爺爺一噎。
長吁短嘆。
好似我的一生就這樣失去了光明。
縣令夫人身邊的蘇媽媽來的時候,爺爺正對着躺在牀上哼哼的我爹破口大罵。
蘇媽媽說一個月三兩銀子聘我做縣令公子的陪讀丫頭。
不是賣身爲奴,而是外聘。
隨時可以走人,幹得好了每個月還可以再加二兩。
我娘一臉喜色,縣令家的陪讀。
教書先生肯定比我在學堂的學問更好。
可爺爺卻細細詢問了很多,蘇媽媽送來的十兩聘資爺爺也是不收的。
只說我先去三日,行的話也不要額外的賞賜,照常給月錢就行。
不行的話,他親自去接我回來,不惹貴人們厭煩。
這番話說得蘇媽媽一臉讚賞,看爺爺的眼神多了幾分敬重。

-3-
谷流衛跟我同歲,蘇媽媽路上跟我大致說了一下。
他有些頑劣,已經換了十幾個陪讀了。
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總結了一下:「所以我這陪讀的任務就是,每日看着他好好讀書,不要把先生氣暈就行,對吧?」
蘇媽媽一愣,猶豫着點頭。
對……的吧。
剛進門,一桶臭氣熏天的糞水就從頭到腳把我淋了個透。
始作俑者叉着腰一臉蔑視地看着我。
蘇媽媽直接遁了,一臉避之不及的樣子。
我甩了甩袖子,像頭狼一樣衝了上去,把谷流衛壓在身下。
左右開弓,巴掌甩得啪啪響。
他人高馬大,反應過來後很快把我掀翻在地。
可我自幼在市井什麼腌臢招數沒見過,又加上我身姿靈活。
夫人趕到的時候,谷流衛流着鼻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看我的眼神還帶着畏懼。
衆人都蒙了。
「我要去洗個澡,你家公子弄髒了我的衣服,你們得賠我。」
夫人是個和善的,當即讓蘇媽媽帶我離開。
身後的谷流衛哭得更大聲了,無聲控訴着他的不滿。
我扭頭對着他揮了揮拳頭,他立馬把哭聲摁進了肚裏。
嚶嚶嗚嗚……
連帶着蘇媽媽看我的眼神都怯了起來。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我的打法就是最後一種。

-4-
三日後,我不想幹了。
可夫人把月錢直接給漲到了六兩要留下我。
無外乎是因爲,谷流衛現在聽不得我的名字。
第一天他往我的飯菜裏撒石子,我扭頭就把百福叔的粑粑放進他的碗裏。
還摁着他的頭看着他喫下去。
打,他是打不過我的,我這種不要命的幹法他做不到。
對了,百福是一條救過谷流衛命的狗。
在府裏地位崇高,大家都叫它百福叔。
第二天,谷流衛找人要把我叉出去。
我用一鍋辣椒水大殺四方。
他們主僕三人的號叫聲在府裏響了一天。
第三天,谷流衛竟然讓人偷了我的衣服,試圖阻止我出門。
我直接牀單一裹,拿着擀麪杖在府裏追着他打了三個時辰。
最後把他累得口吐白沫。
我還讓人把他拖到祠堂關了一夜。
他命都快沒了。
半夜醒來,哭着喊着要讀書。
闔府都很高興。
夫人還送了兩套新衣服給我。
可我很不高興。
這三天我過得糟心得很。
搞不明白,世上怎麼有谷流衛這樣完犢子的東西。
可最後,我還是留了下來。
爺爺摔斷了腿,我爹跟張寡婦私奔了。
我娘也氣病了。
我以後就是家裏的頂樑柱了。
縣令府的待遇還是相當不錯的,我的朋友們都羨慕我這麼小就可以賺錢養家。

-5-
十三歲那年,匪寇橫行,外面越來越不太平。
爺爺年歲大了,縣令大人恩典,許他一個牢頭的差事。
也算穩定。
谷流衛讀書也越來越勤奮,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穩重起來。
但先生每日都會長吁短嘆。
遺憾我若是男兒,定可以考個功名回來。
側頭再看看谷流衛,嘆息聲更大了,眼底的嫌棄毫不掩飾。
同時我也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縣令大人是上京虎威將軍的幼子,是家族棄武從文的逆子。
可他似乎又有點不甘心。
所以把自己美好的願望寄託到了谷流衛身上。
每日除了功課要加倍完成,還給他請了習武的先生。
谷流衛不是讀書的料子。
但他更不是習武的苗子。
三番五次攛掇我帶他離家出走算了。
我本是看不上他的,可架不住我這個人講義氣。
所以他生辰這日,我答應帶他偷偷進山打獵。
說是打獵,逛了幾個時辰連個雞毛都沒看到。
「秦牧暖,你是不是騙我?覺得我好騙?」
「我也是聽說,這片林子野豬很多的,運氣好的話,還能獵到老虎。」
谷流衛不屑地朝我翻白眼。
「大概只有你會覺得碰到老虎是運氣好的一件事吧。」
我挑眉,不然呢?
一張虎皮能賣幾十兩呢。
林子裏簌簌的聲音由遠及近,我立馬警覺,催促着谷流衛往樹上爬。
他罵罵咧咧、磨磨蹭蹭。
直到聽到野豬的叫聲後才慌不迭地往樹上竄,鞋都蹭掉了。
我從小腿上抽出兩把泛着寒光的刀,警惕地守在樹下。
腦子裏把習武先生教的擒拿十八式給過了一遍。
野豬本來不會這麼快發現我們的,可樹上的谷流衛嗷嗷叫得太大聲了。
「秦牧暖,你快上來啊!
「啊啊啊啊!它們要過來了!
「好大好壯兩頭野豬!
「好可怕!」
……
要不是騰不開手,高低我要給他兩個嘴巴子。
野豬放棄了正在圍攻的麋鹿,直接朝我們衝過來。
在男人的尖叫聲中,我手起刀落,兩頭野豬被我放倒在地。
一個被割斷喉管,一個被劃開肚子。
谷流衛抖着腿從樹上下來,直接跪在地上,顫顫巍巍開口:「暖姐,你以後就是我姐。」

-6-
我編了荊團拖着野豬肉下了山,僱馬車把野豬拉進城。
一頭送給我娘,一頭拉進縣令府。
不到半日,此事就傳得滿城風雨。
有誇有貶。
說我是女中豪傑,也有說我是心狠手辣的羅剎。
我和谷流衛一進門就被夫人罰去跪祠堂。
看着臥在一旁的百福叔,我感慨道:「這以後我是不是也跟你平起平坐了啊,咱倆都救過谷流衛的命。」
百福叔對着我汪汪叫了幾聲。
我也聽不懂它說的啥。
我就當它誇我了。
冷風呼呼的後半夜,我突然醒悟:「這是你家祠堂,我又不是谷家人,我爲什麼要跪你家祖宗?」
谷流衛吸溜着鼻涕:「我娘說等我們長大了,就讓我娶你,她很喜歡你。」
我一驚,嫌棄地往邊上挪了挪:「你想得美,我這樣世間少有的女少俠,你可配不上我。」
谷流衛罕見地沒有罵嘴,低着頭好半晌不說話。
過了許久,久到我都開始打瞌睡。
耳邊幽幽地傳來一句:「那你等等我好不好?我一定會變得很好的,你等我能配得上你那天……」
我迷迷糊糊抬頭:「什麼?」
谷流衛認真地又問了一遍:「好不好?暖姐。」
啥啊?
我不耐煩地回了句「隨便你」,就歪頭又睡了過去。
第三日我是在牀上睡醒的。
這幾日在祠堂跪得都不知何年何月了。
夫人冷着臉坐在一旁,看我起牀,起身踢了一腳在矮榻上沉睡的谷流衛。
桌子上擺滿了我愛喫的。
就連牀邊的衣服都是新的。
我隱隱有些不安。
「暖暖,老爺意思是……送你進宮當禾安公主的陪讀。
「可我覺得,還是得問過你的意思。」
禾安公主?我有些蒙。
一時沒反應過來爲什麼要我去陪這樣的貴人?
谷流衛驚慌地跪在地上,搖頭說着不行。
夫人根本沒有正眼看他,拉着我的手解釋道:「禾安公主到了讀書的年齡,世家大族都要送人進宮陪讀的,我們谷府也不例外。
「只是家族並無德才兼備又適齡的女子,昨天的事……你聲名鵲起。
「雖有不堪入耳的話,但總是誇讚更多,就連太后也聽說了,說有機會一定要看看手刃兩頭野豬的女娃娃長什麼樣。
「你是個好的,老爺說不該把你埋沒至此,願收你爲義女,送你入宮,去奔更好的前程。
「你可願意?」
夫人的話在我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更多的是激動、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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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向更好的前程嗎?
誰能不心動啊!
可冷靜下來後,我還是搖頭拒絕。
是富貴,也是不可預測的險境。
我不是貪生怕死,只是怕一朝惹了禍事,連累家人、連累縣令府。
還有背後權勢震天的將軍府。
好與壞,都不是現在的我能承擔得起的。

-7-
此事不管怎樣,縣令府我都是不能再待了。
爺爺說過,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情,羈絆太深有可能要拿命來還。
一段緣分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藕斷絲連只會徒增煩惱。
我離開那天,谷流衛賭氣沒有來送我。
他不懂我爲什麼非得要走。
蘇媽媽說他悶在書房讀書,託她送我一個長鞭。
是谷流衛找人專門爲我定製的。
這份心意我還是要領的,鞭子也很合我的心意。
出了府,我跪在門口認真磕了三個頭。
這些年多謝夫人和老爺照拂,這份情誼我會牢牢記在心裏。
歸家三日,閒得我發慌。
我娘摁着我學繡花、學紡織。
坐得我渾身都不舒坦。
我搞不懂爲什麼女子就非得要學這些?
縣令老爺一家被下大獄的時候,我正在跟我娘拌嘴。
她覺得我繡的鳳凰像雞又像鴨,我說她繡得也不咋地。
眼看我們倆就要打起來。
爺爺驚惶失措地撞開門,白着臉,語無倫次地說上京來人直接抓捕。
今天就要把人押送回京。
「罪名是什麼?」
爺爺搖頭。
他怎麼會知道呢。
我翻箱倒櫃地在屋裏翻找,心裏一團亂麻。
我娘嘆息着,從牀底下拉出一個箱籠。
「咱家的銀子我收拾着呢,你哪知道在哪,這裏有五百多兩,你都拿去吧。」
我娘平日裏節省得很,我糕點買貴一文錢她都要追着我罵三日。
可如今……五百兩對我們來說,可是好大好大一筆錢。
瞥見我眼底的疑惑,我娘冷哼一聲說:「本想着你以後議親困難,我多攢些錢讓你養老用的。
「可如今,縣令老爺家落了難,正是用銀子的時候,我自是不能吝嗇,銀子都是死物,你還年輕,回頭再多殺幾頭野豬,娘也不愁這錢攢不出來。」
我是Ťŭ̀⁹真沒想到我娘有如此大義。
二話不說,卷着那包銀子,就往外衝。
爺爺已經套好了驢車在院外等着我,背上還揹着他做劊子手時的大刀。
我慌亂的心突然就定了下來,有了主心骨。
驢車跑出去沒多遠,屋內就傳來我孃的哭聲。
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悽慘。
我捂緊了懷中的銀子。
爺爺嘆息道:「暖暖,以後好好孝敬你娘,這銀子可是她的命啊。」
我重重點頭。
思索着以後一定還我娘一兜金疙瘩。

-8-
趕到縣令府的時候,已經人去府空。
門上貼着封條。
百福叔孤零零地被拴在門口,蹭得脖子都快磨出來血了。
看到我來,激動得一直搖尾巴。
有了百福叔的加入,我們也不算是無頭蒼蠅。
一路在狗叔的「指揮」下追出了城。
趕在傍晚的時候終於攆上了囚車。
光是跟夫人他們搭上話,就花了三十兩。
押送的官差還一臉的不情願,又看我和爺爺實在穿得破爛,才勉強給我們一炷香的時間。
「暖暖,你們回吧,往後的事不是你們能插手得了的,照顧好百福叔就算全了我們的情誼了。」夫人看我的眼神滿是憐愛和不捨。
谷流衛看着我不說話,一直哭。
我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手伸進囚車的圍欄。
「這是什麼?」
少年不明所以:「你的手啊。」
「啪!」我用盡全力甩了他一巴掌。
空氣一陣安靜,所有人都愣怔地看着我。
百福叔小小的眼睛裏也滿是疑惑。
「谷流衛,你已經淪爲階下囚了,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再哭我還扇你。」
我又湊到老爺跟前:「長話短說,能不能救得了你們我都會盡全力一試,您只需告訴我,到了上京我該找誰?如今可還有能信任的人?」
老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是說一不二的性子。
深嘆一口氣也不再說客套話。
我俯耳過去,卻聽得我目瞪口呆。
老爺是不是有點太看得起我了?
他也覺得有些荒唐地撓撓頭:「真不行……你們回吧,府裏書房門口的地磚下面還埋了一筆錢。
「等這幾年風頭過了,你悄悄地挖出來,一輩子也可衣食無憂。」
說實話,我心裏沒底。
可沒底就要打退堂鼓了嗎?
那肯定是不能夠的。
我和爺爺駕着小驢車先行一步,夫人和老爺的那句「不管任何時候都要保全自身」的話被淹沒在身後的冷風裏。
谷流衛也衝我喊了句:「保重!」
他又哭了!
唉!

-9-
上京繁華,富貴迷人眼。
連空氣都泛着銀票的香味。
我和爺爺無頭蒼蠅一樣轉悠了兩日。
谷老爺說讓我找太后,可別說太后了,我連太監都見不到一個。
我和爺爺蹲在街邊一籌莫展,滿心焦急。
看到有人賣野豬肉,我突然想起來夫人說的話。
她曾經說過,太后也想看看手刃兩頭野豬的女娃娃長什麼樣。
那既然我見不到太后,讓太后見我是不是也可以?
我給北市的乞丐買了三個大饅頭,向他打聽了城內人最多的地方是祿壽街。
每日大人們上朝也都從那裏經過,天南海北的學子也常在那裏的酒樓吟詩作畫。
也是小商小販們每日的必去之地。
我買了一塊上好的綢緞,花了一夜的時間寫了這樣一句話「獵兩頭野豬的秦牧暖,恭祝太后萬壽無疆」。
仔細看的話,這兩行大字的筆畫都是用無數個小「福」字拼湊而成的。
非常的心誠。
最主要的是,ṱû₊寫字的墨汁裏面還摻了許多的礦粉,太陽光一照,泛着流光溢彩的光。
我和爺爺連夜又給這副字裱了一下。
天剛亮,我就把這副字立在祿壽街的街口,然後端正地跪在一旁。
聲音洪亮地一遍遍重複着「獵兩頭野豬的秦牧暖,恭祝太后萬壽無疆」這句話。
人羣來來往往,指指點點。
我從拘謹羞澀張不開嘴,到後來的自信坦然鎮定。
聲音也喊得越來越真摯洪亮。
爲確保這件事可以迅速傳遍街頭巷尾,我還讓爺爺找了三條街的乞丐幫忙宣傳此事。
好處嘛,饅頭管夠。
路過去上朝的大人看着嬌小瘦弱的小女孩跪在此處,免不得都好奇地詢問幾句。
然後笑眯眯地誇我是個懂事的,定會有前途的。
我本以爲事情會順利地往下發展。
不料卻被偷溜出宮的禾安公主逮了個正着。
她斷定我是個心機深沉的,當街做此事肯定是別有用心。
一馬鞭甩得我棉衣都爛了,胳膊上一道紅燦燦的血痕。
我對人羣中的爺爺搖了搖頭,他只能把腳又收了回去。
滿臉急色和心疼。
禾安公主命人把我綁起來帶走。
皇家別苑裏,她直接把我和豹子關在一處。
「你不是很厲害嗎?本公主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手刃這兩頭猛獸的。」
「我是用刀殺的野豬,現在我也要兩把刀。」
聞言,禾安公主眸中閃過一抹欣賞。
也許她是想看我哭、看我跪地求饒的。
可我沒有。
只是冷靜地問她要兩把刀。
禾安公主倒也沒再繼續爲難我,讓人取了兩把利刃扔給我。
一公一母兩頭獵豹暴躁地盯着我一步步靠近。
獵豹的速度比野豬要快很多,但是它的耐力卻比不上野豬。
這是聽獵戶閒談說起的。
環顧四周,我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解了腰帶,綁上石頭,擲到頭頂的樹上纏緊。
拽着腰帶跳起來的瞬間,豹子向我撲了過來。
我心裏一直默唸:「公主是傻叉,公主是傻叉……」
在被獵豹第三次撓到小腿後,我真的生氣了。
從樹上蕩下來握着兩把刀就迎了上去。
好消息是兩頭豹子的體力差不多接近極限。
壞消息是我也差不多挺累的了。
但好在,我是人,我能硬扛。
在禾安公主震驚的尖叫聲中,我戳瞎了豹子的一隻眼睛。
趁熱打鐵,直接割斷了它的喉管。
另外一隻低聲怒吼着也撲了上來,我已經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準備。
不料一支利箭擦着我的耳朵射進豹子的皮肉,嗖嗖又有幾箭補了過來。
豹子躺在地上掙扎着抽搐幾下便不動彈了。
禾安公主收起彎弓,得意地衝我揚了揚下巴。

-10-
「我會找人醫好你的腿傷,賞你三十金,然後你就給我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禾安公主低頭看我,滿是厭惡。
我跪在地上搖了搖頭。
「我不要公主的賞賜。」
「我告訴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我能放你Ṭü₃進獸院一次,也能把你丟進去第二次。」
腿上的傷還在滲血,火辣辣地疼,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不好。
可我猜禾安公主一定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
因爲她總是擔憂地瞥着我受傷的腿。
我抬起頭認真地說:「公主英明,我想攀附太后娘娘的心思的確不純,你就是把我剁了喂牲口也是情有可原。
「可這之前,你能不能讓我見太后一面。」
許是我很坦蕩,又許是她很好奇我見太后幹什麼,又許是……她身邊從未有過我這樣的女孩出現。
我如願以償見到了太后。
早上市集的熱鬧也已傳進了太后的耳朵。
她本就準備召見我,被禾安公主一攪和,對我的好奇更甚了。
我跪在廊下靜靜等着,在心裏把要說的話重複了千百遍。
可太后看見我第一句話就是:「若是爲谷家來找我,你就不必開口了。」
我不解。
她竟然什麼都知道。
可我卻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太后找來太醫爲我治傷擦藥,又斥責禾安公主胡鬧。
看我丟了魂的樣子,太后難得張口解釋:「谷家正在風口上,你小小丫頭,也敢爲他們求情,你有幾條命夠皇上和太子泄火的?」
我心中不安的漣漪逐漸擴大……
谷家獲罪竟然是皇上和太子Ţṻ₃的手筆,那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沒用啊。
「那我就這樣什麼也做不了,眼睜睜看着谷夫人他們下獄嗎?」一路艱難,此刻我才終於落了淚。
心底有些絕望。
太后沉默着許久不言語。
禾安公主使勁瞪着我,眼底滿是不該帶我進宮的懊悔。
「谷家對你究竟有何恩,讓你要這樣豁出命來救?」太后溫聲詢問,眸底閃爍着戒備。
我一愣。
谷家對我有何恩呢?
這六年以來,我在谷家喫得好穿得暖,無法無天、作威作福。
夫人從不曾拘着我,也不曾苛責我。
谷流衛有的禮物,我也會得到相同的一份。
爺爺當年斷腿,若不是谷老爺從外地找的名醫,如今爺爺怕是已經是瘸子了。
逢年過節,家裏喫的用的都是谷府送的。
世道不太平,有人要賣兒賣女度日,我家卻能一直安枕無憂。
若說是報恩,倒不如說是救自己的家人而已。
谷家是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太后點點頭,問我敢不敢去給禁院的宸王送個東西。
若他不收,我跟他都會死。
一起去死!
若他收了,我跟整個谷家就都能活。
我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講義氣。
既然有生路,那肯ťüₗ定要去試一試的。
但我擔心爺爺和我娘。
太后還沒說什麼,禾安公主就拍着胸脯保證她一定會護着我娘和爺爺的。
讓我放心大膽地走。
這個走字,就很大可不必。
很容易讓人想歪。
我還沒活夠呢。

-11-
禁院我不知道是哪。
但我知道宸王是誰。
少年英雄,邊南十八州,都是他收回來的。
那時他才十六歲。
可打了勝仗回宮的宸王,像是被人奪了舍似的,做盡荒唐事。
最後落得被君父厭棄的下場,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也被他人奪去。
宸王落得一個被幽禁的悽慘結局。
以上都是我從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版本。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不影響他一直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宮人遙遙給我指了禁院的位置後,就慌忙離開。
我揣着太后給的包裹,穿着宮女的衣服。
一路上偷偷摸摸又大大方方地走到了禁院門口。
一摸腦袋,全是冷汗。
好人難當,難當好人吶。
禁院門口有許多的侍衛,但他們懶散地坐在一旁嗑瓜子烤火。
我便從後山歪脖樹上翻進了院子裏。
到處都是枯葉,斷垣頹壁。
我推門而入的時候,宸王正撅着屁股在生火。
那個煙濃得讓我覺得像是入了天宮。
「我來吧!」我把乾溼的柴從竈洞裏掏出來,抓了一把幹竹子塞進去,又用吹火筒吭哧吭哧吹了幾下。
火苗燃了起來。
宸王搖着摺扇愉悅地向我道謝。
但是我不明白大冬天扇扇子是什麼意思?把寒氣扇飛嗎?
不理解,但尊重。
宸王打開我送的包裹後,他倒是面色不改。
我卻嚇得直接癱坐在地上。
那裏面竟然是玉璽!
「你是誰?」宸王溫潤的聲音瞬間變得威嚴壓迫起來。
我按照太后交代的,老實回答:「我是虎威將軍的孫女,我爹是鸞城縣令穀子饒。」
宸王緊緊盯着我:「他們爲什麼派你來?」
「自然是……谷家想要效忠未來明君。」這話是我自己想的。
其中的關竅,我也是突然想明白的。
先生常誇我聰慧。
這種時候立刻就顯現出來我是如何聰慧的了。
上京的虎威將軍府,三朝元老,世代從軍。
在軍中的威望可不是隨便說說。
此次被太子尋了由頭下獄,不過是忌憚他們的權勢和威望。
但太子爲人殘暴不仁,驕奢淫逸,不是一位明君。
當今聖上年事已高,力不從心,許久不理政事。
天下黎民被這個太子也是折磨得苦不堪言,世道越來越不太平。
所以……太后讓我以谷家女的身份來送玉璽。
這是強行把谷家綁上了宸王的船。
若谷家不認,太子更加容不下他們。
若谷家認,那就是擁立明君上位。
於天下萬民亦是潑天的幸事。

-12-
可我看着宸王一會兒扇扇子,一會兒蹲下戳螞蟻。
他急不急我看不出來。
但我挺急的。
我自來熟地拿起廚房硬得像石頭的窩窩頭啃起來,拉得嗓子疼。
可我太餓了。
「宸王殿下,您接不接這玉璽倒是說句話啊。」
「我早就說我不想接了,當那勞什子皇上有什麼好玩的。」他煩躁地撓着腦袋。
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喜歡這玉璽,嫌棄得不得了。
「那咋整?我回去告訴谷氏一族,讓他們把脖子洗乾淨等着被嘎?」
宸王也不接我的話,拿着玉璽直接跳了井。
都不帶一絲猶豫的。
給我嚇得趴在井口當場恨不得立馬死過去。
尖叫的聲音還沒出口,就被人從後面拎着脖領子一起跳了下來。
我這才發現,這個井底一滴水也沒有,竟是一個密道。
七拐八繞地,我們已經在宮外了。
宸王直接把我推進馬車,我們倆大眼瞪小眼地看ŧű̂₌着對方。
都挺累的。
不想說話。
心累。
「我家王妃一定會哭的,她也不喜歡皇宮。」宸王託着下巴惆悵得都快碎了。
我被禾安公主從半道接走。
宸王哭唧唧地走了。
當天夜裏,宮裏發生了三件大事。
一是太子意圖謀反,要給老皇帝下藥,被太后當場發現。
人證物證俱在。
二是太子氣急敗壞挾持了太后滿皇宮找玉璽。
天殺的,玉璽找不到了。
三是宸王殿下帶着一千兵馬救出太后,順便彈了太子一個腦瓜嘣,叫他小傻子。
太子當場氣得撞死在望柱。
禾安公主我們倆坐在屋頂上嗑着瓜子聽着宮人一波又一波地來報告。
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谷家及時控制住巡防營,百姓們知道太子換人的事已經是三日後了。
我去牢裏接縣令夫人的時候,他們都挺好。
谷流衛還在淡定地讀書,看到我全胳膊全腿地出現,又哭唧唧地抹眼淚。
我摁着自己的手讓它別癢。
這場宮變是谷家武將的事。
縣令老爺只誇我是好孩子,眸底全是佩服。
我一時也拿不準我在這件大事裏面究竟起了什麼樣的作用。
事實上,那天晚上的宮變比我聽到的版本要驚險數十倍不止。
太子雖昏懦,可到底盤踞高位多年,追隨他的朝臣不是少數。
谷家落獄後,太子就一直防着他們。
各方面的部署不Ṭű̂⁰可謂不周密。
若換作他人,真不一定能從太子手裏討到好。
可宸王是誰?
他一直無意皇位,可私下養的暗衛可不是喫素的。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不能讓人偷偷給害了。
所以這麼多年,太子無數次對他出手,始終連他一根毫毛都碰不到。

-13-
我到底還是成了禾安公主的陪讀。
並且是唯一。
一系列的事情讓她瘋狂喜歡上我,佩服崇拜的眼神讓我也能在皇宮橫着走了。
因着玉璽的事,不管我情不情願,名義上我都得姓谷。
人前人後,我都是谷家的姑娘。
老皇帝歷經此事,直接傳位給宸王,他皇袍一脫,四海雲遊去了。
宸王每天苦大仇深地上朝批摺子。
每每看見我都要哼哼幾聲。
好像是我把他逼上皇位似的,我發誓,我是被冤枉的。
但就宸王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滿朝文武愣是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他也不負衆望,大刀闊斧地推陳出新。
廢舊令,推新政。
老百姓的日子逐漸回暖。
對比前太子的苛捐雜稅,宸王免了天下三年賦稅的行爲。
簡直可以封神了。
老百姓恨不得拿他當菩薩供起來。
頂着谷家女的身份,我在宮中過得沒什麼坎坷。
如果真要說有,大概是自以爲是的聰慧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禾安公主跟谷流衛不一樣,她的聰穎常常讓我震驚。
一目三行,過目不忘。
說的就是她。
關鍵是武藝也好。
一杆紅纓槍舞得那叫一個虎虎生風,行雲流水。
谷流衛當年的焦灼感,我也是窺見一二了。
每日除了更加刻苦練武,便是鉚足了勁兒讀書。
但我最愛的是兵書,禾安公主除此之外,皇上更是單獨找了三個先生教她功課。
她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老實說,我跟不上。
後來,我也擺爛了,我又沒有皇位等着我要繼承。
禾安公主十七歲時,我十六。
邊疆有胡人來犯,她拉着我女扮男裝直接去軍營從軍。
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們已經是天下皆知的女將軍了。
其中的艱險,於我們來說,大概是沒有的。
谷流衛傳來書信,讓我小心,不要貪功冒進。
軍營苦寒,又讓人送來一堆保暖的衣物,防凍的藥膏也是流水似的送進我的帳子。
禾安公主羨慕地看着這堆東西,谷流衛寄給我的書信,她也要搶過去反覆地讀。
雙眼亮晶晶地問我:「你真的不喜歡他嗎?不喜歡的話我就追了,這男人不錯,有做賢夫良父的潛質。」
我喜不喜歡谷流衛我是不知道。
但禾安公主要把他搶走,那我是不行的,心頭堵得慌。
當即就表示:「我不至於爲了一個男人跟你翻臉,但你講義氣的話,就離他遠點。」
禾安公主沒意思地「切」了一聲。
好幾日看見我就直翻白眼。
但沒幾日我倆就又好了,她忍不住不跟我講話,我也憋不住想找她嘮嗑。
爺爺也託人捎來書信,說谷流衛把我娘也接到了上京,還買了好大的宅子給他們住。
最重要的是,我孃的牀底下也放了一個箱籠。
裏面塞滿了金疙瘩。
我娘可高興了。
我爺爺在信的末尾又問我:「真不行就谷流衛吧,別挑了,是愛哭了點,可好歹是探花郎了,配我家暖暖,也還行。」
我把書信壓在枕頭下。
再說吧。
我還打着仗呢,兒女情長可不好。
對吧?百福叔,我低頭給了它好大一塊骨頭。

-14-
兩年後班師回朝。
禾安公主用軍功給自己求了兩位駙馬爺。
講真,我很震驚。
她色令智昏啊。
可稀奇的是, 宸王,哦不,我們這位皇上竟然喜滋滋地同意了。
還與有榮焉地讚歎:「皇妹好志氣, 不愧是我天家的姑娘。」
扭頭又看見我,眸光一亮, 就開始對着滿朝文武相看起來。
那架勢, 像是也要賜給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個……男人。
谷流衛慌得不行, 當場滑跪高聲請求:「暖將軍是我的, 我們倆早就有婚約了啊。」
我??
什麼時候?
皇上??
你們不是兄妹嗎?我朝可不興這個啊。
「皇上有所不知,我其實不姓谷……」
谷流衛的話還沒說完, 我就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
這是朝堂,可不敢胡說八道啊。
「啓稟皇上,臣不敢欺君, 我是谷家的義女,跟谷流衛並不是真正的親緣關係。」
皇上呵呵冷笑一聲。
當堂駁回了谷流衛請求賜婚的摺子。
我訕笑着不敢多放一個屁。
回到家爺爺大手一拍:「真不行就聽谷流衛的,讓他改姓秦, 姓秦的娶你這個姓谷的, 誰也說不出來個錯。」
我目瞪口呆。
邊疆待幾年, 上京民風如此開化了嗎?
可很快,更震驚我的事情出現了。
皇上退位了。
他才三十多歲。
就退位了。
美其名曰,年齡大了, 身體不好。
可聖上沒有子嗣。
退位了,皇上誰來做?
就是這麼巧,除夕夜, 中原天降仙石。
上面刻着這樣一句話:【禾安君歸, 黎民之幸, 百鳥朝鳳,普天同慶。】
拙劣!
非常拙劣。
誰出的餿主意?
這能有人信嗎?
谷流衛弱弱出聲:「我出的主意, 也是我找人督辦的。」
我……好吧,當我什麼都沒說。
大年初一都沒過完, 禾安公主黃袍加身,這就登基了。
我跪在下首,整個人都麻了。
滿朝文武似乎也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沒有一絲多餘表情, 坦然地一起叩拜新皇。
甚至有種趕緊結束好回家過年的急促感。
畢竟前皇上——宸王,每天上朝都要念叨:煩死了,煩死了, 這個皇上一天也幹不下去了, 再這樣我會猝死的。
又比如,他還會說:我怎麼還不死?你們誰想當皇上?能不能趕緊篡位給我一刀。

-15-
禾安公主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和谷流衛賜婚。
講真, 她都當皇上了,爲嘛還要給我賜婚。
也給我賜幾個美男不行嗎?
谷流衛冷着臉把我逮回家後就紅了眼。
老實講, 他長得極爲俊美。
爺爺說了能當探花郎的人都是絕世美男,我也是撈着了。
如今看他紅了眼眶, 我竟然有些心疼。
爲自己流連煙花之地而感到自責。
那些個男的有什麼好,怎麼能比得上谷流衛呢。
哎哎哎……
正說話呢,脫衣服做什麼。
等等,這男人什麼時候身材變這麼好了。
摸一下?
摸一下吧!
「暖暖,別怪我等不及, 是你逼我的。」
怎麼說呢,第一次好疼。
好想砍他一刀。
嗯……又不疼了是怎麼回事。
行吧,就這吧。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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