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純餓的那年。
我偷偷翻去隔壁院子陪剛搬來的小公子喫飯。
「魚肉粥你喫嗎?紅燒肉?大螃蟹?」
他盯着我一一搖頭。
好耶好耶,全歸我!
我逐漸從竹竿變得瑩潤。
一年後,有人來接走小公子。
我緊緊抱着他,哭得無比悽慘。
我捨不得香噴噴的佳餚呀——
小公子一臉陰沉:「等我回來接你。」
五年後,聽說有個心狠手辣的大人物在京城到處找他遺失的寵物。
我一打聽。
棠溪?
這寵物名字跟我一樣誒。
-1-
隔壁搬來個小公子。
天天都有人給他送來山珍海味。
他沒喫幾口,但是把隔壁的我饞得發暈。
我每天就半個饃饃,做夢都在流口水。
那天我翻上牆,想偷看小公子喫不完的飯菜倒到哪裏去。
結果一個沒站穩,掉了下去。
骨頭硌得我生疼。
嗚嗚叫喚的時候,一隻腳踢了踢我。
「叫花子?」
我一抬頭,對上小公子陰鬱的眼睛。
「我纔不是叫花子呢!」
雖然喫不飽穿不暖,可我也是有骨氣的。
說完這話,我開始悄悄打量他。
小少年單薄瘦弱,精緻蒼白,眼尾輕挑。
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就是站在太陽底下還一身鬱氣,讓人無端生出些恐懼來。
可我是這條街上打架最兇的崽。
我還餓得兩眼冒兇光。
珍饈的香味勾得我神魂都要出竅。
我舔了舔脣,笑得燦爛:「你自己是不是喫不完呀?
「我陪你喫飯好不好?」
小公子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半晌後,脣角忽然扯出一個突兀的弧度:「好。」
坐在桌前的時候,我看着一桌子美味,口水都快流下來。
「魚肉粥你喫嗎?」
小公子坐在我的對面盯着我,搖頭。
「紅燒肉你喫嗎?」
搖頭。
「大螃蟹你喫嗎?」
搖頭。
好耶好耶,全ťũ₁歸我了!
-2-
我喫得兩頰鼓鼓,眼睛冒着星星。
在此之前那又冷又硬的饃饃簡直是石頭!
難怪小公子以爲我是叫花子。
喫得八分飽的時候,我的速度慢了下來。
「小公子,我叫棠溪,你叫什麼呀?」
我一邊啃豬蹄一邊問他。
他一直陰鬱地盯着我喫飯,目光極爲專注。
要不是我沒從那雙眼睛裏讀到惡意,我都懷疑被毒蛇盯上了。
「柳彧。」
柳玉啊。
我點點頭:「好好好,這名字好,你的確長得跟玉石一樣好看。」
柳彧沒有說話。
他繼續看我啃豬蹄。
從我的嘴部動作到手部動作、表情和眼神,全都細緻地看。
好在我是這條巷子裏被其他小孩兒仰望的崽。
這樣的目光,也就一般般啦!
等我將一桌子飯菜大快朵頤完,柳彧忽然朝我招手。
喫了人家的飯,當然要順人家的意。
我超主動地湊過去,還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柳彧仍然沒有表情。
但他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塊手帕,居然開始伸手給我擦嘴巴。
我愣住了。
反應過來後擺擺手表示我可以自己擦。
但柳彧眸間劃過不悅:「不許。」
好吧。
我順從。
柳彧擦嘴巴也好細緻,像是在給名貴器物擦灰。
輕飄飄的力度使我嘴脣癢癢的。
我尋思這小公子人真好啊。
又給喫又給擦嘴巴,還溫柔。
於是又衝他笑,兩眼彎成了月牙。
-3-
此後我天天翻牆來陪柳彧喫飯。
那些人每天給他送完飯,就將他鎖在院子裏。
瞧着可憐。
因此,我陪他喫完飯了,還會陪他聊會兒天。
小公子每天用一塊不重樣的手帕給我擦嘴巴。
擦完嘴巴,還要順手摸摸我的頭。
我頗不好意思:「我的頭髮像草一樣,還是你的頭髮漂亮,像綢緞。」
柳彧盯着我,漂亮的鳳眼中沒有情緒。
只是繼續摸我的頭。
直到我頭頂豎起來的髮絲平順下去。
他的手又滑下來摸我的下巴。
「小公子,你怎麼不摸自己?
「你自己的手感肯定比我好多了!」
我撿了個蒲團坐在他身邊,比他矮一截,高度正順他手。
「我想。」柳彧聲音很淺。
好吧好吧,你樂意就行。
畢竟我還要靠他才能喫飽飯。
直到幾天後,柳彧要求我坐他懷裏。
我一臉驚詫地看着他:「小公子,你是不是還不懂呀?」
從小窮苦慣了,我做的活計多,見識也多。
抱抱什麼的,那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情!
當然,我有時候路過巷子也會看到很多偷摸比這更過分的。
柳彧平靜地盯着我,陰鬱的氣息半絲不減。
唉。
我還是兩步走過去,坐到他懷裏。
一邊抱着他,一邊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我們都是可憐人吶!」
小公子分明就是成天被關在院子裏,太過鬱悶孤獨。
所以想要身邊人陪伴安慰。
-4-
自那以後,抱抱成了我和柳彧之間的家常便飯。
他那雙漂亮的鳳眼一看過來,我就自覺走過去窩他懷裏。
他還會埋在我的後頸處吸好久。
第一次的時候我臉都紅Ṭũ̂₈了。
後面每次過來前,我總是會先打一桶水將渾身搓乾淨纔來。
對於抱抱,本來我認爲該是我抱他,而不是他抱我。
但每次翻牆的時候,我都會看到柳彧自己一個人坐在院子中。
偌大一個院子,光禿禿的,連棵小草也沒有。
出不去,也沒人陪,實在太可憐了些。
便都順着他好了。
至少比起初見的陰森鬱氣,現在的他偶爾會笑。
這天,我興沖沖地抱着一盆花翻牆過來。
「小公子,瞧我帶了什麼來!」
我獻寶似的捧着小野花遞到他面前。
是我在路邊挖出來的一堆白色小野花。
花盆是從富貴人家丟在牆邊的廢物堆裏撿回來的。
將一堆小花聚集在一個盆中,看起來還是頗爲賞心悅目的。
「我不在的時候,你無聊就看看這盆花吧!
「數完花瓣數葉子,聊勝於無。」
柳彧只看了小野花一眼,目光就又落在我身上。
「聽說書齋裏有話本,可以解悶。
「可惜我沒錢,不然我就給你搞一本來!」
柳彧伸手,將我環在懷裏,習慣性摸我的頭。
-5-
次日我翻牆來喫飯的時候。
瘦弱的小公子身邊堆着好厚一疊書。
我連飯都先放在了一邊,好奇地翻看。
「這是話本嗎?」
柳彧點頭。
我翻了半刻鐘,就將十多本話本翻完了。
因爲我只看得懂裏面的圖畫,大字不識一個!
柳彧見我乏興,讓我坐他身邊。
「喫飯。」
他簡短地說了二字,又開始盯着看我喫飯的樣子。
我喫飯向來香。
這次仍然喫得臉頰鼓起,肚皮圓圓。
柳彧將我抱到懷裏,細緻地給我擦乾淨嘴巴。
而後一手落在我腹部輕輕揉按。
我舒服地癱着:「小公子,你認識字嗎?」
他點頭。
「那你給我講話本好不好?」我兩眼冒光地看着他。
柳彧翻開書頁,開始給我講話本里跌宕的故事。
他的聲音很好聽。
身上有股淺淺的香,陽光很溫暖,故事很精彩。
好舒服啊!
我一本一本遞過去,期待地要他念。
只是不知爲何這第七本,內容有些……香豔。
柳彧聲音和表情都沒有波瀾。
可是我聽得渾身發熱。
「許生與鄭娘子赤誠相擁,肌膚相貼,嘴脣相擷,顛鸞倒鳳……」
「小公子,不許唸了!」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一把將書頁合攏:
「這是長大才能看的東西,你可不許學壞了。」
柳彧任由我將話本丟到一邊。
他目光都沒有移開,只落在我身上。
得了閒的雙臂將我摟緊。
他又埋在了我的頸間,開始嗅聞。
-6-
翻了半年的牆,夏天來了。
我這小竹竿也長了不少肉,臉也變得白皙紅潤有氣色。
只是我開始拒絕柳彧抱我。
他目光陰鬱地盯着我,眉頭微微皺起。
「太熱啦,小公子,我都出汗了。」
我拿着一個大蒲扇呼呼地扇。
怎麼往年沒見這麼熱呢?
柳彧顯然不太高興。
我扇涼快些了,還是走過去和他貼了貼。
但很快就離開了。
第二天來的時候,柳彧的屋子裏多了幾大盆冰。
我睜大眼睛歎爲觀止。
怎麼太陽那麼毒辣,還能搞來這些冰塊呀!
小公子不愧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這下我又窩在柳彧懷中了。
有時候冷了,我還會主動摟緊他。
他看着陰鬱冰冷,但身體還是熱熱的。
我還叫他給我念話本。
只是一聽到不對勁的地方,就立即捂他嘴巴。
直到柳彧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我的掌心。
我咻地從他懷中彈開。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掌心蔓延到身體。
「小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柳彧盯着我,明顯不悅:「過來。」
我覺得不對勁。
有了半年的陪伴,他應該不像以前那麼期待抱抱了纔對。
怎麼最近越來越喜歡抱了?
幾乎是我翻牆過來到離開的期間,都坐他腿上。
我走țű̂ₗ過去,嚴肅地看着他:「小公子,舔人掌心是不對的。
「抱抱也不可以這麼久,要是我以後不在了怎麼辦?」
柳彧渾身的陰沉鬱氣越發濃烈。
他盯着我:「過來。」
-7-
那天我沒過去。
我轉身翻牆跑了。
小嬰孩都不會這麼黏孃親的,柳彧該適應適應沒有抱抱的生活。
我忍了三天沒翻過去喫飯。
可是那香味飄過來,簡直讓我受不了!
因此我乾脆出門去。
只是這一出門,我全然沒有聽到隔壁院子的動靜。
一連三天,裝着珍饈的碗碟被掃到桌下,碎得叮噹響。
第四天,我終於還是翻上了牆頭。
還沒跳下去,就對上了柳彧的目光。
半年時間,他瘦歸瘦,人是長高了一大截的。
明明是清瘦修長的漂亮少年,可現在卻像是渾身被烏雲籠罩。
陰鷙得像一條瞄準獵物的毒蛇。
發愣的瞬間,他已經走到牆邊伸手拽我。
我沒穩住身體,將他撲倒在地。
「小公子,你痛不痛啊?」
我剛纔聽見了很響的一聲,他後腦勺摔得老疼了吧!
柳彧盯着我,沒有說話。
可我感覺到他的手已經抱住了我,開始在我頭上身上摸摸。
「快起來吧!」
我腦袋才仰起,就有一隻手落在我的後腦勺。
然後不由分說往下按。
我埋在了他脖子間,而他開始吸我。
這次柳彧顯然生氣了,他不滿我三天沒來。
我試着給他解釋,他卻只用那暑天都顯得陰涼的目光看我。
好吧好吧。
小公子畢竟孤身一人。
這天,我就這麼趴在他身上,過了一整個下午。
雖然我感覺自己都快熱化了。
-8-
一年過去了。
我和柳彧仍然天天一起喫飯,幾乎不間斷地抱着。
好幾次,他不鬆開我,我差點被來送飯的人發現。
「小公子,要是被發現了,他們肯定不許我這個窮丫頭來找你的。
「你要還想抱抱,就得早點放我回去!」
他應允了。
只是某天,我在自己的破院子中等待着隔壁送飯的人離開時。
聽到了碗筷碟掃落一地的清脆聲音。
我聽到了那邊傳來的爭執:
「公子,您該回去了,老爺會不高興的。
「老爺讓我們立即將您接回府中。
「求求公子別爲難我們。」
半晌後,我聽到柳彧的聲音:「半個時辰。」
那些人暫時退去了。
我立即翻牆過去,跑到他身前。
「小公子,你要走了嗎?」
柳彧睫毛微顫。
一向陰鬱的人竟然顯露出一分傷心來。
他淺色的脣微動的時候,我就一把抱了上去。
大米飯,紅燒肉,獅子頭……嗚嗚,還有小公子。
平時總笑得燦爛的我,哭得無比悽慘。
但是又怕聲音引來別人,只能憋着。
這就更顯得我傷心欲絕了。
柳彧緊緊回抱住我,氣息不太平穩:「等我,回來接你。」
我嗚咽着點頭。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我聽到了院外的腳步聲,匆忙鬆開了手。
柳彧卻抓住我的手,將我拉近。
他極快地塞給我一個錢袋子,然後伸手擦拭我臉上的淚。
在我團着錢袋子感受大小之際,他捏住我的下巴在我脣上親了一下。
我瞪大眼睛,來不及驚訝。
在那些人推開門之前,翻牆離開。
-9-
隔壁再也沒有飄來珍饈的香味。
我獨自坐在破爛院子裏發愁。
小公子是真的走了,我再也不能翻牆去蹭飯了。
憂傷了片刻,我抹了抹眼角。
手指一片乾澀。
嗐,還以爲我流淚了呢。
大概是太冷了,沒流出來吧。
我又摸摸柳彧塞給我的錢袋子。
然後決定給自己買件厚實的冬衣去。
小公子一定也不希望我冷着!
順便去酒樓點幾個菜,喝點小酒。
小公子一定也想讓我喫飽喝足!
就這麼過了一段日子,柳彧還是沒來接我。
而我逐漸發覺自己竟在嚴冬也偶爾發熱。
怪哉。
以往分明冷到快成爲冰雕。
若不是會些拳腳功夫,時常揮揮打打,就真的挨不過冬天了。
在柳彧離開的半年後,我開始仗劍走天涯。
說得好聽,實際上就是到處流浪。
哪裏安定去哪裏,做點零散活計。
咳,例如殺人越貨之類的。
不過殺的是惡人,搶的是匪賊。
在結識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夥伴後,我們終於安定下來。
特意選了好的位置,佔領了那座山頭。
當地人叫我們「好匪幫」。
簡單又直白。
我們也順應了這個名稱,開啓新的生活。
-10-
在柳彧離開的第三年。
我在山頭努力習武。
手持長劍,將一片桃林舞得下了一場花雨。
身後有動靜,我敏銳察覺,轉身揮劍而去。
劍尖在來人的心口半寸處停住。
「棠溪,熱症又出現了?」
來人一襲白衣,聲音溫潤。
是好匪幫的智囊——方清許。
平時仙氣飄飄,怎麼瞧都不像會入我們匪幫的。
至於熱症,是我胡謅的。
我偶爾會異常發熱。
尋了個大夫,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揮揮手讓他走了。
總歸也不是件大事兒。
況且我也找到了克服的方法——練武。
一旦發熱,我便開始練武。
感受着內功在體內流轉,內熱便會漸漸消散。ƭůⁿ
我收了劍,朝方清許點點頭。
「棠溪,如今京城局勢混亂,等過兩年穩定了,不如去尋名醫相看。
「熱症一直拖着不好,若碰上受傷無法動彈之際,你會很難受。」
是這個道理。
我看向方清許:「你說得對。」
也順便去看看消失的小公子會不會奇蹟般地出現在那個院子。
-11-
「棠溪,你今年都十九了,不打算找個壓寨夫君過日子?」
坐在對面的好匪幫當家之一在喝了一海碗烈酒後看向我。
這小子,當年還是一起和我從京城離開的。
現在美人在懷,孩子繞膝。
天天被夫人揪着耳朵罵,被孩子騎在腦袋上,還一臉嘚瑟。
日常就是秀恩愛,話裏話外說我和方清許孤寡。
「你這臭嘴,少說話!」
這不,他的夫人在旁邊又揪着他頭髮教訓了。
我笑笑:「如意郎君失蹤了,等哪天找到他屍骨再說。」
「什麼?!」
「你有如意郎君?」
「什麼時候的事,在哪裏,誰?!」
衆人反應之大,酒肉都顧不得喫了,紛紛看向我。
大概是我這些年不是在練武路上,就是在殺人越貨的路上。
他們以爲我沒那心思。
「京城。」
在座衆人唏噓不已:
「棠溪,不怪哥說一句,以京城這些年來的局勢,你那郎君怕是凶多吉少。」
我淡定地喫着牛肉:「沒事,要真沒了,埋了就是。」
「嘖,何必在意遠在天邊不知死生的人呢?
「你旁邊不就坐着一個長得好性子也好的嗎?」
他們說的是方清許。
我朝身旁看了一眼。
白衣翩翩,瞧起來不太合羣的他溫潤一笑,並沒有否認對面當家說的話。
行走江湖的我也不是個榆木腦袋。
自然看得出方清許這兩年對我的接近。
可他也不明說,我也不好明着拒絕呀!
我只能盡力專注於練武。
-12-
那日結束之後,我準備去京城。
方清許笑着說與我同行。
他遞過來一袋金錠:「我爲小九尋藥。」
「我手無縛雞之力,還需你一路相護。」
小九是幫中一個受了傷的少年,要治好還差幾味名貴藥材。
我沒有接金錠:「小九是幫中的人,這是我的分內之事。」
方清許沒再說話。
但接下來的路途,他都提前付銀子。
一個月後,我們抵達了京城。
他去尋藥,而我去當年住的破爛院子。
京城已經大變樣,街景都換了副模樣。
如今比起五年前,更加繁榮富貴。
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曾經那個小巷子。
然後,在找到地方後,面對着憑空出現的碩大府邸沉默了。
好啊,原來已經被人盤走。
這下我可去哪裏找當年的小公子呀!
瞧他家人當初將他丟在院子裏鎖着的狀況,不會已經在勾心鬥角中被除掉了吧?
我漫無目的地在京城中游走着。
找不到人,那逛逛現在的京城也不錯。
實際上,我不太在乎熱症一事。
隨着我功力漸深,近半年已經不再發熱了。
因此我只管到處亂逛。
轉過一個巷子,我眼睛冒光。
當初拿着小公子的錢喫飯的酒樓竟然還在!
上!
我坐在其間,開始喫肉品酒。
然後聽見隔壁桌的幾人正在暢聊:
「聽說那位正在京城找他遺失的寵物!」
「區區一隻畜生,竟也值得如此興師動衆地找。」
「呔,你不要命了?那位可是心狠手辣啊!」
「罷了,那位手段是狠了點,但現在的局勢不是很安穩嗎?要不然你我還能安然在這裏喝酒?」
我好奇了。
腦袋伸過去就問:「那位是誰呀?」
幾人搖頭:「不可說,不可說。」
但又悄悄地指了指天。
「那是什麼寵物啊?」
幾人半掩着嘴告訴我:「咱也不知道啊,只知道那寵物叫什麼……啊,糖稀?」
棠溪?
這寵物名字跟我一樣誒!
-13-
我沒有將這點小插曲放在眼裏。
也不太在乎和一隻寵物的名字同音。
傍晚的時候,我和方清許會面了。
他問我有沒有找到那個如意郎君。
「沒有,估計骨頭都化灰了。」
方清許面上禮貌地露出一點傷感,而後問我找不找名醫。
我一擺手拒絕了:「算了,咱明早就回去吧,我想山裏的大桃子了。」
當晚,我從客棧走了出來。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當年的小院子前。
如今變成一座龐然大物,也不見燈火。
不知道要是買下來這座府邸要多少銀子。
或許這裏是京城給我唯一的留戀了。
我縱身一躍,飛到府邸對面的樓頂,盤着腿撐着下巴,看着對面發呆。
月色微涼,讓我想起五年前。
有時候在小公子的院子裏待得太晚。
我倆就一同躺在一個搖椅上。
他識字,我就讓他給我講睡前故事。
結果我越聽越興奮,身下的搖椅晃盪得將我們兩人顛下去。
摔了也不爬起來,就這麼和衣躺在地上,數天上的星星。
還真是久遠的回憶呀——
夜色已深,我起身,準備回客棧了。
飛越屋檐的間隙,我隨意掃了眼這條幽幽的小巷子。
結果在巷子盡頭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
這麼冷清的巷子,也住了人嗎?
我一時好奇,停在屋頂看着那影子逐漸走近。
月色清淺,那人步調輕慢。
好一會兒,才終於從陰影顯現在月光下。
長髮如墨,肌膚蒼白。
卻偏偏脣色如血。
像個幽魂。
最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他和我那估計已經挫骨揚灰的小公子長得極像。
該不會……真是柳彧的遊魂吧?
不過——遊魂又怎樣?
我纔不怕!
腳尖因激動而踹到了瓦片。
不算大的動靜立即引起了幽魂的注意。
他自月色下抬起頭來。
與屋頂的我遙遙對視。
-14-
那張昳麗的臉面無表情地盯着我看。
然後漸漸歪了一個弧度。
像是在仔細打量。
若是旁人看來,怕是會被眼前場景嚇到。
幽魂斷頭大概就這樣的。
我也在仔細打量他。
在察覺那竟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後,眼睛瞪大。
而幽魂——不,活人此時開口了:
「棠溪。
「過來。」
好熟悉的語氣。
我心底震驚,這真是當初的小公子?
分明就是啊!
眼前的人就是小公子的放大版。
只不過是鬱氣濃郁到不像個人了!
我騰地從屋頂撲下去。
柳彧比以前高大太多了。
曾經能輕易將他撲倒,而現在穩穩落在他懷中。
「小公子,我想死你了——」
我緊緊抱着他的脖子,肚子裏一堆話爭先恐後冒出來:
「你去哪兒了?
「我還以爲你骨頭都埋地裏了……呸呸呸!
「你喫什麼了呀長這麼大個?我怎麼記得你以前不愛喫飯……
「嗚,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好聞。」
等發現不對勁時,我已經被抱着抵在牆上。
我抬頭看他。
柳彧的目光好涼好陰鬱,可是眼下卻是泛紅的。
「你怎麼了……」
話沒能說完,我被他鉗住下巴,重重地親下來。
-15-
當晚,月亮都上值大半宿了,我才推開柳彧。
沒辦法,我也沉溺其中。
有點太美味了,是個人都忍不住的呀。
「爲什麼沒等我?」
柳彧終於說話了。
但他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就好像被背叛了似的。
「在京城活不下去了呀。」
我摸了摸他的頭髮。
嘿,果然和想象中一樣好摸。
柳彧沉默地看着我,陰佞的眼底劃過稍縱即逝的自責。
我看到了,伸手摸摸他的耳朵:「我這幾年過得也挺好的。」
他偏頭躲過了我的手。
然後抱着我轉身,往那座碩大的府邸走去。
「我還以爲這是個鬼宅,原來你住這裏啊!」
柳彧:「以後你住這裏。」
我心想,住一段時間可以,但我還有好匪幫的姐妹兄弟們呢。
總得和他們交代一下吧?
柳彧將我抱到一處霧氣繚繞的湯池。
然後極其自然地開始褪下我的衣物,幫我沐浴。
他動作細緻得像是在給一件珍寶淨塵。
因爲太仔細,所以很慢。
我揮揮手:「我自己來。」
但柳彧不爲所動,甚至按着我的手臂,繼續給我沐浴。
好啊,小公子非要這麼服侍我,我就享受一下好了。
或許是和好匪幫的人待久了,大家都直來直去,作風豪爽粗獷。
於是我也並不害羞。
我還光明正大地打量長大了的柳彧。
不愧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樣貌都讓人沉醉。
直到他將我攬進懷中,捏住了小腿。
「小公子——這裏我自己洗!」
-16-
我的阻攔沒作用。
柳彧明明看着蒼白無力,手上卻有幾分力量。
我也不想動武傷了他,便扭頭笑道:「小公子,你非要這樣,可要負責哦。」
他的目光落下來:「本就該如此。」
好好好。
這下我隨他摸,隨他動。
只是在觸碰到以往只有自己碰過的地方時,我的臉還是熱一瞬。
沐浴完之後,柳彧將我抱到榻上。
像是五年前那樣,讓我趴在他懷裏。
他開始埋在我頸間。
一隻手落在我後腦勺撫摸,一隻手落在我腰間。
我平靜地趴着,感覺很舒服。
舒服得要睡着。
直到——我忽然察覺身體發熱。
我登時從柳彧懷裏抬起頭來:「小公子,讓我先打打拳。」
他不理解,手也箍在我腰間不肯放開:「爲什麼?」
「我有點病,需要練功才能好。」
柳彧的手鬆開,但目光緊緊盯着我。
我趕緊下榻。
也顧不上穿衣服,就朝空氣中揮了幾拳。
奇了怪。
往常一旦練武就會立即開始消散的經驗並不適用於當前。
我甚至覺得自己越來越熱。
一刻鐘過去,我渾身都開始發紅。
柳彧向我走來。
我下意識就擋住:「小公子,離我遠點!」
爲什麼他現在在我眼裏這麼像一個誘人的大雞腿?
柳彧執着地走過來,臉色發冷:「你怎麼了?」
我感覺他渾身泛着致命的香味。
就好像以前最餓的時候,聞到了隔壁院子裏飄來的佳餚香味。
「小公子,你不許向前了……」
柳彧下一瞬就走到我面前。
甚至還伸手要抱我。
「小公子,你可別怪我——」
我撲了上去,吻住他。
然後剝掉他的衣服,直接騎了上去。
柳彧向來陰翳的眸中頭一次劃過豔色。
-17-
一夜過去。
柳彧的耳朵、眼睛,甚至連胸膛都在泛紅。
醒來的時候我便看見他這副模樣。
「小公子,舒服嗎?」
反正我很舒服。
發熱的情況也消散了。
柳彧睫毛垂落,點頭:「舒服。」
「哦——」我伸出指尖,在他發紅的胸前劃過,「那你喜歡嗎?」
沒等他回答,我忽然聽見一陣鈴鐺的聲音。
循聲看去,這鈴鐺竟然系在我脖頸間!
只要我輕輕一動,清脆的鈴音便在屋內盪漾。
我狐疑地看向柳彧:「小公子,你這是?」
柳彧湊近,細長的手指撥弄了一下鈴鐺。
他俯身,在鈴鐺下親吻。
然後眼睫微抬,露出一雙沉鬱而透出偏執的眼睛:「以後走丟了,別人知道你是我的。」
我推開他:「我是你的什麼?」
柳彧眼尾微斜,雙眸微眯:「寵物。」
我瞪大眼睛。
忽然想起來在酒樓聽的八卦。
有個心狠手辣的大人物在找他的寵物。
寵物名字叫棠溪。
「小公子,你現在什麼身份?」
他斂眉:「攝政王。」
暈暈。
原來這八卦的主人公近在眼前!
我第一反應是善良的山匪和狠戾攝政王,多般配啊!
至於哪裏般配,我說般配就是般配。
然後才後知後覺:「你把我當寵物?」
這麼說,五年前天天給我投餵、摸摸、聞我的味道,也是把我當作寵物?
柳彧盯着我,點頭。
我當即從榻上爬了起來,開始穿衣服。
我不幹了!
堂堂山匪頭子怎麼能屈人膝下當個寵物?
即使是小公子也不行!
-18-
柳彧眉頭一皺,慌了。
他跟上來從身後抱我,被我推開。
「棠溪。
「不許走。」
柳彧用熟悉的語氣命令我。
我轉過身:「小公子,你想要寵物去找別人吧,一堆人願意跪在你腳下。」
柳彧臉上陰沉:「我不要他們。」
「隨你……」我的後半句話沒說出來。
因爲我又開始發熱了。
仍然是來得猛烈。
我也顧不上其他,一把拽住柳彧的手:「小公子,借你一用。」
又是一番顛鸞倒鳳。
我看着俯在我胸口的俊美男子,指尖點了點他的額頭。
「小公子,還把我當寵物嗎?」
柳彧抬頭,脣間泛着水光。
沉默着沒說話。
我當即翻身起來就要走。
結果和柳彧糾纏幾下,身體又開始發熱。
我深感不對勁。
怎麼大半年沒發作的熱症,來這裏一天不到就發作三次?
「小公子,你是不是偷偷給我餵了什麼不好的藥……」
柳彧聽我質疑他,渾身鬱氣幾乎凝爲實質。
「我沒有。」
我揮揮手:「那你幫我請名醫——」
來了好幾位名醫,以及太醫。
幾番望聞問切後,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這位姑娘,是中了慢性春毒了。
「之前未發作,是因爲體內功力深厚,與毒性互相剋制。」
我挑眉:「那我現在練功怎麼沒用?」
幾位名醫對視,猶豫地看向旁邊的柳彧。
他的目光掃過去:「說。」
「這、這室內燃着的香,正是禍因。」
名醫們撤退了,燻着的香也全都撤下了。
我看向柳彧:「小公子,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他伸手攬住我:「我沒有。」
「那你還當我是寵物嗎?」
他將頭埋在我頸間:「沒有。」
我滿意地摸了摸他的頭髮:「嗯……真乖。」
-19-
不過幾天,事情便調查清楚了。
原來是當初我天天翻牆喫的飯菜有問題。
那是柳彧父親的繼室送來的飯,目的是想要毀掉柳彧,讓他成爲一個流連花街柳巷的廢人。
沒想到有毒的菜陰差陽錯全被我喫了。
柳彧那時候最多喫點米飯,喝點水,筷子幾乎不沾其他的。
又恰好我會些功夫,之後更是內功深厚,毒性在我體內可以忽略不計。
至於有問題的香,也是那繼室送來的。
而柳彧現在要如何處理那些人,我就不知道了。
我離開府邸和方清許見面。
「你不回去了嗎?」
我搖頭:「只是暫時待在京城,之後會帶我郎君一起來。」
方清許溫潤的臉上劃過一絲錯愕:「你的郎君……」
「對,幸運至極。」
我揚脣。
我還想多交代幾句,忽然見遠處走來一個人影。
柳彧來了。
他沒看方清許,只將涼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方清許眸中詫異。
以他的能力,自然知道眼前人是誰。
不過對方穿着便裝,他也只作尋常。
與我道別後,方清許孤身離開。
我才扭頭,就被柳彧抱起來, 一路回到府邸的榻上。
「你是我的。」
他眼睫輕顫, 眼下泛紅。
「哦。」我伸手抱住他,親親他的眼睛, 「你也是我的。」
-20-
在偌大ẗũ̂ₑ的府邸中。
即使沒了那引發春毒ṭū́₊的香, 我和柳彧也纏綿了多次。
有時候是他抱着我想要,有時候是他非長那麼好看勾我撲上去。
反正都怪他。
「小公子呀,今晚你試試這個好不好?」
我摸出他之ŧũₑ前戴在我脖子上的鈴鐺頸環。
柳彧才忙完回來, 一靠近就環住我, 埋在我脖頸間。
「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之前都把我當寵物那麼久, 現在輪到你當我一晚上寵物。
「不然我可要回山上了。」
他的聲音發悶:「好。」
當晚,我們在浴池沐浴之後, 回到屋內。
我敢保證自己比他會玩兒。
畢竟他這幾年忙着謀鬥、掌權。
閒暇之餘,除了找找我, 就只有睡覺了。
還得是我這山匪頭子見多識廣!
於是, 柳彧脖Ŧūₑ子上戴鈴鐺。
眼睛也要蒙上一指寬的半透黑紗。
身上嘛……是在燭光映襯下熠熠生輝的銀鏈。
我看着眼前的柳彧,心都快跳出來了。
男子長得這麼好看,就該這樣穿呀!
「既然是寵物,小公子該叫我什麼呀?」
我手持摺扇,輕輕揚起他的下巴。
柳彧修長的脖子間上下起伏。
我湊過去,在他喉間吻了吻。
又順勢移到他耳旁:「乖,喊給我聽。」
柳彧如染了血的脣輕啓:「……主……人。」
救命, 好興奮!
我現在豈不是站在天下最頂端?
向前一步, 我的腳尖點在他觸地的膝蓋上。
又輕輕往裏划動。
柳彧身體顫抖。
與他這渾身的陰鬱氣息搭配起來,簡直不要太美味!
片刻後,我收回腳,徑直走到榻邊坐下。
然後輕輕拍手。
「這邊,小公子快過來吧。」
「不準起身哦。」
……
-21-
該死。
我是知道柳彧有多聰明的。
竟然在那晚上把什麼花樣都教給他了。
導致現在我要承受舉一反三的更多花樣!
每天從京城閒逛回來, 我一看到那座府邸就腿軟。
這日柳彧回來, 我嚴肅地看向他:「小公子,我想把你拐去山上做壓寨夫君。」
「不許。
「成婚後纔可。」
柳彧環住我的腰,歪着頭一點點親吻我的耳尖。
行吧。
於是在京城,那個心狠手辣的攝政王終於娶王妃了。
衆人盼望着王妃是個溫柔端莊的主兒,至少能影響一下攝政王大人。
沒承想王妃是個山匪頭子,武功高強,活潑好動。
平時最喜歡在京城到處遊走。
看到不平便拔刀相助。
男子認爲這樣的女子不守婦道,但礙於攝政王威嚴,不敢議論。
女子則認爲王妃真是英姿颯爽。
誰說她們只能整天在後院閨房裏繡花的?
總之京城一時間飯後閒談都圍繞在攝政王和王妃身上。
而在某日清晨, 我和柳彧低調地騎馬離開了。
一路走走停停, 終於到了好匪幫山頭。
幾個當家盯着我身旁的柳彧發呆:
「棠溪, 你這夫君真是俊啊!」
「還好沒有挫骨揚灰,不然就是天妒紅顏。」
「這位壯士……呃, 兄臺, 既然跟了我們棠溪, 就是好匪幫的一人了!我們定與你好好相待!」
「不過你怎麼恁爹的眼熟啊?」
當家身旁才趕來的夫人狠狠拽住他的手臂,湊到他耳邊說話。
然後幫主露出如臨大敵的表情。
這可是匪幫呀!
人家是京城的掌權者——
我趕緊拉着柳彧離開了。
來到那片我曾經日日練武的桃林。
長劍出鞘,咻地從我手中飛出。
桃花簌簌落下。
我趕緊摟住柳彧的腰:「我們在這裏也悄悄成個親好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脣邊罕見地勾起來:「好。」
柳彧回抱住我,俯身吻下來。
花雨久落不停,我們亦在其間擁吻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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