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內疚

聽說裴東律的學妹快死了。
她唯一的願望,是跟裴東律舉辦一場婚禮。
他答應的那刻。
我通知系統,「幫我脫離這個世界吧。」
裴東律兩次催我離婚。
我都沒能如約到民政局。
直到我作爲絕症病人躺在手術檯上。
他這個主刀醫生,驚恐又絕望,「怎麼會是你?」
更讓他崩潰的是。
我會按系統設定,死在他手裏。
讓他永生內疚。

-1-
裴東律是外科醫生,院裏公認的黃金聖手,他很忙。
忙到只在微信上通知我離婚。
「抽空把婚離一下。」
「染欣情緒不穩定,她等不了。」
我看着一桌子冷掉的飯菜,奶油蛋糕邊緣在流化。
像我們的感情,從校服到婚服整十年,一朝坍塌。
我打了好幾個電話,第四個才接通。
他聲音淡淡地,「有事?剛纔在忙。」
我下意識想道歉,以爲他在做手術。
醫生,總是要對病人負責的。
可是,耳邊卻傳來俏皮女聲,「衣服都脫了,你快來。」
血液瞬間衝到頭頂,「裴東律,我們還沒離婚呢?」
他雲淡風輕地解釋。
「你誤會了,是給染欣的狗洗澡。」
我閉了閉眼,指甲掐進肉裏。
「裴東律,如果離婚了,我會消失的。」
這是系統的原設定,誰都改不了。
他沒說話,那邊傳來走動的聲響。
估計是換了一個地方接電話。
他壓低嗓音。
「鬱有聲,我解釋過很多次,只是一個儀式而已。」
「滿足她後,我們會復婚。」
「你爲什麼總拿消失逼我?」
通常他叫我全名時,便意味着他生氣了。
見我沒有回答,裴東律呼吸變重。
因爲他說過,他最煩我沉默不回應。
「鬱有聲,你理智點。」
我冷笑,「你大晚上待在李染欣家,跟我談理智,不覺得好笑嗎?」
畢竟在法律程序上,他現在還是我丈夫。
那邊是長長的嘆息聲。
然後淡漠地一字一句,刺破我心。
「鬱有聲,週五上午,把婚離了。」

-2-
我挖了一口奶油到嘴裏,有一股苦澀在舌尖化開。
說來好笑,他記得陪李染欣的狗洗澡,卻不記得今天是我生日。
也許是心不在這兒了,記憶也跟着走了。
「系統,你會唱生日歌嗎?」
「不會,我只會唱葬歌。」
我笑了一下,「那不必了,留着我死的時候唱。」
「幫我脫離這個世界吧。」
脫離這裏,我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在原來的世界,我雖沒有健康的身體。
但是有愛我的家人,和朋友。
還挺懷念樓下的腸粉,和老街菜市場裏的牛肉湯。
當然,還有媽媽煮的,暖呼呼的砂鍋粥。
在這裏,只有我給裴東律煮的份。
因爲他是醫生。
手對於病人,對於他來說很重要。
可當我看到李染欣的朋友圈時,瞬間破防。
他骨節勻稱的手,被我保護很好的那雙手,好脾氣地給她剝小龍蝦。
配文是,「黃金聖手只爲我剝過蝦。」
顯得我之前的付出,像一場笑話。
「宿主,不再努力一下嗎?」
「不了。」心死了。
他決定離婚那刻起,攻略任務註定走向失敗。
只是早晚死的區別,何不早點解脫。
系統輕嘆,「自主脫離,脫離時會有點痛苦。」
「好消息是,你可以選一套死法。」
我認真思考了一下。
淡淡地笑起來。
「裴東律一直不相信我會消失。」
「那就死在他這個黃金聖手的手裏吧。」
我猜,那時他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3-
週五我沒能如約到民政局辦離婚。
脫離程序啓動後。
我的身體很快出現衰敗的症狀,免疫力極低。
我發燒了。
嘴脣乾涸到起粗皮。
我下意識地喊,「阿律,水。」
以往,只要他在家,我總能喝上溫度適宜的水。
我喜歡,也習慣了他在小事上寵着我。
可睜開眼纔想起,他早就搬出去了。
在答應跟李染欣結婚那天。
「她是我師母的女兒,看在師母的份上,我也得照顧她。」
「她都快死了,一個婚禮儀式而已,你大度一點。」
那天我怔怔地看着他。
「既然是儀式,爲什麼要辦離婚證?」
他低垂着眼眸,白皙清雋的臉染上一層霜。
「總不能讓她當三吧?」
是啊,我們法律程序上沒離婚,她不就是三嗎?
原來他做戲還做全套了。
我漠然地看着他。
「裴東律,離了,我就不可能再跟你復婚了。」
他怔了一秒,扔下手中的行李箱。
緊緊鉗住我的手臂。
「你說什麼?」
「你不跟我,你要跟誰?」
「你說過的,你在這個世界是孤兒,除了我,你沒有任何親人。」
可能是他抓痛我了。
我的眼淚忍不住在眼眶打轉。
我攥緊拳頭捶他,「你放開,你混蛋,是你先不要我的。」
他卻把我緊緊摟進懷裏。
淚水沾溼了他白色襯衫的領子。
「聲聲別哭呵,你哭我會難受。」
「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他手足無措地給我擦眼淚。
一路從我的額頭吻到我的脣。
他說他是孤兒,師母從小就照顧他許多。
他說,李染欣只是妹妹而已。
我信了,畢竟她得了罕見的絕症,快要死了不是?
系統說三個月內恢復婚姻關係,任務不算失敗。
直到一週後,我去醫院給他送營養湯。
路過露天停車場。
李染欣坐在駕駛座,車窗全開。
他站在窗外,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裏,身形挺闊。
下一瞬間,卻彎腰朝着他口中的「妹妹」吻了下去。
我彷彿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麻木地看着他伸出白皙細長的手指,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頂。
「乖,回家休息。」
她似乎嬌嗔一句什麼,戴上墨鏡,把車開走。
這一切,多麼熟悉啊。
他從前對我做ṱűⁿ過的呀。
他要滿足她的結婚願望,那一刻我細思極恐。
僅僅是同情與責任嗎?
也許,他的心早就遊離了吧?
在不違揹我們感情誓言的同時,合情合理地遊離到另外一個女孩那。
難怪他要着急離婚,跟她辦證。
那天,我把營養湯扔進了垃圾桶。
還把曾經毫無保留喜歡過他的那顆心。
也一起丟了進去。

-4-
發燒迷糊中,電話響了又響。
我掙扎着摸來手機接通。
耳邊傳來裴東律有些惱怒的聲音。
「你有點時間觀念好嗎?我等你半小時了。」
哦,我燒糊塗了,忘記今天要離婚。
我虛弱地說:「我發燒了,改天行嗎?」
全身無力,爬都爬不起來,怎麼去?
他在電話那頭輕笑,「你忘了我是醫生?就你那壯如牛的體質,怎麼可能發燒?」
「你 28 了,又不是染欣那種小姑娘,別使小性子。」
我真被氣笑了,「你可能不知道,你口中的小姑娘,只比我小兩歲。」
曾經他也一口一個小姑娘叫我。
也許現在是膩了吧。
無所謂。
我已經對他沒有期待了。

-5-
第二次離婚,我還是爽約了。
出門的路上,發生了點意外。
十字路口,穿着麥兜 T 恤的兩歲小男ťŭ̀₀孩,邁着小短腿衝出來找媽媽。
轉彎而來的車因超速而失控。
我來不及多想,用力把他往安全區域推。
砰的一聲,我感覺自己要被撞碎了。
肇事司機一秒沒停,一腳油門飛馳而去。
我轉頭看,那車牌號很眼熟。
電光石火間,我想起醫院的停車場,李染欣的車。
竟然是她。
男孩被驚慌失措的家人抱起,嚇得哇哇大哭。
「阿姨,阿姨受傷了。」
我只感覺痛,那種五臟六腑被撞碎的痛。
但沒有預期而來的血。
「系統,我要死了嗎?」
沒有按計劃走,有點遺憾。
但臨時前能挽救一個萌娃,又覺得死而無憾。
系統卡了幾秒,波瀾不驚地回覆。
「恭喜,在設定死亡日期之前,宿主暫時死不了。」
「直到你脫離的那天,車禍的症狀纔會全部顯現。」
系統又扭捏說了一句,「這是我爲你爭取的福利。」
莫名覺得系統有些可愛。
我笑了笑,「很好,到時讓裴東律看看,他的新老婆把我撞成什麼樣了?」
男孩的爸爸媽媽奶奶全圍着我。
男孩媽媽紅着眼睛說,「你救了寶寶,就是救了我們全家呀。」
他們差點要朝我跪下。
我一再說我沒事,他們依舊熱心地把我按進車裏,送到醫院。
「怎麼會沒事?那車保險槓都凹陷進去了。」
「人難道還會比車硬?」
無奈下,我只好提前告知裴東律。
「我出車禍了,再改個時間吧。」

-6-
只是沒想到,他們送我來的醫院,正是裴東律那家。
「報告結果我看下。」
熟悉的聲音至頭頂響起。
裴東律如風般闖入,額頭冒着薄汗。
像從外邊剛趕回來的樣子。
對方醫生拍拍他的肩膀,「裴醫生放心,沒事。」
在系統設定的死亡日期前。
任何儀器都檢查不出我身體的問題。
裴東律仔仔細細地看完了每一份紙質報告。
再抬頭時,眼裏多了幾分陌生的銳利。
「外傷內傷都沒有,算哪門子的車禍?」
「聲聲,你這樣一次兩次爽約,到底鬧哪出?」
我雙手交疊,「出車禍呀,對了,還是你那個新老婆撞的,肇事逃逸。」
他想都沒想,皺眉反駁。
「不可能,染欣很單純,不會做這種事。」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單純,我會撒謊咯?」
說完我們倆都怔住了。
他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
因爲他自己也發現了,他信任李染欣,比信任我多。
我在腦海裏問系統,「她會被抓嗎?」
系統斬釘截鐵地告訴我,「會,這個世界還是法治社會。」
哦,那這樣我就放心了。
她的單純留給法律審判吧。
若不是系統保命,那麼巨大的衝撞力,我應該早死透了吧。
她就是個肇事逃逸犯。
我抬手看錶,「裴東律,走啊,現在去民政局。」
「否則,我沒時間了。」
他手插兜,語氣很淡,「怎麼沒時間?」
「快死了。」三天後的下午四點。
我曾問過系統,「這個時間有什麼特殊性嗎?」
「十年前的下午四點,是你們相識的時間。」
哦,有始有終。
裴東律漠然地看一眼窗外,口氣有些不耐。
「聲聲,你去心理科看下吧。」
我被氣笑了,「裴東律,有病的是你,既要又要的……」渣男。
我轉身想走,卻被他握住手腕。
「最近沒好好喫飯?瘦了。」
「不用你管。」
「先喫飯,聲聲。」
我正要拒絕,他的手機震動。
我看見屏幕顯示,是李染欣。
裴東律下意識放開我的手。
她在電話那頭哭哭啼啼,說她做噩夢了,害怕。
裴東律柔聲安撫了幾句。
看了我一眼,回她,「嗯,我一會兒就回去。」
結束通話時,他眼底閃過一絲猶豫。
「聲聲,你先去喫……」
我在心裏冷笑,是做噩夢嗎?是因爲撞到人心虛恐懼吧。
挺好的。
裴東律因爲再次選擇她,而錯過與我的最後一餐。
他以後想起來的時候,會不會後悔呢?

-7-
生命最後的倒計時。
我躺在冰冷的手術檯上。
五臟六腑攪碎般的疼痛陣陣襲來。
沒關係,忍一忍。
很快,我就能回去喝媽媽煮的砂鍋粥了。
耳邊還回蕩着裴東律那句充滿暴戾的語音。
「鬱有聲,真當我沒脾氣?」
「染欣快死了,你他媽的大度點行嗎?」
因爲我的第三次爽約。
可我告訴過他的呀,我沒時間了,要死了。
是他不信而已。
十分鐘後,裴東律一身手術服,面無表情地進入手術室。
本來這臺不是他的手術。
但系統已設定,不管誰做,最後都會是他。
「系統,我的絕症是什麼?」
「腫瘤手術,裴東律的金牌絕活。」
怎麼聽着,系統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麻藥已經推入。
裴東律準備就緒。
他的助理忍不住輕聲問,「裴醫生,你可以嗎?」
助理是知道我信息的。
他們還私下佩服過他。
「裴醫生內核果然強大。」
「能親手給妻子做手術的,都是狠人。」
而裴東律本人,暫時一點兒也沒有發現。
手術佈下躺着的,是他一個多小時前憤怒呵斥的妻子。
他接過助手遞上的手術刀。
熟稔地在我肚子上開了一個十六公分的切口。
這臺腫瘤手術跟他以往操刀的手術比,算不上特殊。
哪怕失敗,也在合理範疇之中。
畢竟手術難度係數大,成功率極低。
但得益於多年的專業經驗,手術尚在他掌控範圍內。
只不過,「意外」這個詞,是人類最無法把握的東西。
比如,裴東律意外發現切口旁的肌膚上,有一條淡淡的粉色疤痕。
他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
助理們都有些意外。
這是以往沒有過的情況。
尤其是在病人皮肉已經切開的狀態下。
裴醫生恍惚了。
全場,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爲什麼。

-8-
那個疤痕,裴東律最熟悉不過了。
多少個恩愛纏綿的夜晚,他撫摸過,親吻過。
「聲聲,這是你的疤,卻是我一輩子的印記。」
因爲那是我替他擋過的刀,留下的痕跡。
他規培時,我給他送餐。
手術失敗,失去理智的病人拿着水果刀胡亂飛舞。
那時他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醫生,本與他無關。
就在他攙扶起另外一個倒地的無辜病人時。
刀子卻划向他的腹部。
「小心。」我把他推開,那把刀在慌亂中刺進了我的小腹。
裴東律第一時間捂住我的傷口。
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流滿雙手。
他臉白如紙,抱起我踉蹌往急診室衝。
直到我的傷口被處理好。
他空洞的眼神才恢復一點光彩。
他紅着眼圈看我,把頭埋進我的脖頸處。
「聲聲,看見你流血,我很難受,還不如我自己死了。」
我笑着拍拍他,「那你以後要不要對我好點?」
他親了一口我的耳垂。
「把命給你都行。」
那天,他摟着我,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傷口。
無比嚴肅地說:「聲聲,你太善良了。」
「請你以後多想着點自己成嗎?」
從前說讓我想着點自己的人是他。
如今說李染欣單純,讓我大度點的人也是他。
助理小聲提醒,「裴醫生,有什麼不對嗎?」
裴東律充耳不聞,快走了兩步。
倏地,一把拉開蓋在我臉上的手術布。
瞳孔一瞬間緊縮。
臉上驚恐又絕望,「怎麼會是你?」
而此時我無法回應他。
我上了麻醉,昏沉沉地閉上雙眼。
臉色蒼白,額間還冒着冷汗。
到剝離程序的最後一關了。
確實疼,快了,快結束了。
裴東律喉結滾動幾次,聲音顫抖得不像話。
「聲聲,你不能有事,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想觸碰我,卻不能,因爲怕細菌感染。
助理們有些意外。
難道裴醫生不知道手術刀下的,是自己的妻子嗎?
但專業素養讓他們很快恢復如常。
把專注力放在手術檯上。
系統在我腦海涼涼地說:「這大概是裴東律最煎熬的一場手術了。」
畢竟這臺手術成功率只有 5%。
換誰誰都要緊張吧?
他重新拿起手術刀那刻,手指微微顫抖。
但很快,他用驚人的毅力剋制住顫抖。
多年的專業素養使然。
手術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
「繼續給麻藥」
「腫瘤有擴散的現象,部分遊離,有大出血症狀。」
「用介入栓塞堵住血管。」
「繼續粘連剝離,切除病變部位。」
裴東律不愧是院裏最富盛名,最年輕的外科聖手。
一切如他所說,他能控制住。
助理略帶興奮的聲音傳來,「成功了。」
他們在小聲歡呼。
但我一點都不意外。
手術暫時肯定是成功的。
因爲我的脫離限定時間還沒到。
僅剩最後兩小時。

-9-
術後,按流程,我需要在觀察室待一個小時。
看我各項體徵檢查均良好。
裴東律又恢復鎮定自若的神情。
整個空間,只剩下我和他。
除了車禍那次在醫院門診的短暫交談。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待在一起超過一個小時了。
他在我耳邊輕聲說:「沒想到,這雙手,還有給聲聲做手術的一天。」
我麻藥退得很快。
是系統設定的功勞。
我睜開眼,嘲諷他。
「我也沒想到,你這雙手,有給別人剝小龍蝦的一天。」
我在這個世界和他一樣,都是孤兒。
學費都是靠自己一點點掙來的。
記得我們剛畢業那會。
窮得連洗衣機都捨不得買一臺。
南方的冬天溼冷刺骨。
每次洗衣服手指凍得通紅,我也捨不得讓他下水一次。
「這兒不用你,你的手是用來握手術刀,拯救更多的生命和家庭用的。」
「聲聲,你是對醫生有濾鏡嗎?」
「有。」
在原來的世界裏,我的命也是醫生救回來的。
「好,我一定不會辜負聲聲的喜歡。」
室內落針可聞。
裴東律似乎被我那句話噎住。
好半會才輕嘆一聲。
「聲聲,染欣快死了,你能不能,不和她計較?」
我笑了一聲,「我也快死了,爲什麼不能和她計較?」
裴東律眼眸瞬間暗了暗。
「你不會死,不相信我的技術?」
也許意識到我現在也是病人。
他聲音柔和了幾分。
「什麼時候得這病的?」
「你說要離婚,不相信我會消失那天。」
他又被我噎了一次,只好另找話題。
「我知道你愛美,切口給你縫合得很漂亮,留疤會很輕。」
我沒回應。
空氣裏一度沉默得,讓他有些不適應。
他還想說些什麼。
小護士來了,「裴醫生,您手機一直在響。」
「聲聲,我接個電話。」
過了一會兒,裴東律回來時,神色有些不自然。
「聲聲,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我會讓護士照顧好你。」
我當然清楚他是去做什麼。
他原本的計劃,今天上午跟我離婚。
下午和李染欣舉辦草坪婚禮。
裴醫生,真是時間管理大師,可夠忙的。
「裴東律,我在這個世界,只剩下不到兩個小時。」
「你確定不跟我做最後的話別嗎?」
其實,我也沒想多跟他待一塊。
如果他留下。
姑且算他對我們這多年感情和婚姻的,最後一點點誠意吧。
那我也會適當地投桃報李。
讓他的內疚少一點點。
可他不要。
裴東律站起身,哪怕經歷了三個小時緊張的手術,他依精神飽滿,氣度翩翩。
手術裏,發現病人是我時的那種失控情緒,已消失殆盡。
「聲聲,休養好了後,我會親自給你掛心理科。」
這種氣定神閒,沒得商量的語氣。
講真的,我挺不喜歡的。
我冷笑一聲,「裴醫生,希望你別後悔。」
裴東律神色淡然,當我在耍性子。
他瞥了我一眼,勾脣輕笑,「不會。」
「聲聲,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話落,他便消失在門口。
因爲他兜裏的手機,已經催促他好幾遍。
這會兒,他的婚禮現場應該高朋滿座。
李染欣估計等不及了吧。
我釋然了。
裴東律,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

-10-
裴東律走後,系統卻在我腦海裏嘆氣。
「哎,他錯過最後的機會了。」
我訝異,系統竟會有惋惜的情緒。
「宿主,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我私心給你爭取了一個機會,想讓你在這個世界好好活。」
「若今天他選擇的是你,手術成功會變成現實。」
我笑了,「系統你忘啦?就算他今天留下,我也活不了。」
「因爲李染欣,已經把我撞死啦。」
系統沉默了片刻,「是的,我知道。」
「宿主你想知道李染欣那天爲什麼超速嗎?」
「因爲,她急着趕去機場接裴東律。」
是了,那天是裴東律出差回來的日子。
着急接他。
是因爲裴東律要趕時間跟我辦離婚。
冥冥之中的因果關係呀。
我輕嘆一聲。
「哪怕我沒出車禍,手術也很成功,我都不會再要他了。」
「你不愛他了?」
系統見證過我們的十年。
「是的。」
「爲什麼?」系統追問。
「你不是系統嗎?你怎麼會不知道?」
「咳咳,系統不是萬能的,偶爾也會有疏忽的地方嘛。」
我笑了笑,「李染欣家沒有狗。」
這還是裴東律從前告訴我的。
他師母和學妹都對動物毛髮過敏。
「對動物毛髮過敏的人,家裏怎會養狗?」
系統愣了好一會。
「所以那天晚上,他們不可能給狗洗澡?」
那句手機裏的,衣服都脫了,快來。
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他從身到心都遊離過。
還淡定自若地欺騙我。
「系統,他髒了,我沒法要了。」
系統難得爆了一句粗口。
「擦,死渣男,內疚死他得了。」

-11-
「不好,病人大出血了,組織感染。」
「裴醫生的手術出現巨大後遺症。」
「心跳停止,上人工心肺,ECMO 準備。」
「病人心肝脾肺怎麼會破裂?」
其實我已經完成剝離了。
靈魂漂浮在上空看着自己的生命慢慢隕落。
「裴醫生電話怎麼打不通?」
「打通了一個,被掛斷了。」
我問系統,「你知道是誰掛斷的嗎?」
「哦豁,精彩了,是李染欣。」
系統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走,宿主,本系統帶你去參加婚禮。」
系統,真是越來越可愛了呢。
臨走前,我看了一眼手術檯上的我。
車禍的傷口已經全部顯現。
原來這麼嚴重啊?
整個身體都破碎了,手臂和左腿呈現奇異的扭曲現象。
估計是撞斷了。
真可憐。
還好我推開了那個小男孩。
他那麼可愛,那麼萌,好在他沒事。

-12-
原來看別人的婚禮挺有意思的。
鮮花堆砌成山,氣球色彩斑斕地飄着。
是幸福的模樣。
只不過,是他們偷來的。
「系統,長桌上的蛋糕,看着好喫耶。」
「宿主,你似乎有點開心?」
「需要我提醒你,這是你……丈夫的婚禮嗎?」
我皺皺鼻,「因爲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呀,當然開心啦。」
至於裴東律,已經不能影響到我的情緒了。
剛發現他遊離那會兒。
我沮喪過,不甘心過。
甚至自我懷疑過。
我整夜整夜大把地掉頭髮。
閉上眼睛,腦海反覆輪播,他跟她十指緊扣,他們笑着接吻,甚至相擁到牀上。
自己曾經守護的世界,從此坍塌。
後來我發現,這樣的行爲是愚蠢的。
不能拿一個變心的男人,去懲罰善良的自己。
你要做的,是努力去找尋機會,讓自己活在陽光下。
「宿主,瞧,渣男。」
裴東律穿着黑色的西裝,出現在草坪那頭。
丰神俊朗,氣度不凡。
新娘嘛,也是美的,妝容得體大方。
至少臉上看不出一絲,三天前撞死過人的恐慌。
我慢慢飄到裴東律邊上。
聽到他輕聲問李染欣,「我的手機呢?」
李染欣眼神躲閃了一下,「化妝間,給你收着呢。」
精緻剪裁的Ŧųₒ新郎服,塞下一部手機確實不美觀。
「有我的電話嗎?」
「好像有一個。」
李染欣怔了一下,「要去拿嗎?可是……婚禮要開始了。」
裴東律頓了一下,「不用了。」Ťű̂₋
他目光平靜地注視着前方。
不知道他有沒有想起,我們結婚那會兒。
窮得只買得起銀戒指,卻很開心。
「聲聲,後悔嫁給我這個窮鬼嗎?」
「不會,裴醫生是潛力股。」
確實,後來的他,完全有能力給我買大鑽戒。
可我卻沒當初的那份開心。
「聲聲,學妹生病快死了,我能滿足她一個心願嗎?」
「她才 26 歲,好可憐,阿律你快去。」
「聲聲,她的願望是跟我結婚。」
我頓時僵住,「裴東律,這個願望是不合理的。」
「可她快死了。」
「快死了,也不能強佔別人的丈夫,別人的感情。」
「阿律,這個願望是不道德的願望。」
那天他站在陽臺抽了很久的煙。
最後他彈了彈灰,無比清冷地說:
「聲聲,你變了,沒以前那麼善良了。」
最後留給我的是滿室寂靜。
「裴東律,你難道忘記了,我最怕孤獨嗎?」
我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裏,把所有的燈一盞一盞打開,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最後把臉埋進胳膊裏,蜷縮成一團。
不是我變了。
裴東律,是你變了。
他陪李染欣時,我打電話給他。
「我胃疼。」
「裴東律,我胃疼。」
那天他陪着李染欣在摩天輪最高頂上。
傳言,在那裏接吻,代表着愛與永恆。
其實我沒有胃病,我就站在摩天輪下方,看着他們親暱地坐在一起。
我是心疼啊。
裴東律自然很清楚我的身體。
電話裏他的口吻很淡,很冷,「聲聲,我是外科醫生,不是腸胃科的。」
那一刻,我難受得彷彿要死掉。
當對方不能包容你偶爾的小性子時。
那大概率是不愛了。
愛與不愛,一向涇渭分明。

-13-
「系統,快到互換戒指環節了嗎?」
「那鑽戒好閃呀,花不少錢買的吧?」
系統快被我氣笑了。
「宿主,你不應該關心警察什麼時候來嗎?」
「急啥。」讓他們再「幸福」一會兒唄。
這樣,真相來臨時,纔會更痛。
李染欣嬌羞地看着裴東律。
「學長,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今天,這個願望終於實現啦。」
裴東律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眼眸垂下,微微走神。
也許是想起當年我們結婚時。
他也對我說過這句話。
「聲聲,娶到你,這個願望終於實現啦。」
諷刺的是,今天他扔下醫院裏的我,卻來實現別人的願望。
他可能剛摘下我們的婚戒不久。
無名指上還有着淡淡的戒指勒痕。
但我沒有。
我曾經視若珍寶的那枚女戒。
在他答應跟李染欣結婚那天,我就丟進垃圾桶,再也不要了。
此刻,裴東律好看的指尖捻起鑽戒,要給李染欣戴上。
入口花環處,突然闖入幾名穿着制服的警員。
系統的聲音略帶興奮。
「呦,好戲開場了。」
「怎麼,需要給你一把瓜子嗎?」
「咳咳,宿主你忘了,我現在是工作時間。」
我險些被系統逗樂。
「李染欣,有羣衆舉報你肇事逃逸。」
李染欣嘴脣顫抖不已,像溺水之人一般,手緊緊抓住裴東律的手臂。
「我,我沒有。」
警察見慣了嘴硬的人。
公事公辦地說:「監控顯示,本月 11 日下午兩點十分,你駕駛的汽車,車牌號是 xxx,在望海路因超速撞到人後逃逸。」
「對方是一名年輕女性。」
說到這,我看到裴東律的手指抖了一下。
他那麼聰明,應該能想到,那天那個時段,李染欣要接的人是他。
裴東律臉色難看地抽出胳膊,退遠了兩步。
他狠狠盯着李染欣。
「那天你換了一輛Ŧù₄車接我,是因爲原來的車撞人了?」
李染欣整個人抖個不停。
他忍不住暴戾地掐住她的脖頸。
「你是不是撞到聲聲了?」
李染欣語無倫次。
「好痛,放開,我不知道,不可能,那裏沒監控。」
警察平靜地告訴她,「監控有的,前一天剛裝的。」
李染欣身體向前晃動了一下。
「女士,再通知你一件事,你涉嫌購買僞造病歷,需要配合調查。」
李染欣剎那間面如死灰,連狡辯的力氣都沒了。
最後癱軟如泥,被警察帶走。
等待她的將是刑法的制裁。
人羣裏賓客開始憤憤不平。
「丟人丟大發了,結婚當天被抓。」
「平時看着可愛單純,撞死人就跑?心夠狠的呀,」
「她原來沒病啊?買假病歷裝絕症,騙我們的眼淚?缺大德了。」
「新郎不是很厲害的醫生嗎?他就一點沒發現?」
裴東律不可能沒聽到。
此時他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宿主,裴東律真沒發現嗎?」
我笑了一下,「或許,只是他不願意發現吧。」
他想做救公主的屠龍勇士。
卻沒想到自己就是一條惡龍。
系統義憤填膺道,「呸,什麼新物種渣男。」

-14-
裴東律拿到了化妝間的手機。
可惜手機沒電,黑屏了。
他又轉頭快步跑向停車場。
跑得太急,中途甚至還摔了一跤。
他一腳油門往醫院方向衝。
「宿主,他好像闖了好幾個紅燈。」
「嗯,那就等着被吊銷駕駛證吧。」
他抿着脣,新郎禮服都來不及換,一路衝向病房。
「聲聲呢?」
「鬱有聲在哪兒?」
護士都被他這副瘋狂模樣嚇到。
「裴醫生,這裏沒有什麼鬱有聲。」
「怎麼會沒有?你們工作做到位了嗎?」
幸好他的助理及時攔下他。
囁喏地開口,「裴哥,這裏確實沒有鬱有聲。」
平時在工țű⁴作上情緒穩定的裴東律,這會兒有些喪失理智和風度。
「見鬼了,那去哪兒了?」
「嫂子她,在太平間。」
裴東律身形晃了兩下。
扯着助理的衣領。
「不會的,剛纔還好好的。」
「手術很成功,你到底在胡說什麼?」

-15-
在通往太平間的路上。
助理每說一句,裴東律臉色就白了一分。
「嫂子的內臟像被重力撞碎過。」
「好像出了嚴重的車禍。」
他只是喃喃自語,「不可能,明明手術很成功……」
助理不得不告訴他實際情況。
「裴哥你縫合的地方,全線崩裂了,腸子……腸子都流出來了。
裴東律腿部像灌了鉛一樣,幾乎要走不動。
「而且她的腫瘤擴散,侵犯了周邊的組織。」
彷彿一記重錘,錘在他心上。
這句話意味着他的手術失敗了。
黃金聖手徹底失敗。
他做過無數臺手術,唯獨自己妻子的腫瘤手術失敗了。
這是對他自信的毀滅式打擊。
裴東律喉結滾動了幾次。
「什麼時間……走的?」
「您離開醫院的一個小時後。」
那時候他在幹嘛呢?
在參加婚禮。
他與李染欣的婚禮。
鮮花和氣球交相輝映喜悅之時。
他的妻子,進入生命的最後隕落期。

-16-
裴東律幾次不敢掀開我的白布。
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一樣。
快掀開呀。
掀開系統流程就會結束。
我就可以回家喝我媽煮的粥了。
裴東律最後閉了閉眼,一把掀開。
我也看到了自己的遺體。
「嘖嘖,臉還算能看,身體破碎得慘不忍睹。」
系統在旁邊嘆息。
裴東律先是平靜地看着我的遺體。
然後又狀似溫柔地撫摸我的臉。
最後拉起我的手放在脣邊。
「聲聲,起來呀,走,我們回家。」
「我們不離婚了,再也不離婚了好嗎?」
滿室寂靜,無人回答他。
助理有些無奈地站在邊上,有些不知所措。
裴東律抱着我的遺體不鬆手。
逐漸狀態瘋狂。
「鬱有聲,你他媽的回答啊。」
「你起來啊,我們回家好不好?求你。」
「聲聲,我真的求你了。」
眼淚一滴一滴流進我的脖頸。
我不喜歡這樣。
「系統,他這樣會不會弄髒我的身體?」
「宿主,快結束了,忍耐一下。」
「還要多久?」
「晚上十二點,你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好吧,還要忍耐幾個小時。
遺體不能帶回家。
裴東律被院領導勸回家。
一個外科聖手一直蹲在太平間發瘋,確實不像樣子。
「你總得替她辦身後事對吧?」
裴東律吻了我額頭好幾次。
我皺眉看着。
連繫統都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顛公。」
在同事的一再催促下,裴東律才麻木地走出太品間。
他狀是平靜地問了旁邊的助理一句。
「聲聲臨走前,有說什麼嗎?」
「有。」
裴東律眼眸瞬間亮了一下。
「她說……她說祝你新婚愉快,永遠不見。」
「啊,裴哥……」
「裴哥你怎麼了?」
裴東律重重摔倒在地。
膝蓋磕在地板上,發出巨響。
他似乎忘記了疼,又快速爬起來。
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我要回家,聲聲說,她胃疼。」

-17-
他用鑰匙打開我們曾經的家。
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萬家燈火是亮的。
他似乎連客廳燈的開關在哪兒都不清楚。
因爲平時他回家,燈都是亮着的。
我會在沙發上等他回家。
他喊了一聲,「聲聲。」
當然不會有任何回應。
哐噹一聲,房間傳來響動。
裴東律迅速衝向臥室。
幾秒後,彷彿又像被抽乾了力氣。
臥室當然不會有人。
只是相框掉到地板發出的聲響。
亮堂堂的日光燈下,他怔了好一會。
整間屋子空蕩蕩地,像無人住過的樣板間。
「宿主,你幹得漂亮。」
「我不會留給他任何懷念的機會。」
沒錯,我把屬於我的東西通通扔掉,或者捐掉了。
相框裏的合影,只留下了他的那半人像。
連婚紗照都只有一半,他的那半張頭像破破爛爛地扔在地板上。
最後,他靠着牆壁無力地滑落。
雙手抱頭,像我之前剛知道他出軌那樣。
蜷縮在一處。
無法置信,卻又不甘心。
十年呀,不是十天。
一開始,他只是小聲啜泣。
後來是嚎啕大哭。
「聲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你回來好不好?」
「求求你回來。」
他估計忘了,他曾經說過,「男人哭,像話嗎?」
那他現在,可一點都不像話。
一道白光閃現。
「宿主,再見啦。」
我知道要回家了。
「宿主,你會忘記我嗎?」
「不會的系統,你那麼可愛。」
「系統,謝謝你,陪我度過一段不一樣的旅程。」
「再見。」
「再見。」
我要回家啦。
番外

-1-
裴東律已經很久沒上手術檯了。
他產生了應激反應。
一上手術檯,就彷彿看到聲聲躺在那裏。
他下意識就想逃。
「裴醫生,今天真的要做這臺手術嗎?」
「嗯。」裴東律對助理點點頭。
「聲聲喜歡我當醫生,我不做手術怎麼當醫生?」
他自嘲了一下,還是穿上了手術服。
「上麻藥。」
「開十五公分切口。」
……
起初一切看着還算順利。
直到,病人的血液大量往外湧。
裴東律開始呼吸困難。
冷汗從鬢角流下。
腦海不斷閃回,聲聲躺在手術檯上,聲聲躺在太平間裏。
血,好多血,手術中的血,早年聲聲替他擋了一刀的血。
「阿律,那你以後要不要對我好點?」
「當然,把命給你都行。」
畫面一轉,是聲聲飽含無奈地懇求他。
「阿律,離婚後,我會消失的。」
「鬱有聲,你別總拿消失逼我行嗎?」
「鬱有聲,你去心理科看下吧。」
「鬱有聲,你去心理科看下,我來安排。」
「裴東律,有病的人是你。」
是啊,他真的病了。
他們好不容易組成了一個家。
溫暖的,每天有一盞小燈等着他回去的小家。
讓他孤寂多年的心靈有地方寄存的小家。
他țũ₈怎麼就沒好好珍惜呢?
也許是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就有點乏味。
每天做手術的壓力,聲名所累的壓力,他需要一個發泄口。
李染欣剛好闖了進來。
她崇拜他,黏着他,趕都趕不走。
她對於他,是一個完全不同於聲聲的鮮活個體。
無數次坐在車裏,獨自抽菸的時候。
他都在想,就放縱一次吧。
放縱一次,就回到聲聲的身邊。
他是醫生,怎麼會察覺不到李染欣的身體狀況?
她給了報告,他就信。
人生難得糊塗。
他追着聲聲離婚。
只要離婚了,自己內心深處那令人恐懼的道德感,纔會弱下去。
他實在沒辦法接受,在聲聲眼裏,他跟出軌畫上了等號。
他這種行爲,像拆東牆補西牆。
更像每一步都走在鋼絲上。
最後墜落深淵,粉身碎骨。
那個家。
有聲聲的家,他再也回不去了。
「裴醫生,裴醫生怎麼了?」
「裴醫生,病人大出血,」
「……擴散了,不好,侵犯到周邊組織了。」
後來,醫院裏的同事茶餘飯後都在傳。ẗû₅
或者以此爲戒。
「那臺手術非常失敗。」
「主刀醫生中途跑了,給病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主刀醫生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聲聲走後,裴東律再也不是什麼黃金聖手了。
他甚至無法再當醫生。
聲聲最喜歡的醫生。

-2-
裴東律出獄時,正是清明時節。
「就要那束,我老婆喜歡的百合。」
聲聲的墓地很乾淨。
似乎經常有人來探望
墓碑上那張笑盈盈的照片,讓他心絃震動了一下。
聲聲還很年輕,可他這三年像過了三十年那般,滄桑落魄。
剛想伸手去摩挲照片。
背後傳來六七歲小男孩的聲音。
「別碰,別碰,不准你對我乾媽祭拜。」
他就是聲聲曾經救過的小男孩。
「你走,你走,你娶新老婆,害死我乾媽,這裏不要你來。」
裴東律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當初沒想到聲聲那麼狠,連身後事都不讓他操持。
全交代給了小男孩的家人。
裴東律落寞地走出墓園。
抬頭看向灰撲撲的天空, 感覺天空好像要哭出來。
「下雨啦, 快跑。」
轟隆一聲,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他彷彿又回到那年夏天。
他讀研, 聲聲還是本科生。
「學長, 別淋雨,我這有傘。」
聲聲就這樣俏皮地, 闖入他孤寂已久的世界。
最後到宿舍樓下時,她的肩膀溼了一大片。
而他還是乾的,他很慚愧,因爲身高因素, 忽略了嬌小的女孩。
她笑起來,眼睛成月牙。
「沒事的學長, 我身體好着呢。」
她是那麼的善良。
他怎麼忍心罵她, 喊她大度點。
內疚感像綠芽,已經在他身體里長成密密麻麻的藤蔓。
「噗呲」一聲, 裴東律倒在雨幕裏。
鮮紅的血順着雨水蜿蜒流了一地。
多年前被聲聲擋掉的刀子。
重新輪迴到他這。
這次再也沒有人替他擋刀子了。
他認識那個刺他一刀的人。
是他最後那臺, 做失敗了的手術的患者家屬。
他確實該死。
中途從手術室跑掉。
害死別人最愛的家人。
辜負真心的人, 都沒什麼好下場吧。
譬如他,裴東律。
「聲聲,你會來接我走嗎?」
除了雨聲, 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3-
他死後見到了系統。
求了好久, 系統才答應帶他看聲聲。
「這是看在你曾經是醫生,救過不少病患的份上。」
悠閒的傍晚,聲聲在門口藤椅上打盹。
她媽媽在屋裏喊, 「聲聲晚上喫什麼?」
「砂鍋粥,椒鹽小土豆, 必須有小土豆。」
「知道, 你的最愛。」
裴東律內疚感又在冒芽。
因爲他不喜歡喫土豆。
原來聲聲, 遷就了他十年。
他觸碰不到她,看到她快樂地從藤椅站起來, 向外跑去。
「喂, 小孩, 又偷摘我院裏檸檬, 酸死你。」
「姐姐, 我做檸檬茶給你喝,要不要?」
「要。」
裴東律才發現, 聲聲只有一條腿是健康的,另外一隻穿戴着假肢。
「姐姐你才一條腿,怎麼跑這麼快?」
「因爲我是外星人,有一條金剛腿。」
她很樂觀, 跟他認識的聲聲一樣。
難怪她那麼喜歡跑, 喜歡運動。
原來是因爲身體的殘缺。
可是。
她還是那麼樂觀, 快樂。
被愛包圍着。
被很多人愛着,她也愛着很多人。
她的媽媽,閨蜜, 朋友,她救的小男孩,甚至是冷冰冰的系統,她都愛。
唯獨不愛他。
她再也不要他了。
裴東律忽然悲涼地發現, 自己連死都這麼孤獨。
他那個世界的新聞在播報。
「曾經的黃金聖手裴醫生,死在亡妻的陵園外,無人收屍。」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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