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頭一次喝大酒,我不知道自己醉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發現不光魏震,連陳俊偉、蘇青也圍在我身邊。
我下意識地問道:「你們怎麼在這?」
話音剛落,柴仲盛突然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他見我醒了,徑直過來掰開我眼皮看了看,隨後在我疑惑的表情中對魏震道:「看來沒什麼後遺症,那我走了。記住,你欠我個人情。」
「什麼後遺症?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急忙起身,想要去拉柴仲盛問個清楚。
可站起來的瞬間,就感覺兩腿打飄,軟綿綿的,險些摔倒。
好在即將摔下去的時候,被蘇青和陳俊偉左右拉住。
魏震正送柴仲盛出去,嘴上還客套着:「放心,以後我肯定還。」
送走了柴仲盛,魏震才慢悠悠地返回,臉色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像糾結,又像後悔。
我急了:「魏震,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面對我的逼問,魏震重重地嘆了口氣,過了好一會纔不好意思地說道:「清泉,我不想讓你爲難。」
「所以呢?」
我急忙追問。
魏震低着頭,不敢看我,小聲嘀咕道:「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什麼,你……你這個混蛋!」
我出離憤怒了。
同爲刑偵,還是師兄弟。聽完魏震的話,又想到剛剛柴仲盛的出現,我不難猜出他把我灌醉後做了什麼。
一名優秀的老法醫,他們有的是辦法把一個健健康康的正常人,短時間內變成「死」人。
「江藍呢?她是不是來過了?」
我強壓着心頭怒火,咬牙切齒地盯着魏震。
這就是你說的給我時間?
明明是你已經替我做出決定了好吧。
見我話已挑明,魏震也不隱瞞,耷拉着腦袋道:「是,這事是我幹得不地道。可你也知道,實在是沒辦法的事……」
眼看魏震還在打感情牌,我再次吼道:「別說廢話,我就問你一句,江藍呢!她是不是來過了!我到底睡了多久!」
這次不用魏震解釋,一旁的蘇青小聲道:「李支……你睡了一天一夜。嫂子確實來過,她以爲你死了,哭得很傷心。我們好勸歹勸,才把她勸走。」
陳俊偉附和着:「你別怪魏組,他也是爲了案子。現在是關鍵時期,不兵行險着,就永遠套不出實話。」
「你……你……你們……」
我氣得渾身哆嗦,顫顫巍巍地指着魏震。
「好啊,合起夥來騙我是吧。一個個把自己的所作所爲說得多冠冕堂皇ƭũ̂⁵,可你們有誰想過我的感受嗎?
「那是我媳婦!那是一個爲了救我,不顧一切的女人!即便她犯了法,也輪不到你們上趕着使陰招!
「魏震,這就是你說的給我時間?這就是你說的無論我做出什麼選擇都支持我?」
我一想到江藍在看到我「屍體」瞬間絕望無助的表情;我一想到江藍撲在我「屍體」上號啕大哭的痛苦,我就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魏震全程低着頭,不敢和我對視,也沒說出任何辯解的言語。
直到我拿出手機要給江藍打電話,魏震才猛地搶過電話。
「清泉,這事是我不對。以後你怎麼罵我、打我都行,但現在你絕對不能給江藍打電話!江藍那麼愛你,現在她以爲你死了,還是因爲遲雨死的,絕對會找秦風理論,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放你孃的屁!你這樣只會害死江藍!她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和你沒完!」
我破口大罵,起身想去搶奪手機。
然而剛從深度麻醉中甦醒的我,連站都站不穩,又怎麼可能搶得到手機。
魏震見我摔在地上,讓陳俊偉和蘇青把我扶起,同時焦急地解釋着:「清泉,冷靜點!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人手全程保護她。我向你保證,江藍絕對不會出事。只要發現秦風的蹤跡,我一定第一時間和她解釋清楚。」
說完,魏震還把我手機關機,並遠遠地放在一邊。
見狀,我無力地躺在牀上,絕望地罵着:「魏震,你給老子等着。這事我和你沒完!要是最後你查不到江藍和秦風有聯繫的證據,老子生喫了你。」
「行行行,別說生喫,你把我剁巴剁巴紅燒都行。」
或許是清楚自己乾的事不地道,魏震賠罪的態度特好,滿臉堆笑地安撫着我的情緒,還解釋着他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
沒辦法,現在唯一可能和秦風有聯繫的,就是江藍。但我們沒有證據,江藍又不肯說實話,他只能利用江藍對我的感情下手,讓江藍以爲我是被遲雨害死了,同時安排人全程跟蹤江藍,並監視江藍的通信情況,以達到套出秦風位置的目的。
魏震篤定江藍對我愛是高於一切的,更篤定一旦江藍認爲我死了,還是因遲雨而死,肯定會不顧一切地找秦風理論,所以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招。
可他感覺這是好招,那我呢?
和江藍結婚數年,我能不清楚江藍是什麼樣的人?
她就是一個從小到大沒受過任何委屈的千金大小姐,別看她外表堅強,內心深處依舊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有屬於她自己的天真和堅持。
她能爲了我,冒着違法的風險求秦風幫忙;那她同樣能爲了我和秦風死磕。
然而秦風是什麼人?
一個兇殘狡詐的劊子手,一個智商卓絕的犯罪天才。
江藍真把秦風逼急了,會是什麼後果?
我不敢想!
現在事已發生,我只能寄希望於魏震安排的那些人能保護好江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間內,我們誰都沒說話。
用魏震的話來說——餌已撒下,剩下的就是坐等魚兒上鉤。
說白了,就是等!
等江藍和秦風聯繫,或者去找秦風。
我們從中午等到下午,又從下午等到深夜。
技術科那邊不斷給魏震彙報最新進展,說江藍離開賓館後,就一直瘋狂地撥打一個號碼,只是對方一直是異常狀態,無法定位到目標手機的所在。
而我原本忐忑的心,則徹底陷入絕望。
看來,江藍果真和秦風有聯繫。
不然,她不會在得知我死訊後,瘋狂地撥打電話。
會是秦風嗎?
如果是,那江藍怎麼辦?即便事後我和她解釋清楚原委,可光憑她包庇秦風這邊,就要遭受法律的制裁……
房間內,魏震、蘇青、陳俊偉三人皆是面色嚴峻。
因爲我們都很清楚,所有的一切,就快水落石出了。
長夜漫漫,本應是休息的時間。
可我們各有心思,無人入睡。
直到後半夜,魏震的手機突然響起。
電話剛接通,魏震突然變臉,先是一副詫異的表情,隨後對我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打開外音。
「聽說你們在找我?
「不用那麼麻煩,過來吧,到我爸媽的墳前。對了,陳俊偉是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帶着他一起來。我有句話想和他說很久了。」
隨着電話被掛斷,陳俊偉猛地起身,咬牙切齒地說道:「秦風!是秦風!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的聲音。魏組,行動吧。」
蘇青一臉愕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心有所惑:「不應該啊。聽他的口氣,像是知道咱的計劃。那他明明有時間逃走,爲什麼還故意通知咱去抓他。難道又是一個陷阱?」
說完,蘇青還若有深意地看向陳俊偉。
我們四個人中,陳俊偉是唯一和秦風打過交道的人,也是最瞭解秦風的人。尤其是秦風剛在電話中明確提出,要帶着陳俊偉一起過去。
在大家的注目中,陳俊偉面目猙獰道:「秦風向來以狡詐著稱。不排除這是他爲了再次潛逃耍的手段,明着通知咱們去抓他,暗地裏卻是調虎離山,趁機逃逸。但他忘了,咱們最不缺的是人手。」
「不錯。市區該設卡設卡,他老家那邊該安排人手安排人手。我現在給當地派出所打電話,通知人過去。」
說完,我就準備去拿手機,給秦風老家的派出所打電話。
可不等我拿到手機,魏震把我攔下:「不用了,咱們親自過去一趟。」
「那他要是跑了怎麼辦?」我問道。
魏震道:「秦風的卷宗你又不是沒看過,他兇殘狡詐,手下人才濟濟。如果這真是他設下的陷阱,當地派出所的警力去多少都白搭,還徒增傷亡。與其激發矛盾,不如我們親自過去。我倒想看看他想耍什麼花招。」
說完,魏震起身給特警大隊打去電話。
二十分鐘後,我、魏震、蘇青、陳俊偉協同數十名荷槍實彈的特警,在夜色朦朧中,浩浩蕩蕩地驅車前往秦風的老家。
從濱河市到秦風老家有六十多公里,等我們趕到時,天已矇矇亮。
爲防意外,我們驅散所有早起的莊戶,直接將車開到地裏,並從四面八方對秦風父母的墳頭形成包圍之勢。
可讓我們錯愕的卻是——整個行動過程,並未遭遇任何抵抗Ṭúₘ。
秦風,一個名噪一時的兇殘歹徒,穿着單衣,慵懶地躺在遍佈荒草的孤墳一側。
他身前點了一堆火,旁邊放了很多祭祀用的火紙、元寶等東西。
當特警用槍指着他,將他包圍的時候,他依舊旁若無人地燒着紙錢。
直到特警準備將他擒拿抓捕時,秦風才笑吟吟地轉頭,對站在包圍圈外的我們叫道:
「魏組長嗎?最好別讓他們碰我,不然我保證你們問不出任何東西。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問陳俊偉,我有沒有這個本事。」
面對幾十名荷槍實彈的特警的包圍,秦風依舊很平靜,全身上下散發着無窮的自信。
魏震比了個手勢,瞬間,圍繞在秦風周圍的特警齊齊後退。
秦風又拿起一把紙錢丟入火中,同時對陳俊偉叫道:「過來給我媽燒點東西吧。你毀了我最後的希望,我也毀了你一生,這是一筆胡塗賬,分不清誰欠誰。」
在我和蘇青的極力阻止中,陳俊偉邁着堅定的步子,越過人羣,向秦風走去。
他走到秦風身邊,彎腰抓起一把火紙,扔進火堆。在火光搖曳中幽幽地說道:「秦風,才兩年不見,你瘦了挺多。怎麼,是這兩年提心吊膽的日子過於揪心嗎?」
陳俊偉這一說,我才注意到,秦風真的瘦了很多。
原先的卷宗照片上,秦風是個名副其實的小胖子。可現在的他骨瘦如柴,能有九十斤就不錯了。
秦風笑了笑:「是啊,東躲西藏的日子不好過,所以我回來了。」
「可你回來必死!」
陳俊偉又丟了一把火紙。
秦風嘴角勾勒出一絲笑意,並說出一句令人難以琢磨的話:
「老話常說落葉歸根,我爺爺如此,我爸媽如此,那我也如此。」
說完,秦風指着不遠處的幾座墳頭。
「那是我太爺,再那邊是我爺爺,這裏是我爸媽。我希望如果我死了,你們能允許我的朋友將我也葬在這裏。
「離他們近點,我的心裏也會好受點。」
秦風用悽婉低沉的聲音,呢喃自語:
「我這輩子做了太多錯事。
「先是不孝,沒能讓我爸媽死前看到我結婚生子,讓二老帶着滿腔遺憾與世長辭,那是到死都無法彌補的痛。
「後是不忠,爲了一己私恨,罔顧律法,連殺九人,因我而死而傷者更多,稱得上窮兇極惡。
「再是不義,利用了他人弱點,爲我復仇,事後卻將他們一一出賣……
「我啊,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不忠不孝不義之人。」
秦風說着說着,眼角流下兩行淚水。
陳俊偉丟下手中的火紙,冷笑道:「你確實挺混蛋的。不過你要是以爲流下兩滴鱷魚的眼淚,就能贖清你身上罪孽的話,那是做夢。你犯的那些事,槍斃十回都不夠。說吧,這次你又耍什麼花招?別告訴我,你喊我來,就是爲了讓我在你媽墳前贖罪。是,你媽媽的死,是我的錯,我承認。可如果當時我不那麼做,你又怎麼會露出馬腳!如果當時不是你肆意妄爲,連害數人,我又怎麼會暴力執法,意外導致你媽摔下樓梯。說到底,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的錯!」
「哈哈……」
秦風笑了。
可沒笑兩聲,突然痛苦地捂住胸口,劇烈咳嗽。
他咳得很厲害,一聲接一聲,止不住地咳嗽,直到一口散發着腥臭味道的血噴出嘴角,染紅胸前的衣襟。
魏震急忙叫道:「救護車,救護車!」
秦風卻擺了擺手,苦笑道:「沒用的,我快死了。」
「什麼?」陳俊偉大驚,一把抓住秦風的胳膊,「混蛋!老子好不容易抓住你,你卻要死了。不可能!我還沒親手將你送上法庭,我還沒親眼看到你接受審判,你怎麼能死!騙我,你騙我!」
眼看陳俊偉行爲過激,我、魏震、蘇青急忙衝了過去,將陳俊偉拉開。
秦風無力地躺在地上,抓起一把火紙丟入火堆,眼神中透着看破世事的淒涼。
「今日果,往日因;今世因,來世果。陳俊偉,不要恨我。
「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寒冷,寒冷是溫暖的缺失;這個世界沒有絕對黑暗,黑暗是光明的缺失;這個世界也沒有絕對仇恨,仇恨是愛的缺失。世界從來不是正邪對立的,所有的邪惡都是正義的缺失!當初我們立場相對,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各有執念罷了。
「你的衝動,導致我母親意外身亡,毀了我最後的希望;而我的報復,亦毀了你一生。這本就是一筆胡塗賬,又如何分得清到底誰欠誰?
「其實這次回國前,我就想過第一時間和你道歉,更希望能解開你的心結。
「可我……沒時間了。」
秦風一邊說,一邊將最後的火紙全部推入火中。
熊熊烈焰中,秦風掙扎着起身,重重地靠在他爸媽的墳上:「其實兩年前,我就得了癌症,那是遺傳!可笑嗎?一個將死的人,卻還要爲了心中的執念,去殺人、去報仇!」
「那是你自作自受!」
陳俊偉瘋狂地叫着,大力掙扎。
他彷彿很不能接受秦風將死的事實。
秦風自嘲道:「自作自受嗎?如果你知道了我爲什麼會得癌症,還敢說出這樣的話嗎?是,我爸因癌而亡,我也將因癌而死。可你知道這病根是怎麼來的嗎?」
秦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轉身,撫摸着身後墳頭上的黃土。
「我的父親,我最敬佩的人!他的前半輩子,獻給了核武事業;在那個艱苦的年代,是他們頂着被輻射的風險,在沒有任何防護的艱苦條件下,爲核武發展做出了無與倫比的貢獻。
「他們所有的戰友,都有癌症。
「很遺憾,我是倒黴的那個。我屬於遺傳……」
秦風說着說着,又吐出一口鮮血,他隨手擦拭了下嘴角,輕蔑地笑道:「死,我不怕Ŧŭ¹;可我怕的是死也無法葬在父母身邊,讓他們看到不孝的孩子最後回來了。」
說到這裏,秦風重重地嘆了口氣:「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原本我以爲悄悄地回來,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完成最後的心願;可我沒想到,自己當年在網上公佈的那些東西,成了最後暴露自己的陷阱。Ṭū́⁼」
秦風頓了頓,隨即發出瘋狂的笑聲:「可笑啊可笑……我聰明一世,最後卻栽在幾個毛頭小子身上。若不是楚河那混蛋模仿我作案,又怎麼會引起你們的注意,又怎會暴露我回濱河的消息?
「遲雨也是……他爲什麼要死呢?」
秦風話鋒一轉,悵然若失:「他爲了給我爭取時間,自殺了……真是個傻子,難道他就那麼不放心我?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
就在秦風絮絮叨叨地長篇大論時,蘇青突然悄悄拽了拽我的胳膊,小聲道:「李支,他在拖延時間。」
「嗯?」
我瞬間反應過來。
是啊。
秦風看似在交代他的過往,可實際上卻是在拖延時間。
什麼主動交代,不過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想用自己最後的時間,隱瞞一些東西。
畢竟齊勇、韓秋彤夥同楚河作案的事實他還沒交代!
畢竟江藍爲什麼會和他有聯繫,他也沒交代。
如果他現在死了,那所有的祕密都將深埋黃土;
如果他現在死了,那齊勇、韓秋彤他們就會逍遙法外了。
我立刻打斷秦風的長篇大論,厲聲喝道:「秦風,別裝神弄鬼。連環命案的事,到底你有沒有參與?」
秦風搖了搖頭:「我說沒有,你信嗎?其實,我不過是被連累的倒黴鬼而已。如果不是有人模仿我作案,我又怎麼可能被你們發現?」
「那你是怎麼拿到唐恆 DNA 的?」
我急忙追問。
秦風輕飄飄地瞥了我一眼:「你們警察辦案,有條條框框的約束;可我這種你們眼中的不法分子,需要嗎?當年唐恆是葬身火海,可他的遺骨並未完全燒成灰。挖墳掘墓,取一根骨骼提出 DNA,難嗎?」
「嘶……」
秦風的話,讓我倒吸一口涼氣。
好傢伙,他竟然挖了唐恆的墳。
可緊跟着我又想不通,他爲什麼這麼做,當下問道:「那你爲什麼交給江藍?」
「江藍?哦,你說你媳婦啊。」
秦風的精神頭越來越弱,萎靡不振道: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一個優秀的警務人員,因爲不法分子的栽贓,毀了人生,甚至丟了性命。所以我設法弄到那些東西,交給你媳婦;但我可以保證,她不知道給她線索的人是我。從頭到尾,我們沒有任何聯繫。」
說完,秦風強打精神,再次對陳俊偉說了聲抱歉。
就在我還想繼續追問的時候,秦風突然用盡最後的力氣高叫着:「一切因我而起,也該讓它們隨我而去!李清泉,你是聰明人,我真的不想……」
不想什麼?
後面的話,秦風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爲他的生命,永遠地停止在最後的高呼聲中。
秦風死了……
一個兩年前名噪一時的高智商犯罪狂人,在寒冬臘月的清晨,孤零零地死在自己父母墳前。
他的心願,達到了。
然而我們的心願呢?
或者說,是魏震的心願。
因爲我的心願,隨着秦風的嚥氣,實現了。
秦風用自己的命,給江藍洗清嫌疑,他在最後的彌留之際,還特意強調和江藍沒關係,江藍不知道他的一切。
這一點,我很慶幸。
但慶幸中,又夾雜着莫名悲痛。
我是刑偵人員啊……
難道要我爲了自己的愛人,選擇舞弊?
我做不到!
因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秦風死前的話真假參半。
他幫江藍,絕對不會是像他說的那麼高尚。
什麼不想看着一名優秀的警務人員,因爲被人栽贓,毀了人生,丟了性命。
騙子!
他不過是想通過蒙騙的話語,幫江藍洗清嫌疑。
可這話騙騙普通人也就罷了,我們這一圈站着的,可都是最優秀的刑偵人員!
「魏組,你看這……」
蘇青最先打破沉默,指着秦風的屍體,眼神複雜。
令我沒想到的是,魏震還沒說話,向來最仇恨秦風的陳俊偉開口了:
「死者爲大。魏組,既然秦風已死,那他的案子也算結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先把他的屍體帶回去,再通知他姐姐來料理後事。」
魏震沉默片刻,同意了陳俊偉的請求。
畢竟刑法上有明確規定,對已經死亡的犯罪嫌疑人,可不予追究其刑事責任。
現在秦風死了,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選擇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我們面前,結束他罪惡的一生。
對於這一結果,我們喜憂參半。
喜的是,世上再不會有秦風這個智商卓絕的犯罪狂徒。
憂的是——狡猾的秦風到死,也沒說出我們想要的答案。
齊勇、韓秋彤,是否參與了謀殺劉興、彭華、蔣世軍、燕俊良,以及我師父的犯罪活動。
而江藍,又是否早和他有所聯繫。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我們重新查證。
返回市區的路上,我和魏震坐在後排,都因各自的心事面帶愁容。
直到趕回隊裏,魏震將我單獨叫到辦公室。
「你怎麼看?」
他說得很直接。
我猶豫片刻,道:「表面上我們贏了,替師父完成了遺願;可實際上我們卻輸了,秦風只是因爲快死了,想能光明正大地葬在他父母旁邊,才主動現身。他到死都沒說實話,尤其是那句『希望你是聰明人』,不難看出,他不希望我繼續追問下去,更不想讓江藍和他的事暴露。」
魏震嘆了口氣:「是啊。這就是讓我爲難的地方。整個案子到此看上去很完美,就此結案也不會有人挑刺;可我們是刑偵人員,如果真讓一些祕密隨着秦風的死就此掩埋,那會愧對自己的良心。」
說完,魏震猛地抬頭,直勾勾地盯着我:「如果讓你選,你怎麼選?」
我面露難色,心中的糾結讓我不知如何開口。
就像魏震說的那樣,就此結案,堪稱完美;卷宗移交後,我們也會因抓到秦風,而飽受嘉獎。
可良心呢?
稀里胡塗地結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但如果繼續偵緝,我是對得起自己良心了,可對得起江藍嗎?
此刻,我再次佩服起秦風的狡猾和姦詐。
不得不說,他確實很擅長操控人心。
他用看似偉光正的死前遺言,丟給我一個兩難的選擇。
他讓我在職業道德和感情中做出抉擇。
選擇追查到底,那便是不義;選擇結案,那就是不忠。
魏震見我半天沒開口,幽幽地嘆了口氣:「去見見江藍吧,把你假死的事和她說一聲。或許她能幫你做出選擇。」
我邁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走出辦公室。
等我再次見到江藍時,她哭着。
哭中帶笑,像是一個小女孩,緊緊地抱着我,哭號着:「就知道你沒事,就知道你沒事。我就說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走的。」
我看着懷中激動的江藍,心中五味雜陳。
許是感受到我的痛苦,江藍默默地抬頭,主動問道:「秦風,死了嗎?」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因爲我明白,這或許就是江藍之前約定的時間。
是時候將她所有的祕密告訴我了。
在我糾結的眼神中,江藍抹了抹眼角,走向牆角的手拉箱,輸入密碼後,拿出一張光盤。
「都在這裏了。清泉,我有錯,我不該爲了做出最勁爆的採訪內容瞞你。其實,我早見過秦風,在他回國的第二天……」
江藍將光盤塞入我手中,笑中帶淚地看着我。
「但我不後悔!如果不是他,我也救不了你。」
江藍的話,像是一把把刀子,狠狠地刺在我心中。
此刻,我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情感,將她狠狠擁入懷中。
「小藍……」
可不等我將心中憋悶許久的話傾訴,江藍卻輕輕推開我。
「什麼都不用說。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做一名優秀的刑偵人員,可我給你拖後腿了。在你將車停到樓下時,我就已經打電話自首了。」
「小藍!」
我大聲嘶吼着。
江藍哭着蹲在地上。
「清泉,秦風說得沒錯,人都要爲自己犯下的錯負責。雖然他叮囑過我,只要我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認,我就什麼事都沒有。可我不想守着一個祕密和你過一輩子。我錯了,但我不後悔。至少採訪的內容播出後,我心中的夢想也會實現。」
熟悉的警笛在耳邊環繞,江藍的哭聲, 也被掩蓋。
一切,是那麼自然。
一切, 是那麼揪心。
當魏震看完江藍遞交的那份光盤內容,所有的一切,也都畫上句號。
秦風果然和他說的一樣, 他是被無意間捲入調查的。他這次回國,只是想臨死前祭拜下爹孃,然後能葬在他爸媽的墳前,並未參與任何犯罪活動。
至於他約見江藍的原因,則是想在死前, 讓江藍將他的懺悔和遺言拍攝下來, 以求能在死後得以播放, 以求獲得大家的原諒。
只是秦風沒想ŧų₆到, 會那麼巧遇到有人模仿他作案, 導致接應他ṱũ̂⁰的遲雨被捲入調查,更順帶上了他。
而劉興、彭華、蔣世軍、燕俊良, 乃至我師父的死,也確實是齊勇、韓秋彤、楚河連手做的……
可當我們拿着秦風所給的鐵證,將齊勇、楚河、韓秋彤全部繩之以法後, 我並未像往常偵破案件那般滿心歡喜。
因爲江藍也將爲她的行爲付出代價。
七年啊……
人生又有幾個七年。
當判決下來的那刻,我無助看向江藍, 只收到一個無聲的笑容。
走出法庭的瞬間, 我險些摔倒,好在被旁邊的魏震一把拉住。
魏震拍了拍我的肩膀, 重重地嘆了口氣:「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或許秦風說得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吧。」
我回以苦笑,正想說上兩句寬慰自己的話, 手機響了。
「什麼?」
聽完電話的內容, 我頗爲震驚, 轉頭對魏震道:「孫楊說秦風的骨灰被盜了。」
原本, 我以爲魏震會大發雷霆, 叫囂着追查到底。
畢竟我們將秦風的死訊通知他姐後, 秦風姐姐明確表示不會回來給秦風料理後事。所以秦風火化後,骨灰一直在殯儀館內。
現在秦風骨灰莫名被盜, 不管從哪方面看, 都是問題。
或許,兩年前協助秦風作案的月牙、狼頭、書生他們, 也偷偷來到了濱河。
而秦風的骨灰,極有可能就是他們盜的。
哪知魏震輕飄飄地丟下一句:「也好,塵歸塵土歸土, 最終他還是得償所願了。」
「就不查查?」
我追了上去。
魏震頭也不回地哈哈笑道:「還查?你不累啊?」
「可這是盜取骨灰, 嚴重的犯罪行徑。」
「有什麼好查的?秦風那麼想葬在他爹孃旁邊,這還用查嗎?」
魏震說完,背對着我擺了擺手:「別送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濱河的事已完結,我也要回省廳彙報工作。希望咱們下次再見的時候,你能真正走出來!」ŧũ̂ₔ
(全書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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