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之老貘出了老林子

小時候放寒假回老家。
小叔帶我上山打野兔。
我們追着兔子的腳印跑。
忽然起了很濃的霧。
我急喊:「小叔,我們好像追進了老林子了。」
小叔頓時臉煞白:「握草!快出去。剛纔兔子的腳印也不對。」
我一急,摔傷了腿。
剛想喊疼,就被小叔死死捂住嘴。
模模糊糊看見一個像穿毛皮大衣戴着帽子的人影,從老林深處向我倆走過來。
小叔趕緊趴在地上,把我馱在背上就往林子外面爬。
一出林子,小叔扛着我就跑。
我問:「小叔,你跑什麼?」
小叔哆嗦着說:「老貘!老貘!」

-1-
我奇怪地問:「什麼老貘?」
小叔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就是你奶總說的那個,喫不聽話小孩子的那個老貘。
「剛纔看見的那個就是。」
我結結巴巴地說:「不是吧?我看他和人一樣啊。」
「閉嘴,別出聲。」小叔的聲音掩藏不住驚恐,撒腿跑得更快了。
一進院子,他就趕緊閂上門。
我爺迎出來。
「柱子,怎麼跑出一身汗?快去烤烤火,別……」
我爺還沒說完話,小叔就打斷道:「爹,我看見老貘了。」
我爺土黃的臉,瞬間變成了紫黑色。
「你進老林子了?」
小叔心虛地「嗯」了一聲。
我爺劈頭蓋臉給了他一巴掌。
「那老林子二十多年沒人進,就你作死進去。」
老林子是我們村不成文規定的禁區。
前一個誤入的人,直接就在裏面沒出來。
全村人聽他撕心裂肺地慘叫了半個時辰,也沒人敢進去看看。
我和小叔算是犯了大忌。
小叔捂着腫了的半邊臉辯解:「追兔子,起霧沒看清就進去了。」
我爺深喘了口氣問:「你怎麼知道是老貘?」
「他伸胳膊衝東子招手了。那胳膊有快兩米長。」
我想了一下說:「那是招手的胳膊碰到了樹杈,看起來像有那麼長吧。」
小叔:「那毛皮,是黑色,頸上有一圈黃紋。這不就是成精的老貘嗎?」
我:「那黃色的,我看着像是圍脖。」
我爺:「柱子,你到底看沒看清?老貘出林子可是要命的事。
「馬上過年了,別搞錯了,大家都不能安生過年。」
小叔想了想,也變得不太肯定了。
「我覺得應該就是吧。」
我爺低頭來回踱了好一會兒。
最後一臉凝重地說:「你們把門都關好,我去找一下村長。
「誰來都別開門。」
我奶回屋拿了好幾個沖天炮仗揣我爺兜裏。
我爺叼着旱菸袋就出了門。

-2-
家裏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我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老貘差不多是我們這裏每個小孩子的噩夢。
我們這裏一直流傳一首兒歌。
「紅眼綠鼻子,四個毛蹄子。走路啪啪響,要喫活孩子。」
說的就是老貘。
傳說老貘有兩米多高,長着燈籠大的綠色眼睛,一步能跨十幾米遠,專門喜歡晚上出來抓小孩子喫。
它喫人從內向外喫。
先掏出內臟,喫完了Ṫũₜ,人還是一副完整的皮囊ƭũₔ。
然後再一根根抽出骨頭嚼吧嚼吧。
嚼完了,再把皮囊用草撐起來,還像是活人一樣。
他就把這草人豎你家門口。
自己守在旁邊。
家裏人開門,出來一個它喫一個。
直到把這家全喫完了。
最後纔是喫皮。
皮喫完了,就去下一家。
哪家孩子夜哭,只要大人說:「別哭,老貘聽見要來抓你。」
小孩就不敢哭了。
本來我上小學以後就不信真有老貘了,以爲這就是說來嚇唬小孩子的。
但看我爺和我叔的表情,好像真有一樣。
我問我奶:「真有老貘嗎?你見過嗎?」
我奶嚥了口唾沫道:「真有。
「老林子那邊,二十多年前住了一個。
「誰家有了新生兒,到了晚上它就出林子禍害去。
「當時一家生了龍鳳胎。
「被那老貘喫得渣都不剩了。
「從那以後,村子裏再有要生孩子的,就全躲到外面去了。
「沒有新生兒,他就從小的開始喫。
「後來不管大人孩子,逮住就喫。
「它站起來,比房子都高。
「眼睛比咱家飯碗還大,還是綠色的。
「幾個不服氣的青壯年合起來去殺它,結果反而連皮囊都沒剩下。
「最後,是全村合在一起,用山炮轟了它。
「屍體躺在那裏,八個壯漢才能把它抬起來。
「後面挖坑扔進去燒了,又把灰埋了。
「這都二十多年沒見過了。
「不會真還有吧?」
小叔就像失了魂。
「娘,我覺得那個就是。
「我看第一眼,就覺得他跟人不像。
「你說他要是人,在老林子裏幹什麼?
「再說咱們村,哪個人我不認識?
「那人我就沒見過。
「你要說是路人,也走不到老林子不是?
「我看着,它得有兩米高。」
我們正說着,突然聽到巨響。
「砰!砰!砰!」
村長家方向響起了沖天炮。
「糟了,我爹!」
小叔喊了聲就往外跑。

-3-
我奶一把扯住小叔。
「你先別出去。
「不一定是你爹放的。
「村子裏那麼多家都有這個沖天炮。」
小叔:「不晌不午的,誰家沒事兒放沖天炮啊?」
我奶:「那也說不準。
「你這樣跑出去,遇到老貘也是送死。
「你們剛纔是怎麼出的林子的?」
小叔:「我是爬出來的。
「地上留了四足印,它一個畜生,不會看出來是人的。」
我奶鬆了口氣。
「那就好。
「老貘出林子,都是人引着出來的。
「今天你爬着出來。
「他看不出來你們是人,那它就不會跟出來了。」
我想了一下說:「奶,那不對啊,他出來了。
「他就跟在我們後面。」
我奶聽了臉色煞白。
「你真看見他出了林子了?」
「看見了呀。
「就在我們後面不遠的地方。」
小叔一驚:「在我們後面?」
我說:「是啊,他還衝我招手,好像還喊我了。」
小叔臉上失去了血色,一屁股癱坐在板凳上。
「完了,能兩腿站,能說話,成精了。
「盯上誰,誰家就得死絕了。」
我奶急急問我:「他喊你答應了嗎?」
「小叔不讓我出聲。
「而且他聲音嘶嘶啦啦,有點嚇人,我就沒答應。」我說。
奶奶讓我趕緊脫了身上的紅棉襖,換一身黑色的衣服。
我問爲什麼換衣服。
奶奶說:「老貘盯人,不喫完不能罷了。
「你沒回答,他就記不住你的聲音。
「你換了衣服……」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院牆外有很重的「啪啪啪」走路聲。
一聽就是很重的活物。
我奶和小叔對視了一眼。
趕緊跑回屋子,又閂了一道門。
我奶小聲說:「柱子啊,這怕是不行啊。
「你跟村長打個電話,看看你爹過去了沒有。」
小叔趕緊給村長家打電話。
這時候,剛改革開放沒幾年,bp 機都是稀罕物。
大家聯繫都靠固定電話。
村長家是幹部,我們家是小賣部。
全村就我們家和村長家有電話。
小叔打過去,村長家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
小叔這時手都抖了:「村長這個時候不可能不接電話啊?」
我奶:「你再掛一次。」
小叔又重撥電話。
還是沒人接聽。
我奶也忍不住懷疑。
「不可能啊。
「這個時候,村長不在,他媳婦兒也該在家啊。
「這不都要做晌飯了嗎?」
這時,就聽那「啪啪」的腳步聲走過去又走了回來。
剛剛好就停在了我們家大院門口。
我都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從門縫往裏面瞧。
我身上汗毛都豎了起來。
「咚咚咚。」
院門被敲響了。
我奶抱我的手哆嗦個不停。
小叔操起把砍刀守在了屋門後面。
我們三個都沒出聲。
過了幾秒鐘。
「咚咚咚。」
那門又被敲了三下。
聲音更重了。
小叔壯着膽子喊了句:「誰?」
「我!」
我爺的聲音。
我驚喜道:「是我爺回來了。」
說着我就想衝出去開門。
我奶一把拉住了我。
「那不是你爺。」
「可那就是我爺的聲音啊。」我說。
小叔也說:「是我爹的聲音。我不會聽錯的。」
說着他就打算拉開插銷。
這時門外傳來我爺焦急的聲音:「快開門。
「是老貘出林子了。」
小叔拉開屋門的插銷就去了院子,想打開大門。
我奶使勁拉住他,小聲說:「柱子,柱子!
「快別去!
「那肯定不是你爹。」

-4-
小叔頓了一下。
我奶說:「你爹急性子。
「他敲門從來不會就敲三下。」
我聽了汗毛直豎。
想到之前說的,老貘把充了草的人豎在門口。
你一開門,出去一個喫一個。
我渾身控制不住地抖。
門外的人更着急了,把門拍得山響。
還是爺爺的聲音:「快點開門。」
我奶衝我小叔使了個眼色,又指了指梯子。
小叔立即明白。
他飛快爬梯子上了房頂,要看看門外到底是誰。
過了一會兒,他爬了下來。
腿打着哆嗦。
「霧太大了。
「那人就靠着門站着。
「在房頂根本看不清。
「可我在房頂能看到個腦袋尖,我爹就沒那麼高,肯定不是我爹!」
院門被拍得更重了。
再拍兩下好像就要被拍倒了。
我覺得我血都凝住了。
我們三個開門不敢,不開門也不敢。
我嚇得喘不過氣來,小叔的膝蓋也還在抖。
還是我奶先鎮定下來。
她衝着院門外喊:「老頭子,等一下。」
他讓小叔先把我藏煤堆裏。
那煤堆又能蓋色又能蓋味兒。
「東子,不管發生什麼,你都別吭聲,別出來。
「老貘發現不了你。」奶奶小聲叮囑我。
門外的人說:「快着點。
「在這裏再把老貘引過來,咱一家都沒命了。」
我奶驚恐地說:「咱是真被老貘盯上了。」
小叔握着砍刀,顫聲說:「它要進來,我就跟它拼了。
「娘,你帶着東子從梯子上翻到老趙家去。」
我奶說:「不行。
「老貘要是進了屋,你根本攔不住。
「我倆翻過去也逃不掉。
「那老貘怕火藥。
「你去把爆竹拿出來。
「當初就是刀槍棍棒都沒有,用山炮才把它轟死的。」
幸虧要過年了,我們家儲備了不少煙花爆竹。
小叔一股腦ţṻ³搬了半院子。
院子大門已經被拍晃動了。
一隻手指從門縫裏伸進來勾插銷。
那手指黑乎乎的。
根本就不是我爺的。
眼看着就要把插銷鉤開了。
說時遲那時快,小叔嗖一下點着了一串閃光鞭,朝着門口就扔過去了。
噼啪爆響,那手一下子就縮回去了。
過了兩秒鐘,我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不年不節的,大白天放什麼鞭炮?」

-5-
我奶聽了鬆了口氣。
「柱子,這是你爹。」
說着她就打算去開門。
這次是小叔攔着奶奶了。
「娘,不對。
「剛纔伸進門縫的手指頭根本就不是我爹的。」
我奶:「那是霧大你沒看清。
「這聲音和說的這話,肯定是你爹。」
我奶和小叔還在爭執。
我想了想說:「我爺出去的時候不是拿了炮仗嗎?
「țŭ⁹讓他點一個不就行了?
「那老貘怕火藥,肯定不敢點啊。」
我奶說:「對!」
她對着門口就喊,「柱子他爹,你放兩個炮仗驅驅老貘再進屋。」
「旱菸袋抽完了拿什麼點炮仗?
「再說這個時辰放什麼炮仗?」門外傳來有點不耐煩的聲音。
確實像極了我爺。
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我奶猶豫着。
「柱子,若真是你爹,他在外面也挺危險的。」
小叔:「也是。若真是老貘,那道門也擋不住。」
這時突然傳來鄰居趙嬸子帶着極度驚恐的慘叫聲。
「老貘!老貘進村了!啊~」
一聲慘叫。
這聲音的尾音顫了一下就消失了。
我奶急了。
「柱子,快!快開門!快讓你爹進屋。」
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可又說不出來。
小叔衝過去就要開門。

-6-
我沒拉住,門開了。
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堵在門口。
還真是我爺站在那裏。
肩上扛着村長家的小土狗。
我爺神色帶着幾分慌張,回手就把大門閂上了。
我也趕緊從煤堆裏爬了出來。
小叔膽戰心驚地問:「爹,村長怎麼說?
「剛纔趙嬸子可能出事了。
「肯定是老貘進村了。」
「我沒進去村長家。
「我在他家門口喊了兩聲,沒人應聲。
「這狗就非要往我身上跳。
「一看這畜生就是被嚇得不輕。
「我覺得不對勁,就往回趕。」
「那沖天炮是你放的嗎?」
「我回頭想走家,看見前面霧裏有個黑影,一直在那站着。
「看不太清楚。
「我喊了一聲,他也答應。
「可我沒聽出是誰來。
「我就扔了個炮仗過去,他就不見了。
「那東西,感覺也不太對勁。」
我叔和我奶聽後倒是微微鬆了口氣。
看來剛纔在外面敲門的真是我爺。
小叔說:「我說從房頂看你怎麼那麼高呢?
「是那狗站在你肩上面了。」
我爺:「這畜生嚇得直往我身上跳,扯不下來。
「我就勢就扛着了。
「東子他奶,我覺得這次這個傢伙可能比二十年前那個還難對付。」
我奶說:「只要沒盯上咱家就好。
「咱也趕緊跟村裏人都說說,大家一起合計合計做個防備。」
我爺氣呼呼地磕了兩下旱菸鍋:「別提了。
「我一路挨家挨戶告訴,結果沒一個信的。
「還問是不是咱家爆竹賣不出去,想個法子讓大家買。
「真他奶奶的,好心當作驢肝肺。」
我一邊聽一邊使勁想,突然知道是哪裏不對了。
從我爺放炮仗到走回到家,怎麼也得十來分鐘。
可是我們聽到炮仗聲後,很快就聽到了敲門聲。
我問:「爺,你到門口多長時間了?」
我爺:「你們放炮仗的時候啊。
「你這孩子,是被嚇傻了嗎?」
我爺話聲一落,我、小叔和我奶三人全都傻了。
真嚇傻了。

-7-
我爺看我們的臉色都不對,趕緊問怎麼回事。
我奶說:「在我們放炮仗之前,就有一個人在敲門了。
「說話聲音和你一樣。」
我爺的臉色也變了。
那老貘應該是被我爺沖天炮驅趕後,先一步來到我們家門口。
後來又被小叔放炮驅趕。
他離開後我爺剛好回到。
他離開時遇到了趙嬸,纔會有趙嬸那一聲慘叫。
我爺的額頭現在都冒出了白氣。
「他奶奶的!
「這東西,好像跟人一樣有人腦子了。
「我遠遠問了他一句是誰,他就能學會我的聲音。
「而且正好能找到咱們家敲門。
「老貘說話,聽者必死。
「看來它真是要我們命了。」
小叔囁嚅道:「可能我覺得還更嚴重。
「我和東子打兔子。
「就像平常一樣循着兔子的腳印追。
「現在想想,那兔子腳印後來就不太對。
「前腳腳印在前面,後腳腳印在後面。
「當時光顧着追兔子,沒留意。
「怕那後來的腳印是它故意引我們進去老林子的吧。」
我爺這時眉頭緊鎖,雙拳緊握,青筋都暴起了。
而我奶則咬着嘴脣,手指使勁搓弄着衣角。
我忍不住問:「爺,奶,你們說那老貘爲什麼盯上咱們家?
「全村那麼多人,爲什ťůₑ麼就盯咱們家?
「就因爲是我和小叔進了老林子把他引出來的嗎?」

-8-
我爺和我奶瞬間交換了一下眼色。
我奶剛想說什麼,我爺搖了搖頭。
我奶立即噤聲了。
小叔說:「爺,要不咱報警吧。別等着被屠村了。
「那警察有槍,而且他們人也多,肯定比咱們更能對付老貘。」
我爺:「你報警說村裏有老貘,警察信嗎?」
我奶說:「那咱們就說村子裏出人命了。
「我估計村長家和老趙他們家都出事了。
「咱這也不算撒謊,警察也不能不管吧?」
正說着,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響得讓人心驚肉跳的。
我爺接了起來,我們都聚在話筒旁邊聽着。
村長的聲音:「東子他爺,你今天找我了?
「啥事呀?」
我爺:「老貘出老林子了。我們家三柱子看見了。
「老趙家的好像也碰上了。」
村長笑着說:「真能扒瞎。我剛看見老趙家的。
「人家好好在家做飯呢。」
「可剛纔我也看見了,還來我院子這邊敲門來着。」
「那是地質勘探隊的。
「聽說老林子那邊有金礦。
「上面派來了勘探隊。
「這不,我剛從鎮裏回來。
「上面就是跟我說這件事的。
「讓我們村裏好好配合人家工作的。
「結果扛着設備到你家敲門,你們不僅不開門,還拿炮炸人家。」
我爺呵呵笑了兩聲道:「哎喲,事先也沒跟咱說,咱哪知道啊?
「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你跟勘探隊的說一下,我老爺子晚點請他們喝酒賠罪。」
掛了電話,小叔說:「哎呀,難怪聽着門外是重的活物,原來是地質隊扛了設備。
「也難怪那手指那麼黑,是地質隊的也就不出奇了。」
可我奶的汗都流下來了。
「老頭子,不對勁啊。
「那個敲門的人明明是說有老貘,快開門。
「如果他是地質勘探隊的,怎麼可能說這個?」
我爺一聽也急了。
「村長是不是被那老貘騙了?
「這東西明顯比他娘更聰明瞭。」
我一愣。
我奶接過話茬說:「那就還是報警吧。
「不管是不是的,總是一村子人的性命。
「要是報錯了,大不了咱到時請警察喝兩頓大酒。」
小叔拿起電話就撥號。
可他手突然停住了,愣在那裏。

-9-
電話線斷了。
明明剛纔還在通話。
不過就一兩分鐘時間,它線就斷了。
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外面的天色已經要黑了。
風雪夾着寒氣一直往裏屋灌。
今年冬天風雪格外大,就像是要把世界要毀滅了似的。
我渾身冰冷。
我覺得那東西就在我身邊。
我能感覺到,卻看不到。
小叔說:「我出去看看電話線。」
我們都明白,如果村長不信老貘進村了,那我們家這部電話就是向外界求救唯一的渠道了。
我爺說:「你去看電話線。
「我再去找一下村長。
「他那兒有喇叭,就讓他喊一下。
「不管信不信的,還是得勸他讓大家都防備一下。」
他拔腿想走。
我奶拉住他。
「東子他爺,天眼看要黑了。
「你這出門太危險了。
「要不等明天天亮吧。」
老家冬天,天黑得特別快。
看時辰,估計不到半個小時就得天黑。
我爺瞪了一眼:「你忘記老貘最喜歡什麼時候喫人嗎?
「天黑前想不出有用的招,我怕咱村子今晚都過不去了。」
我也拉住我爺。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他這一去很難回來。
我爺磕了磕菸斗,又裝了一鍋新的旱菸。
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東子他奶,有沒有老貘,咱倆都清楚。
「我肯定不能讓他禍害了咱們村子了。」
我奶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都怪我當初心軟。」
我爺:「你也沒錯。看好東子和柱子。
「我回來敲門,三重兩輕。
「聽到這個敲門聲,你們再開門。」

-10-
我爺說着就要出去了。
小叔本來也準備跟着出去查電話線。
當時電話線都是走半空的,沿着線走,很容易就能查出哪裏斷了。
我拉着小叔說:「小叔,你別出去。
「你出去就剩我和我奶了。
「那老貘來了可怎麼辦?」
我心裏確實害怕得緊。
而且覺得那老貘是盯着家裏的。
我爺想了一下。
「那電話線是從村長家那邊拉過來的。
「我過去順道就看了。
「你在家看着東子。」
說着我爺就出門了。
我突然想到趙嬸子,就問我奶:「趙嬸子慘叫一聲,咱都聽到了。
「他家就沒什麼反應嗎?」
按說這個時候,人死了,老少早就哭起來了的。
他家就在我們隔壁,不可能聽不到。
這時他家突然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
小叔悄咪咪地搭梯子爬牆頭偷看。
我站在梯子下面都能看到他渾身劇烈顫抖。
過了一小會兒,小叔連滾帶爬下了梯子。
拉着我和我奶就進了屋子閂上了門。
「娘,那老貘……老貘真喫人了。
「老趙家……老趙全家像中邪了,排隊讓它掏出腸子心肝喫。
「一聲都不吭。
「喫完內臟,老貘還抽出骨頭,直接嚼了。
「老趙家的塞着草,撂在豬圈邊兒上了。」
我奶面如死灰。
「那老貘喫人就是這樣的。
「人就像在做夢一樣,根本不知道反擊。
「所以經常是一夜喫完好幾家,都沒人發現。」
「那趙嬸子怎麼會慘叫?」
「應該是打了照面,還沒等老貘施法,老趙家的就認出來了。
「老貘就直接下了死手。
「剛纔應該是用老趙家的充了草人,騙開了門施了法。」
小叔說:「娘,那怎辦?」
「用爆竹!」我奶說。
「糟了,爆竹都在院子裏。
「落雪了,肯定不能用了。」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喉頭髮緊,說不出一句話。
這時村子喇叭突然響了,村長講話。
「社員同志們,現在說三件事哈。
「第一件事,暴雪壓斷了電話線。
「這兩天誰家都不能打電話了。
「第二件事,老韓家說,今天看見老貘出老林子了,各家各戶自己都防備些。」
我奶咕噥道:「這個老頭子,怎麼糊塗了。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喊大家到一起嗎?
「怎麼還讓各家自己防備呢?」
小叔說:「那是不是村長還是不信我爺說的話?」
村長接着說:「第三件事,後山有地的老方家、老程家、老錢家、老孫家、老王家的,你們幾個家裏作主的來我家這邊。
「地質隊要徵用你們家的地。
「大家過來配合一下。」
我奶越聽臉越白。
小叔問怎麼回事。
我奶說,這五家都是二十多年前炮轟老貘、又把老貘抬坑裏燒掉的。
我問:「不是有八個人嗎?」
「還有你爺、村長和老趙家的。」
我心裏突然就覺得大事不好。
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村長不是被老貘騙了。
「你們想一想,剛纔若敲門的是勘探隊的,就不會提到老貘。
「若是老貘,村長又說是勘探隊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村長在撒謊吧?」
「那他爲什麼要撒謊?」小叔問。
我被自己想法嚇得嘴都不聽使喚了。
「爺……爺剛纔說,那東西聽了他的聲音……就能模仿他的聲音。
「那他會不會……聽了村長的聲音,就……會模仿村長了呢?」
「你是說……剛纔打電話和喊喇叭的是老貘?」小叔的聲音都變了。
「你想想,村長說老趙家的好好地在家做飯。
「今天,我爺回來時說那土狗嚇得不輕。
「會不會……村長家、老趙家都被喫完了。
「我爺現在去,正好自投羅網。
「那八家不就齊了嗎?
「只有殺了三家的老貘才知道不用喊那三家過去了。
「不然咱家和趙嬸子家後山也有地,怎麼不喊呢?」
小叔一聽就急了。
我奶也急了。
小叔說:「我去救我爹。」
我奶說:「現在找你爹肯定晚了。
「你在家看着東子。
「我去後街找胡大仙。」
胡大仙是我們這一帶出名的出馬仙。
查事斷事雖然十分靈驗,但也很邪性。
一般的人不敢去找。
我問:「奶,這老貘是成精了嗎?」
我奶:「小孩子,別多問。」
小叔不同意我奶去。
他說我奶還沒走到后街,天就得黑。
太危險了。
我奶說:「我有數。」
小叔說:「那我去。」

-11-
我們剛開了屋門,就聽到有人敲院門。
我們三人立即一點聲音都不敢出了。
門外響起我爺氣呼呼的聲音:「他奶奶的,村長他不信。
「還召集人談挖金礦的事。
「命都沒了,還想要金子。」
我們還是不敢出聲。
因爲知道老貘會模仿我爺說話。
而且和我爺約好了敲門暗號。
可是剛纔敲門聲只有三下。
我們也不敢提示,也不敢動。
這時,聽我爺自言自語道:「哎呀,我都氣忘記了。
「我都忘記了暗號了。」
說着門上響起了三重兩輕的敲門聲。
我開心地就想上去開門。
奶奶一把拉住我。
她說:「老頭子稍微等一下哈。
「大柱二柱正在砍豬腿,我正在和麪。
「我洗把手就過來開門。」
我爺說:「快着點。這天都黑了。」
他說完,我奶和我叔都大驚失色。
大柱二柱是我大伯和我爸的小名。
他們根本就沒在家。
如果真是我爺不可能不知道。
我奶給我倆使個眼色,我們悄悄退回到屋內。
小叔問:「娘,那真不是我爺嗎?」
我奶眼圈紅了:「肯定不是。你沒發現一開始那三下敲門聲和下午的一樣嗎?」
小叔:「那怎麼辦?」
奶奶:「我和東子就在這裏。
「過會兒我去吸引他注意,你踩梯子,翻房頂過去後街。
「我能拖住它一會兒。
「你快去找胡大仙。
「不然今天就都沒命了。」
我小聲問:「那我爺,是變成草人了嗎?」
我奶摟住我,沒有吭聲。
一會兒,我就覺得有水落在我額頭上。
抬頭,發現奶奶滿眼都是淚,還有後悔。

-12-
敲門聲又響起來。
我奶答應着:「別急,來啦。
「死老頭子,怎麼那麼心急啊,就不能等等我嗎?」
我總覺得我奶話裏有話。
門外的人說:「你慢點走。」
這還真挺像我爺的。
我奶一腳踩空一個臺階。
「哎喲,我的尾巴根呀!
「哎喲,天黑,沒看清檯階。
「哎喲,摔死我了。
「我起不來了。
「東子,柱子,快來扶我一把。」
小叔已經翻屋頂出去了。
我答應了一聲就跑了過來。
一邊跑一邊哭:「奶,奶,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這哭,是真哭。
因爲我知道疼愛我的爺爺沒了。
我哭我爺呢。
我奶一個勁地「哎喲」。
我一個勁地哭。
一邊哭,一邊偷偷回到了屋裏,閂上了門。
想了想,我倆又費力抬了八仙桌堵住門。
過了好一會兒,門外沒有聲音了。
可有一股水草腥氣飄過來。
和老林子裏的味道很像。
那腥氣越來越重。
我知道他就在我周圍,越來越近。
可我看不到。
突然屋頂吱吱呀呀響了起來。
我心一下子就吊到了嗓子眼。
我奶死死把我護在懷裏說:「東子別怕。
「奶奶不會讓他傷到你的。」
奶奶臉上表情很鎮定,她也試圖讓我相信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害怕。
可是她在抖。
我也在抖。
水腥氣越來越重了。
我問:「奶,我們是不是會跟老趙家一樣?」
我奶哆嗦着嘴脣說:「東子,什麼都是命。」
正說着,就聽院子裏「嗵嗵」兩聲響。
接着屋門又被敲響了。

-13-
「娘,我和胡大仙一起來了!」
小叔的聲音。
可空氣中的水腥氣還在。
我讓我奶先不要開門。
我指了指鼻子,示意有味道。
小叔並沒有進屋。
他和胡大仙在院子裏忙活着丈量着什麼。
一會兒,胡大仙在院子柴火垛下面抽出兩根乾柴,燃了起來。
他在院子裏,一邊唸唸有詞,一邊耍了起來。
水腥氣聞不到了。
我打開門,想放小叔他們進來。
可是一開門,巨大的影子罩了下來。
ṭūₛ我登時動彈不得。
只見霧裏的那個影子現出了真容。
黑長的毛皮,頭頂的頭髮垂下來,就像個帽子。
綠色的眼睛,真有飯碗那麼大。
他一隻眼死死地盯着我。
手一下一下地掏出胡大仙的內臟,一口就吞了下去。
接着,它又一根一根地抽出他的骨頭。
嚼了幾下就吞了下去。
嘴角還流下了不知是血漬還是骨髓。
小叔傻愣愣地站在它身後。
我就像被施了魔法,不能動也不能出聲。
眼瞅着他嚼完骨頭就向我和我奶走來。
奶奶認命地閉上了眼。

-14-
可是那老貘並沒有喫我們。
只是把我們三個趕到了一起,向外面走。
他好像很着急。
嘴裏哈哧哈哧地嚇唬着我們。
路過村長家時,我看見那院門沒鎖。
風吹過,那門咣咣噹當,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就像不曾有人存在過。
只是滿地血跡,比這暗夜的顏色還要深。
老貘一直趕着我們往老林子方向走。
我想呼救,卻發不出聲。
我很希望能碰見個什麼人救救我們。
可是全村詭異地靜悄悄的,連狗叫聲都沒有。
就像全村子一起睡死了一ẗù₉樣。
老貘一直把我們趕到了老林子外面的廢舊宗祠那裏。
他一縱身就進了老林子了。
我好像睡着了。
我做了個夢。
我看見了年輕的爺爺和一羣人在擺弄火炮。
不遠處躺了一個巨大的黑色動物。
那動物好像很痛,沒了力氣。
接着火光一閃,火炮射了出去。
幾乎同一時間,那怪物悽慘地嚎叫了一聲。
它伸出利爪,直接從自己肚子裏掏出一個東西,遠遠地甩了出去。
那些放火炮的人都沒發現。
接着,是年輕的我奶在喂一個小動物喝粥。
然後把小動物趕去了老林子。
接着老貘出現了。
我說:「你個壞蛋,還我爺!」
他說:「你爺殺了我娘,所以我也殺了他。
「那些害我孃的人,我都喫țúₓ了他們全家。
「可你爺放過了我孃的孩子,我就也放過了他的孩子。
「你奶救了我,所以我就救了你們。
「我們誰也不欠誰。」
「那些人殺你娘,是因爲你娘殺了他們的孩子。」
「這裏本來就是我們的領地。
「我們喫草,喫樹葉,喫睡蓮。
「是你們過來佔領了這裏,還把我們一族全殺了。
「難道你們就不該死嗎?」
老家以前確實都是老林子。
是伐木隊進去,逐漸開墾成了我們村子的。
我又問:「那你爲什麼要殺胡大仙?」
「他是薩滿,卻不守和山神的約定守住領地,那還留着他做什麼?」
……
這個夢境雖然不連貫,可就像真的一樣。
我好像也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可就是醒不了。

-15-
再醒來時,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天崩地裂了。
遠遠看去,整個村子都成了一片廢墟。
田野裏的裂縫,一道一道,幾米幾十米寬幾百米長,黑黝黝的,深不可測。
老林子更是詭異。
成了如刀劈斧削般的大峽谷。
我奶醒了過來。
我問我奶:「是不是當時炮轟的老貘要當娘了?」
我奶點點頭。
「她因爲要生孩子,纔沒了反抗的能力的。」
「你救了她的孩子?」
我奶又點了點頭。
「我夢見山神託我幫忙救他。
「說他們一族存在了幾萬年, 僅剩他一隻神貘了。
「山神說,他死了,咱們村子也就滅了。
「你爺發現它後,我求他放過了。」
難怪我爺說它比它媽聰明。
原來我爺也知道。
可是我奶的眼裏充滿了悔恨。
「如果當初不救它,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你爺也不會死了。」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這時,小叔也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四周, 大聲喊了句:「握草!地震了!」
我們三個趕緊往村子裏跑。
這個地震實在太劇烈了。
整個村子都找不到什麼全胳膊全腿的大活人。
官方救援隊進來了。
他們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H 城發生了里氏 8 級淺表性地震。
震中心, 就在我們村。
全村 136 口人, 只有不到五分之一活了下來。
而我們待的祠堂, 是唯一沒有被地震毀壞的建築。
當初炮轟老貘的八戶人家, 在村子裏的, 除了我們三個倖存, 其他人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官方把這一切都歸於天災。
當小叔跟工作組說有老貘殺人時, 工作組認真地批評了他。
「老貘只是傳說, 並不真正存在。
「村子裏死去的人,沒找到屍體的,都是掉進了大地裂縫而已。
「咱們是唯物主義者,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
「不要宣揚封建迷信了。」
我們三個被教育得張口結舌。

-16-
地震後, 老家村子那裏不再適合生存, 村民都搬走了。
老貘再也沒出現過。
時間久了,記憶開始模糊。
慢慢地, 我也不再認爲老貘一定是真的。
我說服自己, 那時自己太小又太害怕, 聽了我奶的話, 再加之環境刺激, 就產生了妄想。
可受這件事的影響,我大學學了哲學和民間文學專業。
我一直在古籍裏追尋老貘的蹤跡。
我在《山海經·西山經》中看到了有種神獸叫猛豹:「獸多猛豹」。
在《山海經箋疏》中,認爲猛豹即貘豹, 一種像豹的動物,叫貘。
我又在民間志怪中看到,《山海經》記載了一種神奇的動物——食夢獸, 又叫夢貘。
夢貘以夢爲食,能造夢,能吞噬噩夢,又能重現夢境。
這和老貘真的很像。
只是山海經那部分經章失傳了。
我就在想,那食夢獸,真的只存在於神話裏嗎?
我們專業有一個無法證真亦無法證僞的命題:一個神獸想存於世, 那關於它的記載就必須失傳於世。
當你看到典籍記載了某種神獸, 就意味着它在這世上已經尋不到了。
所以是不是真有老貘?老貘是不是就是神獸夢貘?
好像無法證明了。

-17-
我奶活到了八十八歲。
她一直很健康。
她走那天, 好像有感應。
她把我叫到跟前,偷偷說:「東子,你要是回老家,就去老林子大峽谷看看。
「聽說那裏成了旅遊熱點。
「我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我覺得那老貘還在。
「你去跟政府說說, 別讓人去那裏旅遊了。」
我說:「奶,別擔心了。
「這都二十年過去了,老貘再也沒出現過。
「肯定是地震中喪生了。」
我奶說:「好。」
她臨閉眼前突然緊盯着房門。
「砰砰砰!」
三聲重重的敲門聲。
這聲音,有二十年沒有聽到了吧?
我不寒而慄。
我轉過頭, 門開了。
老婆就站在那裏,笑着看我。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我是否真正活過這二十年。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