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

進宮請旨的路上,我攔住了趙漣的車駕。
他長街勒馬,神色不耐:
「不就請個賜婚聖旨,非要我和你一起?」
「聽說太子要娶貴女,迎迎哭的厲害我得去勸勸她,你自己去吧。」
我咬了脣,將請婚書遞到他手裏:
「世子,可要看上一看?」
「嘭」的一聲婚書掃落,他縱身上馬,滿目厭煩:
「夠了瀟瀟,我又沒說不娶你,有完沒完啊?」
馬蹄從婚書上踏過,他沒有看到。
上面的名字不是他——
而是太子。

-1-
乾清殿前,太子也在。
聖上當着我們的面寫了賜婚的聖旨。
只因皇后出宮禮佛,旨意還要等些日子才能下來。
出了門,太子拉住我,眸中泛着幾分歡喜:
「瀟瀟,你終於答應我了。」
我沉眉思索,斟酌着開了口:
「敢問殿下,日後準備給徐姑娘什麼位份?」
他微愣:
「迎迎?孤爲何要給她位份?」
我咬了咬脣。
徐迎迎,太子和趙漣的小師妹。
據趙漣所言,太子和小師妹感情甚篤。
甚至,不在意她的孤女出身。
有意排除萬難,娶她做太子妃。
而趙漣,甘願成全小師妹和太子,做她強大的後盾。
深情之至,令人動容。
可惜,我不是徐迎迎。
而是心心念念趙漣十幾年的小青梅。
與他有過口頭婚約的未婚妻。
我閉了閉眼,壓下心頭酸澀:
「殿下要是有意徐姑娘,也該給她一個身份,總不能讓人流浪在外。」
太子大急,忙擺正我身子,似很是焦急:
「瀟瀟,你可是誤會了什麼?」
「孤只把她當做妹妹,並無男女之意,你是哪裏聽來的這些話?」
我忽地睜眼,對上他漆黑的瞳孔。
滿目澄澈,不似說謊。
脣角微扯,我朝他微微一笑。
原來如此。
不過是有人自作多情罷了。

-2-
馬車沒有回府,而是繞道去了楓林苑。
長公主在辦百花宴。
邀我已久。
然而剛進園子,就被人一箭射穿了帷帽。
衆目睽睽之下,我青絲如瀑瞬間散亂,形容狼狽。
我被帶去更衣。
經過閣樓,無意間瞥見徐迎迎邊耍弄弓箭邊嗤笑:
「二師兄,那就是你的小青梅啊,也不怎麼樣嘛。」
熟悉的聲音緊跟着響起:
「她不過是個尋常閨閣女子,寡言少趣,自然難及你風華絕代。」
說話之人,正是趙漣。
女子似有幾分自得,努了努嘴:
「你那青梅雖呆板無趣,好歹身份貴重,又心悅你,你將就着娶了吧。」
「畢竟我已經有大師兄了,也不忍見你爲我孤獨終老。」
趙漣目露苦澀,聲音透着幾分委屈寂寥:
「放心吧師妹,我會娶她的,不會讓你爲難。」
「倒是你,大師兄畢竟是太子,你莫要與他置氣。」
矮桌上,女子支着胳膊噘着嘴,撒嬌的搖晃着趙漣的手臂:
「還不是太子哥哥太過分,我沒名沒分的跟着他,他竟然爲了皇位想迎娶貴女,這次他不來求我我纔不會理他呢……」
我沒有再聽下去,轉身而去。
十幾年的青梅竹馬,終究敵不過天降小師妹。

-3-
出門的時候我遇上了趙漣。
他看起來有些焦急,聲音帶着埋怨:
「怎麼換這麼久?」
我退了一步,挑眉看他:
「怎麼?你找我?」
「還是說尋到刺客了?」
他皺眉,目露不悅:
「怎麼說話怎麼難聽,不過是不小心衝撞了你,哪裏就成刺客了?」
「那好,衝撞我的人呢,抓到了沒有?」
他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是迎迎,蒼山上的小師妹,在山上玩笑慣了,聽說我們要成親,想看一看你的模樣,並無惡意。」
「不如我讓她跟你賠個罪,可好?」
我思索片刻,顧及長公主的面子,到底沒有追究。
還是那張矮桌,徐迎迎正趴在上面打瞌睡。
身上蓋着藏青色的大氅,我一眼認出那是趙漣的。
聽見動靜,她起身揉了揉眼睛,目光略過我直直看向身後的趙漣,嘟囔着:
「怎麼這麼慢,我的燒雞呢?」
趙漣苦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來。
上面泛着熱氣,可見主人藏的很好。
我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動作,尋我的功夫還能帶個燒雞,真是委屈他了。
他小心的將燒雞撕開遞給她,見她狼吞虎嚥的吞下一塊,這才寵溺的笑道:
「好了先別喫了——」
說着親暱的拍了拍她肩膀,朝我努嘴:
「這是瀟瀟,你方纔不小心射壞了人的帷帽,還不趕緊敬上一杯賠罪?」
徐迎迎像是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她接過趙漣的帕子擦了擦嘴,這才笑嘻嘻的看向我:
「抱歉啊慕小姐,我忘記你們閨閣女子不會武,射個帷帽也能嚇成這樣,實在是我的不是。」
「其實你大可以放心,我箭術很準,絕不會傷到你的。」
說完她親自倒了杯酒水,遞到我手裏。
趙漣也看過來,期盼的看着我:
「好了瀟瀟,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跟她計較。」
我擰眉,微微抿了一口。
一股辛辣刺入喉嚨,像是燃了火,激的我迅速咳嗽起來。
耳邊傳來徐迎迎驚訝的輕笑:
「呀,我怎麼又忘記了,你們這些閨閣女子是喝不了這麼烈的燒刀子的,都怪我拿順手了。」
好一會,我止了咳。
一時不察才嗆到的,這酒,倒也不是不能喝。
只不過對面那位就未必了。
我笑了笑,重新仰起頭一飲而盡。
感受着辛辣入口,我抬起頭,含笑看她:
「好了,接下來該徐姑娘你了。」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終究賭氣一般,拿起杯盞就往嘴裏灌。
果然酒剛入喉就嗆到涕淚直流,好不狼狽。
我靜靜的看着她,神色譏誚。
拿自己不擅長的東西爲難別人,何必呢?
好一會,她仍是眼淚不止,不住的打酒嗝,恨恨的瞪了我一眼,雙手握拳拼命的捶打趙漣:
「我就知道嗝——你的未婚妻根本不喜歡我,她就是故意針對我嗝——」
趙漣心疼的替她擦眼淚拍背,對我怒目而視:
「慕瀟瀟,你在搞什麼?」
「迎迎好心給你賠罪,你就是這麼對她的?我以前竟不知,你這般蛇蠍心腸?」
我冷笑一聲,人心瞎了,看什麼都是瞎的。

-4-
接連幾天趙漣都沒有來尋我,連我送過去的東西都被下人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
我無奈的問送東西的下人:「他看了嗎?」
「沒有,侯府聽說是小姐送過去的,碰都沒碰就讓我帶回去了。」
說完他又面露猶豫,小聲道:
「小姐不如先不送了,那邊的門房說的可難聽了,說小姐惹世子生氣了,如今上趕着討好世子,世子不勝其煩什麼的……」
我嘆了口氣,默默讓丫頭把箱子帶下去。
箱子裏都是趙漣曾送於我的物件兒,我不過是想還回去而已。
心中煩悶,我約了幾個好友出門踏青。
午後在四寶衚衕逛了幾個時辰,直到天色漸晚才歸家。
沒想到剛進花廳,迎面碰上一位不速之客。
徐迎迎一身淺綠色衣裙坐在我母親身側,正陪着她說笑。
見我進門,她扶着母親站起來,言笑晏晏:
「瀟姐姐來了,剛纔我們還說起你呢,」
熟稔的姿態,彷彿她纔是國公府的大小姐。
隨着她的動作,髮間的步搖金光閃爍。
我眸光微沉,這分明是我曾贈予趙漣的那隻。
我上前一步,猛地上前拔下她的步搖,重重的扣在桌面上,強壓着怒火:
「誰準你來的?」
她「呀」的一聲尖叫,迅速躲到母親身後:
「姐姐這是做什麼,母親救我。」
我心中一個激靈,厲聲道:
「你喊她什麼?」
我娘邊安撫她,邊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怎麼回事,不是你說要認迎迎做義妹,țṻₛ給她抬一抬身份,也好嫁給太子的時候不寒酸?」
我渾身一震,如遭雷劈。
因着聖上有言,賜婚聖旨需等皇后回來,我與家中並未說過賜婚一事。
良久,我聽見自己拔高的嗓音:
「誰?我什麼時候說過?」
我娘大急,忙把我拉到一側:
「自然是漣哥兒啊,他特地把人送過來,說是你的意思,還暗示我們好好照看徐小姐,說她是有大造化的,你向來愛重漣哥兒,徐小姐頭上還帶着你的金鳳步搖,我怎能不信?」
熾烈的怒火在胸腔中翻騰,幾乎凝成實質,將我徹底吞噬。
是趙漣!
這隻金鳳步搖是從他下山歸家那天就同我討要,說是見釵如見人。
原來他從剛下山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給他心愛的小師妹鋪路算計了。
徐迎迎是孤女出身,按她這樣的身份哪怕是給太子做側妃都是不夠的,偏偏她還妄想做太子妃。
趙漣千方百計的想給她一個貴女身份,竟敢將主意打到我身上,打到定國公府?
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我深吸一口氣,大致和我娘說明了一番原委。
我娘略帶憂愁:
「都是母親不好,沒有多問你一句,只想着你看中世子,生怕他不高興怪罪你。」
我心底泛酸,是我一直心心念念要嫁給趙漣,連帶着爹孃也跟着我受委屈。
「不過人帶進來了,要趕出去總要有個名頭……」
我雙眸微眯,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母親不必爲難,誰說非要趕出去?」
「我有個法子……」

-5-
第二日一早,天光剛亮。
我正要出門,迎面與風風火火趕過來的趙世子撞上。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晃了晃左手的金弓,朝我挑眉:
「迎迎的弓箭忘記拿了,我正要送過去,她住哪個院子了,快帶我去見她!」
我瞧着他,目露譏諷:
「趙世子沒有什麼要跟我解釋的?」
他微愣,繼而不耐煩的擺手:
「有什麼好解釋的,這點小事若你都做不好,日後還有什麼臉面嫁給我做侯府主母?」
我冷笑一聲,疾步而去。
他既然想見,給他見就是了。
一路上他還在唸叨着:
「迎迎可是未來的太子妃,你平日裏敬着些,莫要拿國公府那一套規矩束縛她,等她以後入主中宮,你們國公府少不得好處——不對,你讓迎迎住哪兒了,這怎麼像是下人住的地方?」
我聞所未聞,伸手推門。
凌亂的院落裏,一身丫鬟裝扮的姑娘正挽着袖子,哭哭啼啼的捶打着衣裳。
在她身後,立着個五大三粗的婆子。
聽見門響,姑娘轉過頭來,露出一張委屈通紅的臉。
趙漣愣怔片刻,猛地轉身看向我,面色瞬間鐵青:
「慕瀟瀟,你竟敢讓她做婢女?」
徐迎迎像是看到了救星,丟了棒槌就撲到他懷裏大哭。
趙漣心疼的抱住她:
「傻丫頭,你就這麼乖乖聽話?」
「嗚嗚……她們家竟然連個婆子都是會武的……她們欺負我我非要太子哥哥誅他們九族不可……」
趙漣死死地盯着我,怒火中燒:
「慕瀟瀟,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陽奉陰違?」
「我們趙家,可容不得你這樣自作主張的毒婦。休想我再娶你!」
說罷拉着人氣沖沖的往外走。
反倒是徐迎迎,雖哭的厲害腳下卻是不動,看着我又看向趙漣目光遊移。
似是有悄悄話要對他說。
我聳聳肩,離遠了些。
好一會,趙漣終於出來,負着手看向我施捨一般:
「既然迎迎替Ṫŭ⁷你求情,那就算了。」
「迎迎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就算是爭風喫醋也該有個度。」
「等太子殿下來接迎迎的時候,我看你怎麼交代?」
說完甩袖而去。
我深深的看了眼默不作聲繼續洗衣服的徐迎迎,也沒有再停留。

-6-
主院裏,我娘正盤算着我的嫁妝。
見我進門,慌忙拉着我看嫁妝單子:
「瀟兒快來,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皇上賜婚這麼大的事兒你也不早說,嫁到東宮可不比侯府,得更仔細些纔行。」
我嘆了口氣:
「聖旨沒下來,娘先別聲張。」
她點點頭,面上抑制不住的歡喜:
「我昨日與你爹說,他高興壞了。」
我爹是太子授業恩師,一直希望我嫁給太子。
可惜我一心撲在趙漣身上,清醒的太晚了些。
我不禁苦笑,我娘似有所覺,擔憂的看着我:
「瀟兒,你當真放下趙家那小子了?」
「你若是不願入宮,趁着聖旨沒下來,娘拼了臉面不要也把婚事給你攔了。」
我喉中哽咽,輕擁住她:
「放心吧娘,我願意的。」
回房後,鄭婆子已經在等我。
我半躺在貴妃塌上,漫不經心的斟茶:
「說罷!」
跟前的婆子神色恭謹,全然不似在徐迎迎跟前的傲慢囂張:
「徐姑娘說告訴趙世子,太子要她想辦法留在國公府,還說會給她安排身份,好娶她爲妻。」
見我不動聲色,她又垂了頭,遲疑片刻咬了咬牙:
「奴婢還發現一件事,她似乎有身孕了。」
「嘭!」
杯盞重重的擱置在桌案上。
我眸色晦暗,一言不發。
鄭婆子驚了一身冷汗,遲疑着安慰:
「小姐莫慌,奴婢看的不一定準。」
「她自己知道嗎?」
「應當還不知。」
我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
直到人走遠了,秋菊才擔憂的看着我:
「小姐,她怎麼會有身孕?」
我嗤笑一聲:
「是太子的。」
我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
雖然一切早有預料,可親自證實,終究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若無愛恨糾葛,徐迎迎和趙漣又怎會如此信誓旦旦。
到底是師兄妹之情,還是男女之情,我心中早有答案。
只不過皇帝身體大不如前,三皇子又娶了鎮國將軍嫡女,太子他不敢拿皇位去賭他的愛情而已。
他需要定國公府的助力,我亦需要皇后的尊位。
各取所需沒有錯。
只是,何必裝作心屬於我,何必騙我呢?
秋菊接手給我揉發,嘆了口氣:
「那小姐,還嫁給太子殿下嗎?」
我闔上眼,慢慢放鬆下來。
「嫁,爲何不嫁?」
不管是趙衍,亦或是太子,都非我良配。
既然如此,不若登上那至高之位。
爲自己而活,爲定國公府而活。

-7-
自趙漣不再來尋我後,國公府消停多了。
連徐迎迎也安心浣衣,不再哭哭啼啼,彷彿認命要當一個國公府的婢女。
直到市井的流言傳出來——
「現在外面都在說徐迎迎不僅是太子殿下的師妹,還是國公府流落在外的小姐,還說太子殿下有意娶她做太子妃,國公爺纔將人帶回府的。」
秋菊忿忿不平的嘟囔着,氣得不行。
「這流言真歹毒,連着老爺太子一起編排了,太子不發作,老爺也不好闢謠。這可怎麼辦啊?」
我撥弄着茶水裏的浮葉,神色淡淡:
「無妨。」
等聖旨下來,他們自然會閉嘴。
也不知徐迎迎,爲何就這麼篤定她的太子哥哥會選擇愛情?
這流言便可以看出,兩人之間隱瞞衆多。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說起了太子和小師妹在蒼山學藝一些故事。
其中不乏有人提起了趙漣,心慕小師妹,默默守護的深情世子。
直到三日後,帝后回宮。
聽聞皇上大喜,接連下了幾道賜婚。
其中一道便是太子殿下的。
幾日不出門的徐迎迎一大早就跑到主院來等着,神色焦急。
趙漣也早早來了,眸中幾分苦澀幾分欣喜:
「迎迎,你總算要得償所願了。」
徐迎迎裝了許久,終於恢復往日裏的得意,輕蔑的瞥了我一眼道:
「二師兄放心,等我當了太子妃,就給你們賜婚。」
「只不過這樣的世子夫人,二師兄只怕要好好調教一番了。」
我沒有理會這二人,徑直向外走。
來宣旨的是太子。
身姿如玉,溫潤雅緻。
看到徐迎迎在,他微微一愣,眸中劃過些許不自在。
目光投向我的時候又帶了幾分柔情。
余光中,我看到徐迎迎嬌羞的垂下頭。
我脣邊帶笑,從容謙和。
我突然想知道,當着心上人的面賜婚於我,太子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定國公嫡女慕瀟瀟嫺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衆,朕躬聞之甚悅,今賜婚皇太子,擇日完婚。」
毫無疑問是我。
然而有人不這麼認爲。
宣旨太監的聲音剛落,徐迎迎瞬間慘白了臉。
她搖搖欲墜,猛地撲過來抓住太子:
「是誰?殿下,你告訴我賜婚的是誰?」
「你騙我,你騙我——你還是娶了貴女!」
李承翊將人推開,笑意淡了些:
「小師妹,我對你只有兄妹之情,你怎能平白攀扯於我?」
「若是之前孤做了什麼讓你產生誤會,孤向你賠個不是。」
說完看向我,情深一片:
「萬不可再胡鬧,讓我與未婚妻生了間隙。」
徐迎迎面如死灰,險些跌倒,幸得趙漣在身後及時扶住。
我裝作驚訝的打量着幾人,好心提醒:
「殿下,到底師門一場,不若將徐姑娘納爲妾室?」
趙漣忽地轉頭,對我怒目而視:
「慕瀟瀟,你怎敢這般羞辱她?」
太子面色沉下來,不輕不重的出聲:
「趙世子,不可對孤的太子妃無禮——」
又看向我,聲音緩和了些:
「不必了瀟瀟,我與小師妹並Ţū₈無男女之情。」
徐迎迎終於再忍不住,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8-
李承翊又陪了我一會才離去,言語之間,想將婚事提前。
我微微頷首。
聽我爹提起,聖上身子愈發不好了,三皇子那邊也蓄勢待發,太子只怕是急了。
轉角處,我被趙漣攔住。
他雙眼通紅,惡狠狠的盯着我:
「慕瀟瀟,你做了什麼,爲何要搶迎迎的太子妃之位?」
「你不是——一心要嫁給我嗎?」
「還是說,這又是你爭風喫醋的手段?也太過了些吧!」
他看起來氣急敗壞,目光如箭,幾乎將我射穿個窟窿。
一時分不清,他是心疼徐迎迎更多些,還是對我不嫁給他的惱羞成怒更多些。
我嗤笑一聲,朝不遠處的下人擺了擺手。
很快一個紅木箱子抬了過來。
趙漣微愣,似是想起什麼眼睛一亮ṭú⁾,眉宇間帶了幾分倨傲:
「我知道你送了好幾回禮物給我賠罪我沒收,你這是生了我的氣?」
「這樣吧,你去和殿下說,不願意做太子妃說你只想嫁給我,我便收下這些東西原諒你,如何?」
我簡直氣笑了,這人哪來的這麼大臉?
一腳踢向紅木箱,沉重的箱蓋應聲而開,我脣邊勾起淡淡的譏諷:
「趙世子要不要瞧上一瞧,這箱子裏究竟是些什麼?!」
他不耐的伸頭去看,只一眼整個人愣住,臉色鐵青:
「慕瀟瀟,你竟然早就想與我兩清?!」
「你怎麼敢——」
他臉色脹紅,身子猛地後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氣的渾身顫抖。
像是現在才終於意識到,爭風喫醋是假,不願嫁他纔是真。
羞惱混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混在一起,幾乎將他淹沒。
我半闔着眼睛,別有意味的輕聲開口:
「太子妃一事已成定局,世子癡戀徐姑娘多年,難道就不曾做他想?」
他怔住,下意識的反問:
「什麼意思?」
我微微側頭,低聲蠱惑:
「徐姑娘正是傷心的時候,世子既然愛慕她,爲何不親自娶她呢?」
他眉心驟然發緊,若有所思。
他也該想想了。
一個孤女而已,爲何太子娶得,他娶不得?

-9-
趙漣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不出半日,他抱着衣衫不整的徐迎迎在房間苟且的消息傳的滿府皆知。
她被太子拋棄了,不再是人人爭搶的寶了。
又Ṫŭ⁴不是多麼身份高貴的女子,他爲什麼不能擁有她呢?
趙漣是個男人,男人總有劣性。
別人來搶的總覺得是好的,別人扔下的多少也帶了廉價。
面對心愛的女子,又是哭倒在他懷裏心灰意冷的女子,他把持不住很正常。
不過他是真心愛慕她,也願意娶她給她負責。
他已經是個極好的男人了。
不想動腦子,我也能猜到趙漣的想法。
徐迎迎清醒後,大哭了一場。
如我所預料的那樣,她到底同意這樁婚事。
用完晚膳,她來尋我。
眼睛裏還帶着紅,見到我仍恨得不行:
「你同意讓我以國公府表小姐的身份出嫁,不就是爲了早點打發我嗎?」
「你怕對不對,你怕太子哥哥心中有我,怕你的太子妃之位不穩。」
「你贏了,我答應嫁給趙漣,我要李承翊悔恨終生,我要讓他後悔一輩子,他既然騙我,就要承受失去我的代價。」
我端了茶:
「不送!」
瞧,戀愛腦的思維,就是很簡單。
趙漣的婚期與太子和我的,定在了同ŧṻₐ一天。
這是徐迎迎要求的。
我無所謂,隨便她折騰。
鳳冠霞帔,洞房花燭。
太子挑開喜帕,笑意盈盈的望着我:
「瀟瀟,孤終於娶到你了。」
任誰來看,都是一個終於得償所願的羞澀新郎模樣。
只可惜,虛僞至極,令人作嘔。
我面上含笑,亦是無限嬌羞。
喜燭燃燒,紅帳飄搖。
同牀異夢,不過如此。
夜半,我做了噩夢。
夢裏,我在做皇后的第三年,被李承ṱŭ̀₋翊一杯毒飲鴆殺。而他擁着徐迎迎立在我面前神色恨恨:「都怪你,朕才委屈了迎迎多年。還假模假樣的讓朕納迎迎爲妃,笑話,朕的迎迎只做皇后。」
這段時間我一直做這個夢,就像之前一直夢見我嫁給了趙漣,被冷落孤獨終老一般。
後者我避開了,前者,我也絕不會讓它實現。
李承翊被我驚醒,輕柔的爲我披上衣服:
「怎麼了瀟瀟,可是做噩夢了?」
溫潤的面孔同夢裏猙獰的臉重合在一起,我壓下心底的波濤,報之一笑:
「無事。」
不知等你得知徐迎迎嫁人了,還能不能仍心無芥蒂的娶她做皇后?
他嘆了口氣,將我攬在懷中:
「定是孤做的不好,才讓瀟瀟做噩夢了。」
我笑着搖了搖頭:
「殿下待我是再好不過的,我還有哪裏不滿足?」
他頓了片刻,像是想起什麼遲疑着開口:
「瀟瀟,小師妹與我到底師兄妹一場,可惜身份低微了些,不如讓國公認她做義女,日後我給她尋個良人嫁了,也算對得起她一片心意,你覺得如何?」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認她做義女,是爲了好以後取代我的身份吧。
我笑着點點頭:
「這些哪裏需要殿下操心,今日我們成婚,也是徐姑娘的大喜之日呢?」
他瞬間滯住:「她……跟誰大喜?」
「自然是和趙漣趙世子,世子愛慕她已久,總算得償所願。」
他大驚:「怎麼可能?趙世子不是說娶你府上的表小姐?」
「徐姑娘就是表小姐啊,我和殿下想到一起去了,想着到底是殿下的師妹,徐姑娘要出嫁,總要給她一個身份纔是,殿下,你說妾身是不是想的很周到?」
身後的呼吸聲加重了些,良久我聽到了幾近咬牙切齒的聲音:
「是很周到。」

-10-
次日一早,我與太子進宮請安。
御花園內,正巧碰上趙漣帶着徐迎迎問安太后。
八目相對,除了我,皆紅了眼。
趙漣臉上的歡喜在見到我和太子緊握的手驟然消失。
太子眉眼含笑,隻眼底壓下萬千波濤,望着徐迎抿着脣一言不發,捏着我的手陣陣發緊。
徐迎迎亦同樣望着他,倔強的咬緊下脣,泫然欲泣欲說還休,最終輕哼一聲別過頭去。
趙漣這纔想起她,見到兩人的神色,臉色更綠了,隱隱有蔓延到頭頂的趨勢。
請安後,皇后單獨留了太子敘話。
我閒來無事四處逛逛。
後山一角,熟悉的聲音隱約傳來。
「迎迎,你這是什麼意思?爲何要嫁給趙漣?」Ţṻₒ
是太子。
我猶疑片刻,隱藏起身子。
「孤讓母后幫忙引開瀟瀟,就是爲了來尋你,你就是這樣對孤的?」
徐迎迎聲音帶着哭腔:
「你騙我,你讓我進國公府你還娶慕瀟瀟,你既然能騙我我爲何不能嫁給別人?」
太子負手踱步,帶着壓抑的怒氣:
「我讓你去國公府是爲了以後取代慕瀟瀟的,結果你好端端的在流言裏亂加壞我計劃,我好不容易讓慕瀟瀟勸她父親認你做養女,結果轉頭就聽見你嫁給趙漣的消息,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人?」
徐迎迎愣住,哭的更厲害了:
「你罵我蠢……嗚嗚……還不是你自己非要娶貴女反倒來怨我……」
好一會,太子嘆了口氣,將人攬在身上,輕拍她的肩膀:
「好了別哭了,孤也是沒辦法,孤實在不敢拿皇位去賭。不告訴你實情也是怕你承受不住……孤實在沒想到你竟然會嫁給別人。」
「不過還好,趙世子一向聽你的,你先應付他些時日,等我坐穩了皇位,再想法子把你接進宮。你放心,皇后的位子只能是你的。」
他一番話情真意切,聽得徐迎迎感動不已,抱着他大哭起來。
回府的途中太子心情極好。
對着我柔情蜜意,侃侃而談,很是體貼。
也是,江山美人盡在他手,能不得意嗎?

-11-
李承翊的想法是對的,在他娶我的那一刻起,定國公的籌碼就全壓在了太子身上。
我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是大動作。
三皇子一黨很快潰不成軍。
定國公府,府醫爲我診脈。
三雙眼睛齊刷刷的盯着他。
老太醫輕咳了一聲,捋了捋鬍子:
「太子妃,的確有身孕了。」
我爹笑的看不見眼:
「好,好的很。」
「李承翊那廝既然敢對不起你,去父留子,扶持外孫兒登基倒也不是不行。」
「老虎不發威,都當老子是病貓呢。竟然還敢散播老子流言,要不是你當初攔着早就該給他們顏色瞧瞧了。白瞎你娘對我又錘又打。」
趙世子那邊,近來也很是熱鬧。
聽聞徐迎迎有了身孕,都兩個月了。
這就尷尬了。
世子夫人進門纔將將一月多,何來的兩個月身孕?
趙漣咬着牙承認是自己的種。
他偷摸着想打掉孩子,徐迎迎哭鬧着不同意。
太子這邊因着關鍵時刻顧及着國公府,也不敢出面說話。
任由趙漣和徐迎迎鬧的天翻地覆。
我當笑話一樣說給太子聽:
「反正都是他的骨肉,不過早一個月生而已,也不知世子鬧些什麼,總不會懷疑孩子不是他的吧?」
李承翊眼神閃爍,笑容勉強:
「怎麼會,小師妹向來自愛,應當是世子多慮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喪鐘敲響了。
太子精神一震,忙不迭的往宮裏趕。
我望向暗沉的天色,沉默不語。
皇帝駕崩,要變天了。
一衆命婦進宮哭靈。
包括世子妃徐迎迎。
太子哭了好幾場,憔悴的厲害。
偏又整個人凝神抖擻。
徐迎迎的變故我是猜的到的。
所以她渾身是血找上我的時候,我並不震驚。
她整個人渾渾噩噩,狀若瘋癲:
「慕瀟瀟,他是個混賬,嫁給他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他要殺我們的孩子,他竟然騙我喝落胎藥。」
「怎麼會這樣,到底爲什麼會這樣?他明明說過會對我好的。爲何騙了我一次又一次?」
其實沒有爲什麼。
在她身孕月份不對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她這一胎就保不住了。
許多人都在明裏暗裏的揣度,她的骨肉是太子的。
尤其聖上殯天,三皇子一黨賊心不死,都在想拿這件事來做文章。
太子不是傻子,趙漣做不了,只有他親自來做了。
只是沒想到,徐迎迎性子這麼烈,憤恨之下,魚死網破。
「我傷了他的命根子,哈哈——」
她面色慘白,笑容瘋癲,近乎絕望:
「他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讓他這輩子斷子絕孫哈哈——」
她被亂箭射死,罪名是謀殺太子。
此時,李承翊昏迷不醒。
不知他若是看到,是否還會有一絲痛心。
趙漣帶走了徐迎迎的屍體。
他神色呆滯,行屍走肉一般。
路過我的時候, 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瀟瀟,是否與你有關?」
我安靜的看着他,沒有回答。
他慘然一笑:
「罷了,說這些沒有意義,終究他負了她,我亦負了你。」

-12-
李承翊的傷被瞞了下來。
國不可一日無君,他拖着殘敗的身子登上了皇位。
三皇子並非沒有作妖, 還好我爹早有準備, 登基一事也算順利。
李承翊握着我的手,感激涕零:
「瀟瀟, 孤以後只有你了。以後你的孩子,就是朕的皇太子。」
對於徐迎迎, 他提也未提。
男人不管有多少情深, 在牽扯到自身利益上, 都會變得無足輕重。
尤其徐迎迎害得他不能人道,他更是恨的不行。
永安侯府被牽連奪爵, 趙漣被貶爲庶人。
沒多久, 暗衛來報,趙漣思念亡妻失足落水而亡。
我知道是李承翊的手筆, 他沒了命根子,性子變得陰晴不定, 手段愈發雷霆狠辣。
他記恨徐迎迎, 更記恨趙漣。
自然不會讓他們活着。
就如同——我也不會讓他活着。
次年六月, 我產下一子。
李承翊大喜,親封爲皇太子。
賜名李寰。
他抱着李寰仰天長笑:
「徐迎迎啊徐迎迎, 你想讓我斷子絕孫, 哪裏就這麼容易了?」
「連老天都在幫我, 哈哈——」
說罷, 突然神情滯住,眼珠僵硬,口角歪斜流涎。
新帝興奮過度中風的消息瞬間傳遍朝野上下。
我將孩子遞給奶孃,溫柔的替李承翊掖好被角。
他早已說不出來, 只嗚呀呀的伸手比劃。
太醫來診脈, 只說大限將至。
我嘆了口氣,哭的更傷心了些。
等人走後, 我又湊到李承翊耳邊:
「陛下, 有件事臣妾怕再不告訴你就沒有機會了。」
「寰兒他, 不是你的骨肉。」
「也是臣妾不好, 太想要一個孩子了, 就接連睡了九位公子。」
李承翊目眥欲裂, 抖着手說不出話來。
「陛下是想問, 到底是誰的孩子?」
「臣妾也說不明白,九位公子各有姿色, 說起來陛下你也是有可能的, 十中有一的概率呢!」
我掩着嘴,似笑非笑。
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欺人者終被人欺。
他也該體會體會這等滋味了。
時年七月,新帝駕崩, 太子李寰繼位,皇太后慕瀟瀟垂簾聽政。
自此以後,夜夜再無噩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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