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亮

新婚日,我與花樓娼女錯換了花轎。
當我發現不對要揭開蓋頭時,眼前出現了彈幕:
【惡毒女配還不知道花轎是男主故意換的吧!】
【我覺得她挺可憐的,自己的未婚夫爲了心上人換了花轎,本該是侯府世子妃,卻錯嫁給商人之子。】
【前面的別急着可憐她,男女主都洞房了,她還要逼男主將女主送回花樓,男主不肯,她就瘋狂報復,當真可惡。】
【她活該,她死也想不到,女主可是老皇帝流落民間的公主,她這番打壓恰恰促使了他們相認,最後反而害死自己全家。】
我挑眉,流落民間的公主?
很好,現在這個身份是我的了。

-1-
「江兄,大喜之日怎麼板着張臉!」
「就是啊,小嫂子可是倚翠樓有名的花魁,江兄好福氣。」
緊接着,一個粗聲粗氣的嗓音響起。
「滾!這福氣誰愛要誰拿去!」
江?花魁?
剛醒來,我便意識到不對勁。
陌生的聲音,陌生的姓,陌生的詞,以及透過紅蓋頭,看到的略顯簡陋的擺設。
正要探究時,飄着幾行文字的光屏出現在眼前。
【惡毒女配還不知道花轎是男主給她下蒙汗藥故意換的吧,也是可憐,自己的未婚夫爲了心上人換了花轎,讓她堂堂太尉千金錯嫁爲商人妾。】
【可憐啥可憐,我們女寶和夜闌都洞房了,她還仗着自己的身份逼女寶回花樓,花樓那是什麼人待的地方,夜闌不肯,她還打壓報復他們,真是可惡至極。】
【可是女配纔是夜闌的未婚妻呀,女主明明是小三,女配對付她也沒錯吧?】
【不被愛的才叫小三,女配之前不知道就算了,換親後,男主都跟她解釋了他和女主兩情相悅,她還要囂張跋扈作死就噁心了。】
夜闌!
男主?換花轎?
是我想的那樣嗎?
我撰緊手指,眼裏閃過一絲寒光。
光屏裏的文字還在繼續:
【前面的彆氣彆氣,我們女寶可是老皇帝流落在民間的公主,女配耍手段欺負女寶,反而促使了女寶和皇帝相認,她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後落得個全家亂葬崗的結局。】
【對啊對啊,惡毒女配的作用就是讓女寶早日找回自己的真實身份,促進男主和女寶的感情,她所有的惡毒手段都會被男女主十倍百倍的還給她。】
【其實女配好好認命當男二的小妾,說不定還能有好下場。】
【男二表面身份就是個商人之子,還不是以後那個打下半壁江山跟男主分庭抗禮的義軍首領,就女配這攀龍附鳳的性格,怎麼可能看得上他。】
【我很好奇,女配要是知道男二以後的成就,會不會討好男二以求活命的機會。】
【來了來了,江佑馬上就要進來了,見證女配羞辱江佑的作死冥場面。】
還未等我釐清光幕中透露出的信息,房門就傳來打開又關閉的聲音。
我皺了皺眉,徑直掀開蓋頭,正對上Ŧù¹男人戾氣十足的目光。
男人長得人模狗樣的,劍眉星目,鼻樑高挺,卻是一臉兇相。
身材也是高大挺拔,倒真有幾分義軍頭子的樣子。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冷冷道:
「畢螢是吧,既然進府了,以後就給我好好待在後院,不該想的別妄想。」
我抄起枕頭精準地砸到他臉上:
「你狗眼瞎了,把本小姐當成一個花樓娼女!」
江佑敏捷地接住枕頭,勃然大怒:
「你瘋了——」
我驀地站起身,一張精心妝扮的臉顯露在燭光中。
他愣住,聲音劈了叉:
「你是蛇???」

-2-
彈幕停滯了片刻,突然洶湧而出。
【哈哈哈你是蛇是什麼鬼,男二這是在賣萌嗎?】
【不是,也沒人告訴我,惡毒女配長這麼好看呀!】
【這麼一看,女主這個花魁是寡淡了點哈!男主多少有些不識好歹了。】
【嗚哇哇美女姐姐貼貼,我狂親親親親!】
【你們怎麼回事,這就叛變了?再好看她也是惡毒女配,一開口就衝男二發脾氣,你們等着吧,男二已經暗暗記仇了。】
【姐…姐妹,男二看着不像是在記仇啊,倒像是看呆了!】
我古怪地看了一眼江佑。
他視線果然正直勾勾地盯在我臉上,目光中暗色湧動。
我頓時柳眉倒豎,狠狠把蓋頭也扔了過去:
「看什麼看,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伴隨着紅蓋頭落下,一陣香風撲面而來,江佑下意識地輕嗅了兩下,蜜色的臉詭異地紅了一寸。
【不會吧不會吧,男二這就愛上了?】
【哈哈他行不行啊,這還是蓋頭,要是換成肚兜小衣啥的,不得把他美鼠了!】
我更氣了。
什麼男二,什麼義軍首領,分明是個登徒子。
我尋找着手邊的一切東西,抓起來不管不顧地砸過去。
江佑回過神,躲過襲擊,三兩步跨過來制住了我。
「你好好說話行不行!」
我充耳不聞,死命要掙脫他的手。
他手掌很大,一隻手就能握住我雙手,力道也大的驚人。
我掙脫不開,乾脆手腳並用地踹他,邊踹邊威脅道:
「色狼,登徒子!」
「放開我,不然我讓我爹把你全家下大獄!」
【哇哦,女配好勇,敢威脅男二,她不知道男二天生反骨,根本不喫她這一套。】
【她不是勇,她就是惡毒加蠢,大小姐當慣了,以爲誰都會讓着她。】
細白的拳頭雨點般落在身上,不痛但極其纏人。
江佑低咒了一聲,乾脆把我禁錮在懷裏,兇道:
「冷靜點,信不信老子現在就睡了你!」
我身體猛地一滯,驚恐地看向他。
江佑不自在地舔了舔脣角,繼續裝出兇巴巴的語氣:
「能好好說話了不?」
彈幕都說了我是惡毒女配,我像是那麼容易受威脅的人嗎!
我眼珠子一轉,嘴脣一扁,豆大的眼淚就從眼眶裏簌簌落下。
江佑頓時着急忙慌地放開我,雙手舉起做出投降的姿勢:
「你別哭啊!你哭什麼?我剛開玩笑呢,沒想欺負你。」
「你……你別怕。」
我哭聲一頓,擦着眼淚的手往下移,只露出一汪淚眼巴巴地看着他:
「真的?」
草!可愛死了。
江佑彷彿被燙到似地移開視線,粗聲粗氣道:
「真的真的真的,我敢不真嗎?」
說着,他低聲嘀咕了一句:
「你劈頭蓋臉的砸老子一頓,老子還沒哭呢!」
【臥槽臥槽,女配這麼會哭,這誰禁得住呀!】
【我有個想法……】
【我也,囂張美豔千金大小姐 VS 糙漢忠犬義軍頭子】
【配一臉嘿嘿!】

-3-
對完賬後,江佑冷靜了下來,眼神裏的一絲熱切瞬間散去。
他沒有絲毫猶豫:
「走,我送你去侯府。」
沒用的,去侯府後發生的事,彈幕已經說得一清二楚了。
此時我的好未婚夫夜闌怕是已經和那位女主開始洞房了,等我急匆匆趕到侯府,未婚夫就會恬不知恥地要我將錯就錯答應了換親之事。
而我不同意直接大鬧一場,當晚滿京城的人都知曉了我錯上花轎進了商人府邸的事情。
那些人在羨慕一個花樓娼女成了世子妃之際,還紛紛指責我該恪守婦道,認命和江佑成爲夫妻。
夜闌真是好算計。
我捏了捏因蒙汗藥還有些綿軟的手,眼神微涼:
「還是送我回太尉府吧。」
書裏,我是因爲在侯府耽擱了時間,蒙汗藥藥效代謝殆盡,沒能察覺出人爲換花轎,反倒少了個對付夜闌的藉口。
這一次,我看他還怎麼清清白白地跟心上人在一起。
【咦?女配怎麼不按劇情來?】
【前面的不懂了吧,書成世界後,劇情人物偶爾也會有偏差行爲,正常。】
對上江佑疑惑的目光,我委屈地低頭:
「女子的名節何其重要,這樣大張旗鼓地找上門去,必然會鬧得人盡皆知。」
「與其落人口舌,倒不如先回太尉府,讓我父母出面,悄悄換回來。」
江佑眼裏閃過一絲憐惜:
「還是你想得周到。」
他開口保證:
「你放心,今晚這件事一定不會從我江府流傳出去。」
【男二真得很正人君子,明明可以將錯就錯留下女配,偏偏選擇了放女配回去。】
【對啊對啊,其實他和女主的這門親事是江父給定下的,他這時候對女主是有偏見的,換親對他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女配也很聰明,不像書裏寫的這麼無腦。】
【但這樣也沒用,男主不會讓她得逞的。】
我瞄了眼彈幕,垂下眸掩住笑意。
我當然知道沒有用,然而我真正的目的可不是這個。
我可沒忘記,之前彈幕裏說的那位女主的真實身份。
流落民間的公主?
這個身份真不錯,搶了我的未婚夫,就拿它賠吧。

-4-
照彈幕所透露的。
十六年前,懷有身孕的王美人隨當今聖上下江南,半路遇上反賊叛亂,亂局中,王美人和皇帝失散,身邊只餘下寥寥幾名侍衛和貼身宮女入畫。
反賊追至與侍衛發生大戰,王美人受驚早產,只能在一個破廟停下。爲了保護王美人,宮女入畫穿着王美人的衣服引開了起義軍,留下她一人在破廟生產。
好在入畫半途碰上了皇帝派來的軍隊,軍隊平定了叛亂,沿路找到破廟時,只剩下王美人難產後的屍體,而肚子裏的孩子卻不知所蹤。
直到我和女主換花轎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皇帝召了夜闌和女主覲見,宮女入畫看見女主,一眼就覺得女主像當年的王美人,再聯想到當年那個孩子,女主這才成功和皇帝認了親,從花樓娼女一躍成爲金尊玉貴的長公主。
而我這個惡毒女配,只因不滿換親一事打壓女主,和女主搶夫君,就被皇帝下旨滿門抄斬,最後還被扔進亂葬崗遭野狗啃食。
看到這裏,我心裏冷笑連連。
什麼男主女主。
既然他們不給我活路,要將我打成惡毒女配,那我就乾點惡毒女配該乾的事。
父母一向寵我入骨,看到我只身被江佑送回府,頓時驚怒交加。
當着江佑的面,我叫來了府醫檢查身體,果然查出我中過蒙汗藥的事,再加上使人去探了同樣被換了新娘卻至今沒有任何動靜的侯府。
這蒙汗藥是誰下的,一下就有了懷疑對象。
我難過地垂下頭,淚珠一顆一顆地滴落,看的人心尖發顫。
余光中,江佑表情未變,眼神卻沉得可怕。
他的手動了動,青色脈絡下的血液暴躁地湧動起來,像是在鼓動着什麼。
這就夠了。
我脣角微勾,再抬頭,又變成了難過中帶着堅毅的表情:
「江公子,此事恐怕有些蹊蹺,如果你相信我,請把這件事交給太尉府,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你我一個交代。」
江佑嘴脣動了動,壓抑着怒火開口道:
「需要我做什麼?」
「回江府安撫住你父母,然後等消息。」
我如是道。
江佑定定看了我一眼:「好。」
江佑離去後,父親連忙問我:
「月兒,到底是怎麼回事?以你的脾氣,發生換花轎這種事,不會是現在這個反應。」
雖然不清楚緣由,他也看得出來,我演這一出是給誰看。
可這樣,他才更疑惑。
總不能他閨女進江府這一遭,就看上江佑那小子了吧?
憑什麼?憑他長得糙?
我安撫父母:
「父親母親,有些事我一時解釋不清楚,我以後再細細跟你解釋,現在我需要父親幫我一個忙。」
父親勉強壓下怒氣:「什麼事?」
我看向窗外樹枝投下的暗影,冷笑道:
「點齊人馬,殺上侯府,我要那對狗男女付出代價。」

-5-
太尉府別的沒有,唯獨掌管着京師兵馬。
本朝太尉一職是真真正正的實權職位,調動軍隊雖然需要經過皇帝的同意,可小範圍找些人馬辦事,下層軍官也很願意賣太尉府這個面子。
不過一炷香時間,我們就將邕侯府團團圍住。
老侯爺罵罵咧咧地從後堂走出來:
「你們是哪個府上的,敢襲擊朝廷命官的府邸!」
「本侯一定要上報聖上,治你們的——」
話還未完,老侯爺愣住了,驚疑不定地看着站在父親身邊的我,又下意識往夜闌院子的方向看了看。
「親家,你們這是?」
「還有月兒,你怎麼在這,不是應該在?」
父親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問話:
「本官可當不起你這一聲親家!」
「月兒爲什麼在這,你倒問問你那個好兒子!」
老侯爺不知想歪了什麼,看向我:
「可是我那逆子做了什麼混賬事?」
說着,他高喊道:
「來人,去把夜闌那個逆子給我叫過來!」
我淡淡道:「不必了,我父親已經派人去請他們夫妻過來了。」
我刻意加重了『夫妻』二字。
夜闌和畢螢總不能是忽然相愛的,作爲父親,他真的一點夜不知情嗎?
老侯爺瞳孔一縮,顯然明白了什麼。
我看向父親:「父親,可否請您和老侯爺移步,我想自己跟他談談。」
父親知道我自小注意甚多,自然願意配合我。
老侯爺自覺沒什麼底氣,不情不願地被父親拉走了。
他神情羞惱卻無緊張之色,大概也不覺得我能幹出什麼出格事。
連彈幕都一派輕鬆。
【我嘞個豆,女配倒反天罡!在侯府趕太尉和老侯爺出去。】
【完了完了,她不會要打我們女寶吧!】
【安啦,有男主在,女寶會沒事的。】
不過片刻,大堂外就傳來了聲響。
「放肆,你們是什麼人,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嗚嗚闌哥哥我好怕!」
「別怕,這裏是邕侯府,沒有人能在這裏傷你。」
男子的厲呵聲,女子柔弱的求救聲,夾雜着牛皮軍靴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隨着穿寢衣的一男一女被士兵押了進來,彈幕在這一刻開始沸騰了。
【姐妹們,我宣佈男女主超甜的!】
【啊啊啊啊男主他超愛的,我都要羨慕女寶了。】
【惡毒女配能不能去死一死啊!居然還帶人來破壞男女主的洞房花燭夜。】
【哈哈可惜已經晚了,男主早就和我們女寶嘿嘿嘿了!】
彈幕一面倒地歌頌夜闌和畢螢的絕美愛情,對我大肆謾罵批判。
我眯起眼,將目光投向進來的一男一女。
女子跪在地上,小臉蒼白,顫着身子端是楚楚可憐之姿。
她幾乎不敢抬頭看我,只是低垂着脖頸,露出後頸上斑斑點點的青紅痕跡。
顯然,她剛剛做了什麼一目瞭然。
我視線略過她,落在了男子身上。
男子無疑是俊美的,哪怕只着了件寢衣,被士兵強押在地上模樣狼狽,也掩不住他的風姿。
我細細打量着眼前這個只見過幾面的前未婚夫,難以想象他頂着這副看似精明的皮囊,居然會做出換花轎這種蠢事。
如果沒有畢螢認親這回事,他憑什麼認爲自己換了太尉千金和花樓娼女的花轎還能全身而退?

-6-
夜闌陰沉着臉:
「司輕月,你瘋了嗎?」
「你以爲你是誰,居然敢調兵馬夜闖侯府?」
我不由失笑,伏身勾起他的下巴,另一隻手探上他的臉,玉白的指尖摩挲着他眼睛周圍,動作繾綣溫柔。
他怔住,不知是不是剛剛掙扎過還是什麼,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炙熱。
【啊啊啊住手!女配放開那個男主,讓我來。】
【男主是女主的,但我可以代替男主,讓我來犧牲!】
畢螢蒼白着臉聲音突然尖利:「闌哥哥!」
夜闌驀然回神,眼裏閃過一絲厭惡。
他用力扭頭躲開我的手,喉嚨重重滾動了一下:
「司輕月,你幹什麼?」
我粲然一笑,眼神真ŧű̂⁼誠又無辜:
「我看看你的眼睛是不是壞了。」
「畢竟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新娘換了還能坦然入洞房的?」
「除非,這花轎就是你換的!」
心虛、難堪,還有一絲被戳穿後的惱羞成怒。
他冷下臉: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好隱瞞了。」
他溫柔地看了一眼畢螢,畢螢也淚眼汪汪地回望他。
「我與螢兒兩情相悅,早已許下了海誓山盟,只是家中父母不同意,我才出此下策,還請司小姐成全。」
「司小姐的一切損失,我都願意盡力補償。」
【嗚嗚太感動了,男主的真情告白,真的太好哭了。】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是他們的誓言。】
【女配你看到了嗎,求求你放過他們吧,這樣的絕美愛情你忍心破壞嗎?】
感動嗎?
我捂了捂胸口,感到內心毫無波瀾。
看來我果然是惡毒女配呢!
我歪頭勾了勾脣角,笑得意味深長:
「好呀,我會成全你的。」
夜闌眼裏剛升起一絲欣喜,就聽見我吩咐:
「拿刀來。」
什麼?
他心裏剛閃過疑問,寶刀的寒光已經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了。
下一刻,畢螢淒厲的尖叫聲響起。
我手腕用力,ťû₃在她臉上劃下一刀又一刀的傷痕。
夜闌目呲欲裂:「住手!螢兒——」
他用力掙紮起來,幾個士兵差點壓制不住他。
直到畢螢臉上已經血肉模糊了,我才扔下刀,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傑作。
夜闌雙目通紅,臉上筋絡暴起,形成一道道如蚯蚓般蜿蜒曲折的痕跡。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司、輕、月!我要殺了你!」
我輕笑一聲,輕蔑地拍了拍他的臉:
「前未婚夫,我今天教你一個道理。」
「弱勢的時候,不要衝着敵人放狠話,只會暴露你的愚蠢。」
我起身,在畢螢的哀嚎聲中淡淡吩咐:
「拍爛他的嘴,我不想看到夜世子嘴裏剩一顆牙齒。」
光幕裏,滿屏都在發瘋:
【我看到了什麼???女主毀容了,男主還要被拔光牙,這對嗎?】
【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我們看的不會是什麼惡毒女配同人文吧?】
【也許,可能,惡毒女配重生後殺瘋了?】
【之前說劇情有些許偏差是正常的出來,你康康這正常嗎?男女主都快被惡毒女配整瘋了!】
【我暈了,看的我一肚子火,女配去死去死去死!】
【這是什麼垃圾劇情,退錢!】
【別慌,男主是有主角光環的,啊啊快來個人救救救啊!】
或許真入彈幕所說的,夜闌有男主光環。
士兵拔到第二顆牙齒時,大堂外傳來了一聲怒吼。
「都給我住手!」
老侯爺怒氣衝衝地跑進來,看到夜闌滿嘴鮮血,大爲心痛:
「闌兒!」
看來今晚這牙是拔不成了,我惋惜搖頭:
「收兵,回府。」
我走出門,聽見後面老侯爺的怒吼聲:
「司輕月,本侯明日一定稟明聖上,我要讓你太尉府喫不了兜着走!」

-7-
回到太尉府,母親還在書房內焦急等待。
我知道是該給個交代了。
屏退了下人,屋內只餘下我們三人,連哥哥們也被父親趕回去睡覺了。
我輕抿了一口茶水潤喉,纔開口道:
「父親母親,我不是你們親生的孩子。」
父親勃然大怒:「什麼叫你不是我們親生的?」
母親也皺起眉頭,擔憂地看向我:
「是呀月兒,你聽了誰的風言風語,你怎麼可能不是我們親生的呢!」
「你忘了,娘跟你說過的,你出生那天,穩婆還沒到,你就迫不及待地從娘肚子裏鑽出來了,還是你爹爹親眼看着出生的。」
我表情未變,安撫地拍了拍母親的手。
「我知道,可我覺得,我還可以是當今聖上的親生女兒。」
我親飄飄地扔下一顆大雷,炸得父母一頭霧水,也炸出了彈幕。
【什麼意思?女配在胡言亂語什麼?我們女寶纔是皇帝的女兒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女配果然是重生的,所以她纔會知道自己中了蒙汗藥,纔會夜闖侯府毀了女主的臉,就是爲了李代桃僵。】
【細思極恐……我覺得樓上的是正解。】
【靠!世界出 BUG 了!】
父親能從一個農家子爬到如今的地位,自然是極其智慧的,他轉眼就聯想到十六年前當今丟了孩子的事。
當今聖上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了,可膝下卻沒有皇子皇女,民間都在傳聖上是修仙魔怔了,連女色都不碰,也不肯傳宗接代。
可身爲天子近臣的司灃年知道,當今是因爲十六年前遭遇反賊時傷了身子,無法再傳宗接代,這才寄情於休仙問道,荒廢了朝政。
如今聖上遲遲不願從宗室過繼孩子,朝堂上下都人心惶惶,更有甚者,已經在站隊看好的宗室子弟了。
如果十六年前那個孩子還活着,哪怕是個女孩,整個朝堂也將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眼神一凜,嚴肅問道:
「月兒,你老實跟爲父說,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內幕?」
我點點頭,拉住父親的手:「父親,母親,我需要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惡毒女配這是異想天開,冒認身份是這麼容易成功的嗎?女主能成功是因爲她有一張像王美人的臉,女配有什麼?除了年齡一樣還有其它的嗎?】
【說得沒錯,皇帝認女兒可不是張張嘴就能認的。】
【可惡毒女配都重生了,保不齊知道很多內幕,說不定真能讓她幹成功。】
【女配要李代桃僵,至少得解決兩個問題,長相、信物。】
【長相不是障礙,女配長得不像皇帝和王美人,但也不像她親生父母。】
【信物也不是問題,那個啞巴侍衛不是在太尉府刷恭桶嗎,女配肯定找到他拿到王美人留下的金鎖了。】
【什麼啞巴侍衛?我看漏了什麼嗎?】
【就是當年護衛王美人的侍衛,有一個沒死,他找到王美人時,王美人已經死了,女主也被人抱走了,他怕被問罪,就拿了王美人身上的金鎖逃走了。】
【這也是個狠人,他在逃跑途中遇見軍隊在搜捕,不幸摔斷了腿,乾脆剪掉舌頭劃花了臉隱姓埋名,最後機緣巧合下進了太尉府當差。】
【雖然但是,你們漏了一點吧,不是還有滴血認親這一關要過嗎?古人可不知道水裏加白礬能促使血液融合。】
現在知道了。
信物,還有滴血認親。
我掩去眼裏的笑意,越發喜愛光幕上的觀衆了。
「府上有個毀容的啞巴侍衛,還請父親找到他,他手上有我需要的東西。」
說罷,我們各自行動。
父母親走出房門前,我想了想叫住他們:
「對了,女兒聽說,當年王美人懷着皇嗣時,聖上請太醫把過脈,太醫斷定王美人肚子裏的是個皇女。」
聽到此話,父親面色如常,倒是母親,明顯愣了一下。
【女配這話,有點意思啊!】
【什麼意思?我沒看明白。】
彈幕吵吵嚷嚷,不過我心思早已不再彈幕上了。
人心難測,我不願猜測人心,卻也不得不去猜。
手心手背都是肉,手心的肉總比手背肉要厚。
父母親愛我至深,可我還有與我一母同胞的胞兄,難保父母不會更爲兄長多打算一點。

-8-
父親的動作很快,不過半個時辰,金鎖就交到了我手裏。
當晚,太尉府病死了一個毀容的啞巴家丁,爲了不衝撞主家,被草草的裹了身草蓆扔到了亂葬崗。
與此同時,邕老侯爺在早朝上狀告太尉及太尉之女帶兵夜闖侯府,意欲行兇。
而父親同樣跪下狀告侯府世子給新婚妻子下蒙汗藥,私自調換花轎。
一方代表了開國勳貴的勢力,一方代表了清流名臣,一時間,朝堂內吵得不可開交。
坐在上首穿着一身道袍的老皇帝頭痛欲裂,直接各打一板子:
「太尉司灃年私調兵馬,押入宗人府候審。」
「太尉之女司輕月夜闖侯府行兇,究其緣由,其情可憫其心可原,思之察之,押入宗人府候審。」
「邕侯世子夜闌調換花轎無情無信無義,賜二十大板打入宗人府。」
「倚翠樓娼女畢螢,明知邕侯世子所行非正道,仍妄圖李代桃僵嫁入侯府,其心可誅,賜白綾一根,毒酒一杯。」
接到聖旨時,我正在白紙上落下畢螢的名字。
我不由得看了一眼紙上的字,也不知這所謂的主角光環能不能護着女主。
不然,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賜死,未免也太過荒誕了。
【瘋了瘋了,這世界完全瘋狂了!惡毒女配簡直大殺特殺!】
【說真的,我已經習慣了,把這個世界當同人文看吧。女配……女配也挺好的,又漂亮又聰明還有重生優勢,男女主怎麼玩得過她呀!】
【補藥啊!難道我的夜螢 cp 就這麼 BE 了嗎?】
【沒事的沒事的,事情一定會迎來轉機。】
我也想知道,事情會怎麼繼續發展。
彈幕還在緊張兮兮地聊着。
一些人跑去夜闌那裏觀看他被行刑,一些人在畢螢那緊張地看着情況。
我腳步雖踏進了宗人府,可男女主的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剛從女主那切過來,炸裂,太炸裂了,男二居然跑去救了女主。】
【女寶沒事就太好了,謝謝樓上的姐妹,我都不敢切過去看。】
【亂了全亂了,劇情都亂成一鍋粥了,我現在完全不敢想象後面會怎麼發展。】
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我猜到畢螢會平安無事,不是相信她的女主光環,而是相信夜闌。
愛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毀容,相信是個男人,尤其本身是自負自傲之人,必然承受不了。
昨晚之後,夜闌一定會爲畢螢留好後路。
沒想到,救畢螢的,居然是江佑。
不是讓他乖乖待在江府等消息嗎?
真不聽話!
我眼中蒙上了一層暗色。

-9-
也不知是不是皇帝的惡趣味。
宗人府將我和夜闌關在了兩隔壁。
我是自己走進去的,他則是被獄卒抬進去的。
此刻的他面無血色,汗漬泠泠,趴在稻草堆積起來的牀上,絲毫看不出往日風光霽月的模樣。
我本不欲理他,他卻似乎恨我至深。
他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眸惡狠狠地盯着我,仿若要將我扒皮抽骨。
嘖!
我不耐煩地踱步過去,居高臨下俯視他半響。
末了,脣角牽起惡劣的笑:
「夜世子,你現在好像一條狗呀!」
夜闌不敢置信地怔住,片刻後面容瞬間猙獰。
他撰緊手指尖刺進掌心,牙關緊咬,身體緊繃到微微顫動。
有種他下一秒就要撲過來掐我脖子的錯覺。
然而他笑了,從一開始低低地笑到逐漸癲狂,他看向我,眼神充斥着複雜的情緒。
輕蔑、憤恨、嘲弄、得意、自傲。
我不解皺眉,忍不住道:「你莫不是瘋了?」
他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司輕月,我知道你愛慕我。」
我瞳孔震顫。
確定他真被我刺激瘋了。
彈幕上滿屏問號。
【???男主是怎麼得出女配愛慕他的結論?】
【這很難評,拔他牙齒是愛慕他?嘲笑他像狗是愛慕他?】
【要不說人家能當男主呢,這份自信,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見我無話可說,夜闌越發自得:
「當初踏春宴上,你我不過見了一面,你便對我一見鍾情,回去後更是讓你父親來暗示我去提親。」
「我在你府上,不過是多看了眼那幅蟒蛇抱松圖,你就眼巴巴的着人送來。」
「你我相處甚少,你卻知道我喜食蘿蔔薺菜,討厭甜糕蜂蜜,知道我甚愛柳州的墨硯,宣州的紙,通州的狼毫,每次送禮都送得恰合我心意。」
我越聽越無語,聽到最後,我心中最後一絲怒氣都消散殆盡,只餘下荒唐好笑的情緒。
就因爲這些?
出生在太尉府,我自小就知道父親的不容易,知道我司家與那些勳貴出生的世家大族不一樣。
司家有父親這一個位高權重的太尉,可也只有父親這個太尉。
從一開始我就做好了爲司家奉獻的準備。
身爲女兒身,我無法像哥哥們一樣建功立業,能做的便是聯姻。
夜闌確實是我自己物色的未婚夫。
他祖上是赫赫有名的勳貴,母族還有皇室血脈,長得也還不錯,於我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聯姻人選了。
我圖侯府的勳貴血脈,侯府圖我父親位高權重,雙方一拍即合。
沒想到我爲了使聯姻順暢夫妻和睦,對夜闌表演的柔順恭謹和妥帖,在他眼裏竟成了愛慕他的鐵證?
荒唐,可笑!
我玩味地笑了,眼神卻愈發冷厲:
「所以呢,我愛慕你,你便可將我的真心踩在地上,愚弄、厭憎?」
「新婚之日換花轎,讓我成爲全京城的笑柄!」
夜闌臉上終於帶上了一絲悔意:
「我若知曉你反應如此激烈,我必不會……」
他後悔在沒有掌控權勢前與我撕破臉,後悔錯估我的行事最後鬧到這個地步,卻從不後悔換了花轎。
無可救藥!
我冷冷地勾起脣,心中百無聊賴:
「我剛剛說錯了,你不像狗,像一條糞坑裏的蛆。」
渾身惡臭,還自以爲香氣撲鼻。
我突然難以忍受跟他待在近處。
連忙敲了敲木欄杆,將獄卒喊過來:
「勞煩把夜世子搬遠一點,他身上的臭味燻到我了。」
【噗呲!女配嘴好毒哈哈!】
【歎爲觀止,不管是男主還是女配,真令人歎爲觀止。】
【我覺得女配說得有道理,男主簡直就是人間之屑,爲了自己能和女主在一起,讓女配陷入這樣的境地,要知道古代女子處境何其困難,他這樣就是要毀了女配的一生啊。】
【現在相想,我要是女配,我會做得比她更狠。】

-10-
夜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獄卒腳步踟躕,兩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看出他的爲難,笑道:
「那可以給我換個牢房麼?」
獄卒鬆了口氣:「當然可以。」
「您請。」
宗人府地牢關押的大多是犯罪的皇親國戚官員之類的,環境也比天牢要好得多,一路走過,好些牢房裏都乾淨整潔,甚至鋪着牀榻錦被。
獄卒一邊帶路一邊小聲解釋:
「這些都是人家裏送進來的,您來得匆忙了些,等太尉府送來了東西就好了,我們這倒是有別人留的物品,但都是用舊的,不適合給您用。」
我點頭:「無妨。」
反正我也待不了兩天,算算時間母親那也快行動了。

-11-
母親的行動比我預想的更早一些。
換了新牢房後沒過多久,獄卒帶着幾個大內侍衛來開門了。
「聖上要見你。」
我被帶至御前。
一進門,殿內衆人的目光齊齊落在我身上,而殿中正站着我的母親。
我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又很快掩去。
正欲跪下行禮,上首明黃色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詢問:
「她就是月兒嗎?」
母親恭敬回答:
「啓稟皇上,她正是小女司輕月。」
「輕月。」皇帝在嘴裏反覆咀嚼着我的名字:「皎皎明月高懸,好,好名字!」
他衝我招了招手,一臉和藹:
「月兒,過來讓朕看看。」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看向母親。
母親衝着我點頭示意,我才帶着些許不安走上前。
【老皇帝其實已經認定女配是他親生女兒了,真的不得不說,女配她媽剛剛編的故事還挺合情合理的。】
皇帝語氣柔和:「你幾歲了?」
「回皇上,臣女今年十六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頭:
「年歲十六,好,好!」
他突然沉下臉:「司輕月,夜闖邕侯府行兇傷人,你可知罪!」
我立刻跪下,不卑不亢地答道:
「啓稟皇上,邕侯世子背信棄義在前,臣女不過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臣女無罪可知。」
他冷哼一聲:「照你這麼說,大家被欺負了,都自己殺上門去,國法還要不要了,衙門還開不開了?」
我伏身拜下:「這個臣女認,但臣女不悔!」
一時間,氣氛變得壓抑起來。
我忍不住緊張地抿了抿脣,卻倔強不肯改口。
他細細打量我,突然拋下一句驚雷:
「你可願同朕滴血認親。」
我睫毛顫了顫,下一秒詫異抬頭:
「什……什麼?」
我的反應似乎取悅到了他,他哈哈大笑起來,沉重窒息的氣氛一掃而空。
一旁的太監也笑着逗趣道:
「司小姐小小年紀就手段果決,可真像您。」
皇帝笑着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
「就這副倔驢脾氣,像朕?」
太監是從小侍奉皇帝的,見皇帝心情愉悅,說話也隨意了幾分:
「老奴記得當年李景和的事,先皇質問您時,您也是這樣,怎麼都不肯服個軟,急得老奴喲!」
我心中一動,冒充身份的事,我私下自然做足了萬全準備。
關於當今聖上的脾氣、喜好,以及一些事蹟,我自然不會放過。
李景和是魯國公府的世子,仗着自己是勳貴之後囂張跋扈。
當年先皇皇子衆多,卻遲遲未立太子,衆皇子爲了得到國公府的勢力,對李景和多有忍讓,只有當今聖上,始終對他不假辭色。
有一次,聖上撞見李景和在街上調戲良家女子,直接當街結果了他。
此事被魯國公告到先皇那,當時衆人都以爲聖上要無緣皇位了,誰知這件事最終被先皇擋了下來,以魯國公告老還鄉,當今被封爲太子爲結局。
這一直是當今頗爲自得的一件事。
我聽父親說起這事時,就盤算過,有沒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現在看來,結果還不錯。
皇帝與太監逗笑打趣了幾聲。
我趁機弱弱插嘴:「皇上,您剛剛說什麼滴血認親?」
「瞧瞧!瞧瞧!」
皇帝又笑出了聲,指我的手都微微顫動,他看向身邊衆人:
「你們瞧瞧她這小模樣,說她膽子大,她又跪得跟鵪鶉一樣,說她膽子小,她還敢插我的嘴!」
衆人都忍不住笑意,一時間,大殿內氣氛格外歡快。
問話半天得不到解答,我氣得沒忍住鼓了鼓嘴。
皇帝俯下身放柔了聲音:「生氣啦?」
我神色恭謹,只有抿直的脣角才透露出我的氣悶:
「臣女不敢生氣。」
皇帝瞭然點頭,調侃道:
「不敢生氣,不是不會生氣。」
「行了,起來吧,有什麼疑問等會兒說,現在我們先辦正事。」
「張全,去拿東西。」
我疑惑起身。
很快的,張全端着一個盤子到我面前,盤子上,放着一盞清水和一根金針。
「司小姐,還請用金針取一滴指尖血滴到盞裏。」
我有些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母親,母親溫柔安撫我:
「月兒,沒事,聽張公公的。」
我咬了咬脣,面上鬆快了些許。
即便已經在心裏預想過無數回了,可真正到了這一刻,我還是幾乎抑制不住心裏的激動。
我將目光投向面前的金色龍紋盞,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我不再猶豫,拿起針重重刺進指尖。
一滴鮮血滑落進指甲,又從指甲上滴落。
啪嗒!
微弱的水滴聲猶如牢不可破的命運絹紗般被重重撕裂。
在此刻,響若驚雷。
下一秒,一陣清風順着大開的殿門溜了進來,捲起一絲血腥氣送至我鼻端。
這不是我指尖的血。
是戰場,是硝煙,是血與火的征途。
而我胯下戰馬嘶鳴,已經做好了出征的準備。

-12-
我幾乎面無表情地看着張全端着盤子呈到皇帝面前。
到此刻,皇帝也不由得有些患得患失。
他指尖輕顫,懸着半空中半響才伸過去。
隨着血珠滴落,他全身貫注地盯着茶盞,神情近乎虔誠。
殿內衆人提着一口氣,目光注視着茶盞。
這一刻,世界是靜止的,唯有盞內的兩滴血液在緩緩移動,最後交織在一起。
「融合了!融合了!」
張全像個孩子般激動地大叫:「皇上你看到了嗎?我們找到公主了。」
皇帝嘴脣顫抖,無聲地留下了淚。
他不住點着頭,嘴巴開開合合,卻發不出一個音。
真好!真好!
朕的公主回來了!朕的孩子……
朕的孩子回來了,朕有自己的孩子了,朕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仿若煙花突然綻放在漆黑夜空,彈幕瞬間炸開。
【啊啊啊好激動,不知道爲什麼,我竟然流眼淚了。】
【是呀是呀,我剛剛居然爲惡毒女配屏住呼吸,爲她祈禱,爲她感到欣喜。】
【我明明是女主的粉來着,可這一刻,我覺得內心彷彿被什麼填滿了一般,迎來了一場盛大的歡喜。】
【嗚嗚我懂,我是男主粉來着,可我現在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上去了,嗚嗚夜闌對不起,讓我先爲女配姐姐歡呼三分鐘,等會兒就回來和你同仇敵愾。】
【因爲我們都是小人物,是平凡的,是微塵,我們都在世俗的泥藻裏掙扎、隨波逐流。而在這裏,我們又成了命運的旁觀者,自以爲洞悉着他人的命運,可當有這麼一個人,她掙脫了,她撕裂了,她改寫了自己的結局,我想我們這些平庸者,很難不爲她驕傲,並且感動到痛哭流涕。】
【樓上說得真好,我就沒文化啦,我粗俗,先爆一句粗口——司輕月,你好牛,你牛氣沖天啦!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叫你惡毒女配了,你是司輕月,你是我的姐!】
【哈哈哈破壞氣氛的叉出去,但——我也接一句,司輕月,你是我的神!】
我再也壓抑不住上揚的脣角。
必須承認,這一刻,他們很可愛。
比傻乎乎向我透露劇情的時候還可愛。
皇帝兀自激動了半晌,突然想起我。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御座,一把摟住我的肩,滿懷期待:
「月兒,我是你父皇。」
我自然不會讓他的期待落在地上。
可是,突然被告知一個陌生人成了自己父親,又怎能不踟躕。
我既驚訝又迷茫,萬般滋味都寫在了臉上。
動了動脣,我忍不住回頭去尋母親,就像第一次獨自過河發現母親沒跟上來的小鴨子。
恐懼中帶着一絲興奮,又不知所措。
母親還是用那種溫和的,鼓勵的目光注視着我。
我定下心神,喃喃低語:「父——父皇。」
「哎!」
皇帝重重地應了一聲。
在他身後,太監總管張全擦着眼淚,激動得無以復加。
我的心情無比平靜,只有對演戲的不耐煩。
皇帝遲遲不進入下一個流程,我卻不願耗下去。
只能自行推動進程。
我視線逡巡在皇帝和母親之間,目光中帶着一絲譴責,聲音發尖:
「可是父親他?」
像只小獸,有些底氣,卻又因爲面對犯錯的生身父母,少了底氣。
皇帝瞬間黑了臉,指關節敲在我腦門上:
「你這丫頭,胡思亂想些什麼?」
我愕然:「不是嗎?」
在他們的解釋下,我才明白所有『真相』。
原來十六年前,母親帶着孩子回孃家探親,行至江南時,在破廟救了一個剛出生的小女嬰,旁邊還有一個婦人的屍體,因那時亂局叢生,母親就拿走了婦人身上的金鎖以作憑證。
後來母親所生的女兒夭折,母親怕丈夫傷心,乾脆將這個小女嬰說成自己的孩子,一晃十六年過去,丈夫升官,她隨丈夫一路從江南來到京城定居,才慢慢探尋出女嬰的身世。
可一來女嬰身世複雜,她怕猜錯便是萬劫不復,二來,她將女嬰當親生女兒,實在捨不得。
若不是此次我與父親都被下了獄,她慌神之下才說出來,還不知道要掩藏多久。
我聽完,第一反應是跪下求皇帝饒恕母親的罪。
皇帝和藹地扶起我:「她救了你,還把你養得這麼好,朕又怎麼會怪罪。」
「那……」我弱弱問:「您可以饒恕我父親嗎。」
皇帝這纔想起我還有個假爹,心中不由一陣酸澀,有種乖女兒跟假爹更親的感覺。

-13-
半柱香功夫,張全便領着司灃年進來了。
司灃年一進大殿,頭也未抬就結結實實地跪地磕了個響頭:「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微臣有罪,帶小女夜闖邕侯府,求皇上放過小女,一切罪在微臣,請皇上摘了微臣的烏紗帽,求皇上放過小女。」
一字一句,此情此景,不可謂不誠摯。
頂着女兒清凌凌的目光,皇帝莫名有些尷尬,女兒受了委屈,司灃年這個假父親爲了給他出氣,都賭上了官位前程還有性命,自己這個真父親卻把女兒關進大牢。
這一想,他就坐不住了。
他離開御座,親自上前扶起愛卿,面上滿是如沐春風的微笑,細看之下,還夾雜着幾分心虛。
沒錯,就是心虛。
皇帝自然明白,司灃年是有多愛女兒才能做出私自調動兵馬,且在之後一力擔下罪責的。
如今,自己還得告訴他——
愛卿啊,你養了十六年的女兒不是你親生的,是朕的,你得還回來。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張全,還不快給太尉大人看座!」
「這一天天的,沒點眼力勁!」
張全忙搬着椅子小跑上來:「司大人,你快請坐。」
說着,他打了自己兩巴掌:「怪奴才,人老了,腦子都鏽掉了。」
司灃年徹底迷茫了,爲官數十年,哪經歷過這等場景。
這位可是隨皇帝一起長大的太監總管啊!
他手搖出殘影,口裏連連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張總管這可使不得啊。」
「如何使不得!」
皇帝親自把他摁在椅子上。
「你一個太尉,堂堂一品大員,國之棟樑,朕的肱骨之臣,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爲官數十年,張全給你端茶倒水都是應該的。」
皇帝拍了拍司灃年的肩膀,假意責怪道:「愛卿啊,你可不要謙虛啊!」
司灃年神情恍惚:我嗎?
下一刻,手上就多了一杯茶。
皇帝親手塞了杯茶,自覺表達了對救女恩公的感激之情,滿意走回御座。
他大刀闊斧地坐下,發出爽朗的笑聲:
「愛卿許久未見到妻女了吧,剛巧尊夫人和月兒都在此處,你們可以敘敘舊。」
也沒有很久吧?
從入獄到現在就幾個時辰而已。
司灃年一頭霧水,卻也放鬆了幾分。
他下意識看向我:
「月兒,你沒事吧,在牢裏有沒有受委屈。」
我安撫地衝他搖頭:「爹爹我好着呢。」
說着,我在他面前轉了一圈:「看,連個衣角都沒破。」
皇帝又酸了,他咳嗽一聲:「愛卿啊,朕要感謝你,這麼多年照顧我的女兒。」
什麼你的女兒,我的女兒?
司灃年一頭問號。
於是『真相』又被敘述了一遍。
司灃年滿臉迷茫,捧着茶杯呆愣愣的,左看看夫人,右看看女兒。
這副大受打擊的模樣看得鐵石心腸的皇帝陛下都升起了一絲歉疚之意。
【咱爹也是老藝術家了,演得多絲滑,多順暢,嘖嘖嘖,不愧是太尉大人。】
【當官的哪有單純的,沒兩把刷子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看看我們輕月寶寶就知道了,霸道,腹黑,滿腦子鬼主意,脣角微微一勾,就有人要倒大黴了,一看就是遺傳咱爹的。】
【還有咱媽也曠不多讓,剛剛你們是沒看到,在皇帝面前編造輕月寶寶身世時,面不改色,沒有演技全是感情,奧斯卡小金人不發一個給她,我是不同意的。】
【哈哈屬實是一家子戲精了,就這怎麼輸,你告訴我怎麼輸!】
剛認回我這個女兒,皇帝一片舐犢之心無處安放,恨不得直接留我在皇宮,塞一堆好東西補償我。
還是張全勸說未準備好儀式大詔天下,先留我在皇宮不太好。
皇帝這才依依不捨地放我回太尉府。

-14-
是夜,江佑藉着月色踏進了太尉府的大門。
「江公子,小姐在裏面等你。」
暗衛領着他到一扇院門前就消失不見了。
江佑靜默了一瞬,伸手推開門。
視野頓時開闊,院內景色盡入眼簾,精雕拱門、玉白石桌、紫葉桃樹、花藤鞦韆,還有角落的大青花瓷缸,裏面養着幾條紅金白錦鯉,處處清雅不失名貴。
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精養的大家閨秀住所。
另江佑意外的是,院內空無一人,唯有主屋的窗內亮着燈火。
在裏面嗎?
江佑遲疑,他想,女子閨房他不該進去。
踟躕間,他聽見上方傳來清亮的嗓音。
「江佑!」
那聲音像盛夏的梅子,酸甜可口。
江佑抬頭望去。
少女坐在屋檐上,晃悠着雙腿,手上還拿着酒壺,漫天星光藉着酒意爲少女玉白的臉染上瑰麗。
晚風吹過,綠色衣袍晃盪着與青絲交織在一起。
皎潔的月跳動着,雀躍地灑在少女身上,爲之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光。
少女燦爛地笑着,眉眼彎彎的,天真純稚又動人心魄。
江佑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血液以極快的速度衝進心臟。
「砰,砰,砰!」
雜亂的心跳聲清晰地響徹在耳邊,佔據了他全部心神。
「江佑!」
又一聲嬌俏,又理所當然的聲音:「快接住我。」
少女毫不猶豫地跳下,一抹翠綠翩然墜落。
江佑下意識疾走兩步,張開健碩有力的手臂,穩穩接住。
好輕,好軟!
怎麼會這麼軟!
江佑腦中一片空白,他寬大的手掌輕輕覆住懷裏人單薄的脊背,另一隻手臂則緊緊環住細腰。
直愣愣地,完全無法思考。
【輕月寶寶好嬌俏,好撩啊,這誰頂的住!】
【故意的吧?我怎麼感覺女配在撩男二?】
【自信點,我們輕月就是在撩男二,啊啊啊江佑拔刀吧,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臭小子,累了吧,讓我進去演兩集!】

-15-
被男人有力的臂膀抱着,我雙腳懸空,只能摟住他脖子:
「放我下來。」
江佑低下頭,黑如點墨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我。
我眉頭皺起,腳尖踢了踢他的腿:
「愣着幹什麼呀!放我下來。」
江佑喉嚨滾動了兩下,驟然回神似地,將我穩穩放到地上。
他背過身,掩飾着什麼:
「司小姐找我有何事?」
一枝桃花垂在我面前,開的正好。
我抬手摺下,在手裏把玩: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江佑垂下眼眸,石桌上縱橫交錯的棋盤裏,正擺放着一盤殘局,棋子是玉石所制,顆顆光滑純白,在月光下散發着瑩潤的光。
他撰緊手指,指尖的硬繭抵在掌心,他第一次察覺,自己的手是如此粗糙,粗糙到摸一下那些棋子,都怕在上面留下劃痕。
江佑嘴角動了動,扯起一抹笑容:
「司小姐,您是太尉千金,我是個賤籍,自幼粗鄙,你們高雅人士說的話,我聽不懂,我——我不自在。」
【男二這話,聽着好可憐哦!】
【我知我粗鄙,配不上你皎皎明月,我知我無法擁有,所以不如不見,是這個意思吧!】
【嗚嗚嗚江佑你配的上,你當然配得上,你可是男二呀,在亂世中爲民起義打下半壁江山的男二呀!】
【可他連配不上這三個字都不敢說,因爲他知道,他離她太遠,所以他只能說,不自在!】
【因愛而生怖,江佑這樣何嘗不是一種清醒呢!】
【江佑,你沒發現我們輕月寶寶在撩你嗎?你別自卑啦!】
【女配姐姐快哄哄他吧,他都要碎了。】
「哦。」
我點點頭,走到他面前招了招手:「你蹲下來點。」
江佑深吸了口氣:「司小姐,我——」
見他不配合,我直接踮起腳尖,將桃花別在他耳畔。
他倏然睜大了眼。
「不準動哦!」我警告他。
我退後兩步仔細端詳,滿意道:
「桃花配美人,我眼光真好。」
桃花香夾雜着眼前人清幽的香氣一齊縈繞在鼻尖,組合成獨一無二的味道,是蜂蜜的清甜,是花朵的幽香,是刻進人靈魂裏雋永的詩歌。
江佑眸中再也容不下其它東西,只有眼前的身影,他深深望着,彷彿要將這道身影刻印在眼底。
良久,我小小打了個哈欠,小聲嘀咕:「好睏哦!」
江佑眼睫顫了顫,驀地回神,聲音低啞:
「司小姐,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急匆匆走開。
我注視着他,在他即將跨出院門時叫住他:
「江佑。」
他停住,再也邁不開腳步。
我走上前,攀住他肩膀。
在他震顫的瞳孔中,吻了上去。
不知過了幾時,我緩緩退開,帶出一絲銀絲。
他雙眼暗沉,動了動脣艱難開口:
「爲什麼?」
我眨眨眼,狡黠一笑:
「因爲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想吻我。」
【啊啊啊!因爲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想吻我,所以我吻你了,太甜了寶寶,這不得把男二撩暈厥了。】
【江佑你還在等什麼?親上去啊,我真是急死了,天生反骨桀驁不馴的男二哪去了,書裏也沒說他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呀!】
【男二你行不行啊!不行讓我上。】
彈幕在上躥下跳。
我絲毫沒受影響。
倒退着走了兩步,我衝還佇立在那回不過神的男人揮揮手:
「江佑,改天見。」
我轉過身,臉上的笑意瞬間落下。
江佑,我下了這麼大的餌,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江佑立了許久,突然感到鼻尖有什麼滴落。
他抬起手擦過。
月光下,一抹血紅染在指尖。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耳根浮現可疑的暗紅。

-16-
翌日,朱雀門大開。
一行人拿着聖旨從朱雀門出發,途經朱雀大街,又轉道玄武、青龍、白虎,京城內走了個遍,最後停在了太尉府門前宣讀聖旨。
這一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了,當今聖上找回了失蹤十六年的皇女,正是太尉府千金司輕月。
「公主,請。」
張全抱着拂塵,迎我回宮。
我站在鸞輿鳳駕前,最後回首凝望了一眼這座高門府邸。
從這一刻起,這裏不再是我的家了,而我也不再是司輕月。
我叫李輕月,李周王朝的李,皓月當空的月。
正踏上階梯,身後傳來母親不捨的喊聲:
「月兒。」
母親欲言又止,她淚水漣漣地望着我,眼中有萬般情緒。
我鼻尖微酸,忍不住紅了眼眶,母親的叮嚀言猶在耳。
「月兒,你長大了,娘知道娘勸不住你。」
「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你選了就好好走,大膽往前走,但爹孃會一直站在你身後,幫你看着背後的路,直到你走到爹孃看不到的地方。」
父親渾厚如千年古鐘般的嗓音響起,他帶頭跪下高喊:
「臣恭送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月兒,你走在了一條佈滿荊棘的道路上,你準備好了嗎?】
【我想她一定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前路艱難險阻,無論是高山還是驚濤。】
【撒花撒花!我宣佈司輕月,從今往後,你將不再困於荒野,你將去遠方,去天空,去海底,去任何你願意去的地方。】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彈幕變得一片和樂。
他們不再提起男主女主,而是爲我喜爲我憂。
他們似乎變成了真正的老朋友,只屬於我的朋友。
我頓了頓,不再猶豫,直接進了鸞駕。
再見了,司輕月。
還有你好,李輕月。
鸞駕緩緩行進,快至朱雀門時,街道兩側的人羣越來越多。
忽然一陣風襲來,掀起窗簾的一角。
我突然察覺到一個刺骨的目光,視線掠過街道一側,最後落在了一座民房屋檐下。
那是一個月白色身影,纖瘦怡和,弱柳扶風。
她頭上戴着一頂帷帽,臉上還包裹着絲巾,遮得嚴嚴實實。
不是女主,又是誰。
既然畢螢在這,那江佑也在不遠處吧。
我眼底露出了一絲笑意,乾脆掀開窗簾,衝着她的方向,扯起一個笑容。
江佑,我等你。

-17-
皇帝對於我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報以千萬分的熱情。
他命令年逾古稀的宗親王親自爲我主持大典,既拜天地,也告祖宗。
奉天殿外,我身披吉服冠冕,被皇帝牽着一步一步登上高臺。
直到最頂端,我回身接受百官朝拜。
那一刻,我渾身戰慄。
血液在我血管中奔騰洶湧,叫囂着無盡的慾望,對權勢的慾望。
我想我天生就該俯視別人。
所有人!
回到宮內,一羣下人整齊站在殿內迎接我。
打頭的是一個身着灰衣的嬤嬤,她頭髮灰白,梳得一絲不苟,連一絲髮絲都沒有落下來,
她的臉佈滿了時光的印記,卻仍能從中看出她年輕時的美貌。
彈幕發出驚呼。
【是入畫,當年王美人身邊的宮女。】
【聽說自王美人死後,她拒絕了皇帝要放她出宮嫁人的提議,自梳成嬤嬤。】
【是呀,她十年如一日地守着王美人住過的錦繡閣,等着當年那個孩子歸來,可惜——】
可惜,她等來的卻是一個冒牌貨。
我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
可那又怎樣。
青山處處埋忠骨,地獄處處是忠魂。
父親爲官數十年,從一個小小進士做到天子近臣,又何嘗不忠心。
他又等來了什麼好下場?
抄家,殺頭,棄屍亂葬崗。
所以,她的忠誠不是對我,我又何必惋惜。
我勾起脣,等待着一衆奴僕結結實實地拜了下去,才溫柔叫起。
入畫淚眼朦朧地望着我,幾近哽咽:
「公主,奴婢終於把您盼回來了,哪怕現在讓奴婢去死,奴婢也心甘情願了。」
我遲疑:「你是入畫姑姑?」
入畫連忙擦掉眼淚,激動地點頭。
她柔了目光:
「要是娘娘看到公主長成了現在這般模樣,不知道有多欣慰。」
我拉住她的手,滿臉親暱:
「正好,姑姑給我講講母妃的事情吧。」
憑藉着王美人這個話題,我與入畫很快就熟絡了起來,彷彿這十六年,她從未缺席過我的人生一樣。
夜色靜謐,月明如水。
我坐在銅鏡前,任由入畫給我解着頭髮。
她眼裏是淡淡的懷念:
「當年我就是伺候娘娘梳妝的。」
我親暱道:「那明早,我也要姑姑給我梳妝。」
入畫笑了:「好,只是不知我手藝有沒有生疏,我。」
她講着講着,突然停住了。
銅鏡裏,她的目光似乎凝在了某一處。
我眼神一定,淡淡問:「姑姑怎麼了?」
入畫掩飾似低下頭:「沒什麼,奴婢就是在想明早給公主梳什麼妝容。」
「是嗎?」我定定看了她一眼,在她越來越心虛的表情中驀然笑了:
「姑姑梳得一定很好看。」
這時,一個宮女進來了。
「公主,水準備好了。」
「好。」我笑着道:
「很晚了,姑姑休息吧,我先去沐浴了。」
入畫連忙點頭:「那奴婢先去休息了。」
說着,她急匆匆地走了。
我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下,看了眼彈幕。
【這個姑姑很奇怪啊,她不會發現什麼了吧?】
【不可能吧,女配做得很縝密了,連皇帝都相信了,她能知道什麼。】
【我重新去翻了遍書,沒有發現,這個入畫在劇情裏就是女主認親的工具人,她後面都沒什麼出場了。】
【你們看她,剛剛眼神都變了,絕對有問題。】
【哎呀好着急呀,這種龍套角色,我們也看不到她的情況。】
【哈哈真要被發現了也是惡毒女配活該,也是爲我們女寶出一口惡氣,還有男主現在還在宗人府關着呢。】
【上面的喜歡男女主請去男女主那好嗎,別來這裏影響和諧。】
【惡毒還不讓人說了,我就說,惡毒女配惡毒女配惡毒女配!你們這羣三觀不正的人,女配搶了女主的身份,你們居然還喜歡她?】
【你有病吧,女主男主又好到哪去,女配就活該家破人亡?】

-18-
彈幕又吵起來了,見看不出有用的信息我淡淡收回視線,吩咐道:
「你們都出去吧。」
沐浴時我一慣不喜旁人在側伺候。
宮女面面相覷,不敢忤逆我,只能躬身應是,有序退出了大殿。
剛還烏煙瘴氣的彈幕又開始舔屏。
【嗚嗚女配姐姐要洗澡了,好想把眼睛寄過去。】
【該死的隱私條例,幹嘛這麼嚴格,我想看泡過澡新鮮出爐香香軟軟的輕月寶寶啊啊啊!】
【我恨 404,我恨河蟹大神!】
褪下衣袍,我緩緩浸入水中,氤氳的水汽繚繞在周圍,我不由得發出一聲喟嘆。
忽然,窗子發出吱嘎的聲音。
極輕,極短的兩聲。
若不是殿內寂靜無聲,我也無法察覺。
來的挺快!
我脣角微勾。
甚至不用看彈幕我便知道來人是誰。
腳步漸近,我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
韶光瀲灩,驚了那人一眼。
我立馬嬌呼一聲:「何人擅闖?」
迅速扯過薄衫披在身上,可肩頭還是漏出了大半。
江佑急急忙忙背過身,聲音低啞:
「司小姐,是我,不知道你在洗澡,冒犯了。」
「江佑!」
我神情羞腦,裹緊薄衫嬌呵道:「你剛剛看到了什麼?」
他紅透了耳根,僵在那裏不敢回頭,只聲否認:
「我什麼也沒看到!」
「是嗎?」我意味深長地反問了一句,伸腿從浴桶中出來,帶起連連水聲。
江佑耳朵微動,蜜色的皮膚又紅了一寸。
倒是有趣得緊。
「江佑。」我燦然一笑,嬌俏地嗓音帶上了鉤子。
我蠱惑道:「那你想不想看一看?」
江佑本來還緊張地想着解釋的話,在聽到這一句問話後,腦袋倏地一片空白。
我攏緊衣裳,赤腳走過去戳了戳他緊繃的背:
「說話呀,你還沒告訴我想不想看呢!」
江佑猛地轉過身,帶着幾分羞,幾分腦:
「司小姐,我今日來是有要事,你——」
我白皙嬌嫩的雙足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眼前。
他像是被燙到一般又猛地轉過身,硬着頭皮說道:
「還請司小姐先將鞋襪穿上,小心着涼。」
我低頭看去:「呀,我竟然忘了。」
赤白雙腳可憐兮兮地疊在一起。
江佑身體顫了一下,催促道:「那你快去穿。」
我爲難地看着水房下的石磚,猶猶豫豫地探着腳尖:
「嘶!好涼!」
江佑暴躁地低咒了一句,回身一把扛起我,大步走進寢殿。
他將我往牀榻上一扔,兇狠地欺身而上。
「司輕月,老子都這麼躲着你了,你非要招惹老子是不是!」
【發生了什麼?剛進來就這麼刺激?】
【不是,剛剛輕月寶寶不是在洗澡嗎?男二怎麼出現啦?】
【哇哇哇!男二雄起了,就說男二後期這麼勇不可能是任人調戲的呆鵝。】
我已經顧不得理會彈幕了。
我呆呆坐在牀上,男人兇狠鋒利的眉眼近在咫尺。
「你——你幹什麼?你敢動我,我——」
「嘶……」
警告的話還未喊完,肩膀就被咬了一口,又痛又癢。
「江佑!」
我惱怒地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
他臉紋絲未動,倒是我的手心紅了一片。
我氣得抬頭怒瞪他,恰恰撞進他嗜人危險的眸。
他冷着臉,胸膛因怒氣起伏着,散發出野蠻的氣息。
我悄悄後移了下屁股,移一下,再移一下!
即將脫離他的氣息範圍,我心裏歡呼雀躍着。
下一秒,一隻灼熱寬大的手捏住我後頸,微微使勁,輕易地將我按了回去。
他眼神半眯,冷冷笑了:「現在知道怕了?」
我懵了一瞬,眼眶漸漸發紅,抽噎着控訴他:
「江佑,你完了,你又欺負我,我要——」
「你要把我全家下大獄。」
江佑放開我,懶洋洋地接口。
「纔不是。」我氣鼓鼓地開口:「我要讓我父皇砍了你的頭!」
江佑挑了下眉,神情意味深長:
「他真是你父皇嗎?」
我擦着眼淚的手一頓,抬眸看他:「什麼意思啊?」
「沒什麼意思。」他抬手碰觸我耳尖:「畢螢這裏有一顆硃砂痣。」
他語氣兇巴巴地:「我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反正就是告訴你一聲。」
說罷,他轉身便走。
「站住!」我喊住他:「你還知道些什麼?」
他氣勢洶洶地走回來,戾氣十足:
「你知道畢螢還有養父母嗎?你知道他養父母是誰嗎?你知道我父親爲什麼執意要我娶她嗎?」
我眼眸閃了閃,證實了心裏的某些猜測。

-19-
【啥?我看的假小說嗎?女主還有養父母?】
【有呀,原著裏提了一句,養父在她三歲時把她賣進了倚翠樓,難道養父母還有別的身份?】
【男二父親執意要男二取女主,不是因爲他算了卦說女主能旺男二嗎?】
【細思極恐。】
【應該是世界自動填充了小說漏洞,畢竟小說有些劇情也挺經不起推敲的。】
江佑緩了一下,繼續講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冒認她身份的,但我告訴你,知道畢螢身份的人不止我一個,你現在處境很危險。」
我跪坐着捏住他衣角扯了扯,仰起小臉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你幫幫我呀!」
他俯視我半響,動作粗魯地拉上我滑落的衣領:
「又給老子玩這套是吧!」
我尷尬地整理好衣袍:「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哼!」
江佑冷哼一聲,眼裏寫滿了『不信』兩個字。
我鼓了鼓嘴:「這次真不是故意的。」
江佑眼皮微掀:「意思是之前都是故意的?」
我氣急,又強自壓下:
「江佑,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明明是問句,我卻是肯定的語氣。
不知爲何,我心裏如此篤定。
說着,我站起身,攀上他肩膀,以俯視的姿勢看着他。
他眼眸裏漆黑一片,連一絲情緒也沒有泄露出來:
「司輕月,我一開始想了很久,我在想我一個賤籍,除了有些拳腳,家裏有點銀兩,我實在想不出,哪裏能得到你的青睞?」
他低頭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天上的明月照在玉石上,玉石會發光,照在路邊的頑石上,頑石只會投下一片陰影。」
我嘴脣動了動,欲言又止:「江佑,你。」
江佑抬起手,一點點拉下我的手臂。
他後退兩步,直挺挺地站在那:
「畢螢和她養父母那,我會解決。」
「你以後不要再找我了,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你,珍重。」
話音落下,他轉身毫不猶豫地走了。
彈幕一片哀嚎。
【他把輕月比作天上的明月,把自己比作路邊的頑石,我的天哪,太好哭了。】
【補藥啊!我磕得 cp 就這麼 be 了嗎?】
【女配姐姐,求求你叫住他啊,我們再搶救一下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滿屏的請求下叫住了他:
「江佑,你再幫我個忙吧!」
江佑頓住:「什麼?」
彈幕已經學會自動搶答了:
【幫忙留下來。】
【幫忙喜歡我。】
【幫忙睡一覺!】
【噗!樓上的你別破壞氣氛。】
我說:「幫我殺一個人。」
江佑回過身,一個名字念得咬牙切齒:「司、輕、月!」
我歪了歪頭:
「你皇宮也能進,殺個人應該很容易吧!」
「小反賊!」
【???女配剛剛說什麼?她就這麼說出來了?小心男二滅口。】
【不至於,男二都被女配撩成卑微小狗了,他怎麼捨得殺她。】
江佑面色鐵青:「她是誰?」
「入畫,王美人身邊的宮女,當年王美人發動的時候,只有她在,我懷疑她發現我身份了。」
「她晚上給我梳妝時表現得很奇怪,直到你告訴我畢螢耳朵有一顆硃砂痣我才恍然大悟。」
「假使當年,她引走追兵之前,王美人就已經生出孩子了,或者生到一半了?」
我告知了她的位置,末了,還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
「你做得隱蔽點,最好讓她暴斃而亡,主子的孩子找回來了,她心願已了,在睡夢中安詳去世,或者服毒自殺,追隨主子而去。」
江佑扔下一句『不用你教我』就消失不見了。
【……服了,女配你沒有心。】
【真的,她沒有情絲,眼裏只有對權Ṭű¹力的慾望,男二離她遠一點是好事。】
寬敞的寢殿再次陷入了寂靜。
我在原地無聲靜默了許久。
不知爲何,我心口抽動了一下。
這條路還很漫長,還有很多難關等着我去克服。
江佑,爲你動心的這幾秒,已經很長了。
再見!
還有,對不起。
我不能放過你,在你沒有失去利用價值前。

-20-
我以爲一早醒來會聽見入畫的死訊。
誰知當我問起時,卻是宮女支支吾吾地回答。
她說,入畫一早出宮探親去了。
我指尖捏得發白,面上卻絲毫未露,不解道:
「是嗎,可是姑姑還答應我要給我梳妝呢。」
「姑姑不是自梳了嗎,她父母已逝,還哪來的親戚?」
「說,你們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宮女面露難色:
「公主,入畫姑姑她真的出宮去了,至於探得是哪個親戚奴婢就不知道了。」
我沉下臉往外走:
「我要去她房間看看。」
宮女一驚,急急忙忙地跟過來:
「公主,奴婢們的房間髒亂簡陋,恐會髒了您的腳,你……」
我充耳不聞,徑直往前走。
直到一個聲音喊住我:
「月兒,着急忙慌的去哪呢?」
我回頭,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父皇,您怎麼來啦!」
皇帝穿着明黃色常服,手拿摺扇,額頭上冒着幾滴汗珠。
他走過來,神色如常,眼底卻藏着一絲憂慮。
「父皇來找你用膳。」
「好呀!」我軟軟地應聲。
下一秒,我摸了摸垂在胸前的髮絲:「不過我得先找入畫姑姑給我梳妝。」
皇帝眼眸閃了閃,笑道:
「讓宮女給你梳吧,入畫,朕讓她出宮去了。」
「月兒啊,入畫是個忠心的,她啊早該是出宮的年紀了,這麼多年守在宮裏就是爲了等你回來,現在你回來了,她也到了該頤養天年的時候了,朕就放他出宮了。」
我被說服了,有些失落道:「哦,原來是這樣,她也不跟我道別。」
【入畫不是被男二噶了嗎,爲啥要瞞着女配,他們懷疑了?】
【是皇帝的一片愛女之心吧,他把女配當小寶寶呢,怕她傷心。】
【剛剛女配是緊張了吧!安啦,男二還是很靠譜的。】
【一大早欣賞了一出好戲。】
【歡迎來到演技大賞,請問皇帝演技好還是我們輕月演技好。】
皇帝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用着膳的功夫,他突然開口:
「你跟夜家那小子的事,你有什麼打算?」
我夾菜的手一頓,腦海中迅速思考着他問話的用意。
其實,從原本皇帝對這事的處置看出來,他其實是兩不相幫。
看似邕侯府那邊一死一傷,而我和父親,卻只是被關進了宗人府,可別忘了,我父親進去了,邕老侯爺卻還在外面,他整治一個關在牢裏的罪犯還是很容易的。
若沒有我認親的事,我和父親縱使只在宗人府待上數日,恐怕也要喫上一翻苦頭。
此時,受到委屈的是他的女兒,他的態度又是什麼樣的呢?
我心裏有了主意,口不對心地說道:
「父皇已經罰過他們了,此事就這麼算了吧。」
皇帝笑了起來:「那真算了?」
我委屈點頭,勉強應道:「嗯!」
皇帝哈哈大笑:
「可不能算,算了我家丫頭不得委屈死。」
我眼眸一亮,順着梯子就爬上去了:「那父皇給我做主。」
皇帝柔了神色:
「可不得父皇給你做主嗎。」
「朕身爲皇帝,要是朕的公主受了委屈還不能出氣,朕這皇帝不當了。」
他冷哼一聲:
「邕侯那老匹夫倒是乖覺,一早就跪在宮門口請罪了。」
他沉吟片刻:「朕就許他告老還鄉,可好?」
告老還鄉?
比起劇情裏我全家的下場又算得了什麼?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乖巧應聲:「但憑父皇做主。」
皇帝點了點頭,又問:
「至於夜家那小子,你還喜歡嗎?」
「要是不喜歡,就讓他在牢裏多待幾日,你去出出氣,別弄死了就好。」
「你要是還喜歡,鬧到這種地步,你也不好再嫁他,不過私下收個男寵還是可以的。」
我忙搖頭拒絕:「男寵就不必了,我出出氣就成。」

-21-
得了金口御令,我帶着人直接往宗人府衝。
倒不是對摺磨夜闌有什麼興趣。
自我簡單粗暴地改變劇情後,彈幕對我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小了。
出現了入畫這個意外,我更是發覺彈幕也不是萬能的。
他們看似高高在上俯瞰着全部,可越是細微的地方就越是照看不到。
而這些細微之處,就很可能隱藏着致命一擊。
我需要慢下來,好好地查漏補缺,把所有我能想到的危險先一步排除。
夜闌,這個世界的男主,一個深恨着我的人,或許他哪天就會絆我一跤。
所以,我只能先解決他。
見到他時,他躺在稻草堆裏,身上是灰撲撲的囚服,看樣子,身上的傷也只是草草上過藥而已,原本宗人府該有的待遇在他身上沒有半分體現。
看見是我,他眼神裏滿是複雜:
「你來幹什麼?」
「是要報復我嗎?」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
「明知故問。」
我俯下身,輕聲道:
「夜世子總不會是以爲,我要對你強取豪奪吧!」
夜闌臉上泛了紅意,他別過頭,彆扭道:
「我承認你贏了。」
「司輕月,我們和好吧。」
「餘生,我會盡我所能嘗試着去愛你。」
我越聽越覺荒唐,不由氣笑了:
「你瘋了吧!還是被關傻了?」
夜闌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又強自壓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儘量平和: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你罵我打我都可以,但請你放過我父親,邕侯府繼承自祖輩,是我爹一輩子的榮耀,這個爵位不能在我爹手上丟掉。」
圖窮匕見。
我冷下臉:
「我和父皇早上說的話,連聖旨都未發出,你一個被關在牢裏的犯人不過一個時辰就知曉了。」
「你們邕侯府其心可誅啊!」
夜闌瞳孔一縮,周身的冷靜終於碎裂了:
「你說什麼?怎麼可能?不可能!」
他猛地看向牢房外的獄卒,目呲欲裂:
「是你,告訴我,到底是誰在陷害我,告訴我!」
我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夜世子,別演戲了。」
「回吧,無趣。」
我走出牢房,吩咐獄卒:「鎖好了,務必不能讓夜世子跑出去。」
獄卒恭敬地應聲。
【女配的手段真是簡單粗暴,先是讓人將她和皇帝的話漏給獄卒,讓獄卒說給男主聽,然後她就可以以邕侯府在皇帝身邊安插內應的名義,讓皇帝治他們死罪了。】
【可這麼粗糙的手段,皇帝看不出來嗎?】
皇帝當然看出來了。
他平靜地下了聖旨,判邕侯府滿門抄斬。
【啊啊啊剛看完小說過來追劇,男主就這麼要噶了?這劇情認真的嗎?】
【樓上的習慣就好,輕月寶寶的基本操作而已,她一向是快準狠,男主能在她成爲公主後還多活了兩天,已經是男主光環在起作用了。】
行刑那天,我進了御書房。
他看着手上的書淡淡道:「你太着急了。」
「上位者最忌諱的就是『急』,和『過』。」
「我不是說了,讓你別弄死就行,又何必如此。」
我眼神堅定:「可女兒不甘心,也等不及了。」
他抬起頭,拿着書的手點了點我:「你呀你,這臭脾氣。」
我期期艾艾地上前,抱住他的手臂:「父皇,謝謝你。」
他『唔』了一聲:「沒有下次了。」
我心一凜,很快又揚起笑容:「父皇你最好了。」

-22-
邕侯府滿門抄斬自然不會沒有一點影響。
勳貴的反擊來得又快又猛。
宮女春柳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公主,張公公使人來傳話,說皇上在御書房大發雷霆,連午膳也沒用,還請公主過去勸勸。」
我聽罷,站起身就往外走,邊走邊問:
「怎麼回事?」
春柳跟在我身後,小聲說起了情況:
「聽說今日早朝,勳貴們聯合起來請奏立康王世子爲太子。」
我眼神瞬間凌厲起來。
康王世子,我也有所耳聞,才名遠楊,尤善詩詞歌賦,最重要的是性格溫和仁善,甚至可以說是軟弱可欺。
以往,朝堂一向是清流一派的着急皇帝的繼承人,因爲他們是純臣,隨着皇帝一天ţůⁱ天衰老,他們希望皇帝能早日確認繼承人,以確保未來皇位能平穩過渡。
而勳貴不一樣,他們大多是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爵位世襲,於他們而言,皇帝有沒有立太子並不影響他們的爵位,反倒是想不開卷進奪位之爭,纔是一招臭棋。
我當然明白他們此時上奏立太子的目的。
邕侯府倒臺,就是往勳貴們頭上潑了一盆冷水。
他們發現這個平時只愛躲在寢宮修仙問道的皇帝舉起屠刀來是多麼可怕。
於是,他們迫不及待地替自己選了一個主子,告訴皇帝——
看,你要對我們下手,我們就自己選個性格溫和的主子。
法不責衆,民意洶洶。
皇帝再怒,不也只能躲在御書房生悶氣嗎。
剛到門口,張全就迎了上來:
「公主,您總算來了,您快進去勸勸吧,皇上已經一天沒用膳了。」
「還把我們都趕了出來,一個人待在裏面。」
我安撫道:「別急,我進去看看。」
御書房很靜,我推開門,裏面就傳來了皇帝暴躁的聲音:
「給朕滾出去,不是讓你們都別進來嗎!」
隔着錦繡山河屏風。
我出聲:「父皇,是我。」
裏面的聲音一靜,過了半響,他的聲音裏充滿疲憊:
「曾經,朕沒有孩子,他們都勸朕過繼一個皇子。」
「他們說這個帝國需要繼承人,需要一個太子。」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響:
「可他們有沒有想過,朕在這個皇位上待了整整三十六年,朕的身體很好!」
「朕還沒有老!」
「古往今來,哪個皇帝在年輕力壯時被大臣催着立太子?」
「十六年,他們催了十六年。」
「朕沒有孩子時催,現在朕找回了自己的孩子,他們還催!」
他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一羣憂國憂民的臣子。」
【我理解,真的,我手上這三瓜兩棗的都想要生個孩子繼承呢,省得最後便宜了別人,何況是皇帝,家裏有皇位需要傳承。】
【看來哪都一樣,沒兒子,你就是皇帝也要被人瞧不起。】
【原著裏,江山都要被皇帝霍霍沒了,我猜皇帝心裏想的是反正我沒有孩子,我還辛辛苦苦治理江山幹嘛,隨便玩玩得了。】
【是呀,要不是後來跟女主相認了,最後努力了一Ŧū₍波,再加上男主力挽狂瀾,不然老早讓男二打成喪家之犬了。】
【說真的,作者是真偏愛男二啊,到大結局了,男主還沒統一江山呢,男二跟他打得有聲有色的。】
【匹嘞,作者明顯是爲了突顯女主,把男二寫得很厲害,每次男主陷入頹勢了,就讓女主跟男二求情。】
伴隨着笑聲,隨之而來的是杯盞的碎裂聲。
我一驚,連忙繞過屏風。
地上一片狼藉。
「父皇!」
我小心避開碎瓷片和水漬,跪到了皇帝腳邊:
「父皇,氣大傷身,女兒求您保重自己的身體。」
皇帝慘笑了一聲:「是啊,朕老了。」
我聽了連忙搖頭:「父皇,您不老,您還要長長久久地陪着女兒呢!」
皇帝嘆了口氣,愛憐地摸了摸我的頭髮:「不服老不行嘍!」
「月兒,父皇會挑一個仁善的太子,待父皇百年之後,便由他來照顧你。」
我咬住脣:「可是父皇,您真的能保證您挑的太子會善待我嗎?」
「父皇,您甘心將江山交給別人的孩子嗎?」
我頓了頓,堅定了眼神:「父皇,我想當太子。」
【女配好勇,再強調一遍,司輕月你是我的神!】
【皇帝會心動的吧,自己的血脈,行事果決,殺伐果斷,這麼像年輕的自己。】
【喂喂餵你們不是吧,謊言說着說着就當真了?女配她是冒充的啊!」】
我抬眸,對上皇帝意動的目光:
「我會好好學,以後,我不會嫁人,我會生一個孩子,我的孩子只會姓李。」
「父皇,您幫幫我好嗎?」
他拇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下不定決心:
「你讓朕想想,讓朕想想……」

-23-
我知道,皇帝會答應。
果然,不過一個晚上,他就做好了決定。
然而從古至今王朝更迭數千年,從未出過一個女帝。
天底下所有男人,或者說古今所有男人,不約而同地把女人排除在權力之外。
大周這個帝國的王座已經被宗室肖想了十六年,他們不會允許一個女人坐上那個位置,即使我擁有最純正的血統。
所以這件事最大的難關不是皇帝,是世俗,是天下。
爲了達成這個目的,而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攪亂這個局面,或者說讓更多的人來爭搶這個利益。
五月初八,皇帝下召凡三品以上官員、勳貴子弟,年齡合適者進宮內太學實行爲期六個月的學習考教,他要爲他唯一的公主選拔夫婿。
如此興師動衆之舉,令朝臣疑惑。
即便是皇帝愛女如命,爲女擇婿也不必到這種地步。
這不像是選婿,更像是選狀元。
很快一則從宮內透出的消息如烈焰岩漿入海,朝野上下都爲之沸騰起來。
皇帝招婿竟然是打着要將皇位傳給公主之子的主意。
也就是說,一旦自家子弟被選爲駙馬,那這大周皇位很可能就落在了自家頭上。
別看說孩子姓李,可等孩子長大,他跟自己父親難道就不親近嗎?
何況古有三代還宗之說,以後怎麼樣還不好說呢!
至於宗室不同意?
怕他個吊啊!皇帝自己的家事,輪得到你們這些旁支遠親嘰嘰歪歪嗎!
連之前齊心協力要推康王世子上龍椅的勳貴也開始扇宗室的臉。
什麼!
勳貴世家傳承如此之久,哪家沒有精心教養的青年才俊,不比你們這些被當豬養的宗室子弟好。
一些夠資格家裏卻沒有好兒郎的也不惆悵,家裏沒有,不代Ṱůₓ表親戚家也沒有。
只此一招,朝堂勢力迅速被分割成十數個勢力。
同一勢力裏,家裏有適齡子弟的也是各懷鬼胎,互相暗暗提防。
自家兒郎沒有別人家優秀也沒關係,萬一呢,萬一公主眼瞎就看上自家那混小子了。
一時間,反倒沒有朝臣跟皇帝唱反調了。
掌御大週數十年,皇帝還是頭一次嚐到政令通達,暢通無阻的滋味,不由心頭一陣暢快。
他暗自可惜,可惜這份暢快是拿身下的王座交換來的。
這令他更堅定了要將皇位傳給我的決心,否則憑這羣人的嘴臉,將來皇位姓李還是姓其它猶未可知。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月兒,父皇給你找個男人,等你懷孕後就把他殺了。」
「以後也是如此,繼承人可以生,但孩子的父親不能留,也不能讓孩子知道自己父親,懂嗎?」
說着,他自己又否定了:
「不不不,朕還是一次多給你準備幾個。」
「這樣保證你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父親是哪個,到時候把他們全都賜死就行了。」
我心中無語,憋紅了臉低下頭:
「父皇,這件事不着急,等先忙完選駙馬的事吧!」
講到此事,皇帝神色肅穆:「你說你有主意,朕就等着看你的手段。」
【啊哈哈哈哈,老皇帝好 Fashion 哦!幾個,不得把我們輕月寶寶累死了。】
【話說輕月到底要幹什麼壞事啊?感覺這把朝臣溜一圈,不會玩脫吧!】
【想那麼多幹嘛,女配有自己的主意呢,我們坐等觀看就是。】
【我有個猜測……】
【別打啞謎,愛說不說!】
【我們是不是忘了男二了,男二肯定會幫輕月的吧!】
【我懷疑輕月最多把他當播種,劃掉,孩子父親。】
彈幕還真沒猜錯。
我確實要利用他,江佑。
許久不見,他也該出現了吧!

-24-
江佑比我想象中的更沉得住氣。
我也不着急。
釣手都知道,釣魚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下好魚餌後,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如果魚沒上鉤,就只有兩種情況。
一,這片水域沒有魚。
二,魚餌下得不夠多。
我很清楚,魚就在這裏。
皇帝選婿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不過半個月時間就已經傳遍了京城。
而那些世家子弟、青年才俊也盡皆入了皇宮。
如今的皇宮好似一個戲臺,聚集着所有人的目光。
一旦戲臺上演了什麼劇目,發生了什麼,沒過幾日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京城內茶樓書館日日爆滿,講的都是公主擇婿的八卦事。
什麼公主早上跟張家少爺遊了御花園,中午和趙家公子談天品茗,晚上賞月又碰到了黃家世子和孫家少爺在吟詩作對。
其中還有各種細節,彷彿說的人是蹲在我桌底下親耳聽到似的。
「好!」
說書人說到精彩處,引起滿堂喝彩。
真是好不熱鬧。
【離譜,早上中午晚上的,我們女寶這一天天的得多忙啊!】
【我順順,張家那個是張家自己放出來的,趙家的是王家公子放出來的,想要引起其他人對趙公子的嫉恨,賞月這個——是輕月自己放出來的,估計是想釣男二上鉤。】
【長見識了,原來古人也會用輿論戰。】
【這不正常嗎,古人又不是智障,那些文人早就會用筆桿子污衊人了,想想《漢武故事》,漢武帝到現在還被人叫劉野豬呢。】
馬車內,春柳氣鼓鼓地:
「這羣人真是膽大包天,敢編排皇家的事。」
「公主,你幹嘛不下詔禁止啊?」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馬車緩緩移動着,身後的熱鬧漸漸拉遠。
沒多久,馬車就停在了此行的目的地——太尉府。
車伕跑到緊閉的大門前,握住銅環啪啪敲打了幾下。
很快就有門房開了條縫隙探出來。
車伕低聲說了句什麼,還指了指馬車,門房驚訝地睜大眼睛,臉上掛上了欣喜的表情。
他轉頭向後喊了兩聲,與另外一名僕人合力打開了大門。
太尉府彷彿被激活了,僕人們匆匆動了起來,有的擦着門口的石獅子,有的給地鋪上了紅綢,還有灑掃的,擦拭大門的,忙碌中透着井然有序。
如此隆重的舉動令街上行人側目。
沒多久,一切準備工作就做好了。
我這才扶着婢女的手走下馬車。
母親攜着大哥跪了下來,我連忙上去扶住:
「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禮。」
母親執意跪下行了個大禮,才起身與我相攜進了大門。
身後,僕人連忙掛上兩串鞭炮點燃。
噼裏啪啦響聲大作,一整條街都知道今天公主回太尉府探親了。
進了大廳,屏退下人,母親淚水漣漣地抱住我:「我的月兒。」
她上下打量:「瘦了,也憔悴了。」
大哥皺了皺眉,連忙替她找補:
「母親說笑了,果然是皇宮養人,公主氣色比以前更好了。」
母親擦了擦眼淚:「是是,我都高興糊塗了。」
「對了,我已經叫人去請你父親回來了,大郎,你去前面看着,你父親回來就讓他過來。」
「是,母親。」
大哥轉身出了門。
母親拉過我的手:
「月兒你這次大張旗鼓回來是?」
我揚起笑容,卻沒有回答:
「多謝母親今日配合女兒。」
她嘆了口氣也沒再問,轉而說起了其它事情:
「前段時間,你父親請了恩典,讓你二哥三哥都外放了。」
我起身福了一禮,歉意道:「是女兒連累你們了。」
她扶起我,嗔怪道:「一家人,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與母親小聲交流完情報,我出了門。
剛走到拐角處,一隻手撰住我手臂將我拉到牆角。
看清人影,我鬆了一口氣:「大哥,你幹嘛?」
大哥皺着眉,神色複雜的看着我。
「月兒,你和父親母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面不改色:「大哥想問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二弟三弟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出生的時候,我也在。」
「你知不知道皇帝差點把我們都召進皇宮!」
意識到自己聲音太響,他看了看四周,低聲道: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我定定地看着他,笑了:「哥,我們回不了頭了,要麼贏要麼死。」

-25-
夜晚,我坐在屋檐上看着月亮。
突然瓦片發出咯吱的響聲。
我沒有回頭:
「你再不來,我就要回去了。」
江佑低沉壓抑的嗓音響起:「你知道我會來?」
「不知道呀!」
我側頭看他,眼神裏浸滿了溫柔:
「但沒關係,今天等不來你,我就明天等,明天等不來,我後天等。」
江佑喉嚨滾了滾,驀然別過頭:
「司輕月,我還有什麼值得你利用的?」
我露出笑容:「可你還是來了。」
江佑臉色極冷:
「你大張旗鼓地回太尉府,鬧得滿城皆知,也不怕宗室對你下手。」
我燦然笑了,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心湊近:
「江佑,這麼擔心我,你當我孩子的父親可好。」
江佑愣住,隨後狼狽地移開視線。
他雙目染上了紅意:
「司輕月,你想要我做什麼直說,別來這套。」
話雖這麼說,可他的額頭漸漸泛出了汗珠,順着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滴進衣領。
這麼個大塊頭,長腿蜷縮在屋檐上,身體僵直,一動也不敢動。
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還有幾分可口。
沉默了幾秒,我輕聲道:
「上次你說天上的明月照在路邊的頑石上,頑石只會投下一片陰影。」
「可是江佑,如果明月只願意照頑石呢?」
江佑長睫微顫,他看着我,眸裏滿是不敢置信。
「我說了,別招惹我,我不喫這套。」
我揚起嘴角:「你伸手。」
他的理智叫囂着『不要聽』,可身體已經條件反射地動了。
我將手伸向天上的明月,虛握住,然後,放進了他手心。
「看,我把月亮摘下來,送給你了。」
他怔怔地看着手心,突然緊緊握住。
他抬頭,漆黑的眸燦如星辰:
「司輕月,我不會放手的,她到了我手裏,我就不會放手。」
似承諾,似警告。
【嗚嗚嗚,我的江月 cp 圓滿了!】
【女配真的好會,男二得心動死了吧,接下來,請爲我們女配姐姐赴湯蹈火吧!】
【呵呵!已經赴湯蹈火了親,男二上次就爲了女配,把女主都嘎了,這個世界真瘋癲。】
我輕輕笑了。
獎勵似的撲進他懷裏。
真乖呀,江佑。

-26-
皓月宮內,燭火全熄,只有微弱的月光透過貝窗灑進來。
影影綽綽間,能看到錦繡遊鳳牀上,身影交疊。
黑暗中,江佑眼神亮得驚人,粗重的呼吸粘膩潮溼。
他胸膛急促地起伏着,聲音粗啞:「月兒,不行。」
我坐上他的腰,俯身吻了吻滾動的喉結。
「怎麼不行,你不行呀!」
江佑眼眸瞬間染上了紅色,他掙扎着,身體卻一意孤行地迎上去。
勢如破竹。
月色慢慢沉下,一縷天光乍起。
他終於停下。
我已經渾身綿軟,無力地靠在他懷裏。
【嘿嘿嘿瑟瑟,我看到了瑟瑟!】
【看月兒這模樣,男二不會橫衝直撞了半宿吧?】
【大膽點,我猜一宿!】
【可惡的 404,有什麼是我尊貴的鹽選會員不能康的,我要回放,我要去馬賽克。】
【我也……大家一起刷上去讓官方看到。】
彈幕滾動得飛快,我根本無力捕捉。
江佑愛憐地親了親我汗溼的額頭,眼神堅定:
「月兒,我要走了,等我回來。」
我撫摸他頸上跳動的筋絡:
「五個月。」
「五個月後,就是我選駙馬之時,你可要快點哦。」
江佑手臂倏然收緊。
臨走前,我叫住他,漫不經心地吐出殘忍的話:
「我昨晚叫人去江府接你父母了。」
「現在他們應該到我的別院了。」
江佑僵住,不可置信地回眸。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你放心去,我會好好照顧伯父伯母的。」
「江佑,你會理解的,對不對!」
【女配你沒有心!這句話我已經說累了!】
【臥槽帶感!這纔是一個帝皇該有的樣子。】
【嗚嗚我以爲月兒至少是有一點點喜歡男二的。】
【女配疑心也太重了,她就這麼不相信男二對他的感情嗎?】
我收回視線,勾出一抹冷淡的笑意。
在愛裏長大的孩子,怎麼會不相信愛情呢?
可是當權勢和愛情在天平兩端時,我只會選擇權勢。
說我以己度人也好,小人之心也罷。
我相信江佑,但也不會拒絕多一份保障。

-27-
六月二十三日,盤踞在錦州山嶺一帶的白巾軍捲土重來。
以錦州ẗŭ̀₂爲據點,進軍江南迅速佔領了大片江南之地。
打頭的首領是一位年歲未過三十的青年,以治軍嚴謹,手段鐵血聞名。
起義的火焰迅速蔓延,無數底層人士紛紛響應。
白巾軍人數在短短一月功夫擴張至三十萬人。
七月十五,白巾軍攻下江南。
七月二十九,攻滄州。
八月十二,定州淪陷。
【男二猛猛地很安心。】
【包的。】
消息傳到朝堂時,已是八月底。
皇帝看到戰報,急怒攻心下,當朝吐血暈厥。
此時,軍隊已逼近幽州。
過了幽州,便是京城所在的白州地界。
大廈將傾。
朝堂上下沒了主心骨,頓時亂作了一團。
這時候,太尉司灃年出面,提議擁立公主李輕月爲皇太女,臨朝稱政。
九月初一,我被急匆匆擁上太女寶座。
還未等商議出領兵人選,就傳來皇帝駕崩的消息。
緊接着,我又急匆匆地登基,成爲大周第一位女帝。
九月初三,朝野上下一片慘淡。
我下了登基後第一道聖旨,派太尉長子司輕言前去招安。
所有人都認爲我瘋了,卻沒人出頭阻止。
眼看就要亡國了,誰也不願意在此時做一個罪人,滿朝上下盡是骨頭綿軟之輩。
九月二十日,白巾軍投降。
十月初一,萬衆矚目中,白巾軍主帥抵達京城。
我穿着明黃龍袍,帶着百官,站在城牆上迎接他。
高頭戰馬,一身銀甲,寒光冽冽,他抬頭對上我,冷硬的眸瞬間暖了下來。
【終於,大結局了,我宣佈這就是正劇!】
【好激動啊,皇位、愛人,輕月什麼都有了。】
【瞧瞧男二這沒出息的樣子,忘了女配是怎麼威脅他的嗎?就這麼不反抗了?腦子有問題吧!】
【樓上的笑鼠了,人家自己樂意,你還替他委屈上了,不過男二確實腦子有病。】
【戀愛腦怎麼不算是一種病呢!】

-28-
又是一個明月夜。
同樣的宮殿同樣的牀同樣的身影。
男人如猛獸般的眸子緊緊盯着我,動作狠厲。
我有些難以承受,軟軟地一巴掌扇過去。
「你輕點,小心傷着孩子。」
他驟然停下,不可置信道:
「你說什麼?」
我不耐地又一巴掌:
「停下幹嘛!」
他眸中發出不可思議的亮光,有些手足無措:
「我……我不知道,你有沒有事?」
我雙手攀上他肩膀:「滿三個月了,你輕點就好。」
江佑視角番外

-1-
我從小就察覺到,我的家庭有祕密。
作爲一個普通商人家的孩子,我還是我父親的獨子,可父親卻沒有教過我從商之道。
我學的是四書五經,君子六藝,兵法謀算。
而在大周,商人是賤籍,一個世襲的,無法科舉也無法從軍的賤籍。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需要學這些。
可父親讓我學,我也便學了。
後來,父親爲我定了一門親事,新娘是倚翠樓的花魁畢螢。
而原因居然只是算命人口中的一句,她旺我。
我知道父親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不會因爲這種荒唐的原因做出這個決定。
唯一的可能就是因爲那個祕密,家裏一直掩藏的祕密。
我無法理解,卻在父親的堅持下妥協了。
成親前,我潛入倚翠樓,見到了那個即將成爲我妻子的人。
柔弱,漂亮,與世間女子沒有什麼不同。
我以爲我的一生也就那樣了,可那一夜,我推開新房的門,看見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明媚、美好,如天上的皎皎明月。
當然,她的脾氣也和她的外表一樣,張牙舞爪的,無比生動。
我很慶幸,我同意了父親娶妻的請求,否則娶畢螢的就會是別人。
而她也會出現在別人房裏。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動人,像一隻對着獵食者挑釁的小動物一樣,自以爲嚇住了它,卻不知道,獵食者只要輕輕張開嘴巴,就能把她叼在嘴裏。
幸好是我,幸好我足夠理智。
我送她回了太尉府,她故意當着我的面叫來了府醫,查出她被下了蒙汗藥。
看着她眼淚不住滴落,明知道她有故意的痕跡,我還是心疼了。
心疼到想要衝到邕侯府殺了那個男人。
那時候的我不願承認心底卑劣的心思。
看,你的未婚夫給你下了蒙汗藥,你不用再嫁他了。
「需要我做什麼?」
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做好了決定,只要她點頭,只要她說一聲需要,我就會爲她衝鋒陷陣,爲她掃除障礙。
可她不需要。
也是,她是太尉千金,她有的是人,和手段去解決問題。

-2-
我回了江府,直接找到父母攤牌。
父親臉上驚怒交加, 他抓着我的手,要我一定要把畢螢帶回來。
我頭一次看到他這麼失態。
我知道, 她關乎着那個祕密。
可不知怎的,我拒絕了。
我突然不想要知道這個祕密了,無論它多重要。
在這一晚, 父親告知了我全部祕密。
原來,我是義軍首領的後代,我的身後還站着一羣人, 他們在等我成長, 等着託舉我問鼎天下。
而畢螢, 本是父親一時惻隱下才被留下性命,可隨着老皇帝一天比一天蒼老, 卻沒有一個皇子皇女出生。
她就漸漸變得重要了,父親把她當成了一條捷徑,或者說, 一個通往權利的階梯。
可我們都沒想到, 不過一個晚上, 事情就朝着不可思議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也沒想到,小姑娘居然這麼剛, 直接帶着兵馬夜闖侯府,不僅毀了畢螢的容貌,還差點傷了侯府世子。
然後,皇帝降罪,兩敗俱傷。
我探進侯府時,恰巧碰到皇帝降旨賜死畢螢。
思考片刻,我還是暗中配合侯府世子留下的人手完成了偷天換日的舉動,將畢螢帶回了江府。
那時我想的是,如果皇帝最終降罪小姑娘一家,我就想辦法用畢螢將她換出來。
意外的是,她當晚就派人來找我。
抱着心底隱蔽的欣喜, 我毫不猶豫地去了。
也是這一天, 我才明白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大到直接將我的心思砸個七零八落。
從太尉府出來, 我以爲我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可命運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一次又一次,我放不下,斷不離, 我知道她只是在利用我。
我清醒着痛苦, 用盡全身力氣割捨。
直到那晚,小姑娘笑意吟吟地看着我:「江佑, 你伸手。」
身體拒絕不了地在她面前攤開手掌。
她將手伸向天上的月亮,虛握住, 然後,放進了我手心。
「看,我把月亮摘下來,送給你了。」
我呆愣住。
現在, 月亮是我的了。
那一刻,花是香的,風是甜的,連黑夜都格外甜蜜。
女孩笑得月牙彎彎的。
我望着她, 心跳舞起了一場盛大的狂歡。
不逃了。
我想,既然逃不掉,那就讓我窮盡一生去追隨吧。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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