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失事時和死對頭告白了

飛機失事時。
所有人都哭着給最愛的人發最後的消息。
我點開死對頭的對話框,激情輸出:
「尼瑪的腦袋上長倆窟窿,死瞎子看不出我喜歡你嗎?
「上次裝醉讓你上你不上,活該,後悔也沒用咯。
「老子人生要重開啦——」

-1-
身體在極速下墜。
缺氧讓意識逐漸模糊,力氣盡數從身體裏流走了。
劇烈顛簸後,手機滑落,我下意識伸手去抓,卻抓到了什麼柔軟溫熱的東西。
奇怪……飛機上有這種觸感的東西嗎?
一片死寂的機艙裏,一道聲音兀地響起。
「喂,你要抓到什麼時候?」
怎麼還有人在說話……明明,大家都已經休克了。
「聾了?噢……不想放手?」
又來了。
這次更近,更清晰。
還分外耳熟。
大腦遲鈍地反應過來,啊,是那個人的聲音。
剛剛我還在他的消息框一通激情輸出,此刻氣勢全無。
最後關頭不得不承認,灑脫是假的。
其實我非常不甘心,不甘心到出現了幻聽。
只是這聲音……怎麼有種久遠的感覺?
帶着點讓人懷念的少年氣。
我用渙散意識費勁地想啊想,突然感覺手臂被拽了一下。
像溺水的人被拽出水面,喘上氣的瞬間我猛然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輕挑的眉梢,恣意張揚的笑意,帥得很有攻擊性的一張臉。
斐熾。
霎那間,流失的五感嘩啦啦灌回身體。
盛夏蟲鳴沸反盈天,木地板在陽光下沁出些許醇厚味道,汗珠ťů₃從額頭慢慢淌下。
以及,我正抓着斐熾的手。
這是,幻覺?
「林以嘉,你該不會也要和我告白吧?」
不是幻覺。
我愣愣地收回手攤開掌心,皮膚之下是健康的淡紅色,脈搏強勁。
握緊,鬆開,握緊,鬆開。
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真傻啦?嘖,讓你死讀書,真成書呆子了。」
我抬頭,看到了斐熾校服上的藍色。
這是 2016 年的夏天。
這一年,我高二,斐熾高三。

-2-
我倆一直很不對付。
我厭煩他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樣子。
他嫌棄我太死板沉悶,了無生趣。
偏偏他的親弟弟斐桉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總是放學來他家寫作業,像今天這樣。
「真噁心啊。」
斐熾散漫地倚在窗邊,嗤笑一聲。
我順着他的視線向下望去,樓下小花園裏,斐桉正在被人告白。
被一個男生。
斐家三兄弟裏,最小的斐桉最花美男,追求者很多。
「死同性戀,還跑人家家裏來,噁心死了。」
斐熾側過頭,視線直直地看向我,嘴角勾起譏諷,「對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表情玩味,眼神卻很認真。
認真地等着我的回答。
十七歲的林以嘉就算看不慣斐熾,在這個問題上也會表示認同。
但此刻這副軀體裏的,是二十五歲的靈魂。
八年,我們經歷了很多。
我對他從討厭,變成喜歡,喜歡到臨死前想到的人只有他。
不想違心。
於是我搖搖頭,「不懂。」
斐熾愣了愣,表情莫名沉了下來。
「嘁,書呆子就是沒勁。」
他的背影看起來相當不爽。
我杵在原地看着他離開,有些茫然。
無法確定這是穿越還是重生。
不過不管哪個,都代表二十五歲的我已經死了吧。
斐熾得知我的死訊時,會是什麼心情?
會愧疚嗎?
畢竟我坐上那架失事的飛機,是爲了趕去參加他的訂婚宴。

-3-
十八歲的斐熾還沒有踏入婚姻的殿堂。
他正在爲我接不到他的球而惱火。
「年級第一這種球都接不到,我特麼就差餵你拍子上了,兩個眼睛是擺設啊?」
吼得我鼓膜疼。
不知爲何,那種瀕死的感覺依然縈繞在身邊,我好像還在飛機上,大腦時不時暈眩。
我放下網球拍。
「不打了。」
斐桉過來打圓場:「別和我哥一般見識,他嘴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的,斐熾對所有人都沒好臉色,經常無差別語言攻擊。
但對我尤其。
坐在長椅上發愣,一瓶水突然被丟到腿上。
我沒接住,水瓶又掉在了地上。
「嘖。」
斐熾彎腰撿起,重新遞過來。
「喝點,臉色白成這個樣子,我都怕你死過去。」
見我不動,他罵罵咧咧地收回去擰開,強勢塞進我手裏。
「祖宗,等我餵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只能順從地抬手,喝了一口。
西柚味的。
甜絲絲。
他表情緩和,一臉這還差不多。
接着拿開我的拍子在一旁坐下,懶洋洋地看着球場上兩人有來有往對打。
「昨晚又是凌晨睡的?做你那破卷子是不是?」
我家和斐家是鄰居,我倆的房間只隔了一條花徑,近到他在窗邊換個衣服,我一抬眼就能看見。
「少做一張早點睡不行麼,你的年級第一就靠那張卷子吊着是吧?」
說話真難聽。
我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向來對斐熾不客氣。
你很想看我落榜?
按理,我應該這麼回嗆的。
可一張嘴,話語在喉間哽住。
出聲時變成了:「你在關心我?」
話音剛落,斐熾瞳孔驟然一縮,猛地站直身。
「放屁!」
他丟下一句話,匆匆回球場。
失了魂似的,斐桉的發球,他一個都沒接到。
我慢慢把瓶蓋擰上,心臟不受控地突突直跳。
回到過去,是不是上天想讓我扭轉遺憾?
或者說,讓我看到一些曾經忽視的東西。
比如剛纔的對話,年紀尚小的我只覺得被針對,被嘲諷。
完全不會想,斐熾是不是在傲嬌嘴硬。
我捂住胸口,深呼吸按捺下澎湃的狂喜。
斐熾又跑了回來,聲線繃得很緊,「我靠,身體不舒服?」
「沒有。」
我搖頭。
日光炫目。
人生再來一次的話,我和斐熾……

-4-
懷揣着對第二次人生的無限憧憬入睡。
然而一覺醒來,看到的是大學宿舍的天花板。
我以爲我看錯了。
閉眼,再睜開。
還在宿舍。
我躺着沒有動。
一個不願相信的想法如溼冷苔蘚緩慢攀上身體,大腦嗡鳴,血液一點點涼透。
不是重生,也不是穿越。
是臨死前的走馬燈。
命運並沒有優待我,奇蹟也沒有降臨。
我依然朝着既定的死亡,什麼都無法改變。
斐桉叩了叩我的牀板。
「下午下了課直接去我家。」
僵硬地按亮手機,屏幕上的提醒事項寫着斐桉生日。
我永遠記得這天。
斐桉的生日過到一半,整片別墅區突然停電,左等右等搶修遲遲沒結束。
我摸黑回自己家,斐熾跟在我身後送我。
「你也聽到了吧?」
和記憶裏一模一樣的對話。
「他倆偷偷摸摸親嘴了。」
我拉開門,在玄關蹲下身摸索着換鞋。
「很正常,他們是情侶。」
斐桉大一就脫了單,對象是室友,關係很穩定。
我早就習慣他們時不時旁若無人的膩歪。
斐熾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倚着門,看不清表情。
「林以嘉,我記得你初吻還沒畢業吧?」
和記憶裏一模一樣的發展。
接下來,我應該羞憤地反駁:「那又怎樣,要你管。」
然後他大發慈悲地說:「真可憐,要不你求我?我可以勉爲其難地幫你一下。」
他說的幫,是把我按在牆上親,直到供電恢復,燈亮了才停下。
事後他解釋,那晚天太黑了,感官情緒被無限放大,又被斐桉那對的黏糊聲響刺激到,一時衝動,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的心動得亂七八糟,聽到這話,墜得無聲無息。
爲了掩飾失落,只能強裝豁達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兩個男生親一下沒什麼的,和親豬肉沒有區別。
回過神,這邊斐熾見我遲遲不吭聲,笑了起來:「怎麼,不好意思承認?」
「沒有。」我否認,「已經不在了。」
斐熾一怔,不可置信。
「和誰?你談戀愛了?」
問完,他又自顧自地回答,「不可能啊,斐桉說你一直單身。噢~你說幼兒園那次?那個羊角辮兒小姑娘麼?
「林以嘉,那算個屁的初吻,接吻當然要和喜歡的人……」
話音戛然而止。
斐熾有一點說的對,黑暗確實會放大感知能力,比如現在,我清晰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一瞬凌亂。
「嗯?」
很好奇他接下來會怎麼說,我佯裝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那初吻確實還在,有什麼問題嗎?」
斐熾沉默了。
良久,他磕磕絆絆開口:「那你需……需不需要我……」
「需要你什麼?」
他又默了默,深吸一口氣。
「聽到他倆這樣,你難道沒有一種衝動……也想接吻?」
我緊盯着他的方向,聽見自己說:「不想。」
其實很想。
但我也知道,不管我在這個場景作何選擇,都不會影響未來結果。
無意義又怎樣,我只想確認,這些年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單相思。
斐熾沒了藉口。
兩人陷入僵持。
我率先鬆口:「好吧其實有點想,但你也說了,這種事要和喜歡的人做纔算。」
我是你喜歡的人嗎?
「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你喜歡的人。」斐熾向我靠近,滾燙氣息壓下,「比如你社團那個學妹,你對她有意思吧?聽說單獨找她喫了好幾頓飯,還沒拿下?」
學妹?
畢業這麼多年,我幾乎快忘了這號人。
稍微回想了下,好像一起組隊參加過競賽,並沒有其他聯繫。
「猜中了?」
斐熾抬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莫名有點大。
「不是……」
上方突然響起輕微的咔噠聲,下一秒,視野亮了起來。
我不自覺閉了閉眼。
「燈亮了。」
斐熾定定地看着我,眸光深沉。
他抬手覆住我的眼睛,「沒亮。」
溫熱柔軟貼上嘴脣,緩慢地碾轉深入。
我想問他,曾經木訥遲鈍的我是不是錯過了很多。
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爲什麼,我們都不能勇敢一點?
一切都太遲了。
我捨不得推開他。
等結束再問吧。
等這個吻結束,我要向他好好地確認心意。
那麼就算無法在一起,也沒有遺憾了。
可睜眼時,我已不在玄關。
同事扶着我往酒店房間走,身後傳來斐熾的聲音。
「怎麼喝這麼多?」

-5-
「對方老總喜歡勸酒,根本攔不住。」
同事認得斐熾,將我交給他後便放心離開。
斐熾一手摟着我,一手開門插卡。
我將臉埋在他的肩頭,聞到了淡淡清冽香味。
「還能走嗎?」
我含含糊糊應聲。
「菜狗,酒量多少沒點數?」
他直接用身體頂開門,微微彎腰抱起我。
手臂很有勁,胸膛很緊實。
等他抱到牀邊,我纔開口。
「我沒醉。」
「啊對對對,你沒醉。」
他沒好氣地將我放在牀上,伸手準備替我松領帶,動作僵住。
因爲他發現,我確實沒醉。
眼神清明,還在對他笑。
斐熾不知道,很多很多個夜晚,我靠酒才能將他趕出我的夢。
因此我酒量不差,這一點不算什麼。
曾經的我順勢裝醉,這次,我不想裝ṱù⁼了。
「那你爛泥一樣掛那男的身上是想幹嘛?」
「假裝自己很敬業~年底升職加薪不是夢。」
斐熾輕嘖一聲,「變狡猾了,演技真好。」
說着,他拉開椅子坐下來。
「我都被騙了,還特地給你定了解酒湯。」
解酒湯?
我不記得這一環節。
那時的我緊張得要死,滿腦子都是怎麼勾引斐熾脫掉我的衣服。
可惜失敗了,他不僅沒脫,還幫我把釦子重新扣好。
「你喝多了,好好睡覺。」
斐熾留下這一句話就離開了房間。
雖然後來知道他並沒有走,在門口守了一晚,但腆着臉求歡被拒絕,對我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不願回憶那一晚,我抬眸看他:「所以你在樓下餐廳就看見我了?」
「嗯。」
斐熾並沒有否認。
「那個老總我認識,名聲不太好,男女通喫,你要注意點。」
「這樣嗎?謝謝提醒。」
斐熾成熟了很多。
以前來往密切,經常見面,這種感覺沒那麼強烈。
現在我重新經歷了他的少年和大學時期,便很明顯地感覺到,他沉穩了很多。
張揚不羈的氣質收束在他一絲不苟的西服襯衫裏。
我不禁有些恍惚。
明天的訂婚宴,他也會穿西裝打領帶嗎?
噢……
沒有明天了。
ṭŭₛ「在發什麼呆。」
他伸手在我面前晃晃,嘴角勾着淺淺笑意。
我盯着那抹笑:「你領帶打得真好。」
斐熾一怔,低頭看了眼。
「是嗎?手法應該都一樣吧?」
他又看看我領口,笑出聲,「想讓我教直說啊。」
說着,他扯下自己的領帶,抬手掛在我的脖子上。
「先這樣……捏着這裏,繞過去……」
斐熾真的在教我。
可我完全沒聽。
「斐熾,領帶上有你的體溫。」
好溫暖。

-6-
斐熾沒收住力。
這大概是他打的最難看的一次。
服務鈴正好響起,解酒湯送來了。
他變得很忙的樣子,忙着把湯吹涼,忙着劃手機,忙着數對面大廈的樓層。
就是不看我。
等湯不燙嘴了,他遞過來。
「沒醉也多少喝一點,對身體好。」
我喝了一口,「不好喝。」
斐熾愣了下,接過勺子嚐了嚐。
「還好啊,解酒湯不都這個味道。」
見我看着勺子出神,他突然侷促起來。
「不好意思沒注意,我去洗一下。」
我抓住他的手腕,「洗什麼?」
「髒了。」他答。
「髒?你不會忘了吧,我們接過吻,在停電的那個晚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斐熾全身緊繃,連聲線都緊得快崩斷。
「你還在介意那件事嗎?抱歉,我真的只是一時衝動。」
要不是我重歷過,我就信了。
「騙人,衝動能親那麼久?」
斐熾喉結滑動,沒能說出話。
別再沉默了。
別再把話咽回去了。
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追問:「爲什麼要騙我?」
斐熾不回答。
於是他的視線飄到哪兒,我就孜孜不選地繞到那個方向。
他躲不開,閉了閉眼。
「因爲……那晚之後,你有三天沒理我,明明在家也說不在,我在你家門口賴着不走,聽到你說噁心。
「我不想和你變成陌路人。」
我睜大眼,呆楞在原地。
不是!不是這樣的!
「你爲什麼不問我到底是怎麼想的?」
「別說了,以嘉。」斐熾的聲線發顫,帶着哀求意味,「別說了,我的願望和那時候比沒有變化,就這樣好嗎?我們就保持這樣。」
誤會在緘默和逃避中越滾越大,劈開深淵巨溝,我和斐熾的青春歲月通通在此墜下。
我們本該在一起的。
我們本該在一起的時間,全都被它吞沒了。
可時隔經年回頭看,它又是那麼不堪一擊。
好可笑。
「斐熾,真相是那晚我太興奮,在陽臺吹風發了高燒。整個人又餿又憔悴,不敢被你看見。同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所以短暫地逃避了幾天。至於你聽到的噁心,坦白講我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可能因爲住家阿姨給我熬的Ṭůₙ中藥,那幾天她天天熬,我很反胃。」
後來我終於處理好心態,卻只聽到斐熾輕描淡寫的「一時衝動」。
不坦誠的人,最後都被命運狠狠懲罰了。
斐熾雙手垂在身側,臉上的表情無法定義。
不是暗戀成真的狂喜,也不是誤會解開的悔恨。
他看起來很茫然。
我能感同身受。
在重歷時,我也時不時感到茫然。
就因爲這樣的原因,我們錯過了嗎?
這麼渺小的原因…… 
「林以嘉,你真的沒醉嗎?」
「斐熾,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斐熾的瞳孔,驟然緊縮。

-7-
我很想把這些年錯過的吻全都補回來,可一個晚上根本不夠。
時間太短了。
「以嘉,你休息一下。」
不能休息,他不懂,這是我走馬燈最後一站。
當初裝醉求愛被斐熾拒絕後,我絕望到看見他的名字都會驚惶。
因此我申請了工作調動,去了一個和斐熾毫不相關的城市。
刻意屏蔽下,大半年裏沒有一點他的消息。
直到斐桉出差經過來看我,隨口提到:「我哥要結婚了,下個月初,你回來嗎?」
我失手摔碎了咖啡店的杯子,慌慌張張地彎腰撿起,起身又撞到了桌子。
最後捂着腦袋躺在一地狼藉上,斐桉很擔心我:「你還好嗎?」
不好,我再也不會好了。
「怎麼哭了?」
酒店大牀一片凌亂,斐熾緊張地撈起我,「很痛嗎?」
我哭得無法回答。
「斐熾……」
「我在我在。」
他退出去,拿起牀頭櫃上的紙巾盒,半吻半擦掉我的眼淚。
「下次吧。下次我會做足準備。」
「下次什麼時候?」
「明天。下了班來我家,我新學了話梅仔排,遊戲還有你上次的存檔,我沒動過。」
「好。」
「明天你就不會痛了,我保證。」
「好。」
可是我現在頭好痛好痛。
耳鳴到難以忍受。
飛機要墜落了嗎?
「斐熾。」
我惶恐地摟緊他,「我好怕。」
我不想死。
斐熾沒再回答我。

-8-
天快亮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不大,但一直沒停。
婚禮管家打來電話,委婉表示如果到了下午雨還沒停,可能就得放棄戶外,啓動 planB。
「沒問題,你們安排。」
斐熾按滅手機,拿起酒杯。
冰球與玻璃壁碰撞聲清脆,他卻莫名有些煩躁。
從剛纔開始,胸口就有種悶窒感,好像被什麼壓住了,得時不時深呼吸緩解。
他捏了捏眉心,太陽穴突突跳着,存在感無法忽視。
乾脆站起身,抄起外套往外走。
「我去接一下以嘉。」
電話那頭的斐桉沉默了幾秒。
「這才幾點?大哥都沒起吧?你要是實在緊張,就出去跑兩圈。」
早就跑過了,跑了八圈。
「流程交給你盯着,我出門了。」
車庫門徐徐升起,斐熾發動車子,眼前是連綿雨幕。
斐桉長嘆一口氣。
「早幹嘛去了。懦夫。」
斐熾罕見的沒有回懟,反而表示了認同。
「所以這次我早點去。」
他很快就到了機場。
本以爲在這裏等着,自己的心會稍微安定一點。
可坐在駕駛座上,那種不安焦躁的感覺更爲強烈。
他反覆點進軟件,確認航班動態。
已經起飛了。
幾個小時後就能見到他了。
不能閒着。
他抽出紙,第不知道多少遍擦拭副駕駛座。
想到林以嘉可能不願意和自己坐一塊兒,他又鑽進後座。
擦到一半突然感覺這個車內香氛味道有點衝。
當時糾結半天選了這款,現在聞起來好像還不如另一款。
時間還夠。
斐熾猛踩油門趕到香氛店,以防萬一,把另外幾款都買了。
林以嘉飛這麼久,可能沒胃口,他又去買了包半熟杏幹。
喫多了也不行,得再準備點喝的。
他看到了一家水果店。
比起放久會變味的咖啡奶茶,水果好像是個不錯的選擇。
斐熾在挑選,老闆和鄰里在閒扯,小孩在嚷嚷。
老闆煩得不行,把手機丟給他。
小孩安靜了。
取而代之的是短視頻的洗腦 bgm。
半分鐘後,他又嚷嚷起來:「媽媽,飛機掉下來啦——」
斐熾這輩子只買過一次彩票。
陪林以嘉買的。
他嗤之以鼻:「你又不缺錢。」
林以嘉專注地一個個對數字:「你不懂,這是好運檢測器,如果中獎了,我要幹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林以嘉不回答。
他沒中獎。
斐熾一個個對過去。
每一個數字,每一個字母都對上了。
背得爛熟的航班號,和新聞裏的。
對上了。

-9-
醒來頭痛欲裂。
我盯着天花板,一動都動不了。
服了。
怎麼人都死了身體還這麼沉重,不應該隨心所欲地飄來飄去嗎?
暗暗使勁,給老子飄!
飄不起來。
我繼續盯天花板。
開始思考變鬼了還能不能用導航。
我是路癡,完全不認路,等我飄到斐熾訂婚現場,該不會人都進洞房了吧?
可惡,我要看斐熾穿西裝打領帶!
最好是深灰色法蘭絨的西裝,壓着銀色暗紋的領帶……對對對,就是現在看到的這個搭配。
但是這個四手結怎麼打成這鬼樣子,鬆鬆垮垮,領口也歪了……
視線上移,男人喉結滑動了下。
「醒了?」
還沒反應過來,呼啦啦圍過來一大圈人。
視野裏塞滿了腦袋。
都是熟悉的人,連幾年裏對我不聞不問的父母都在。
走馬燈還沒結束?
我呆住,可我不記得自己經歷過這樣的場景……
啊,難道……
眼角有什麼東西正在彙集,一眨眼,溫熱溼潤慢慢淌下ṱŭₜ。
難道大家……都死了?
「我靠他哭了,叫醫生叫醫生。」
「能聽見嗎?」
「林以嘉,能聽見就抬一下手。」
我試圖抬起,絲毫不動。
有人在哭:「完了,林以嘉聾了。」
……
吵吵嚷嚷裏,熟悉的聲音響起:「別吵了,你們先出去。」
說話的是斐熾。
我定定地看着他,看他彎腰俯下身,摸摸我的腦袋ƭŭ̀₊。
「別急,暫時動不了是因爲缺氧太久,會好的。」
他說會好的,那我一定會好的。

-10-
兩天後,我開始下牀走動。
我沒有死,醒來的副機長配合自動駕駛力挽狂瀾,極限拉昇,創造了奇蹟。
但大腦有點後遺症。
我經常忘記自己說過什麼,無意識把事情翻來覆去講好幾遍。
「其實我給你們帶了禮物,現在不知道在哪裏了。」
斐熾切蘋果的動作停頓了下,我便意識到這話應該已經說過。
他點點頭,裝作第一次聽到:「沒關係,不重要,人沒事就好。」
我張嘴喫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問:「訂婚宴是不是……」
「對,推遲了。」
是推遲,不是取消。
嚥下一口清甜,我悶聲道歉。
「抱歉,都怪我。」
「少說屁話,張嘴。」
這幾天他太過溫柔,陌生得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斐熾。
冷不丁這麼一句,我倒舒坦了。
噢,不過斐熾在牀上也挺溫柔。
我嚼着蘋果,在本人旁邊,默默回味大牀房裏的旖事。
「臉怎麼紅了,是不是溫度太高了?」
說着,他伸手覆上我的額頭。
我又忍不住想起停電之夜的玄關。
臉可能更紅了一點。
「我叫護士來量下體溫。」
看着他掏出手機,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斐熾,我的手機在哪兒?」

-11-
「一直放在文件袋裏,可能沒電了。」
可充上電,手機還是黑屏。
「摔壞了吧,我待會兒去買個新的。」
這不是新不新的問題。
我想知道那幾條語音有沒有發送成功,那時候連着機上 wifi,沒確認 wifi 能不能用。
其實我內心已經圓滿了。
那些片段就算短暫,也讓我了無遺憾。
現在甚至能坦然祝福他和他的愛人。
……前提是他沒看到那三條消息。
「斐熾,那個……」
噎住。
總覺得這話是不能打開的潘多拉盒。
我很能體會斐熾之前的心理,害怕多說多錯,只敢在好朋友的安全範圍內打轉。
「那個……對方怎麼樣?」
勇敢了,但沒那麼勇敢。
「誰?」
問完斐熾反應過來,「噢,挺好的,我家商業夥伴。」
我躊躇半天,再次鼓足勇氣:「挺好是指感情挺好的?」
「條件挺好的,正好有些深入合作,需要更緊密的關係支撐。」
ŧūₖ原來是商業聯姻。
斐家三兄弟裏最桀驁不馴的那個,最後竟然是最聽話的。
不過半年,我不認爲斐熾會改變自己心意。
他的妥協,極大可能因爲我幾乎絕交般的斷聯。
這讓我有些不好受。
「需要合作多久?」
「長久項目。」
更難受了。
這和斐熾心灰意冷之下把自己賣了沒有區別。
我縮進被子裏,嫺熟地做起了烏龜。
「我有點困了。」

-12-
完全睡不好。
一閉眼,斐熾又出現我的夢裏。
我爬起牀,慢吞吞走向護士臺。
「我能不能喝點兒酒?」
護士瞪大眼:「想讓我寫檢討就直說。」
原來只是寫檢討啊。
「那你現在可以開始寫了。」
她一把逮住晃悠去便利店的我。
「安分點,求你。」
「我幫你寫也行。」
我還挺擅長,以前斐桉闖禍的檢討都是我幫忙寫的。
「vip 出問題,我會丟工作。」
那算了,不能爲難人家。
又慢吞吞挪回房,實在不敢睡。
來回踱了幾步,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褲腰帶。
不給喝酒,就換個方式麻痹神經。
自己做這件事挺羞恥。
頭抵着衛生間的牆,我努力回憶那晚斐熾是怎麼操作的。
其實那晚斐熾表現很差,手忙腳亂完全靠本能。
本能……
可惡。
都是男人,怎麼他的本能是挺腰,我的本能就是撅屁股。
更可惡的是,我特麼把每一個細節都回憶了,還是無法復刻。
靠自己不行。
算了。
正打算直起身,腿忽然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地往一旁栽去。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自保,而是——小護士我對不起你,好像真的要出問題了。
福大命大從失事飛機裏存活下來,然後轉眼在自瀆過程中摔死。
一定會被列入世上最離奇死法之一。
結果又沒死成。
有人牢牢接住了我。
手臂很有勁,胸膛很緊實。Ṫú³
衛生間只餘兩道呼吸聲,尷尬無言。
我本可以解釋,男人躺久了有點慾望無可厚非,如果我的手指不在後面的話。
「斐熾,你你撒開。」
掙了掙,他抱的很緊。
「誰教你的?」
溫熱氣流拂過耳畔,癢癢的。
真難爲情,我好像又行了,可他還在,不能動。
好癢好癢。
「在南城開發出來的?」
後知後覺斐熾的嗓音過於低沉,情緒好像不太好。
「開發?」
他當斐總太久了,這種下流話講得和商務宣講一樣。
「沒人開發,自己開墾的。」
斐熾輕笑一聲,將我扶直,然後……壓在牆上。
燈關了,視野一片漆黑,他的聲音磁性翻倍。
「你開得明白嗎?」
聽起來他要親手幫我耕地。
把生土翻成熟的,劃拉出溝渠,引水灌溉,泥沙潤潤的沁出水,方便插秧。
我的腦袋暈暈乎乎,身體好像在飄。
得說點什麼。
「那個……對方怎麼樣?」
斐熾動作一頓,我突然醒悟,這話好像說過了。
「不是,我想問我的手機去哪兒了。」
他低低地喘了聲,「給你買了新的,在櫃子上。」
「噢噢。」
也不是,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我想了想。
「斐熾,你怎麼又願意和我做了?
「上次你拒絕我,把我一個人留在酒店。
「我很難過。」
斐熾把燈打開了。
暖黃明亮,斐熾臉上的欲色一覽無餘。
「林以嘉,現在在你面前的是誰?」
他停在了一個很關鍵的節點。
我本能蹭蹭,「就是你啊。」
「我是誰?」
「……斐熾。」
「嗯。是我。」
他將臉埋進我的頸窩,大力擁住我。
我們沒有一處不相貼,沒有一處不炙熱。
「那時候你不清醒,認不出我,我不能乘人之危。」
「噢……」
我在心裏喃喃。
其實是太羞恥不敢叫他的名字。
而現在,纔是真的不清醒。

-13-
醒來天光大亮。
我盯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轉頭在櫃子上看到了新手機。
緩慢地眨了下眼。
完了。
護士來查房,我心虛地縮進被子裏。
「我昨晚……」
嗓子也好啞。
她警覺起來:「你該不會偷偷喝酒了吧?」
「沒偷喝酒。」
但偷情了。
我還抱有一絲幻想, 說不定昨晚我又做夢了呢?
於是在護士離開後,我偷偷脫下褲子,檢查土是生的還是熟的。
還沒摸出個大概,斐熾推門而入。
看到我的姿勢, 他愣怔一瞬,挑挑眉梢。
「大白天的, 癮這麼大?」
我羞憤地重新縮進被子裏:「你他媽能不能敲門。」
「敲門哪有這種風景看。」
他放下食盒, 將手探進被子。
感覺到他的重量壓下, 我慌忙推他:「不行不行,打住。」
「vip 室不能隨便進,不會被人看到。」
他怎麼心安理得接受偷情現狀了!
「我是說這種見不得人的關係,打住!」
「見不得人?」
斐熾冷笑。
「你說我們從小相知相識互相暗戀, 自然告白走到一起的關係, 見不得人?」
有點聽不懂他的話。
他緊盯我的臉,表情凝重兩分。
「你是不是又忘了?」
我困惑地張開嘴:「啊?我忘了什麼?」
斐熾輕輕嘆口氣, 點進語音備忘錄,修長食指點下播放。
我的聲音在病房裏響起,沙沙的, 帶着一點哭腔。
「斐熾,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啊?!
這個事實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什麼時候說的?」
「甦醒第二天。」
可這條語音備忘錄的時間,是半年前。
「我不是才醒來三天?」
「半年了。」
斐熾收起手機, 俯下身親親我, 「沒關係, 你什麼都沒錯過,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14-
我的後遺症始終沒有好。
創傷應激障礙導致我間歇性忘記最近發生的事, 認定自己始終徘徊在那場事故前後。
「我們在一起了,那你家裏怎麼辦?」
「我家裏?十手十腳贊成。」
「不聯姻了嗎?」
「?當然聯啊, 賺錢重要。」
……渣男!
我大駭。
識人不清!愛錯人了!
斐熾警覺地眯起眼。
「這也忘了?」
我一噎,遲疑起來,「沒忘, 你要訂婚了,對方是你家商業夥伴,條件挺好的,需要長長久久合作……」
「嗯, 記得很牢。」
還是渣男!大渣男!
我要分手!
「但是最重要的部分記錯了。」
斐熾點開一張照片遞過來, 「要聯姻的是大哥。」
我捧着他的手機看了又看,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一開始就是你大哥?」
印象裏,斐桉和我說的是並不是他們大哥。
「不重要, 已經塵埃落定了。」
對, 塵埃落定。
我終於有勇氣問他:「你有沒有收到我的語音?」
「語音?」
斐熾勾起笑,「喲,和我發騷話了?」
很快他就看到,新手機我還沒有拆。
我悄悄點進他的置頂對話框。
最新一條是一年多以前他發的:【不舒服叫我, 我在門口。】
「嗯?你到底發什麼了?」
斐熾用被子把我禁錮起來,「快說。」
我模仿他的語氣:「不重要,已經重開了。」
「重開?什麼重開?你的存檔我都沒動, 下個月出院繼續玩。」
「好。」
說完我停頓一下,「萬一下個月我又忘了呢?」
「沒關係。」
「只要你記得我,記得我一直愛你。」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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