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軟

-1-
半夜一接到電話,我就連忙從牀上爬起來,換好衣服開車去警局撈人,順便打電話讓助理將新聞買斷。
和劉局打完招呼,我被領到了鬱辭面前。他一頭藍髮,掛着長長的耳墜,皮膚白到剔透,極其漂亮,卻不見從前半分影子。
看到我來了,他長腿一伸,整個人懶洋洋地朝後靠,「真是麻煩姐姐了。」
瞥見他脣角的血跡,我上前半步,「沒受傷吧?」
「姐姐可真是是非不分呢,我可是施害者呀,姐姐不去管管那個人有沒有被我打死嗎?」鬱辭狹長的眼皮微微撩起來,眼睛裏淨是戲謔。
「走吧。」我轉過身不再看他。
有句話我沒說,他就算把人打死,我也要拼了命地保護他。
在五年前被他分手以後,在繼承了屬於他的一切以後,我對他的一點點感情都顯得諷刺不已。
鬱辭大步過來,一手撈過我,一手按在門上,將門關好,惡毒而又引誘,「姐姐對我那麼好,我獎勵姐姐什麼呢?陪姐姐過一夜好不好?我看圈裏人都這樣。」說着他修長冰涼的手就探進我衣服下襬,薄脣也在我頸側流連。
我按住他的手,啞着聲回應他,「你不用。」
「可是我想。」
「這是警局。」
「那又怎麼樣?」他的聲音充斥着傲慢、惡毒和不屑。
模糊了我記憶裏那個溫和有禮的少年模樣。
我顫抖着咬着脣,既不想出聲,更不想忍不住委屈。
「莊玥,別搞得跟我強姦你似的,給點反應,嗯?」他抬起頭來,冰涼的指腹在我眼角用力地摩擦,隨後像失了趣味似的,一把拉開我朝外走去。
我站在原地收拾好衣服和心情,也跟着出去。到了門口,鬱辭已經不見蹤影。
「莊總,少爺的新聞被許總買走了。」助理陳華打電話給我,聲音有些顫。
今天鬱辭在《灰》開機時,戴李天靜的帽子上了熱搜,我就知道是惹許以澤不開心了。
「我知道了,我自己處理。」
掛了陳華的電話我就給許以澤撥了過去,在要掛斷的前一秒,那邊接起,「莊總有什麼事?」
「鬱辭打人的新聞撤下,條件你開。」我太累了,沒力氣和他繞彎子。
「新聞送給莊總都行,不過莊總還是得好好管住自己的男人。」許以澤聲音很冷,最後兩個字卻帶出嘲諷。
「是弟弟。」
那邊輕笑一聲,掛了電話,我知道他只是想敲打敲打,總歸不想和我鬧得太難看,畢竟動我什麼都可以,動鬱辭我會瘋的。
看着時候不早了,我直接去了公司,到了中午才停下來,頭已經疼到不行,很想倚下來睡一覺,可我從來不在不該休息的時候休息,因爲噩夢會讓我窒息。
五年前那天,雨像連天的幕,將濃稠的黑夜與陰森的墓地相連接。鬱辭一身黑衣,臉色慘白地站在雨中,站在墓前,我撐着黑色的傘站在他身前,將傘面傾斜,沒有發出一個聲音。
好些天沒有見到他,也沒有聯繫上他,接到他好兄弟的一個電話,我連夜來了墓地。看他這樣,我「節哀」說不出口,「我會陪你的」也說不出口。
「分手吧。」鬱辭聲音沙啞得不像他,以至於我有片刻怔愣,無神地盯着他的側臉。
卻發現他玉似的臉並不僅僅是哀傷到極致的面無表情,瞳孔深處藏了絕望、痛苦、暗恨和崩潰。
我看着他絕不回頭的模樣,甚至不敢掙扎,輕輕地說了聲「好」。這個字散盡雨裏,鬱辭聽了冷漠的表情破裂了一瞬間,濃重的壓抑泛上來,痛苦和不悅糾纏,似乎並不是想要我答應,只是單純地想要發泄,想要從我這裏得到肯定。
我正準備說些什麼補救的時候,他卻轉身走入了雨裏,似乎永遠與我走開。
那時我沒有攔他,沒有告訴他我有多喜歡他。或許這是我一生最錯誤的決定。
那時我也不知道鬱辭幾近崩潰,而他不幸的源頭是我的母親。
給鬱辭打了三個電話,他才接起來,他從來不會接我前兩個電話,有正事找他打三個已經成了我們之間不言而喻的默契,「中午一起喫個飯。」
聽見了我的聲音,鬱辭那邊的喧鬧立刻停止,全部噤了聲,好像鬱辭在和什麼了不得的人打電話似的。這種氣氛,總會讓我有種錯覺:他愛我,人盡皆知。
他沉默了一秒,聲音很輕,頗有些諷刺地問道:「我很閒?」
「想和你談個事兒。」
「電話裏說。」
「不要再和李天靜鬧緋聞了。」
他漫不經心的輕笑通過電流穿進我的耳骨,在裏頭震盪,「姐姐喫醋了?姐姐在以什麼身份要求我?」語氣暗含一些探究。
我捏着電話的手緊了緊,不敢承認些什麼,只能站在他的角度勸告,「許以澤很難應付,你不要喜歡李天靜。」
電話立馬被賭氣似的掛斷,沒有回應。
我心裏有些空,明明沒有做錯什麼,爲什麼一切都要我來承受?我也會覺得不公啊,我那麼喜歡鬱辭,爲什麼卻要爲別人的錯誤買單?
終歸還是不太放心,我去了一趟《灰》拍攝現場,迎面撞到臉色很差的許以澤,心一緊,有些害怕鬱辭惹到他,急匆匆地往裏走,卻發現這人嘴角似乎諷刺地勾了起來。
等我進去才知道,許以澤爲什麼表情那麼難看,爲什麼要對我諷刺地笑。
鬱辭在和李天靜拍親密戲,他不想看,我上趕着看,可不是活該被諷刺嗎?
看着鬱辭翻身將李天靜壓在身下的時候,我心口一陣刺痛。好像有什麼感應,鬱辭抬頭與我視線相撞,面上怔愣了一下,就好像當初在一起時每每惹我生氣的無措表情。被他這樣看着,我眼睛一下子就疼了起來,疼得掉出眼淚。
鬱辭見我哭了,薄脣微張,臉上神色一轉再轉,我幾乎錯愕地以爲他在心疼我。
許以澤不能管李天靜,因爲他愛得更深。
我不能管鬱辭,原因亦然。
我背過身去,沒有再看。
導演趙今越喊了一聲「卡」,我掉過頭去就看到鬱辭套着短 T 往外走。
我和趙今越打了聲招呼就跟進了鬱辭的化妝間。
剛進門就被鬱辭按在門上,保險落鎖,炙熱的吻落在我的肩頭,他聲音有些顫抖,「姐姐剛剛哭什麼?」
我閉上眼睛,忍不住將手插進他頭髮裏,「你知道的,鬱辭。」
鬱辭牙齒狠狠咬了下來,聲音恨得要命,「我不知道!姐姐當初答應分手那麼乾脆利落,又一走五年,杳無音訊,姐姐不會覺得我得爲你守身如玉吧?!」
說着他就拽着我的手覆上了他的身體。
我下意識地想抽回,「是你要跟我分手的。」
而且我也沒臉留在國內,沒臉看到他,那麼喜歡卻不能繼續擁有他,對我而言根本就是一種折磨。
他死死按住我的手,聲音輕慢,好像陷入回憶似的,透着股狠戾和幾不可查的委屈,「我說分手,你就真走了,嗯?走了還要回來,是在折騰誰?你的喜歡到底是什麼?」
「我就快把你放下了。」他這話說得很輕,像是假話,不知道要騙誰。
我掙扎的動作頓住,我該知道他從前多喜歡我的,可當時他那副樣子,我沒有說不好的勇氣,更何況真相讓我也無從面對他。
母親有錯在先,我丟下他逃避在後,所以如今回來,他要我怎麼還都可以,只要他還心裏有我。
我愣神太久,鬱辭的薄脣已經移到我的頸側,蠱惑似的,「姐姐既然不喜歡我和別人一起,那姐姐滿足我好不好?」
刺痛。
他怎麼敢?他把我當什麼?
想到當初連吻我都捨不得用力的鬱辭,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愛的是不是隻是一段記憶。他到底是在和我彆扭,和自己過不去,還是真的忘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我猛地推開他,「你把我當什麼?」
鬱辭一愣,臉上的傲慢收斂了起來,最終低下頭輕聲道:「姐姐覺得我把你當什麼?」似乎在等我說些什麼,要和我確定些什麼。
我微微抬着下巴,保持最後一絲理智看着他。我要他說,我要他告訴我,他心裏有我,給我一個陪他繼續鬧下去的支撐。
屋子裏一片寂靜,好像都在等着什麼,他非要我說,可我站在對不起他的位置上,沒資格說,也說不出口,我只能等他。
最終還是鬱辭抬頭勾起脣,狹長的眼睛微微彎起來,直勾勾地看着我,似乎放棄了等待,「當然是法律上的姐姐,小三的女兒,心狠的前女友,鬱氏的繼承人。」
鬱辭一字一句都狠狠戳在我心上,最後胸腔裏空空落落,原來疼到極致是什麼也沒有,我以爲我會哭出聲來,但驕傲竟然叫我高高揚起手臂,可愛又叫我可憐地放下。
他看我這模樣也嘲諷地笑了起來,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推門出去。
如果不是愛他,我爲什麼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是愛讓我覺得虧欠,而不是良心。

-2-
讓我真正心死的還是《灰》殺青的那天晚上。
那段上了熱搜的視頻,無數人爲鬱辭心疼的視頻,他摟着李天靜,哭得甚至可以說是絕望, 「玥玥,對不起,對不起。」
有人說不是鬱辭愛上了李天靜,只是電影裏的林驚放不下陳玥。
可我看過鬱辭喜歡一個人的模樣。
我開着手機循環播放鬱辭道歉的視頻,他跪在地毯上,身旁是倒了滿地酒瓶,從前他也這麼叫我的。
鬱辭從來沒有想過,在我和他的糾葛裏,我從來不欠他。
母親出軌他的父親,我不知道。
他的母親連夜離開,出車禍而死,我也不知道。
他一身黑衣白着臉色一副不想和我說話,又不想再看到我樣子說了「分手」兩個字,我卑微到連爲什麼都不敢問,只能從嗓子裏擠出一個「好」字。
知道真相之後,我逃去美國五年,一個人度過了最黑暗最絕望的三年,險些死去的時候被周述救下,他把我從黑暗裏拉出來,可我還是因爲鬱辭ẗŭ²回來了。
放棄了當導演的夢想,被鬱叔叔懇求所以擔起鬱氏重任,被多少人戳着脊樑骨罵,我也只不過是想他在娛樂圈能過得好,只不過是想他要重新回到鬱氏的時候,他還能做回那個鬱氏最得意的繼承人。
我也的確曾可笑地以爲,鬱辭進入娛樂圈是因爲我告訴他,我希望成爲一個能匯出好故事的導演,心裏莫名的期待着、歡喜着。
可如今看來,這一切只是我的自欺欺人。
這些愛也好像只是感動了我自己而已。
五年前分手的那一刻,他早就忘了,也早就不在乎了。
眼淚好像一夜就流乾了,天亮的時候,我從地上爬起來,看着鏡子裏那個鬼一樣的人,微微扯了扯嘴角,決定曠一天班。
躺在牀上睡覺的時候,我才發現,從前那五年我都沒曾真正睡着過。
第一次,那句「分手」沒有入我夢中。
我這一覺睡得很實在,抓着頭髮醒來後,打開手機發現熱搜沒了。昨晚太難受了,都忘了幫鬱辭處理。助理陳華這麼貼心?知道主動撤熱搜?
「熱搜是你找人撤的?」
「不是的,莊總,昨天我正打算撤的時候,許總已經撤了。」
我聽了挑眉,也是,許以澤怎麼高興他的寶貝和別人上熱搜。我翻開文件一邊看,一邊對助理說:「以後鬱辭的事情,你看着處理就好,不用再告訴我了。」
過了會兒還不見陳華有動靜,抬頭就看到他極其驚訝地愣在原地,見我抬頭纔回神,「是!」
我看着陳華出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聲,鬱辭,我愛你愛到沒人會相信我放下了你。
可是我忘了上次許以澤讓我看好鬱辭這件事。
所以當《灰》宣發鬱辭和李天靜再次鬧上熱搜的時候,鬱氏的股票被狙擊了。
我在辦公室裏忙得腳不沾地,兩天兩夜沒閤眼正到關鍵時候,許以澤恰好打了個電話過來,「莊玥,看你那麼可憐,不如讓我幫幫你。」他聲音很冷,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條視頻就發了過來。
鬱辭白淨的臉極紅,跪坐在地上,周圍站了三個彪形大漢。
「你現在放棄操縱股市去救他,這三個人就會走。」我再次接通電話,聽見許以澤一番「大發慈悲」的言論。
「許以澤你他媽在幹什麼?你自己的女人你看不住、得不到,就會在外面耍狠?你活該!」我捏着手機,壓着聲音罵他。他大概被刺激到了,手機被扔出去的聲音響起,電話掛斷,估計手機已經ṱū́⁸碎了。
和許以澤交了幾次手,我知道這人說到做到,看着公司裏所有正在努力的人,我垂下眼睫,「停手,一切等我回來。」
三十分鐘到豪泰景庭,他分明是要我一路闖紅燈過去。
闖進房間的時候,那三個人正準備動手,我支着膝蓋喘着氣,「滾!」
等房間裏一片寂靜的時候,我走過去,彎腰拎起鬱辭,「你把自己折騰得像個鬼,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如果不是我愛你,你死在外面,我也不會管你。」
鬱辭眼睛眯了眯,笑得有些勾人、傲慢又帶有一絲探究,「姐姐愛我?」
我靠過去吻他,吻出眼淚,「也許吧。」
手下的人整個僵硬起來,一個翻身將我按在地上,明明眉眼淨是媚態,卻偏偏看出了可怖,「你在說什麼?」什麼叫也許?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卻全部寫進了眼神裏。
「我不要和你糾纏了,你一個人爛掉吧。」我伸手就要推開他,他卻發狠地咬了過來。
我沒有絲毫掙扎和反應,鬱辭最終停了手,眼角有些晶瑩,拉着我的手往他那處靠,聲音可憐,「姐姐,幫幫我吧,難受。」
他試圖繞開這個話題,我也沒和他繼續,看了他一眼,一個使力推開他爬起來往外走,「自己去醫院,或者找人也行。」
「莊玥,你要我找別人?」他聲音透着啞和欲,又有一絲不確定的害怕。
我頭也沒回。
昨晚沒來得及緊急處理,股市大跌,很多人在鬧,公司裏也要緊急召開股東大會,又把我不姓鬱搬上來說。
所有人都以爲我稀罕鬱氏,沒人知道我稀罕的是鬱辭。
「等我將這件事處理完,會轉讓股份卸任的,這次是我的失職,各位的損失我一力承擔。」我坐在前面看着那羣分食利益的老東西,沒什麼表情地將鬱氏放下。
整整一個月,我都沒怎麼休息過,人套在衣服裏都有些空蕩蕩的,打開手機,推送的消息又變成了「李天靜夜會鬱辭」。
手一抖,按滅屏幕,沒有點開。
今天把鬱氏還給鬱辭,不論他要不要,不論許以澤怎麼爲難他,都不該我管了。
「我們見一面。」不知道怎麼,一通電話鬱辭就接了。
「怎麼,又要讓我離人家遠點?」鬱辭略有些傲慢和驕縱的聲音傳來。
「不是,你開心就好,有東西要給你。」話音剛落,那邊就掛了電話,一副氣極的模樣。
我去了鬱辭說的地方,推開包間門,看到在場還有幾個有名的二代,皺眉從包裏掏出文件遞給他,「股份轉讓書,明天去鬱氏上班,不去也行。」
鬱辭沒接,站起來,低頭俯視我,頗有些壓迫力,「你去哪兒?」
「美國。」
「又去美國?美國那麼好,啊?」鬱辭聲音高了兩度,揮開檔,抓着我的手腕,看起來像一頭兇惡的狼,連眼睛都是紅的,晶瑩似乎下一秒就要垂落。
「嗯,美國很好,有人等我。」
我清晰地感受到他握着我手腕的手抖了一下,「誰?」
不必回答,我扒開他的手將檔扔在桌上離開。
鞋跟敲在走廊的地面上,聲音很清脆,決定了離開的這一刻,我心裏無端輕鬆。
肩膀被人抓住,鬱辭眼睛裏染着似乎是難受的情緒,「不要去,再等等我。」
我輕輕拂開他的手,看着他鴉羽似的睫毛,輕聲問他理由,「爲什麼?」等什麼,等他和我和睦相處做一對人人豔羨的姐弟?
沒有回答。是誰在和誰作對呢?

-3-
我拎着行李箱剛到機場的時候,手機響了,心裏莫名地一顫,壓下情緒拿出手機,看見陳華兩個字的時候,又有些怔忡,「怎麼了?」我知道,我期待的那兩個字不是陳華。
「莊總,少……鬱總他沒來啊,又聯繫不上。」陳華的聲音有些急,還真是操碎了心。
「他不來,你找我有什麼用?我要過安檢了,發個地址給你,你去找找看吧。」我說話聲音不大,莫名覺得累,沒什麼力氣,心裏藏着的那點東西盡數暗滅,被蓋在灰燼裏。
掛了電話,輸入地址的時候,我手指頓了一下。
當初鬱辭不是這樣的,他被按照鬱氏繼承人的標準培養長大,凡事追求完美,爲人溫和有禮,又頗有距離,偶爾透出些少年心性更顯得鮮活。
我無聲地笑了一下,點出發送鍵。
飛機穿透雲層,穿過黑夜,落在了美國。
出了機場就看到周述白 T 黑褲,黑色短髮微微垂在銀邊鏡框上,看起來乾淨又少年,像那時的鬱辭,但偏偏這人比我還要大上兩歲。
我走過去點了一下他瘦削的肩膀,他才從手機裏抬頭,鏡片後那雙冰涼的眼睛染了一些溫度,微微彎起的還有嘴角,「走吧。」說着他靠過來接走了我手中的行李箱,沒有多餘的話。
和周述在一起總這麼舒服,他話很少,性子冷淡,不生氣也沒情緒,瞧着不好ţû⁶接近,其實處熟了屬實讓人依賴。
那時我來了美國三年,日子剛步入正軌,不過還沒到普通人水平,揹着包上街的時候卻遭遇了美國時有發生的暴亂。子彈穿過我的肩骨時,我整個人朝後倒去,劇痛中,我彷彿看見鬱辭穿着白 T 黑褲出現在我面前。
等我死裏逃生,才知道穿着白 T 黑褲救下我的人,是一個清冷俊秀的陌生人——周述。
他手裏拿着我的筆記本,鏡片下的眼睛彎了起來,看着親近了些,「莊小姐,我叫周述,很抱歉由於要確認個人信息翻了你的包。」
周述!
我知道他,美籍華人導演,他手下就沒有不拿獎的電影。
「我無意間看見了莊小姐的筆記,覺得莊小姐很適合加入我的團隊,不知道莊小姐有沒有興趣考慮一下。」周述放下筆記本,靜靜地看着我。
那天,他不止救了我的命,還救了我的夢。
我租在了周述同一棟樓,他回去做飯,我回去收拾,難得安心。
坐在飯桌前,魚肉入口了,我滿足地眯起了眼睛,「我太幸福了,你做飯是真好喫。」
周述聽了勾了勾脣,「也不是不能天天給你做。」
我盯着他看,等着他提要求。
「過幾天進組,給我當副導演搭把手。」看見他長睫垂落,又輕又涼的聲音鑽進耳朵,我突然意識到,利益交換在我和他之間是行不通的。
他要給我機會繼續夢想,他也要給我體面。
我捏着筷子的手一抖,鼻子也有點酸,上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還是鬱辭,以至於我拼命要把他抓住,不顧疼痛。
「不要用這麼煽情的樣子看着我,等會兒洗碗。」周述喫完了,撂下筷子,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長腿一邁進了書房。
等後來我被周述推着坐在片場那張小凳子上,看着小屏幕裏演員們的生動表現時,我的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快。
這一部電影拍了足足一年有餘,真實接觸劇組的時候,成長是飛快的。周述是個好老師,他只會讓我想,讓我做,讓我看,從來不會告訴我該如何。
導演是藝術,充分的自由是尊重。
電影殺青上映之後,果不其然反響極好,輾轉戛納、威尼斯、柏林,洛迦諾等,有拿獎的、有提名的,滿載而歸。
從蒙特利爾回來之後,這部電影的後續也算落下帷幕。和劇組的人聚完餐慶祝完,我跟着周述無聊地並肩在無人的街道上晃,他的聲音卻像從街口飄來,「回國吧。」
我腳步頓住側頭看他,「爲什麼?」心莫名地沉了下來,待在美國這兩年,我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周述摘了銀邊眼鏡,將那雙招人的眼睛露出來,揹着路燈的光,低頭看我,「假話是要爲中國電影事業添磚加瓦,真話是你以爲三年前我爲什麼放你走?」
我困惑地皺起了眉頭,周述卻好心情地翹起嘴角,「有的人種在心裏,看不見就拔不乾淨,我不喜歡和別人擠一個屋子。」
「你還真Ťû²自信,我又不喜歡你。」我忍不住吐槽。
這是周述第一次說喜歡我,第一次捅破我們之間的窗戶紙,我本以爲會很尷尬,沒想到被他這樣說出來,卻莫名輕鬆。
他沒有反駁我,不喜歡他。
我沒有反駁他,拔不乾淨。
我和周述坐上飛機,離開了美國,這次我不是一個人回來,也不是一腔孤勇地赤忱地愛着一個人回來,而是愜意地悠閒地回來。
只是我沒想到,出了機場竟然看見了鬱辭。
兩年過去,他再也不是長長的耳墜、挑染的頭髮的打扮。他回到了從前,卻又多了一絲成熟和冰冷。
黑色的短髮、黑色的西服、黑色的皮鞋、黑色的傘,眼睫垂下來,頗有些生人勿近的模樣。
他跟我匆匆對視一眼,眸色出現了些許波瀾,似乎沒想到我會回來,目光隨後又飄到我身側的周述身上,一言不發地大步離開,好像不認識似的。
我卻站在原地沒能回神,原來我走了他才能過得更好,他才能回到原位。
我抓着行李箱拉桿的手忍不住收緊,指甲掐進肉裏,冰涼的觸感傳來,我回神掉頭,周述修長的手正不輕不重地握住我的手背。
「不疼?」他聲音聽起來如冰原的湖面,平靜悠遠,一點一點撫平我那可以說是暴起的情緒。
我鬆了手,攤開掌心低頭看了一眼深深的掐痕,「疼。」
沒想到的是,頭上是烈日炎炎,掌心是一個人的薄脣。
周述彎下腰,單手握住我的指尖,剋制又禮貌地留下一個親吻,「莊玥,成年人儘量不要讓自己受傷。」說完他就笑了一下,拉起我的行李箱朝前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裏竟然是酸的。
收拾完行李和周述出去喫了個晚飯,走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鬱辭靠在我家門邊,神情是放棄掙扎的思念,是認命的臣服,是知道糾葛抵擋不住愛意的無奈,開口說的話卻有些諷刺,「姐姐,你怎麼捨得回來呀?」
「這兩年我都不敢看你的消息,想着,你走了就走了,我們之間到此爲止,也挺好的,所以爲什麼要回來呢?」他這句話聽着像埋怨,不知爲何我卻聽出了慶幸,慶幸我回來。
我動作停了一瞬,反應過來開了門,沒看他,「進來嗎?」
鬱辭沒說話,默默地跟着我進了屋子。
我倒了兩杯水坐在沙發上看着對面的他,「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回來幹什麼?」鬱辭也開口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幾乎是同時和我問出聲。
我頓了一下,如實告訴他,「周述想回來,我就回來了。」
「哐當」一聲,玻璃杯摔在了地上,杯子碎了一地,水甚至都濺到了我的腿上,鬱辭臉色是白的,「你還不如不回來呢。」他聲音竟然有點軟,還有點可憐,似乎在委屈什麼。
莫名的,心裏有一陣澀,像嚼碎了茶葉嚥進去似的,我垂下眼睛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久久沒有說出一個字來,我和鬱辭就像這一地玻璃,回不去,努力也只會傷手。
大概是我沉默太久,鬱辭什麼也沒等到,從沙發裏站起來,瞥了我一眼,便離開了,走得那樣靜,要不是滿地碎片我會以爲他沒來過。

-4-
回來後,我忙着籌備拍《沉默》。
這幾天聯繫製作人,找班底費了些功夫,畢竟剛剛回國,而這次我也沒用周述的資源,想自己完整地拍出一個電影,過程總歸艱難了些。
剛剛和攝像師交接完,就接到了鬱辭的電話,我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竟然覺得「鬱辭」兩個字有些陌生,他的確好久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了,在鈴聲快要停止的時候,我接了起來,「怎麼了?」
「姐姐,來接我好不好?我胃疼。」鬱辭的聲音難得有些奶,不負往日清冷,大概是酒醉,隔着電話我似乎都能感覺到他的酒氣。
想到他有胃病我心裏一緊,人都站了起來,又重新坐了下去,啞聲開口拒絕,「鬱辭,這種事不要麻煩我,你去找別人。」
那邊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沉默着。我正準備掛了電話,鬱辭的聲音又響起,這次沒了剛剛那股子撒嬌的意味,好像在盡力壓制着什麼,甚至是沙啞得難聽得不像他的,「姐姐不管我了?」
聽到這句話我實在是忍不住笑出聲,心裏卻好像憋着一口氣,十分難受,「我憑什麼管你,你是誰?我法律上的弟弟,繼父的兒子,心狠的前男友,還是鬱氏的繼承人?」我沒有忘了他當初的諷刺,今時今日,還了過去,心裏莫名舒暢,不願再聽他的聲音,我掛斷了電話。
華斯頓影視的董子瑞四十歲生日,辦了個酒會,而這次《沉默》的拍攝也有他的贊助,邀請我過去的時候,我倒也沒多考慮就答應了。
直到周述打電話給我,「明晚華斯頓的酒會,和我一起去吧?」
我這時才突然反應過來去參加酒會好歹得有個男伴,這些日子真是忙昏頭了,笑着同意,「好啊,你明天穿什麼禮服?」
「不用你操心,我給你送過去。」周述輕笑一聲回應我。
這邊剛掛了和周述的電話,鬱辭就打了過來,我尋思着那天跟他說得也夠清楚了,便掛了電話,誰曉得他不依不饒,到了第三個的時候,我突然響起當初打電話給鬱辭的規矩,忍不住一笑,接了起來,「什麼事?」
「姐姐,今晚華斯頓的酒會你做我女伴好不好?」鬱辭大概沒想到我會接起來,聲音還有些意外驚喜的感覺,稍稍高了一些。
「我答應周述了,你找別人吧。」
「又讓我找別人,莊玥你這句話說了多少次了?就這麼希望我找別人,好不打擾你和周述?」鬱辭的聲音帶了些火氣和狠,細細聽起來其實還有一些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我說對似的。
既然他這麼想,我怎麼能不讓他如願呢?「對。」這個字剛吐出口,我就掛了電話不再管他。
下午周述帶着禮盒敲響了我的家門,我把他扔在客廳就鑽進臥室捯飭起來,等到天色將晚才攏着頭發出來。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漸漸變深,長長的眼睛微微彎起,「很漂亮,走吧,莊女士。」說着他就彎起了臂彎,等着我搭上去。
我笑了一下,算是回應他的誇獎,走上前去虛扶他的手臂。
車停在門口,周述下車極其紳士地擋住了車頂,彎腰伸手,我搭了上去與他一道進去。
許多目光聚焦過來,包括鬱辭。
同他對視,看見他長眉輕折,分明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而他身側站着的竟然是李天靜。
想到那晚我循環播放的視頻,莫名的,心沉了下來。
鬱辭還真是好本事,許以澤的女人也敢動,那人可是一個披着西裝的瘋狗。
我收回視線不想再看,既然已經不再管理鬱氏,那些糾葛也合該與我無關。
杯盞交錯,我同周述耳語一番,去了衛生間,剛從裏面出來,就被一隻手撈進了拐角,剛想叫便看清手主人的臉,籠在角落昏黃的燈光下,看起來斯文俊秀、清貴冷淡,偏偏又夾雜着兩分慵懶和勾人。
「什麼事?」我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
鬱辭似乎沒想到我會是這種態度,面上的表情一變再變,先是錯愣,再是不滿,最後的最後凝結成了試探,「姐姐看到我和李天靜在一起,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看他這樣,冷笑一聲轉身就要走,順便留下一句,「你小心許以澤。」
誰曉得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我轉頭看他,卻撞進一汪寒潭,「你不……喜歡我了?」鬱辭像是不可置信似的,話說的都斷了句。
我默默地低頭掰開他的手指,「何止不喜歡,我還不想看到你,以後還是互不打擾爲好,留些體面吧,弟弟。」
鬱辭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手指復又捏緊,卻好像脫了力似的,扣不起來,我正好甩開他踩着高跟鞋往外走。
他不大不小的聲音蕩在後面,是哀傷的,是不甘的,「玥玥,不要。」像極了那段視頻裏的口氣,竟然讓我生出錯覺,當初他那段讓我絕望的視頻,其實是在跟我道歉,道歉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和自己作對,所以對我不好。
不要?
不要什麼?
我低頭忍不住嘲諷地勾了勾脣角,朝周述打了個手勢準備離開,畢竟時間不早了,也可以走了。
挽着周述的手臂走到門口的時候,和李天靜撞了個對面,她極其友好地朝我笑了笑,我有些愣住,緩過神回她的時候,她倒是開了口,「我可以跟莊小姐單獨聊聊嗎?」
我盯着她漂亮的眼睛點了點頭,周述彎下腰靠我近了些,「我去車裏等你。」說完就朝那邊走去。
等人走遠了,李天靜纔開口,「鬱辭來找阿澤的,要我陪他來參加酒會。」
我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我對許以澤還算了解吧,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會答應讓他家寶貝和別人出去參加酒會啊。
李天靜大約看出來我在想什麼,輕輕笑了起來,又溫柔又嫺靜,很漂亮,「鬱辭求我陪他來的,他說要追姐姐,先看看姐姐能不能喫醋,然後再讓我和姐姐解釋解釋。」
她說起姐姐的時候有些戲謔。
「不用解釋,我和鬱辭沒什麼的,多謝了,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和李小姐合作。」我朝李天靜頷首,並不在意她要解釋什麼。
可大約李天靜是那種答應了別人就要做到的性格吧,她一反常態地拉住我的手腕,「當年拍《灰》的時候,鬱辭都是叫我靜姐的,拍個親密戲都要和我道歉,禮貌得不行,一點逾矩都沒有。」
那個時候,分明是鬱辭最暴躁陰鬱的時候。我腳步停了下來,低頭看着李天靜修長秀美的手。
「殺青的時候他第一次同我親近,靠着我哭,我當時還以爲他入戲,後來才知道,他要道歉的人是你。」
他和我道什麼歉?這幾個字卡在喉嚨口,我沒能問出來,整個人都僵住了。
李天靜卻好像知道我在疑惑什麼,「大概是那個時候,他在和自己過不去,和誰都過不去,對你不夠好,他難過又沒有辦法吧。」她的聲音那麼溫柔,細細地說出來,慢慢地磨進人心坎裏,叫我眼眶酸得要命。
可我偏偏忍住了。
「謝謝你,但是都過去了,我對他,沒有感情了。」我抬起手腕,朝李天靜笑了笑,正好看見僵在李天靜身後的鬱辭,整個人看上去極度低沉,眼尾通紅,看起來狠戾陰鬱不談,竟然還有些委屈可憐。
他聽進去了多少?
應該都聽進去了吧。
我收回了目光,轉身朝周述的車邊走。

-5-
《沉默》海選的時候,邱氏那個老頭子非要塞一個花瓶進來。我也不算是什麼出淤泥而不染的人,本來也是答應讓她試試看,誰曉得這花瓶比擺設還要擺設,我看着她瞪出大片眼白的眼珠子,抬手製止了花瓶的表演。
「下一個。」我聲音很冷淡,沒什麼情緒,花瓶也沒什麼情緒,很自在地走了。
看她這個模樣,忍不住皺眉,不會以爲自己這樣我也要吧?
不願再在她身上花時間,海選又繼續開始。
忙到下晚才結束,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鬱辭穿着黑色套頭衛衣、黑色褲子、白色球鞋,手邊放着我特別愛喫但是懶得排隊的 K&G 家的蛋糕,瞧着又少年又溫順。
我低頭看了一眼腕錶,這個點買蛋糕來,得中午就排隊了吧?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覺,裝作沒看見他,邁開步子就要往前走。
「姐姐,給你買了蛋糕。」鬱辭站起來,站在我身後,聲音不大,有些軟。
我從沒忍心讓他在我面前這樣,但畢竟沒想過和好,忍不住掐了掐手心,冷聲拒絕,「不用了,謝謝。」
「你不是很喜歡嗎?」
「以前喜歡的,現在卻覺得膩。」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鬱辭已經走到我面前將蛋糕塞進我手裏。
話落,我們二人都頓住,同時盯着那塊包裝精美的蛋糕。
「你不喜歡了,就扔掉吧。」鬱辭鬆開了手,聲音很輕,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二話不說,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看了一眼他慘白的臉、微紅的眼,心裏泛起漣漪,莫名的暢快又莫名的心酸,不願再想,掉頭離去。
好些天都沒見到鬱辭,大概那天做的事情太讓他傷心挫敗,他倒也知道什麼叫知難而退了。
我心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還有些莫名的煩躁,幾回都靜不下心,忍不住搖了搖頭,手機鈴聲正好響了起來,「今天慶祝你開機,我給你做了午飯,等會兒給你送過去,別喫劇組的。」
聽見周述清清淡淡的聲音,我心裏那股子似乎是夏日的燥都淡了下去。
中午大家都圍過去喫飯,招呼我也去,「不了,不了,朋友來送飯。」得到劇組的調笑,這聲音還沒消下去一會兒,鬱辭就拎着飯菜出現在衆人視野裏。
片場的目光聚集過來,極其好奇。
畢竟我是鬱辭的繼姐,從前鬱氏掌權人的事情也不是個祕密。
他走到我面前,將盒子放在桌上,「給你買的飯菜。」
我看了一眼包裝精美的盒飯,沒有抬頭,「不用。周述給我做了,過會兒就送過來。」話剛說完,周述就來了,也拎着飯菜。
整個場地都是寂靜的,大概大家都在替我尷尬,可作爲當事人的我,看見周述來的時候,心裏還莫名鬆了一口氣。
周述將飯菜一一鋪開,一個眼神都沒給站在一旁的鬱辭,很符合他冷淡的氣質。但如今旁邊那個人比他還冷,冷得我都忽視不了。
「你走吧。」我接過筷子,看了一眼臉色極差的鬱辭。
這三個字好像戳中了他似的,他困在眼眸深處的情緒盡數流露出來,嫉妒不甘和難受混在一起,濃稠一片。
「姐姐……」
「你做得好好喫。」
他略有些低沉的聲音和我被美食捕獲的感嘆同時響起,我再把眼神瞟過去時發現他是滿臉刺痛,長睫垂落,瘦削的肩膀輕輕地顫了顫,最後終於沒忍住戾氣爬上臉龐。
我太瞭解鬱辭了,下一秒他就得在這兒發瘋了,「鬱辭,你最好別逼我和你撕破臉。」
鬱辭的薄脣勾了起來,是諷刺,諷刺他自己,「我到底要做什麼,你才能看看我?才能不要讓我以爲你喜歡上了別人?」
我指了指桌上鬱辭放着的飯盒,「帶走吧。」
少年的、兇戾的、不甘的笑傳進耳骨,桌上的飯盒被暴力地扔進了垃圾桶裏,他頭也沒回地轉身離開,朝光亮處走去,卻彷彿走進黑暗。
我盯着他背影出神的時候,周述將我拉回來,「明天再給你送就是了。」
聽到這話我連忙擺手,「不不不,那倒不用,你還是做你自己的事吧,我可受不起。」
周述聽了笑出聲,清朗中帶着些許調侃,「喫都喫了,還說受不起。」
本來我以爲憑鬱辭的性格,是肯定不會再來了,但是他卻要一次次刷新我對他的認知,這人再次提着飯菜來的時候,分明是家用的飯盒包裝的。
他伸出皙白修長的手將飯盒遞到我面前,那上頭細密的切痕和燙出的水泡明晃晃地闖進了我的眼睛裏。
心好像被一隻大手抓住,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又忍不住笑出了聲,鬱辭也知道裝可憐了,特地把傷給我看,倒是長進了。
「姐姐嚐嚐吧,我會做得越來越好的。」鬱辭的聲音有些低,又有些輕忽,是楚楚可憐的。
「喫過了,你自己不喫就丟掉吧。」我沒伸手接,轉身往劇組發餐的地方走,拒絕得這麼明顯,他應該懂了吧。
只是我步子邁得並不夠實在。
鬱辭還是隔三岔五地來,來得早了帶了飯就被他自己丟掉,來得遲了就倚在角落裏也不出聲。只有撞上週述來的時候,他的身子會站得筆直,似乎在努力地隱忍着什麼。
辛苦了三個月,電影總算殺青,我笑着看着片場裏的歡騰,都沒有注意到周述站在了我身後,「拍得很好。」
「多謝周導誇獎呀,要不要一起去殺青宴?你也算我們半個沉默劇組的人了。」
「家屬?」周述尾音微微揚起,有些勾人。
我聽得耳骨一麻,緩過神來掉頭看他,正聲拒絕,「你對我很重要,但是如果不能做朋友,我也可以接受。」
「嗯。」周述撇開眼睛,應了一聲,我想他大概是聽明白了,跟着劇組往外走。
席間被灌了很多酒,而周述酒精過敏滴酒未沾,正好送我回去,我閉着眼睛縮在車座裏,迷迷糊糊地聽見周述問了一句話:「有些人是不是忘不掉?」
他聲音太輕了,輕到我以爲是錯覺,我也把它當成錯覺,一動不動,並沒有說話。
忘不掉?
憑什麼?
被周述從車裏扶出來的時候,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叫我的名字。
「莊玥。」鬱辭的聲音迴盪在濃厚的夜色裏,佈滿了無力。
我想到那句忘不掉,藉着周述的力道繼續往樓道走,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手腕被鬱辭捏住,「別讓他送你,求你。」他聲音很啞,滿身菸草味,我下意識瞥了一眼他的車,一地菸頭,鬱辭也會抽菸了?
「關你什麼事?」我甩了甩手,沒甩掉。
周述看到我的動作,騰出一隻手來抓住鬱辭的肩膀,「放開她吧。」聲音可以說是溫柔,但偏偏這種態度,任誰聽去都會惱火。
鬱辭尤甚。
他漂亮而狹長的眼睛瞬間變得狠戾,這麼多年的教養叫他剋制住騰騰的怒與妒,臉色一變再變,最後極其委屈、可憐甚至是絕望、卑微地求我,「不要讓他上去好不好?姐姐,你心疼心疼我,我受不了。」
說着他手上力道輕了些,好像在給我選擇的機會,可手指還圈着,分明要我答應,還是在篤定我會答應?
我勉強站直,掰開他並沒有扣牢的手指,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我最不會可憐的就是你,你就是今天死在這裏,我也不會多看一眼、多停一秒的。」
字字如利刃,大約扎進了鬱辭ƭŭ̀ⁱ的心裏,他臉上的血色一寸寸消失,最後和月色相融,美而絕。
絕,死亡。
他沒了生息,我剋制住莫名的顫抖,心裏的顫抖,轉身上樓。周述無聲地跟着,進了樓道里,他纔開口,「玥玥狠起來,也夠狠呢。」
是嗎?

-6-
電影殺青製作完成,就要開始宣發,只是我沒想到《沉默》還沒有出現在大家的視野裏,在第一場發佈會前夜,口碑就急轉直下。
「莊玥,你今天先待在家裏別出門,我等會兒去找你。」
「還要開發佈會呢,你在說什麼?」我夾着電話邊梳頭邊響應周述。
「你看看微博熱搜。」
聽了這話我心一沉,知道沒好事發生,點開揚聲器打開微博,私信滿了,看周述這樣子就知道這些私信不是什麼好話,自然不想點開。
一看熱搜:
【《沉默》導演母親插足,致原配死亡】【爆】
【《沉默》導演與鬱氏總裁情人變姐弟】【爆】
一個人坐擁兩個「爆」,這是什麼待遇啊。《沉默》還沒宣發就火了,很尷尬的是黑火的,已經有很多人在瘋狂抵制了。
母親和鬱叔叔在一起三年多了,當年鬱辭母親意外身死都沒捅出去的消息,今天竟然藉着《沉默》捅了出去,我一時間心莫名地沉了下來。
「待在家裏有什麼用,記者要問什麼,我還是要出面認認真真如實回答吧。」我關了微博,上了個薄妝,通過揚聲器告訴周述我的決定。
「好,我去現場等你。」
但我的心一路下沉,沒有盡頭。
《沉默》不僅僅是我的心血,也是劇組這麼多人的努力,現在幾乎整個劇組都因爲我被黑,這種將我覆滅的壓力,差點讓我喘不過氣來,只差一點點我就支撐不下去了。
能夠讓我站起來的,大概還是內心深處的責任,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爲《沉默》和它的所有參與者負責。
更何況,這件事來勢洶洶,分明是有人針對我。
沒有這樣的道理的。
沒有人能搞了我莊玥,還一根頭髮都不少地安然抽身。
取了車就往發佈會現場開,停在陰冷的地下車庫的時候,莫名的不安籠上心頭,拉開車門,我特地沒有鬆手,整顆心都提着,剛探出頭,就見一個男人揮着刀朝我砍過來,嘴裏還謾罵着,「賤人,去死!」
他低啞瘋狂的聲音在陰冷的停車場裏迴盪着,叫人膽寒。
瘋子!
我猛地縮回去死命地拉住把手意圖將門帶起來,腳狠狠抵住,卻被他用刀卡住車門。我整個人後仰,決不能讓他進來,否則可真得交代在這裏了。
也不知是用盡了力氣還是怕的,我渾身冒出冷汗,手也開始脫力,這個瘋子還在外面暴戾地怒罵着拉車門。
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住滑開手的時候,男人突然被一腳踹倒在地,一個脫力,我猛地栽進車座裏。
「沒事吧?」鬱辭眼睛裏的狠戾還沒有消去,擔心地看了我一眼,聲音溫柔到有些顫抖,他脣是慘白的,顯然是怕極了。
我搖搖頭爬起來還沒說話,劫後餘生的感覺讓我整個人都在發軟,卻在抬頭的時候看到那個男人舉刀揮過來,心臟驟停,大喊:「鬱辭!」
鬱辭反應過來回頭擋,刀狠狠劈在他的手臂上,我清楚地聽見了利器切入骨血的聲音,瞬間鮮血四濺。
我嚇得說不出話來,那人目標根本不在鬱辭,一擊即中又向我砍過來,避無可避,鬱辭卻沒有絲毫猶豫地再次伸出手臂作擋,狠狠地被砍落在相同的地方,我看得渾身發麻,坐都坐不穩,眼睛酸得視線都模糊了,滾燙的鮮血甚至濺在了我的臉上。
鬱辭反應過來之後奪過刀也砍在這個人手臂上,隨後扔了刀,一腳又一腳狠狠地踹他,臉色很差又很蒼白。
我連忙從車子裏出來摟住鬱辭的腰,「別打了,沒事的,沒事的。」再打就死了,這幾個字我沒說出口,鬱辭打架有多狠,我還是體會過的。
慢慢的,鬱辭平復了氣息,我看着手臂上他深可見骨的刀傷,又一陣令人難捱的麻從尾椎骨開始泛上頭皮,「我帶你去醫院吧。」我聲音很輕,像是怕聲音大了讓他更疼。
「不行,我們先去發佈會好不好?我沒事的,如果今天不立刻處理,任其發酵,對你影響太大了。」鬱辭最後幾個字說得有些輕,有些悲傷,有些不敢。
「沒關係的。」
「我有關係。」鬱辭盯着我,「我捨不得。」他眼睛裏是悔和後怕。
心募地緊縮,我勸不住他,低下頭來,脫下外套,死死扎住他的傷口,「你怎麼在這兒?」
「在等你。」鬱辭的目光落在我頭頂,很熱。
他篤定我會來。
往發佈會現場走,我打了電話報警,又打了 120,等着趕快結束發佈會,帶着鬱辭去醫院,也防備着鬱辭出事。
閃光燈瘋狂地懟在我臉上拍,各種各樣的聲音爭先恐後地往我耳朵裏鑽,鬱辭站在我身後,伸出另一隻完好的手,將閃光燈與我隔開,目光頗有些森冷地掃向媒體。
臺上《沉默》劇組的人都來了,周述站在一旁,平靜地看着我和滿身是血的鬱辭。
我朝衆人笑了笑,走了過去。
「莊玥小姐,你母親是否插足了鬱氏前任總裁鬱則衍的婚姻,致使其妻子郎瑜死亡?」
「是。」郎瑜的死,雖是意外,卻與我母親脫不了干係,我手忍不住捏緊,承認了這個事實。
「不是,我的母親只是死於意外而已。父母也早就離婚了,請勿做不必要的謠傳攻擊他人。」鬱辭一身血站在一側,聲音有些啞,說出的話聽着公道又禮貌,目光堅毅,似乎從泥潭中掙扎出來,確定自己要選擇什麼,便堅定地走向什麼。
他早就被衆人緊緊盯住,準備問完最重要的問題之後就圍攻,以至於這話一出,所有的攝像頭都轉向他。
我驚愕地抬頭看向鬱辭,明明不是這樣的。
「鬱總和莊導曾經是情人,如今是爲了莊導而歪曲事實嗎?」
鬱辭捂着手臂,「你也說是曾經。」說完涼涼的眼風掃過去,「況且事實真是如此的話,我還會爲莊導說話嗎?」
受害人的證詞,讓人啞口無言,我沒想到鬱辭會用這樣的方式幫我。
「莊導,難道真的是鬱總所說的這樣嗎?」
他們大概看出我良心難安,又將矛頭指向我。
我手緊緊捏住桌布,說不出是爲自己脫罪爭辯,也說不出不是將鬱辭置於不孝之地。
滿室竊竊私語間,鬱辭伸手拆了他手臂上我綁Ťũ̂ₓ着的衣服,微微舉起手臂,另一隻手狠狠地按了上去,他瞬間臉色慘白,薄脣開合,無聲地說了一句,「姐姐,快些帶我去醫院吧。」
我看着他這番行爲,心都是抖的,垂下長睫,「是。」
鬧劇以這種方式落幕,我朝鬱辭走過去的時候,周述靜靜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受傷吧?」我笑着搖了搖頭,走向了那邊搖搖欲墜,臉色慘白,明明已經很慘,還要故作可憐的鬱辭。
把人送到了醫院,跑上跑下繳了費,又等鬱辭手術做完,最後買了粥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鬱辭帶着溫和而有禮的笑意同紅臉的護士說話。
「那位小姐應該是去買東西了。」
「謝謝。」
鬱辭似乎對我相關以外的任何人都這麼溫和有禮、周道尊重。這麼多年,從來都沒有變過。
拍《灰》的時候,對李天靜如此,在醫院對陌生的護士亦如此。
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今天謝謝你。」我走進去,將水杯和粥一起遞給他。
鬱辭沒接,長眉輕折,「姐姐只有這些要和我說嗎?」
他做到這一步,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不知道怎麼面對醫生說的「病人右手靈敏度、力度終生受損」,張了張口,最後變爲三個字,「對不起。」
病房裏靜得只剩我和他的呼吸聲。
良久,他纔開口,「我不想聽這個。」他皮膚本就白,如今失血又做了手術,更是白得瞧起來有些病弱,十分惹人憐愛的模樣。
下意識摸了摸中指骨節,沉默了一會,我站了起來,「我給你請了護工,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別走,就當是可憐我行不行?」鬱辭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眼睛裏繃着滿滿的情緒,又寫着滿滿的哀求。
我低頭看着他皙白的手,皮膚下隱約的青筋,失神了一瞬便扒開了他的手要走。
到了門口,鬱辭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像滿是裂痕的玻璃,一碰就會碎裂,脆弱到了極點,「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了?」
我手抓着門邊,用力捏緊又鬆開,喉嚨口卡了很多話,最後變成了一個字,「是。」然後匆匆離開,生怕多留一秒。
警方也查出了那日持刀男子是《沉默》女主演鄧柔妤的腦殘粉,女神因爲我的原因被黑,所以做出了極端行爲。鄧柔妤知道之後又是向我和鬱辭道歉,又是發微博約束粉絲,這件事倒是過去。
《沉默》開始去各個城市進行宣發,而鬱氏的股票卻發生了波動還上了熱搜。
鬱辭作爲鬱氏掌權人那天發佈會的發言終究還是影響到了公司,晚上我調查卻發現有人在惡意針對鬱氏,追上源頭髮現竟然是邱氏。
想到了海選那日的花瓶,邱國雲那個老頭還真是老得混了頭,爲了個女人爲難我也就罷了,又作到鬱氏頭上?本來賬就還沒功夫算,真是瞌睡了給我送枕頭。
白天忙着宣發,晚上忙着狙擊邱氏股票,整個人連軸轉,終於在最後一天的時候全部搞定,我一直暗中做鬱氏的推手煽風點火,這邱氏就是不等着涼涼,也得傷筋動骨。
剛落地北京,就接到了周述的電話,「來請你喫飯?順便聊聊《沉默》的宣傳。」
「太困了,這些天好累啊,就在我家門口找個店喫一下吧,喫完我得趕快回去睡覺。」
「好。」
和周述喫飯聊電影也算愉快,人精神了些,也沒剛下飛機的時候感覺那麼困了,唯一不太好的小插曲就是周述被人誤潑了一杯咖啡。
這人有點潔癖,長眉蹙起一個峯,與往日的溫和冷淡大相徑庭,顯然是極不高興了。我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着建議,「你難受得很可以去我家洗一洗,然後烘乾一下。」
周述難得有些孩子氣地盯着自己襯衫上的咖啡污漬,從鼻腔裏哼出一個字,「嗯。」
往家走的路上他一直不太開心,看他喫癟,我倒覺得心情更明朗了些。
「你在偷偷開心?」周述略帶質疑的聲音響起。
我連忙擺手,一邊將浴巾遞給他,一邊說:「怎麼可能,我很困哎,還得你收拾好了我才能睡覺,我也很難受啊。」
大約是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周述點了點頭往浴室走,我換下裙子套上居家服卸妝洗臉的時候,門鈴響了。
草草擦了擦臉,去門口,卻發現是鬱辭,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多天之後,特別是在醫院那樣之後,他還會來。
我打開門,留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縫,看着他,「有什麼事嗎?」
鬱辭看起來很憔悴,長眸下一片青黑,他垂着眼睛解釋這些日子沒找我的原因,「公司出了點狀況,最近一直很忙。」
我明白,贊同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姐姐想在娛樂圈走,有鬱氏大概能走得順利些,所以……」鬱辭臉有些紅,這句表白我倒是聽明白了,心裏一時間有些悵然,因爲當初所有人嘲諷我貪圖鬱氏的時候,我心裏也是這麼想的。
一種物是人非的茫然席捲而來,背後響起了腳步聲,周述洗完出來了,而鬱辭也看見了。
鬱辭的臉本還是羞得有些紅,此刻一下子煞白,漂亮又可憐的眸子近乎哀求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解釋。
我看着他這副樣子,莫名的什麼也說不出口,似乎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他等了太久了,等到眼睛裏的星光一點點湮滅,墜入黑暗,濃稠而死寂,「莊玥,你真他媽比我想的狠多了,你喜歡過我嗎?」這是鬱辭第一次開口吐髒字,沾了些痞氣,竟有些頹廢的美感。
我沒有響應他的質問,默無聲息地關上門,把他隔絕在外面,也聽見了那一句輕聲的呢喃:「你就不能等等我嗎?」
終於結束了。
我和鬱辭結束了。
「不解釋嗎?」周述擦着頭,挑了挑眉,看起來心情頗好。
「沒必要吧,你衣服烘乾了就回去吧,我好累的,要睡覺了。」
「嗯。」
明明很困,可我躺上牀翻來覆去也沒能睡着,腦子裏全是鬱辭被我關在門外,那種被遺棄的絕望。
明明從前不是這樣的。
我怎麼捨得傷害他的呢?
在家休息了幾天,打算出門買些水果,就看見了鬱辭的車停在我的樓下,步子一頓,車門就被打開,鬱辭可以說很是落拓,站在我面前,眼睛裏都是血絲,蒼白得好像不能見到陽光,滿滿的頹廢少年感。
看他出現,我心塌陷了一半,以鬱辭的驕傲,他已經一次又一次讓我意外,今天尤其。
我沒想到,他在那樣誤會了後還會出現。
聽他說話,心又塌陷了一半,「姐姐沒有和他領證吧?沒有的話,我還是想追你,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沒辦法活着看你和別人在一起,卻什麼都不做。」他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耳語,卻可以聽出其中的無助和壓抑。
我忽然間明白,我對他,不是不喜歡,又不是放棄,而是喜歡得太深,丟失了自我,想不起來要愛自己,一朝自尊回來,發了瘋地拒絕他、推開他,其實維護的是我自己岌岌可危的可憐的自尊心。
但是鬱辭這樣一次次把他的自尊丟在我腳下,任我研磨的時候,我沒辦法維護着我可憐的自尊,去放棄這個我從來沒有放下的少年。
「嗯,你追吧。」
「……姐姐在說什麼?」鬱辭眼睛一下子挑起來,裏頭極其明亮,漂亮又生動,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時候。
我笑了一聲繼續往前走,鬱辭反應過來緊緊跟着我去了超市,搶着付錢拎東西,送我上樓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句,「那個人呢?」
我手抓着門把,漫不經心地解釋,「他被人潑了咖啡,來我家洗衣服的。」說完就不再看鬱辭的臉色,把門帶上,關上的間隙,我聽見了他少年似的輕笑,悅耳動聽,劫後餘生。

-7-
周述約我喫飯,我想着把鬱辭的事告訴他,沒猶豫地結束了宅女生活收拾出門。一頓飯喫得很開心,和周述在一起的確是合拍又輕鬆,擦嘴的時候,我趁勢開口:「我同意鬱辭追求我了。」
周述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發出了一句似曾相識的感嘆,「你還不如不回來呢。」
我聽了笑出了聲,他的態度總是這麼叫人如沐春風。
如果不是年輕的時候讓鬱辭走進心裏走得太深,怎麼能拒絕得了周述這樣的人呢?
「其實發佈會那天鬱辭滿身是血進來的時候我就猜到了。」周述站起身子,走到我身邊,彎下腰,在我臉側留下一吻,友好、禮貌而又剋制,「他現在是不錯,那我就走了。」
我抬頭看他的時候,卻和他身後的鬱辭視線相撞。
鬱辭臉是白的、脣是白的,那雙眼睛顯得愈發漆黑,幽怨可憐,然後剩下的都是嫉妒和不甘,似乎在說,你不是答應我追你了嗎。
周述自然感受到了我的不尋常,也掉過了頭,看見鬱辭一行人,大概是來談合作的,難得周述壞心思地勾了勾脣角,靠在我耳側,「玥玥,他等會兒要是就這麼走了,我就插隊了。」
莫名地緊張。
誰曉得大庭廣衆之下,鬱辭當着整個餐廳的看客的面,和同行的人打了個招呼就大步走過來,一步一步地都是踏進我心裏,他周身壓抑着怒火,刻意忽視周述,只同我裝可憐,但眸光裏對我身邊的人不可忽視的惡毒和嫉恨怎麼也藏不住,「姐姐不是答應我追你嗎?」
周述第一次不禮貌地插嘴,「那我也得排在你前面啊,五年前我可是救了玥玥一命呢。」
鬱辭聽到這話,瞳孔緊縮,將目光移到了周述身上,第一次正視他,聲音很啞,不敢置信,不敢聽,又要問,「你說什麼?」
我懂周述今天的行爲是爲了什麼,無非是想告訴鬱辭我在美國喫了多少苦。
看着周述平淡地敘述過往的側臉,看着鬱辭慘無人色勉力支撐着聽下去的側臉,我的心終於鬆了下來,我知道,這是釋懷。
釋懷一人跑去美國,在黑人區生活艱難遇到的種種麻煩,釋懷遭遇美國暴亂中槍將死的絕望,釋懷那次被周述救下而一直負重的感恩。
更釋懷我和鬱辭過去種種,數不清的虧欠。
鬱辭瘦削的肩膀微微垂下,好像失去了力氣又失去了希望。
周述聲音清清淡淡,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所以,我該排在你前面吧?」
我站起身子拉了拉周述的衣袖示意他離開。
走吧,從此兩不虧欠。
我不能永遠站在原地等鬱辭長大,等鬱辭釋懷。
到了門口的時候,我的手已經搭在了把手上,鬱辭聲音響起,好似金玉相擊,好聽有力,溫和鎮定,一如往昔,但那股子拼命要留住什麼的哀求,卻是他從前身上未曾出現過的卑微,卑微到我有些鼻酸,「玥玥,給我一個機會,不要那麼快宣佈結果好不好?我不要和你回到過去,我能給你更好。」
身邊的周述聽到笑了笑,步子不停,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流下眼淚,爲我遇到的所有善待。
更爲我和鬱辭,兜兜轉轉,歸來,回不去往昔,卻看得見明天。

-8-
自從那天在餐廳轉過身朝鬱辭伸手之後,這人就特別得寸進尺。
比如,周述給我發了一個劇本看的時候,他瞧見周述的名字就垂着眼睛在旁邊裝可憐,「姐姐這是要和他舊情復燃嗎?」
「我和他什麼時候有舊情了?」我頭也不抬地看着劇本回他。
鬱辭就趁機虛摟着我的腰,往我身上靠,「那姐姐爲什麼還不答應我呢?」
我一把拍掉他的手,「這是你追人的態度?」然後他就臉色一僵,不情不願地與我拉開了一些距離,心情看起來就不太明朗。
再比如,我進劇組拍戲,這人可憐巴巴地過來送飯,「姐姐答應讓我追,還沒有喫過我做的飯呢。」我盯着他手上割破了的傷痕,眉心一跳,這廝不是早就學會做飯了嗎?
手掐緊,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從包裏掏出創可貼,抓着他的手給他貼上,「你再故意這樣,我就不喫。」
「……我沒有。」
我聽他這沒底氣的樣子忍不住嘲諷一笑,等我拿起筷子將魚肉送進嘴裏,死亡問題就來了,「我和那個人誰做得好喫?」
廢話,當然是周述。
「都不錯。」
「是嗎?姐姐我手疼。」
「……你做得好喫。」
這些比如有很多,但是最後,鬱辭母親忌日的時候,他把我帶了過去,「媽,我帶你兒媳婦來看你了。」
我站在郎瑜女士的墓前,看着她遺照裏清秀堅強的模樣,深深地鞠了三次躬。
「姐姐,和我在一起吧。媽同意了,她剛剛告訴我的。」鬱辭撐着黑傘,低頭看我,眉眼溫柔,他知道我心裏始終留着一道淺淺的痕。
「好。」
鬱辭的動作真的很快,在一起沒多久就同居,同居沒多久就尋思着結婚。
「我是你姐啊,你能不能等等?」我推着鬱辭的肩膀拒絕着他對結婚這件事的試探。
鬱辭一聽我這話,就在我頸側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身下動作變狠,「玥玥真把自己當成我姐姐了?」
我被他撞得意識有些渙散,聲音也破損,「法律,上的,啊。ţûₕ」
「我怎麼捨得讓情人變姐姐?他們離婚的時候,我是在我媽戶口上的。」鬱辭的薄脣貼着我的,不輕不重地咬着。
「混蛋啊,那你天天叫我姐姐?」我指甲用力掐着他的脊背。
鬱辭輕喘一聲,靠在我耳邊,溫熱的氣息鑽進耳骨,Ťüₜ很是曖昧勾人,「姐姐不喜歡?」
還,還行。
最後被他磨着答應,第二天起來鬱辭問我的時候,我自然選擇賴賬,「你又沒給我戒指。」
「有的。」說着鬱辭就從牀櫃裏拿出戒指盒,放在我眼前,我看着那深紫色的絨盒,並不如何新,便知道,大概是很久之前了,可惜錯過良多。
心裏一陣甜又一陣酸,伸出了手,戴上了戒指。
鬱辭在我手上烙下虔誠的一吻,「玥玥,我沒有一刻覺得自己是這麼幸運。」
我也是。
【修羅場番外】
潛規則這種事,我一直有聽說,但是今兒碰到還是第一次。
《審判》正在籌拍當中,我去上海談好了一輪投資,當天晚上躺在酒店裏的時候,房門響了。我想,這大半夜的,不會又是鬱辭那廝過來給我「驚喜」吧?
我連忙跑過去開門,就看見遮在帽檐下一張年輕俊秀的臉,長得和鬱辭還真有幾分神似,之前採訪還遇到過,現在挺火的,叫宋引。
「你有什麼事嗎?」我拉着門疑惑地看着他。
宋引面頰有些紅,「我經紀人讓我來找姐姐談點事兒,可以進去說嗎?」
我側開身子讓他進來,順勢走過去倒了兩杯水放下,坐在他對面,「你說吧。」
「姐姐的《審判》可以考慮我參演嗎?」宋引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純澈,叫人生不出歪心思。
「就這事兒?你可以來海選啊,沒必要特地找我。」我皺眉有些納悶。
誰曉得宋引卻垂下眸子,有些可憐,手腳都不知道放哪兒,「可是我經紀人和我說,想要在娛樂圈混,必須……必須……」必須什麼他沒說出來,我倒是懂了。
「別人我不知道,我,你不用。」我家裏有個又美又嬌的,我可喫不消旁人。
「可是如果是姐姐的話,我願意。」宋引抬起眼睛看我,這個角度看起來很像鬱辭,我就愣神一秒的功夫,他的手就搭上了我的手,嚇得我連忙甩開,動作一大,滾燙的水杯被碰落,宋引一個翻身擋住了我,我只聽見他悶哼一聲。
頭皮發麻。
我連忙推開他,「趕快把衣服脫了,去浴室自己對着冷水衝,我打電話叫前臺送藥上來。」說完也不敢再看這小孩紅紅的眼睛。真是造孽。
叫了藥和一次性 T 恤,宋引出來我遞給了他,「你套上自己回去找人給你擦藥,我就不送了,不要再有下次,今天的事謝謝了。」這剛說着,門又響了。
莫名地眼皮子一跳,打開門,就看到彎着眼睛笑的鬱辭,不過這笑意瞬間冷掉。
我知道他看到了房間裏面那個上身沒穿衣服,和他還有幾分相似的宋引。
腦殼疼。
「姐姐是不是永遠都喜歡十八歲的?」鬱辭聲音像是擠出來的,又狠又氣。
我和他剛在一起的時候,他正好十八。
「你先走。」我掉頭看了一眼宋引,家事我不喜歡當着外人的面處理。
鬱辭微微推開我,「走?我捨不得動姐姐,還不能動姐姐的姦夫?」這語氣危險至極,一聽就是要出事的節奏。
我一把攔腰抱住他,也不管什麼面子不面子了,先甩鍋再救人,「我對你的心日月可鑑,你怎麼還要質疑我呢?啊?」
鬱辭動作頓住,低頭瞥了我一眼,「日月可鑑姐姐都不解釋?先想着護住姦夫?」
宋引已經嚇傻了,現在才知道開口,「不是的,我剛剛被燙傷了,是姐姐讓我緊急處理一下,前輩您不要誤會。」
鬱辭眼皮子撩起來,傲慢地看他,「你也配叫她姐姐?」
「現在立刻馬上走!」我看了一眼宋引朝他兇了起來,然後踮起腳就吻鬱辭的薄脣,「他要我潛規則他,我哪肯啊,一把推開了他,然後就碰倒了茶杯,然後……你就知道了。」
宋引在我貼着鬱辭薄脣,趁他愣神的時候就溜了,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鬱辭回過神來,眸色漆黑一片,將我壓進柔軟的牀裏,細密的吻落下來,「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我以爲是你呢。」
「自己老公都認不出來?」
「你就說像不像吧?還戴個帽子。」
「呵。」鬱辭冷笑一聲,身體力行地教會我服軟。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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