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個有名的病秧子

我的夫君是個有名的病秧子。
我與他成親三載,不曾有過越界之舉。
他溫潤如玉,時常拖着羸弱的身軀,躺在軟榻上看書寫詞。
我望着他這脆弱得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的模樣,鬱悶得不行。
忍不住質問系統:「不是,就他這要死不活的樣子。
「你告訴我他以後會是人人喊殺的大魔頭?」

-1-
「安啦安啦。
「宿主只需要按劇情走,達成早死白月光的成就,就能獲得大量財富迴歸現實哦。」系統安慰我。
話音剛落,我那羸弱的夫君掩脣咳嗽起來。
臉色慘白如紙。
彷彿咳嗽對他來說,是件非常要命的事。
系統試圖找補:「雖然,但是……人不可貌相。」
下一秒,褚淮之昏迷了過去。
系統:「……」
我習以爲常。
這已經是他這個月第三次昏迷了。

-2-
我請來醫師,嫺熟地喂他用下湯藥。
他在夜間醒來,見我趴在牀前淺眠。
伸出如玉竹般修長的手指,輕輕描摹我的眉眼。
在我醒來之際,又跟觸電般地收回,有些無所適從,只好向我扯出一抹笑。
「阿鶯,苦了你了。」
他的眉眼在燭火下,滿含溫柔,常年抱病在屋,膚色冷白如玉。
褚淮之出身簪纓世家,是個足夠驚豔的病弱美人,生得極爲漂亮。
在這名士風流的時代裏,仍處佼佼之位。
當然,我能順利嫁給他,要歸功於他這常年抱病的身子骨。

-3-
成婚當夜,褚淮之在下人的攙扶下,步入婚房,掀開我的紅蓋頭。
他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只低聲向我道歉:
「抱歉,淮之身患重疾,恐無法與姑娘行周公之禮。」
我從未見過生得如此漂亮的男子,不由擦了擦嘴角:「無妨,我嫁給公子也不是爲了這個。」
褚淮之注視着我,抿脣輕笑。
我尷尬不已:「好吧……不全是。
「但公子請放心,我能剋制。」
於是,我守了三年活寡。

-4-
爲了讓劇情能順利進行下去,好領獎勵回家。
我決定努力將他醫好,便整日跟在爲他療養的醫師身後學習。
閒時研究醫書,同醫師上山挖草藥,在院落種下排排草藥,親自爲他煎藥料理。
褚淮之似乎對我的舉動很不解。
「我於你並無恩情,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雖出身名門世家,卻因身子骨虛弱不受家主待見。
久而久之,下人也由最開始的憐憫,轉爲習慣與冷漠。
我答出標準答案:「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可儘管我已經盡心照料,他的病仍未有起色。
這也沒人告訴我,攻略任務是先守一輩子活寡啊。
日子久了,我開始忍不住盤算他什麼時候死,過不了劇情,卡卡 bug 也行啊。
ṭũₗ系統:「溫馨提示,若攻略對象病死了,您的任務只能算失敗哦。」

-5-
興許是我跟醫師走得太近,府內開始出現流言蜚語。
都傳褚淮之不行,我耐不住寂寞,出牆了醫師。
褚淮之聽到,面上仍舊雲淡風輕,轉頭對我說:「阿鶯若是喜歡,未嘗不可。
「我且睜隻眼閉隻眼。」
我搖搖頭:「阿鶯跟醫師,只是爲了學習醫理,更好地伴君左Ŧũ̂₋右,從未生過男女之情。」
良久,褚淮之忽然拉住我的手,將我拉近,埋首進我懷裏。
像個無助的孩童一般,輕聲嘆息。
「那你要伴我一輩子。」
流言不知怎麼的,傳到家主耳裏,家主雷霆大怒,我被人帶進廳堂。
醫師早已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大人,少夫人平日只向奴討教醫理,從未有過越界之舉,奴與少夫人是清白的!」
我也跪倒在地:「望父親大人明鑑。」
跪在我身旁的,還有「人證」,是平日打掃院落的嬤嬤。
「他們在胡說!奴婢分明看到少夫人與醫師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可憐少爺自幼抱病,還要受這無妄之災。」

-6-
家主望向我,不怒自威:「你作何解釋?」
我剛要開口,清絕冷然的男聲從外傳來,打破僵局:
「我信她。」
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褚淮之能到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我在內。
他掩脣輕咳兩聲,對家主說道:「阿鶯整日伴兒子左右,與醫師來往,不過是學習醫理,從無越界之舉。」
我彷彿看到救命稻草。
這哪是大反ŧú₆派,這分明是小太陽!
褚淮之一襲青袍,身姿修長清瘦,彷彿刮來一陣輕風,就要虛弱地倒下。
他將我從地上扶起,蒼白的指節冰冷得不像話。
他背對着家主,輕聲寬慰我:
「阿鶯無罪,何須跪在地上?」
說着,薄脣勾起冷然的笑。
話鋒一轉,矛頭直指跪地的嬤嬤。
「嬤嬤是何時看到少夫人與醫師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
嬤嬤冷汗直冒:「初八那夜,奴婢確確實實親眼所見。
「哦?那夜我身有不適,娘子衣不解帶,徹夜悉心照料我,未曾離開半步。」褚淮之拉緊我的手,給足我安全感。
「府內從無夜間掃院的規矩,嬤嬤又是緣何到我院落,窺我院中事宜?」
嬤嬤臉色瞬間蒼白,啞然。
我也啞然。
那夜,我確實與醫師有來往。
原因是他發現了一味新藥引,欣喜之餘,迫不及待來告知我。
沒想到被嬤嬤偷偷撞見,就成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7-
茲事體大,嬤嬤被罰杖二十,貶做淨房奴役。
我攙扶褚淮之回院落,想爲自己做解釋。
他卻ṱũ⁼鬆開我的手,輕聲打斷我:「阿鶯不必多言。」
話語間,他微微垂下眼。
眸底掠過無盡的低落與蒼涼。
「我曾說過,阿鶯若是喜歡,未嘗不可。」
「你別多想。」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那夜我確與醫師碰面,不過是因爲他發現了一味新的藥引,對你的病情有所幫助。」
他抬眼看我,笑了笑:「是嗎?」
語氣是溫和的,眼底的寒光卻從未消散。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心裏的不安告訴我,這事不簡單。

-8-
褚淮之是個清心寡慾的人。
似乎對什麼都沒有追求。
嫁給他的第一年,我花了許多時間做考察,跟下人瞭解他的喜好禁忌。
但無一例外,所有人都給不出答案。
看來,這位病弱少爺在這座戒備森嚴的府邸內,沒有任何存在感。
沒人願意效忠於一個看不到未來的主,而他也習以爲常。
我也「理所應當」地擔負起照料他的責任。
希望能借此與他親近一些。
但面對沉默寡言的褚淮之,我實在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緩和我們之間的僵硬氣氛。
所以大多數時候,我們都相顧無言。

-9-
直至迎來我到這個世上的第一個新年。
我買來紅燈籠裝飾常年冷清的院落,又拿出我拙劣的繡工,繡了個勉爲其難看得出來是紅包的繡包。
最後往裏塞了幾枚銅錢。
褚淮之和平常一般,按時上牀歇息ƭṻ²。
我合上窗戶,點燃燭燈。
燭光充溢整個屋子,驅除陰冷的黑暗,光亮所及之處,Ŧú³皆被暖意取代。
「怎麼還不睡?」他對我的舉動十分不解。
我將烤爐搬進來,將暖氣留在室內。
「我要守歲。」
興許是看不下去我忙活的樣子,褚淮之坐起身子:「我陪你。」
熬到新年的到來,我纔拿出繡好的「紅包」遞給他:「新年快樂。」
褚淮之接過以後,問我:「這是什麼?」
「給你的壓歲錢。」我笑着解釋。
「驅除邪祟,保佑平安健康的意思。」
看他一臉茫然,我有些喫驚。
「你……沒收到過嗎?」
褚淮之低下眼,視線落在我繡的「紅包」上,指腹輕輕摩挲着上面的繡字。
「不曾。」
不曾有人真心祝福過他。
我對他說:「那往後每年,我都給你送一個。
「願你往後過的每一年都平安喜樂,早日擺脫病痛。」
褚淮之原本清冷的眼眸染上暖意。
「好。
「淮之有個不情之請。」
我疑惑:「什麼?」
他長指捏緊紅包,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只給我送嗎?」
我笑着點頭:「當然可以。」
本來我在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能送的人了。

-10-
回憶到這裏,我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我的夫君不對勁。
褚淮之根本就沒有我想的那樣無慾無求!
從那以後,醫師再也沒有出現。
府邸內又來了新的醫師,接替他的職位。
眼瞅着發現新大陸。
我懷揣着任務有所進展,馬上就能回家的喜悅。
我瘋狂召喚系統:「系統系統,他是不是快原形畢露了?
「我是不是快能回家了?」
系統冷笑:「你確定?」
我順着他的話,望向不遠處。
站在樹前欣賞落花的褚淮之,微微彎下腰,爲婢女撿起落在地上的銅錢。
「這枚可是你的銅錢?」
「多謝少爺,這枚銅錢正是奴婢的。」婢女小臉紅潤,嬌羞地道完謝便匆匆跑開。
我:「……」
拾金不昧……
這能是大魔頭該乾的事?
攻略任務沒有進度,就意味着我永遠也回不了家。
我心存疑慮,決定去試探一下他。
探探這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想着,我抬步走向他,假裝無辜地試探他。
「夫君,院子裏什麼時候來了個新的醫師?
「之前那位呢?」

-11-
褚淮之素來溫潤斯文,不慍不燥。
看我時眼底常常帶笑,使我如沐春風。
「父親素來疑心深重,府內謠言四起,恐不會留他繼續在府內效力。」
他抬手撿起落在我發上的花瓣,平靜的語氣中透出一絲無辜:「阿鶯可會怨我無能?」
「當……當然不會。」我身體僵了僵,面上發燙,有些無所適從。
褚淮之的長指拂過我面頰,最終停留在我下頜。
俊顏忽然湊近我,幽淡的藥香逼近。
「阿鶯可是在心疼他?」
他眼底掠過一抹失落,用着百般糾結,卻又綿軟無力的語氣對我說。
「如若阿鶯爲之心疼,我搏上一命,也要爲阿鶯將醫師換回來。」
我有些招架不住,緊張得手抖腳抖,大聲在心裏呼喚系統。
「系統系統!接不住他的戲咋辦啊!」
然而,系統杳無音信。
考驗臨場應變能力的時候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拿出畢生最佳演技,猛地後退一步,掩面哭泣。
「夫君怎麼能這麼想?
「我找醫師,不過是想問清楚那味藥引的用處,好助你早日康復。」
我一邊矯揉造作,一邊倒打一耙。
「你卻誤解爲我擔心醫師,分明你也不信我,是不是?」

-12-
褚淮之愣了愣。
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鬧這麼一出。
他動了動脣:「不曾不信你。」
說着,又伸手將我拉入懷中,抬手輕撫我的背脊,抱有幾分不確定地問我:
「阿鶯,你心裏當真有我嗎?」
他像個備受冷落的孩童,委屈又無助。
「你感覺不到嗎?」我反問他。
他笑得淡然,彷彿在說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淮之自明辨是非起,不曾再感受過真心,曲意逢迎常有。
「上至父母親友如此,下至家僕亦如此,那麼……阿鶯待我,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褚淮之語調溫柔,又似裹了層蜜的薄刃。
刺得我背脊生出寒涼。
竟不知該怎麼應對這種局面。

-13-
不等我回答。
他已經輕笑出聲,用着無比輕鬆的語氣爲我解圍:「不必緊張。
「阿鶯的真心,我不曾懷疑。」
言罷,微風四起,他執起我的手走向室內。
褚淮之的話語舉止,更加驗證了我心中的猜想。
告發我的嬤嬤是二房的心腹,向來跟大房不對付。
儘管褚淮之常年抱病,臥牀不起,他們仍視之爲眼中釘,肉中刺。
褚淮之替我說話,無非是想借家主之手除去隱患。
至於爲什麼偏偏讓嬤嬤撞見我跟醫師會面。
因爲他想除去的人,還有醫師。
可爲什麼會是熱心救治他的醫師呢?
因爲這個口口聲聲「阿鶯若是喜歡,未嘗不可」的病弱公子,絕不會容許任何不利於他的因素存在。

-14-
皇帝昏庸殘暴,奸臣當道,胡人挑準機會進犯。
官兵挨家挨戶徵兵打仗,巷子裏的孩童唱着童謠,唱得人心惶惶。
但這都跟久病臥牀的褚淮之沒什麼關係。
他一如既往地臥在軟榻上看書。
花開花落,與世隔絕。
隔絕到胡人攻進都城的那一刻,皇親國戚被迫逼退往南邊。
各府官眷早已收拾細軟,也坐上馬車往南邊逃去。
我們也不例外。
路上奔波勞碌,家主不是很待見褚淮之,下人自然也不會悉心伺候。
我們的馬車跟在長長的隊伍最後面。
偶爾我也會聽到些許閒言碎語。
「帶這麼個病秧子出行,也不知家主怎麼想的,這不是拖累大家嗎?」
「你小點聲兒,若讓主子聽了去,小命還要不要了?」
「聽了又能奈我何?放心吧,這路上奔波勞苦,他這身子骨喫不消的,哪天死在路上了也不一定。」
我聽到以後,氣得想起身出去斥責他們。
被褚淮之捏住手腕。
他手指蒼白冰冷,涼意從他指尖滲進我的皮膚裏。
「他們真是太過分了!再怎麼樣你也是他們的主子。」我實在氣不過,忍不住抱怨。
褚淮之習以爲常,朝我輕輕搖頭:「不可衝動。」
說着,低下眼,眼底透着無盡的落寞。
「他們所言不無道理。」
常年的病痛纏身,他也在等待死去的那一天。
我試圖安慰他:「也不一定。
「說不定你比他們還長壽呢。」

-15-
其實受家僕影響,我也有點擔心褚淮之會猝死。
萬一他死了,我不僅面臨任務失敗,還有可能會被家主嫌累贅拋棄在路上,自生自滅。
於是,我更加仔細地照料他。
褚淮之還算爭氣,沒死在路上。
倒是我,累得半死不活,最後趴在榻前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時,發現身上披了件狐皮大氅,身體暖洋洋的。
馬車依然在奔波,偶爾的振盪使得桌上燭火明滅搖晃,光影爲之顫動。
褚淮之拿了筆墨練字,舉手投足間優雅貴氣,雲淡風輕的模樣。
彷彿外面的兵荒馬亂與他不沾半點關係。
前面忽然傳來躁動,我繼續看他練字,沒有出去打探,只零碎聽到有家僕失蹤的字眼。
管家挨個過來問人,有沒有見過那兩名失蹤的家僕。
輪到我們的時候。
我茫然地搖頭:「不曾見過。」
雖然不曾見過,但心知肚明。
管家只問了一聲,便唏噓着嘆氣走人了。
遠行隊伍浩大,走丟一兩個家僕,不是什麼大事。
待管家走後,褚淮之放下筆,清冷幽黑的瞳孔染上絲絲光亮。
他抿脣輕笑。
「阿鶯,往後……我們是一路人了。」
搖曳的燭光下,絕美俊逸的面容似鬼魅一般,驚豔脫俗。
我悶哼一聲,別過臉不說話。
馬車內瀰漫着略微苦澀的藥味,但一點也不難聞。
沒有人會懷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
他向來都掩飾得很好。

-16-
我們奔波了將近一個月,纔跟隨隊伍抵達南邊的都城。
來此逃難的皇親國戚也紛紛在此落腳。
亂世之中。
昏庸的皇帝終於有所醒悟,開始廣納賢才,準備東山再起,奪回都城。
家主不願讓長公子冒風險,便向皇帝舉薦自己冷落了多年的二公子,褚淮之。
即便這仗打輸了,也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沒人會心疼一個苟延殘喘數年的病秧子。
哪怕他有經世之才。
世上不缺經世之才。
皇帝感嘆他的才華,又心疼他的病軀,便特地命人爲他造了一頂轎輦,護送他出行。
我開始陪同褚淮之出府邸赴宴,宴席上昭陽公主一眼相中了他。
「聽聞褚家二郎龍章鳳姿,文采出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昭陽公主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過的自然是衆星捧月的好日子。
沒人敢不順從她。
褚淮之握緊我的手,將我帶至席位。
宴席上,衆賓客推杯舉盞,觥籌交錯。
昭陽公主三番幾次想要向他敬酒,都被他婉言推託:「淮之自幼身患重疾,恐無法飲酒。」
聽着他的話,我不禁想起成親當夜,他也是這樣對我說「淮之自幼身患重疾,恐無法行房」的態度。
原來那個時候,他也是一樣看不上我啊。
昭陽公主掃視我一眼。
褚淮之忽然站起身來,有意無意地將我遮擋在身後,舉起茶杯大方坦言:「擾了公主的興,淮之實在抱歉,只能以茶代酒,自罰三杯,以敬皇威了。」
我聽出陰陽怪氣的韻味。
昭陽公主尷尬不已,只好笑着打圓場:
「這是哪兒的話,今日相聚便是有緣,沒有皇威一談。
「諸位儘管開懷玩樂,盡興即可,不必拘謹。」
這場本該屬於我的浩劫,就這樣被褚淮之輕而易舉化解了。
我在心裏感謝他。

-17-
自從褚淮之當衆得罪了昭陽公主,我便感到事情不妙。
不久以後,褚淮之接受聖命前往戰場前線,商議戰事。
是的,讓一個脆弱如玻璃的病秧子,上戰場商議戰事。
看似提拔,實則罪懲。
我有些愧疚,如果不是替我擋酒,褚淮之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可他卻不驚不慌,坦然接下這個苦差。
「不必愧疚。
「夫妻之間,本不分你我。」
我決定陪同他一起上戰場。
戰場硝煙瀰漫,屍橫遍野,熱血染紅土地、溪流。
現實過於殘酷,我承認我被嚇到了。
血腥味過於濃重,瀰漫在狂舞的風中,席捲地上的沙礫,漫天飛舞。
褚淮之披着狐皮大氅,身量修長,狂風將他的衣袂吹得翻飛。
這於常年不受風的人而言,是個酷刑。
味道實在難聞,我極力忍住作嘔的衝動,忽然又嗅到一縷藥香,視線被身旁人遮擋住。
「阿鶯,別看。」
褚淮之聲音溫潤,聽着莫名令人心安。
我問他:「我們會死嗎?」
他將我的手攏入手心:「不會。」

-18-
前來接應我們的將軍人高馬大,身強體壯,腰間的佩刀又沉又重,刀鞘上血跡斑斑。
「受聖上所命,臣等特來接應軍師大人。」
文弱儒雅的褚淮之站在他們面前,言語談吐大方,語氣不溫不冷。
「久聞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氣度果然非比尋常。」
他將我拉到身後,氣勢絲毫沒有敗下陣來。
要不是每天給他熬藥,我幾乎快忘了。
這位曾是我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弱夫君。
夜間溫差很大,我縮在營帳內,裹緊被子還是凍得直哆嗦。
褚淮之回來得晚。
瞧見我瑟瑟發抖的樣子,不由笑道:「很冷?」
「其實也還好。」我坐起身,故作淡定。
他在前線商討戰事,我不想給他拖後腿。
戰營內不服他的人比比皆是,五大三粗的將Ṫų₄士們非常看不起那樣病弱的他,儘管軍隊在他的帶領下,首戰告捷。
連帶着對我的言語也粗俗又難聽。
但褚淮之絲毫不畏懼。
不等調侃的士兵反應過來,褚淮之已經拔出長劍,當場將對方封喉,動作乾脆利落。
劍起劍落,血濺三尺。
有幾滴濺到他如死人般蒼白的俊美容顏,濺到他的狐裘大氅上,顯得莫名地瑰麗詭異。
「在場各位,可有不服?」他眉宇間陰寒狠厲,掃視一圈衆人,才緩緩扯動薄脣,冰冷地吐出兩句話。
生亦何歡,死亦何哀。
死亡之談對常年備受病痛折磨的褚淮之而言,似乎早已不值一提。
所以殺個人對他而言,不是什麼大事。
他就算把自己作死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將軍聽聞以後,連忙趕過來處理後事。
將軍知他運籌帷幄,滿腹經綸,是不可多得的經世奇才。
加上戰事緊迫,國家安危爲首要,便也不好爲難他。
自此,沒人再敢不服褚淮之。
不一會兒,有下人端來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
隨着室內溫度直線上升,總算是多了幾分暖意。
他解下外袍,掀開被褥擠了進來,輕輕環住我的腰身,薄脣貼近我頸側。
熱氣有一下沒一下地撲灑在我皮膚上,像是有火燒在我身上。
我身體僵住,頓時冷意全無。
褚淮之輕笑出聲:
「這樣就不冷了。」

-19-
「這樣就不冷了。」
其實這句話,他很早以前也對我說過。
有一年冬天,屋內的炭火燒得快,不知怎麼的,到了夜間溫度就直線下降。
可我分明取夠了數量,怎麼會突然不夠呢?
褚淮之咳得嚴重,眼尾微微泛紅,臉色蒼白如屋檐上的覆雪,毫無血色。
虛弱得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我愧疚之餘,準備起身穿衣,到庫房取炭塊。
他卻攔住我:「不必麻煩,外邊雪大。
「將就一夜也無妨。」
於是我更愧疚了,緊緊摟住他。
「這樣會好點嗎?」
他也順着我的話接下去:「這樣就不冷了。」

-20-
陪褚淮之在營帳的第三個年頭。
將士們終於擊退胡人,準備啓程班師回朝。
但常年在外,環境無比險惡,褚淮之原本有所好轉的病情又開始加重。
好在有幾位醫師隨行,保住了他的性命。
皇帝舉兵遷回國都,褚淮之的地位一躍千丈,成爲位高權重的權臣,順理成章繼承家主之位。
興許是權力大了。
褚淮之開始對生命產生了渴望。
他開始渴望活着,渴望長命百歲。
便向天下招攬名醫。
新來的醫師叫江靈,是位年輕貌美的女子。
她生得靈動活潑,笑容明媚純真,走路時總帶着一陣風。
她的到來,使得原本冷清的府邸多了幾分生息。
江靈閒時,總喜歡圍着褚淮之請教詩書經文。
我則一心打理我的藥園,活像一個局外人。
江靈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身後,看一眼我精心栽種的草藥,連嘆兩聲:「錯了,錯了。
「用這等俗物熬藥,怎麼可能治好大人?」
她蹲在我身側,伸手就拔下一株草藥,放到鼻前聞了聞。
我有點心疼我的草藥,但又不好發脾氣。
畢竟褚淮之在她的照料下,病情確有了很大的好轉。
「那用什麼?」
江靈衝我笑了笑,伸出潔白如玉的手腕,拿來一把匕首,劃破細嫩的肌膚。
鮮紅刺眼的血液驟然湧現,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滲入灰褐色的土壤。
她的袖間鑽出一條黑紅到發亮的蜈蚣,千足遊動着爬向她的傷口,貪婪地吸食她的血液。
而她似乎並不懼怕。
相反,她看蜈蚣的眼神充滿了憐愛。
我嚇得兩眼一黑,差點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21-
褚淮之的病情日漸好轉。
我精心打理的藥園也沒了用武之地,但看着空蕩蕩的藥園,我又覺得還是種點什麼好。
左思右想下,我命人栽了幾棵桃樹。
這樣每年的春天我可以欣賞到桃花,還可以用桃花來做桃花釀。
夏天又能喫到果實,一舉兩得。
我一心栽培我的桃樹,與他們日漸疏遠,不問世事。
有時我也會刻意避開與他們碰面的機會。
儘可能不撞見他們不爲人知的一面,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褚淮之也察覺到我有意無意的疏離。
夜間,我下意識往裏縮了縮。
他轉身環住我,冰涼的俊臉貼近我髮間,氣息也是冷的。
冷得不像正常人。
「淮之近來可是做錯了什麼?」褚淮之壓低了聲音,不解中透着委屈。
我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厭我。」他不冷不熱地答覆我,似乎在陳述什麼他不願承認的事實。
我回頭看他,視線跌入他幽邃空洞的瞳孔後,又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
「那應該是你多慮了。」
褚淮之笑了笑:「是嗎?
「可我總感覺,你想離開我了。」

-22-
我啞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因爲我確實是在等待回家的日子。
系統已經詐死好久了。
我懷疑我被永久遺忘在這個時空裏了,並且有證據。
見我沒有否認,褚淮之瞳孔驟然一縮,語氣十分僵硬:「阿鶯可是有別的心上人了?」
「當然沒有。」我不敢置信,他爲什麼會這麼想。
褚淮之收緊手上的力道,將我摟進懷裏,冰涼的脣吻上我頸側,好似有冰水在我身上流連。
「既沒有別的心上人。
「便別再躲着我了,好嗎?」
他委屈極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
但我知道,如若我真敢有別的心上人,他一定會手段殘忍地將其殺之。
想到這裏,我試探性地對他說:「我聽說,你最近幹了很多壞事。」
比如嗜殺成性,聽不進任何一句諫言,殘害忠良性命,再比如用人血飼養蠱蟲,好讓自己長壽什麼的。
褚淮之頓了頓,語氣冷了幾分:「我想長長久久地活着,有錯嗎?
「阿鶯不想與我長長久久地攜手相伴嗎?」
他注視着我的雙眼,企圖從我的眼裏看出些什麼。
明明看我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無害。
但我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那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忽然就變成了陰暗猙獰的惡鬼。
窮兇極惡地盯着他的獵物,隨時準備撕咬,啃食。
抑或,他從來就沒有變過。
我毛骨悚然。
褚淮之望見我眼底難掩的恐懼,十分難以置信。
「你懼我?
「你是我身邊最親近之人,你竟也同世人那般懼我?」
他難以接受,又怒極反笑,失控般地笑到熱淚奪眶而出。
一直以來,褚淮之都將溫潤儒雅扮演得淋漓盡致,從沒出現過這樣失控的場面。
他俯身壓上來,不等我反抗,攥緊我的手腕。
強勢不容拒絕。

-23-
直至我徹底放棄掙扎,咬牙怒聲道:
「儘管我不願,你也還是執意要逼迫我就範不成?
「世人不懼你,是恨你、怨你,擁有經世之才,卻爲一己私慾殘害生靈,你千不該萬不該,殘害無辜的生命。」
我想起街上百姓看我時的恐懼與憎惡,轉過頭不看他。
「我懼你,是因爲你不曾害過我,對我也很好,所以我沒有立場怨你。」
感受到我強烈的怨氣後,他終於意識到方纔的失控,眼底的兇狠被慌亂所取代。
他放輕力道,轉而輕撫我腕上的血管紋路。
冰涼的指尖攜帶絲絲涼意,癡迷地順着血管的走向遊離。
又輕又冷的觸感,猶如尖銳的利刃劃開所及的每寸肌膚。
皮膚下的熱血,融化他指尖的冷意。
他親吻我的手指,氣息同他眼角的熱淚一般滾燙,炙熱。
「自阿鶯到我身邊起,陪我守歲,過生辰,伴我渡過苦海,度過無數個日夜,伴我飽受世人冷眼,欺辱。
「我將阿鶯視爲親近之人,何爲親近之人?肌膚之親,骨血相溶。」
說着,他自嘲地笑了兩聲。
「可我竟悟不出阿鶯心裏,究竟有沒有我。」
他貼近我的脣畔,似愉悅,又似痛苦地乞求我。
活像虔誠得不能再虔誠的信徒,無比渴求神明的庇佑與憐愛。
這是我們從未有過的親暱,連帶空氣都變得燥熱起來。
「阿鶯,我只有你了。
「憐憐我,好麼?」
這場仗,我打輸了。
看似是他懇求於我,實則我於他掌控之中。
不知不覺,我也被這個世界同化了。

-24-
我與褚淮之的關係又恢復回原來的模樣。
他有意而爲之。
有意靠近我,有意討好我,有意維持我們體面的婚姻。
他對我依然,很好很好,甚至更好。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詐死多年的系統終於帶着天大的好消息復活。
「恭喜宿主,達成白月光的成就,接下來,您的任務就是早死了。」
「那麼問題來了,我該怎麼早死?」我死寂已久的心終於復燃。
系統思考片刻,答覆我:「一週後,宿主可借燒香拜佛的理由出門,這邊自會爲您安排。
「切記,不可讓褚淮之發現哦。」
「好。」我望着門外花勢正盛的桃樹,點點頭。
「可以帶上我自己做的桃花糕嗎?」
系統支支吾吾:「原則上是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了。

-25-
一週後,我帶上桃花糕,準備根據系統的指示出門燒香拜佛。
褚淮之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視線落在我手中的桃花糕上。
有一剎那的失神。
「你不曾爲我做過糕點。」
很尷尬。
我忘了。
以前我都是忙着爲他煎藥,確實沒有爲他做過糕點。
我也沒想到,喫慣山珍海味的人,居然會惦記我親手做的糕點。
還跟以前一般,他從來不會同我計較一些不必要的瑣事。
準確而言,是影響夫妻感情的瑣事。
他很用心在維持這段婚姻。
最終,他只是摸摸我的臉。
「罷了,早去早回。」
我強裝鎮定,確保自己沒露出破綻,纔對他微微一笑:「好。」

-26-
坐在出城的馬車上,系統絮絮叨叨地跟我講述劇情走向。
「根據劇情走,接下來,會出現流匪,企圖侵犯你,然後你將寧死不屈,最終悲壯地死在流匪刀下。」
我嚥了咽口水:「那個,能不能來個無痛的死法?」
系統琢磨了一會兒,給我提出解決方案。
「這樣吧,我可以跟上面申請一下,下刀的時候減輕你的痛感。
「儘量降到最低,像蚊子叮咬那樣行不?
「別告訴我,蚊子叮咬你都受不住。」
我咬牙點頭:「行吧,成交。」
寺廟在城郊外的深山裏,需要坐馬車走挺遠的路。
事情也如系統所想,果真來了流匪。
流匪個個手持白花花、明晃晃的大刀,將我的馬車團團圍住。
但令我們都沒想到的是,褚淮之帶人來了。
很快,流匪被他帶來的人斬於刀下。
我蒙逼了。
系統也蒙逼了。
我們幾乎是異口同聲:「這可怎麼辦?」
褚淮之翻身下馬,抬步走向我,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他指骨冰涼,看我的眼神也是冷的。
我鮮少看到這樣的他。
「你似乎……」他薄脣輕啓,緩緩開口。
「很不希望我來。」

-27-
「怎……怎麼可能呢?」
我反應飛快,急忙栽進他懷裏,儘可能避免與他對視。
生怕被他看出點什麼。
「我剛剛被嚇到ṭũⁱ了,幸好你來了。
「否則……我可能就要命喪於此,再也見不到你。」我急着爲自己解釋,拼命擠出眼淚。
也不知褚淮之有沒有懷疑我。
但他也沒有繼續逼問,只是輕輕撫慰我的背。
「阿鶯可還要上山?」
我點頭,來都來了,裝也要裝到底。
他眼底多了幾分柔和,牽起我的手。
「我陪你。」
我們來到寺廟燒香祈禱。
向來不信神佛,不信因果報應的褚淮之,竟也在我身側虔誠跪拜。
一邊屠戮生靈,一邊又面若菩薩地跪拜佛祖。
我側目看他,又在他睜眼前收回視線。
我發現我從來就沒看懂過他。
回家的路上,我發現街上的民衆對我們皆是避之不及,敢怒而不敢言。
我放下簾子,望向一旁閉目養神的褚淮之。
「你相信因果報應嗎?」
褚淮之緩緩睜眼,深邃陰戾的瞳仁不知思索着什麼。
最後冷笑出聲:
「報應?儘管來找我好了。」
我沉默。
他的眼底多了一抹慌亂,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對的話。
至少不該用那樣的語氣對我說話。
於是,他也沉默了。

-28-
褚淮之的身體恢復得越來越好了。
但我跟他的相處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我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就像他也不知該怎麼面對我一樣。
好消息是系統給我第二次死遁的機會。
「宿主大人,我又跟上面申請了,這次是以生命流失的方式進行死遁。
「請放心,在此期間,你不會受病痛折磨,只會感到生命的加速流逝。
「這下褚淮之可阻止不了了吧。」
見我回家意志堅定,系統不禁問我:
「其實,褚淮之對你挺好的,你心裏當真一點都不喜歡他?」
我堅定地回答:「喜歡啊。」
沒有人會不喜歡一個溫柔體貼的伴侶。
在這個弱肉強食、爭權奪利的世界裏,他即便做過再多壞事,也把我保護得很好。
「但是再喜歡,也不能家都不回了啊。」
我在原本的世界裏,有在乎的親朋好友,有我所追求的目標,還有很多很多想做,但沒來得及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
我本就應該活在那個充滿自由、民主、和平的世界裏啊。

-29-
如系統所言,我開始從備感精神到疲勞困倦。
就像我精心栽種的桃樹一般,從落地生根到落葉歸根,自然枯竭,等待來年春天再向死而生。
有時褚淮之想跟我說點什麼,我都已經困得聽不進去。
他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找來江靈替我診治,卻又什麼都診治不出。
江靈無奈地搖搖頭,對褚淮之說:「少夫人身體並無異象,強行用蠱只會損其身體,無法強行續命。」
褚淮之雷霆大怒,但礙於我在,愣是饒過了在場所有人。
他坐在我牀邊,急得眼睛通紅。
將往常的雲淡風輕、淡定自若盡數拋之腦後。
爲了不讓我擔心害怕,又壓下心中的慌亂煩悶,一遍遍安慰我:
「阿鶯莫怕,我會找人治好你的。」
往後,褚淮之又陸陸續續換了多位名醫,得出的結果都一樣。
日復一日的湯藥,從不間斷。
我連連叫苦:「系統,有辦法把這藥變成糖水嗎?」
系統:「請你清楚我的定位。
「我是系統,不是神仙。」
很快,我找到了辦法處理這些喝不下的藥。
那就是在無人的時候,偷偷倒進後院的桃樹底下,再扒來野草遮蓋住痕跡。
回頭我就看到了褚淮之。
他負手立在庭前,靜靜地注視着我,良久不曾開口。
一襲長袍被風吹得凌亂,飄逸。
莫名有些灑脫感。
在他眼裏,此刻的我像個怪胎,生了病,卻不願意治病。
他十分不解, 也無比怨憤。
但到底忍住了不怪罪於我,只儘可能平緩語氣,輕聲對我說:
「阿鶯,我需要一個解釋。」

-30-
聰明如褚淮之。
他早已感知到我的不對勁,感知到我迫不及待想要離開。
但他不知道我離開的緣由是什麼。
身居高位的褚淮之最擅長刑罰逼問,他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很慶幸自己在他心裏多少有點特殊性。
他不會嚴刑拷問我。
在他眼裏, 我們之間最大的隔閡就是害人這件事。
所以, 我不需要老老實實向他招供。
僵持過後,到底還是他主動開口:
「阿鶯,你若是怨我,大可責罰我、罵我。
「但不該傷害自己的身體來懲戒我。」
這跟我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馳了。
原本我想死賴着,怨他害人,讓他理虧。
現在成了我理虧。
良久,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
「淮之,我想回家了。」
我很久沒回自己的家了。
褚淮之點頭:「好。」

-31-
自戰亂以來, 我在這個世上的家人早已失散。
其實自打回國都以來, 褚淮之就沒間斷過派人替我搜尋家人, 但他們就像消失了一般,無影無蹤。
他命人修繕好我原本的「家」。
我按部就班地跟隨他的步伐。
但病情並沒有好轉,生命的流失使我越來越提不起精神, 時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我跟褚淮之像是調換了位置。
以前是他久病臥牀, 整日宅在狹小的院落裏,只有我陪伴他。
現在輪到我臥病不起了。
褚淮之尋遍世間名醫, 用盡所有方法, 都沒能治好我的身體。
最終, 他精疲力竭,緊緊將我摟進懷裏,恨不得揉碎我的血肉。
絕望得雙眼赤紅, 不斷有熱淚從眼眶奪出,滴答滴答落在我臉上。
「阿鶯, 從今往後, 你說什麼,我便聽什麼。
「你儘快好起來,好不好?
「阿鶯不要我了,是不是?」

-32-
再後來, 褚淮之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我指的回家,跟他所理解的不一樣。
我認爲他自小封閉在院落裏,對家沒什麼概念。
自然也不理解我對家的執着。
沒想到, 他眼底再也沒有過多情緒, 只是死氣沉沉地問我:「我們的家, 就不是家嗎?
「阿鶯答應過, 要伴我一輩子。
「也是假的?」
他的問題把我問住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選擇告假回來陪伴我。
以前我怎麼照顧他,他現在就怎麼照顧我。
知道阻止不了我回家的決心,他也放棄了喝藥, 遣散了江靈等一衆醫師。
我有些不解。
他只是靜靜地把我抱到腿上, 跟以前一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我的背。
陪我坐在軟榻上,看窗外的花開花落。
正值春季, 桃花爛漫。
我看到他苦澀的笑容,跟他親手爲我熬製的湯藥一樣苦。
「沒有阿鶯,我便不再需要長命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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