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劍飛行時,我的靈劍又雙叒被萬劍歸宗喚走了。
可這回。
我的小漂亮劍不僅沒有灰撲撲地回來。
身後還跟着一把氣勢凜然的寶劍。
寶劍扭扭捏捏,羞答答地喊了聲:
「嶽、岳母……」
當天夜裏,劍宗天才黑着臉發了一張全界傳音符:
「誰把我的且慢順走了,速還!」
-1-
我是個妖修。
那天渡完雷劫後我忍不住現出了原形。
人身雖然利於修煉,但原型着實更舒服。
可我還來不及喘口氣,一雙手忽然穿過我的兩條上肢。
一股淡淡的藥香籠罩了我。
手的主人抱起我就跑,嘴裏還輕聲喃喃着:
「哈基米哈基米——手慢無手慢無——」
我:?
但我可不是一般的哈基……妖修!
一把通體呈亮銀色的細長軟劍從天邊飛掠——
劍尖直指女孩的瞳孔。
是了,我會點劍法,還有一柄小漂亮劍。
女孩雙手一顫,我掉在了地上。
順便化成了人身。
我這纔看清女孩的面容。
很眼熟,這不是藥宗備受寵愛的小師妹嗎?
小師妹呆呆地看着我的人身。
受到的打擊似乎比被飛劍直指還要大。
她眼底迅速蒙上一層水霧,看上去可憐得緊。
我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敢綁架我?想好怎麼賠償了嗎?」
有一說一,藥宗的回元丹嘎嘣脆,還蠻好喫。
小師妹蔫兒了,一隻手摸向了腰間——
轉而又眼神一亮:
「哈基——貓貓大王,這樣吧,我把大師兄賠給你行不行?」
貓貓大王……?
我可是正兒八經的烏雲蓋雪!
但是最近的修仙界,好像確實有這種慣例。
隔壁合歡宗那隻騷狐狸惹了劍修,不就把她的師兄賠出去了?
我會點劍法,還有本命飛劍,怎麼不算半個劍修呢?
「行吧!」
小漂亮嗡的一聲飄在半空。
小師妹眼睛亮晶晶地一把環住我的腰:
「走吧走吧!」
……這麼急嗎?
……是那個回元丹賣得最貴的大師兄嗎?
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小漂亮忽然劍身止不住地戰慄。
很熟悉。
我的心一咯噔。
不……別在這個時候啊!
小漂亮猛然滯在半空,下一瞬頭也不回地朝東而去。
我和小師妹被狠狠砸在地面。
而半空中,無數飛劍皆朝東飛去。
這個月第三次了!
可惡的劍宗,可惡的萬劍歸宗!
-2-
雖然小師妹掏出了藥葫蘆,但我還是決定改天再去。
每一次的萬劍歸宗後,小漂亮回來的時候都灰撲撲的。
上次回來的時候,更是劍身上的寶石都掉了兩顆!
爲此小漂亮生了好幾天的悶氣。
可惡的劍修!
用了也不知道給修修!
路過的狗有個劍形都得被喚過去。
我罵罵咧咧地繞路尋了好幾顆漂亮的寶石帶回家。
一般來說,小漂亮得隔天才能回來。
可這次有點奇怪。
才半天不到,小漂亮就飄飄然地飛到了我面前。
我抱着小漂亮左看右看,這次竟然一點痕跡也沒有?
懷裏的小漂亮忽然一陣顫動。
我來不及疑惑。
一道藍光如流星劃過。
穩穩地停在我面前。
是一柄通體散發着銀光的長劍。
劍身鋒利無匹,泛着冰冷的鋒芒。
可是那銳利的劍鋒邊緣此刻卻泛着一層薄薄的……紅暈?
這是血光嗎?
我正疑惑着,懷裏的小漂亮忽然從我的懷裏飛了出去。
小漂亮很開心。
那柄劍穗上刻着「且慢」二字的長劍輕輕搖晃了一下。
好半天,我聽見一道扭扭捏捏的少年音:
「嶽……岳母……」
一邊的小漂亮開開心心地繞着且慢飛。
不是……
剛剛那應該是萬劍歸宗,不是萬劍相親吧?
兩柄飛劍擱一邊親親熱熱。
剩我一個人繼續徒步。
其實我不反對小漂亮談戀愛。
可我總覺得有些後背發涼。
衆所周知,劍修都是又窮又扣。
雖然戰鬥力強悍,但賺的那點錢都砸本命飛劍上了。
小漂亮這是把誰的劍拐回來了?
應該不會是哪個劍修的吧?
更不可能是劍宗天才的本命劍吧?
我心裏止不住地發毛,一邊安慰着自己一邊徒步回了萬獸谷。
直到夜裏,我聽見了一道冷漠中蘊藏着憤怒的聲音——
「誰把我的且慢順走了,速還!」
聲音如雷貫耳。
能達到這種效果的,只能是修真界最貴的全界傳音符了。
真是大手筆啊……
不是,誰?
且慢?
我懸着的心一下子就死了。
而且這個聲音好熟悉。
和好多年前,那個少年怒斥我的聲音一模一樣——
「我今日離開這萬獸谷,意味着我們從此恩斷、義絕,你明白嗎?」
不會吧。
應該不會這麼巧吧?
-3-
在修仙百曉生寫的修仙見聞錄上,有一條格外扎眼。
「在與劍修戰鬥時,記得先打他的嘴,因爲你分不清他到底是叫你還是在叫他的劍。」
爲什麼呢?
因爲百分之四十劍修的劍,都叫「道友」「且慢」「前輩」「請留步」。
在這條下面,百曉生還貼心地括弧了一行——
「建議新入門的劍修不要再給自己的劍取名以上名字了,這和叫「張三」「李四」有什麼區別?還容易捱揍!」
修仙見聞錄是每個修仙者必備單品。
裏面的每一條信息都是認證過的真實可信。
可我還是止不住地心裏發毛。
萬一要真是那個人的劍怎麼辦?
他不會來剝了我的皮做衣裳吧?
不會的,小漂亮怎麼可能給我帶這麼大個麻煩回來。
我一邊嘀咕着,一邊看着養劍葫裏的小漂亮和且慢。
且慢的劍穗飛揚,劍身表面滿是流光溢彩的光紋。
隨着舞出的劍招,光紋如流水般閃爍,散發出閃耀的光輝。
迷不迷人不知道。
反正迷得小漂亮興奮地在旁邊瘋狂誇誇:
「好厲害呀你!你的劍尖怎麼這麼鋒利?」
「我好喜歡你呀,你是我見過最帥氣的劍了!」
「謝謝你保護我回來,我真是一點都不想和你分開~」
小漂亮半點不知道害臊,聽得我老臉一紅又一紅。
更別說且慢了。
且慢流利的劍招一顫,劍鋒邊緣又泛起薄薄的紅暈。
「你、你放心……我回去就和阿之說我們的事,我、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小漂亮又是一陣誇誇。
劍身還飛上去蹭蹭蹭,蹭得且慢止不住地顫抖。
簡直沒眼看!
我不再看養劍葫。
我本來只想在打座調息一會兒的。
可我卻噴出了一口鮮血,氣息紊亂無比,體內那顆金丹都快碎了。
差點忘了,我渡劫,又失敗了。
-4-
我緊鎖着眉,又陷入了那無法掙脫的心魔。
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而薛尋之是天才中的天才。
「尋之是劍祖轉世,若非千年前的劍祖,你們妖族哪有如今的地位?更遑論踏上修行之路。」
「如今你癡纏尋之,阻礙尋之的大道,這和恩將仇報有何區別?」
留着鬍子的老頭高高在上,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眼底的蔑視卻怎麼也掩不住。
那時我纔剛化形爲人,連耳朵尾巴都還收不住。
我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什麼妖族,什麼大道,什麼鵝醬臭堡。
我使勁嗅着薛尋之的味道,老頭氣得吹鼻子瞪眼,一揮袖就要朝我扇來。
但我聞到了。
我興奮地往後一跳,少年牢牢地將我抱在懷裏。
「宗主,你請回吧!我並非你口中的劍祖轉世,我只是薛尋之,萬獸谷的谷主,你別再來了,我對你口中的無情劍道,並不感ŧűₕ興趣。」
少年的聲音清朗如泉水,一雙手緊緊地托住我。
我閉着眼埋頭亂蹭,沒看見薛尋之紅得幾欲滴血的耳垂。
後來啊……
後來就是薛尋之離開萬獸谷那日了。
我只記得他的背影。
他離開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我確實,最討厭的就是貓了。」
不要……不要……
我頭疼得幾欲裂開,體內的妖氣亂竄。
那顆本就搖搖欲墜的金丹上的裂痕越來越深。
一道碧綠的靈氣忽然湧了進來,牢牢地護住我的心脈。
熟悉又濃郁的藥香味吸入鼻腔,我混沌的神智逐漸清醒。
「又失敗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一定要去找薛尋之!」
靈芝緊鎖着眉頭,兩隻手化成圓形源源不斷地給我輸送着她的本命靈力。
「不用!我已經和藥谷的人說好了,藥谷大師兄會幫助我的,你放心吧,處理這個我有經驗!」
我咧嘴笑着,打斷了靈芝。
小漂亮在我身旁急得不行,且慢已經不見了身影。
靈芝瞪我一眼,衣袖一揮,我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次的夢裏,沒再出現薛尋之。
-5-
小漂亮載着我去了藥谷。
藥谷的丹藥和醫術是出了名的好。
尤其是大師兄對經脈以及心魔方面的研究,更是在見聞錄上被百曉生着重描寫過——
「各位女修不要再假裝有心魔去騷擾藥谷大師兄了!不要影響真正有需求的人!」
身上滿滿人夫味的大師兄見我第一眼,就朝我露出無奈又歉意地一笑。
然後給了我一罐子的回元丹。
淡淡的藥香滲出,光是聞聞就讓人心曠神怡。
小師妹猛地從他身後躥了出來,牢牢地扒拉住我,不停地噌噌噌。
「哈……貓貓大王,你來了!」
「這裏這裏,大師兄,我賠給你了,你什麼時候住進來呀?今天可以嗎?可以化成原型嗎?……大師兄!你不要巴拉我!」
大師兄一把將張牙舞爪的小師妹從我身上扯了下去。
好像有些尷尬。
我摸了摸鼻子,正準備告訴大師兄我的心魔一事。
大師兄卻一隻手牢牢地抓住小師妹,一邊朝我淺淺一笑:
「若你不介意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也不是不可以……?
他那一笑,着實讓我有些晃神。
我忽然想起了在見聞錄上其實還有一個百草榜。
排名由女修們投票而成,而排在榜首的,就是藥宗的這位大師兄。
傳聞有位不知名女符修爲了讓藥宗交大師兄出來聯姻,不惜怒砸三千張爆破符……
這時,一柄飛劍忽地飛了過來。
小漂亮迫不及待地從養劍葫裏躥了出來。
大師兄看到來人愣了片刻,小師妹趁機鑽了出來抱住我。
然後她呆呆地看着纏在一起的小漂亮和且慢。
隨後,她面露質疑:
「你是誰?你和我大師嫂很熟嗎?」
不是,這就是大師嫂了?
我還沒回過神,一道熟悉的聲音陰森森地從我身後傳來:
「大師嫂?」
那人似乎氣笑了,他接着道:
「先讓你的大師嫂轉過身和我算算,拐了且慢這筆賬,要怎麼平。」
哦豁。
-6-
說起來有些好笑。
只是聽到聲音,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了身,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已經記不清多久沒見過薛尋之了。
他的面貌變化不算大。
可以往我見了只有歡喜的人,如今心底卻只是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分明是同一個人,可我卻清晰地知道,他不再是他。
而薛尋之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彷彿從未認識過我。
但且慢卻繞到了我身邊,劍身上流光璀璨的碎紋顯示着它有多開心ƭū́ⁿ。
薛尋之皺了皺眉,挪開視線,臭着臉道:
「抵魔長城的封印鬆動了,我不能離開太久。」
我不知道說什麼,喉嚨無端覺得乾澀。
「……那你,快回去吧。」
不是,妖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話?
薛尋之的臉更臭了,他頓了頓,下一秒似有些咬牙切齒:
「……不能沒有且慢。」
我看向恨不得黏在小漂亮身上的且慢,明白了。
但我也不能沒有小漂亮。
抵魔長城,是修仙界的重中之重。
而薛尋之,是抵魔長城不可缺少的戰鬥力。
薛尋之等在藥宗門外,我在內急切又悄悄地和大師兄說明了我的情況。
大師兄皺了皺眉,轉身拿了個乾坤袋給我。
「這裏有抑制心魔的丹藥,你要去抵魔長城的話,我還裝了一些其他能用上的藥。」
我感激地看着他,準備走的時候,大師兄又拉住了我:
「可是你的心魔,確實不能再拖了,你一定,要及時來尋我,否則……」
他話還沒說完,且慢又嗡嗡地飛了進來。
我只能點點頭表達自己知道了。
然後在小師妹淚汪汪的注視下,跟在薛尋之的身後。
飛着飛着,小漂亮一個急停,我險些摔了下去。
薛尋之一把拉住我手,將我拉到了且慢上。
「就這麼捨不得?趕路都還在想他?」
薛尋之冷冷地瞥我一眼。
百年未見,他怎麼變得如此莫名其妙Ṱú⁼?
飛劍的速度很快,我已經隱隱能看見抵魔長城的輪廓了。
「……我住哪?」
抵魔長城比萬獸谷陰寒許多,我忍不住發了個顫。
「……和我住。」
?
「……且慢一離開小漂亮,就蔫了。」
說到這裏,薛尋之咬牙切齒:
「上次打到一半,我御劍飛回長城,它竟然從空中掉下來了。」
「我差點被魔潮淹沒!」
雖然,但是。
你這個萬劍歸宗的人也算是體會到我們這種被萬劍歸宗的人的心情了吧?
-7-
修仙界人人都知道,千年前忽然有一種域外魔族進攻修仙界。
域外魔族種類繁多,但他們光是出生起的實力便抵得上金丹期的修士。
那時的修仙界一度節節敗退。
幸得有無情劍道劍祖橫空出世。
最終劍祖以兵解轉世爲代價,將域外魔族封印在了抵魔長城外。
只是封印。
千年來,一直未曾有人找到劍祖轉世。
直到百年前,有人發現了一隻域外魔族。
雖然還是幼體,可還是在修仙界掀起了軒然大波。
也是在那個時候,劍宗宗主找到了薛尋之。
我看着薛尋之的背影,鼻尖忽然有些酸澀。
記憶裏我最後一次見到的,也是薛尋之的背影。
抵魔長城的戰事很緊張,薛尋之只是給我騰個房間的工夫,長城外又有域外魔族在叫囂。
薛尋之提着且慢就走。
我在這裏待了快半個月,大師兄給的藥喫了一半了。
見到ƭű̂⁽薛尋之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而薛尋之每次回來時,身上都帶着濃郁的血腥味。
每一次,在薛尋之回來之前,小漂亮都會興沖沖地跑出去,又美滋滋地回來。
因爲且慢每次都會給小漂亮帶禮物。
有時是魅魔的獸角,有時是猙獰龍獸珍藏的寶石。
小漂亮的劍靈已經可以化成人形了,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我幫着小漂亮處理那些東西。
獸角可以做成掛飾,寶石可以鑲嵌在劍鞘上。
小漂亮眨巴着眼,忽然輕聲道:
「我也想去戰場上。
「且慢是在戰場上救下我好幾次,你不知道,那些魔族的殼有多硬,砍不穿的話,有可能被夾斷。
「它開始總嫌棄我花裏胡哨,嫌棄我不夠鋒銳,但是我回來的時候,它總是把我掉的寶石都撿回來了。」
我看着小漂亮,忽然有些恍惚。
本命劍與主人都是心靈相通的。
小漂亮這種心情我也曾有過的。
我想起了最初遇見薛尋之的時候。
那時候我還只是個靈智未開的野貓。
卻聞到薛尋之的味道就往他的身邊蹭。
「你別過來啊!我不是個喜歡貓的人。」
少ťû₀年薛尋之提着我的脖子,一臉嫌棄。
但我就是堅持不懈地又爬上他的腿,再上他的脖子。
他一邊嫌棄,一邊將我撿回了山谷。
第二天,那個無名山谷有了自己的名字,萬獸谷。
薛尋之說,他要收留一萬隻小貓。
可是還沒等到谷裏有一萬隻小貓,我就……
我就背叛了他。
-8-
小漂亮和且慢一起去抵魔長城時,我就站在城牆後。
不是我不想幫忙,只是如今我一運靈氣就經脈發堵,渾身發軟。
可是當天夜裏,小漂亮忽然傳來一陣慌得不行的感受。
我急切地闖進了薛尋之的房間裏。
他敞開的衣衫內,胸前有一道很長的抓痕。
深可見骨的傷口處不停地冒着黑血。
幾乎是一瞬間,淚水不由自主地湧上了我的眼睛。
薛尋之正摸着小漂亮,眼底帶着笑意。
我慌亂地翻找着乾坤袋,大師兄準備了很多藥,包括這種治癒外傷的。
薛尋之看見我時,下意識就拉攏了衣服。
可在看見我從乾坤袋裏拿出的藥,臉上的神色又驟然變得冷淡。
我沒想那麼多,只悶着頭將藥灑在他的胸口處。
薛尋之想推開我,可還沒碰到我那手就縮了回去。
只能一副憋屈的樣子任由我塗藥。
塗完藥,我鬆了口氣。
大師兄的藥似乎有奇效,方纔還冒着黑血的傷口忽然漸漸止住了傷勢。
似乎,是淨化了傷口?
「他還真關心你。」
薛尋之忽然涼颼颼地冒出了一句話。
我下意識便想反駁,可話還沒說出口,又意識到,又有什麼用呢?
急切的心思退卻後,無法面對的心緒再度湧上心頭。
我該怎麼說呢?
說當初只是一場誤會嗎?
我深吸了口氣,朝薛尋之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當然了,他那麼好……」
話還沒說完,又被薛尋之打斷。
他緊鎖着眉頭,似厭我至極:
「出去!」
我張了張嘴,卻再也無法面對他的眼神。
幾乎是逃般,我走出了房間。
房間外,渾身靈氣再度亂竄,我腦子一陣眩暈。
我摸向腰間的乾坤袋——
不是,我乾坤袋呢?
-9-
沒藥磕了,我直接跪倒在了薛尋之的房門外。
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
跟着我出來的小漂亮急切地闖進了薛尋之的房間。
拖着傷體出來的薛尋之嚇了一跳,他將我抱回了房間。
明明抱我的動作極盡溫柔,可他的語氣卻夾槍帶棒:
「這不是你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修爲嗎?你在裝什麼?」
這話聽得我本就紊亂的呼吸又一窒。
說不出話,兩眼發黑。
薛尋之皺着眉,一隻手朝我探出靈氣:
「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費力地睜開眼。
眼前的他和記憶中的他似乎重合了起來。
以往我不常見到他,又能喫藥,便也能剋制住躁動的心魔。
只是今天夜裏……
我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
薛尋之再也繃不住,將靈氣渡進我的體內。
「不是,你的經脈怎麼都快斷了?怎麼靈氣這麼亂?」
他一慌,我直接倒在了他的懷裏。
「乾……乾坤袋有藥……幫我找……」
薛尋之忽然渾身一僵。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薛尋之從旁邊的枕頭下面,掏出了我的,乾坤袋。
他耳朵尖漸漸泛起紅暈。
我呆呆地喫下藥丸。
不是,你偷我乾坤袋幹嘛啊?
-10-
喫了藥之後我好得多了。
但房間裏的氣氛更尷尬了。
好在我這回,沒忍住直接化成原形了。
又虛又困。
我下意識地蜷縮在薛尋之的懷裏,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我只覺得越發疲倦。
和依戀。
薛尋之也極其順手地擼着我的毛髮。
摸到背脊時,他的手忽然一僵。
迷糊間,我聽見他輕聲喃喃着:
「怎麼把自己養得這麼瘦?以前多乖啊,圓嘟嘟……」
但是他摸得太舒服了。
我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實在沒忍住,直接睡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
我是在薛尋之的牀上醒來的。
他坐在一邊,一隻手還覆在我的身上。
見我醒了,他低聲問:
「宗主給的那些藥,是不是有問題?」
當然是沒問題的。
可我怎麼說。
嘿,哥們,藥沒問題,是你成了我的心魔?
我又閉上眼,假裝在睡覺。
但薛尋之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
他一把抱起我,直愣愣地就要御劍。
嘴裏還氣憤地嘀咕:
「我就知道那個老頭子不安好心,我明明已經答應他駐守抵魔長城了!爲何他還使這些手段傷害你?」
他力氣實在大,且慢的速度又實在快。
我支支吾吾,伸出爪子死死巴拉着牀單,急得口吐人言:
「不、不怪他!」
「……是我有心魔了。」
薛尋之愣住了,隨後他更生氣了,調轉且慢換了個方向:Ţũₒ
「心魔?那個藥罐子?沒事,我這就幫你……」
「不是,是你。」
「我的心魔,是你。」
-11-
在萬獸谷化形後,薛尋之手把手地教我習字,教我修行。
雖然他嘴上說着不感興趣,但是他對劍道的天賦真的卓絕。
縱使手中無劍,但一花一木,甚至是無形之水,都能成爲他的手中劍。
在他舞劍的時候,天地間似乎只有他。
那是我最心動的瞬間。
於是我拉住了他的衣角,說我也要習劍。
那時的我,只是想離他更近一些。
可在我說要習劍的當天夜裏,薛尋之直接出了萬獸谷。
第二天,他帶回了兩把劍。
那兩把劍,就是小ŧũ̂⁷漂亮和且慢。
隨後的日子裏,他手把手教我劍術。
可我實在太笨,學得太慢。
我不止一次泄氣。
但只要想到能瞭解他更多一些,我只覺得什麼都行了。
那段時間,真的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那時的我還沒意識到,曾經有多快樂,心魔的反噬,便有多嚴重。
後來,宗主又來了。
這次他來的時候,我已經能聽懂恩將仇報是什麼意思了。
可劍宗宗主只是苦着臉說域外天魔已經開始突破抵魔長城的防線了。
修仙界無人可敵,需要薛尋之。
薛尋之身爲無情劍道劍祖轉世,是整個修仙界唯一的希望了!
況且人妖結合,本來就有違天命。
宗主質問我。
「難道你捨得讓小情小愛毀了整個修仙界嗎?」
我不知道什麼小情小愛能毀了整個修仙界。
但我卻聽進了劍祖轉世。
只有我知道,薛尋之對劍道是有追求的。
可他在萬獸谷,劍道卻無寸進。
我不該那麼自私的。
倘若無情劍道,纔是薛尋之的道的話。
我收下了宗主留下的法寶和提升修爲的丹藥。
消失在了薛尋之的身邊。
薛尋之離開萬獸谷那日,宗主在他耳邊道:
「縱使妖族如今可修行人身,可其冷血無情的獸性,卻是無法更改的。」
找了我許久的薛尋之只是紅着眼,冷着聲音道:
「我今日離開這萬獸谷,意味着我們從此恩斷、義絕,你明白嗎?」
隱在法寶裏的我沒說話。
我背叛了薛尋之。
而薛尋之,也成了我心魔。
-12-
我維持着原型,日日在房間內等薛尋之和小漂亮。
等我恢復到可以化成人形時,我便和小漂亮一同再去藥谷。
可那天,抵魔長城外鬧出的動靜非常大。
我又看到了萬劍朝東的盛況。
這一次,我心裏卻是止不住地慌亂。
我終於見到了薛尋之。
他卻是被人抬着進來的。
他斷了一臂,渾身氣息虛弱無比。
且慢劍身上的碎紋不再散發光芒,小漂亮身上的寶石都快掉完了。
「是我太沒用,才害且慢陷入了沉眠……」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能說什麼話。
域外魔族如無窮無盡的潮水,薛尋之在抵魔長城百年,每次魔族來襲,他都是打得最深,殺得最狠之人。
他是劍修的希望,是新一代劍修的精神領袖。
可這樣的他,如今竟斷了一臂。
抬着他進來的人只含着熱淚,連話都來不及多說一句,又直直地衝了出去。
我呆呆地看着生死不明的薛尋之,連周遭的空氣似乎都停滯了。
一道冷風吹過。
宗主來了。
但這次他卻沒有對我吹鬍子瞪眼,只是嘆息了一聲:
「劍祖的無情劍道是最強的,尋之若學無情劍道,可事倍功半,一日千里。」
安靜得幾乎窒息的房間裏,他的聲音格外清晰:
「可尋之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學無情劍道,他……」
宗主沒有說完,只是御劍,飛向了抵魔長城。
劍修是抵魔長城的第一道防線。
這些老一輩的只是暫退,在危急的時刻,仍舊會頂上。
他的話沒說完,但我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我,薛尋之怎麼會不學無情劍道?
倘若他學了無情劍道,他更加厲害,是不是就不會遭此一劫?
我心中的悔意如海嘯翻騰,體內的氣息瘋狂湧動。
妖族的修行速度遠超人族,但是也隱藏着極大的風險。
那就是,極易入魔。
一隻手忽然重重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還好,不算晚。」
-13-
抵魔長城外忽然一片寂靜。
隨後是一陣如海嘯般的聲音。
大師兄行色匆匆,一隻手捏住我的脖子,另一隻手將一個藥丸塞進了我嘴裏。
我立馬又開始暈乎乎,渾身又開始乏力。
大師兄神色凝重地看向牀上的薛尋之
小師妹興奮地抱着我摸來摸去。
她的手掌泛起瑩瑩的綠光,溫暖的感覺融入我的骨髓。
我躁動的心似乎也平靜了下去。
「別怕別怕嗷,大師兄已經研究出了治癒域外魔族傷痕的特效藥,醫修們都已經在戰場幫忙啦!
「器宗的師兄們也研究出了能夠割開魔族們堅硬外殼的武器,原來只是需要某種物質,叫啥來着……?算了,符宗和音宗的師兄師姐們也都來啦~
「哈基米哈基米不要怕怕……」
我聽得暈暈乎乎,但小漂亮在戰場上卻傳來興奮的感應。
我跳進薛尋之懷裏,睡了過去。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能勉強化成人形了。
薛尋之還是在昏迷狀態。
大師兄朝我遞過來一杯水,他神色有些失落:
「心魔是需要時間的,你拖得太久,又太過嚴重,只能散了修爲,保住你的……」
我才發現,體內的金丹已經不見蹤影了。
但我本來對修爲就沒什麼追求。
我握住薛尋之的手,忽然想起了小師妹曾說的研究:
「域外魔族,究竟是什麼?」
-14-
大師兄說起這個彷彿一下子Ṭű₇就來了精神。
原來修仙界,只是三千世界之一。
而所謂的域外魔族,其實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修行者。
但每個世界的修行資源是有限的,當一個世界的資源已經滿足不了當下的人口。
高階的修行者發現可以通過入侵他界,搶佔外界的資源。
只要侵佔成功,那麼此界的資源不僅會被全數掠奪,此界的原住民也會成爲奴隸。
這些,都是劍祖曾留下的信息。
而修仙界是一個正當壯年的界,資源豐富。
即便是飛昇的最高階的修仙者也還沒達到此界的修爲頂峯。
自然會引來外界來侵犯。
最開始的那一撥最終被劍祖打出去就好了。
築起了抵魔長城。
但千年來,不止修仙者們在修行。
而劍祖在最開始,曾捕捉了一部分的域外魔族,囚禁去藥宗。
百年前曾發現的那個魔族幼體,其實就是藥宗內的。
雖然修仙界搶奪資源的事情屢次發生,但總歸都是一致對外的。
於是便有了此次,各宗門齊心協力來到抵魔長城。
其中甚至不乏魔宗的身影。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些事情確實是我不曾接觸到的。
一旁的小漂亮忽然戳了戳我。
一隻冰涼的手反握住了我的手。
薛尋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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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尋之看着我,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樂苡,你不必對我感到愧疚。」
他的聲音乾澀,握着我的手縮緊:
「其實該愧疚的人,是我。
「我曾真的恨過你,總覺得你太過輕易放棄了我。
「但在抵魔長城這些年,我明白了你的心意,所以這些年,我不曾來找過你。
「只是我沒想到,你會因此……」
薛尋之有些說不出口,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有些釋懷:
「宗主錯了,其實無情劍道並不是最強的,因爲你, 我更願意走衆生道。」
他身上的氣息驟變, 一時間周圍的空氣似乎凝滯了。
明明他仍握着我的手, 我卻覺得他快要離開我了。
薛尋之忽然伸手擦了擦我的臉,原來我已經無意識地淚流滿面。
他似想起什麼似的, 朝我笑了笑:
「萬劍歸宗, 原只是取的只是天下劍中的一道劍意。
「只是我太想太想你了,哪怕只是看看小漂亮, 也夠了。
「小漂亮和且慢,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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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尋之有很多話沒有告訴樂苡。
其實在離開萬獸谷那日,他就覺醒了劍祖的記憶。
他想起了他轉生的目的,是爲了讓修仙界的劍道更進一步。
讓無情劍道更進一步。
可薛尋之卻不願如此。
他繼承了劍祖的記憶,知道在千年前, 劍祖的劍道, 竟是靠殺妻來證的。
劍祖成就劍仙那天,他將域外魔族全部趕出了界外, 將地位低下的妖族提升了地位。
世人皆讚歎劍祖大義。
而沒人知道,劍祖飛昇時過天門而不入。
他的妻子,其實就是一名妖族。
劍祖得道, 身爲他妻子的妖族本也有機會飛昇。
但那名妖族卻選擇直接轉世。
她不願再見劍祖。
劍祖兵解後, 靈魂不散, 就這樣在天上看着她度過了一生又一生。
無盡的孤寂幾乎吞噬了他。
直到封印鬆動, 他才選擇再度轉世。
轉世後的劍祖, 就是薛尋之。
而那名妖族轉世, 就是樂苡。
千年前的劍祖對不住妻子, 但他薛尋之,並不想走殺妻證道那條路。
薛尋之握緊了手中劍,輕聲道——
「我薛尋之, 願兵解轉世再修千年, 換樂苡飛昇。」
番外:
劍祖的封印爲修仙界拖了千年時間。
而修仙界利用千年時間,成功找到了剋制域外魔族的方法。
域外魔族節節敗退後,修仙界內一致決定不能總是被動接受進攻。
既然掌握弱點, 那爲什麼不能他們進攻外界呢?
這樣下去確實不是辦法。
而飛昇到仙界的仙人們早已決定組織反攻。
修仙界內弱肉強食, 在三千世界, 也逃不過這個道理。
千年前的劍祖過天門而不入, 也是察覺到了這種隱性規則。
唯有不斷進攻外界, 掠奪資源, 修仙界纔會越來越強。
否則故步自封, 就只能不斷被動接受侵犯。
於是他自願兵解轉世,爲修仙界迎來千年的喘息時間。
我藉着薛尋之的光飛昇,在仙界也有了一席之地。
此時下界的人們也研究出了更好的東西。
且慢和小漂亮這些年一直在我的身邊, 無數的天材地寶修好了且慢。
界域戰爭開始那天,我終於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且慢繞着那個面容和薛尋之一般無二的少年轉來轉去。
少年看着我,頭上的貓耳忽然動了動。
我忍住了湧動的心緒,輕聲問:
「你, 可願和我學劍?」
少年避我的視線,半晌點了點頭:
「……願意的。」
「師父。」
師父?
我愣了愣,旋即又點了點頭。
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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