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命人

我丟失了一段記憶,昏倒在野地裏。
劉方把我撿了回去。
他說:「阿熒,這世道,你一個孤女活不下去的,嫁給我吧,我們多般配啊。」
我鼻翼翕動,癡迷地大口吞嚥着劉方香甜的氣運。
劉方命格貴重,氣運沖天,大補之物啊!
他圖我色相,我圖他氣運。
嗯,怎麼不算般配呢?

-1-
成親那晚,劉方挑起蓋頭,衝我痞氣一笑。
「誰家小娘子啊,好生俊俏。哦,是我家娘子。」
他骨相生得凌厲,高挺的鼻樑中段有道細疤,野草般瘋長出叫人牙癢的痞勁兒。
我一時看得癡了。
等到他把銅板和地契塞到我手裏時,我才堪堪回神。
「阿熒,我有大事要做,以後挑糞澆地、彎腰割麥這些農活兒,都是你做了。」
我:「啊?」
好嘛,把我當驢使喚,這哪個正常女人聽到不跑啊。
難怪明明長了個好皮相,卻討不到媳婦兒。
但我不正常。
我心道,要我幹活可以,飯可得管飽。
這麼想着,我猛吞了一大口氣運。
劉方的氣運極香,甘甜芬芳,像是沾着露水的罌粟。
只一口,我便有些飄飄欲仙。
我不分晝夜地吸食,效果堪比百年野山參。
補得我天天兩眼一睜,就是使不完的牛勁兒。
農活而已,不算什麼。
我本以爲日子能這麼平淡如水地過下去。
沒想到,一個快餓死的老瞎子輕飄飄點破了我的身份。
當時,老瞎子餓得在啃野草。
村裏沒有一個人願意施捨他一口糧,大家都說他是個騙子。
瞎子年輕時,擺攤算命,到處招搖撞騙。
騙術敗露之後,被人活挖了一雙招子。
我瞧他餓得皮包骨頭,心生不忍,隨手扔了半張麪餅給他。
老瞎子忽地抬頭,我猝不及防正對上他那雙沒有眼珠子的眼眶。
看得出,下手的人十分狠厲,眼眶四周全是刀痕。
老瞎子突然膝行幾步,猛地攥住我的手腕。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像個鋼索,髒污發黃的指甲,幾乎嵌進我的腕子裏。
他臉上那一雙滲人的黑洞就這麼懟在我的面前,嘶聲道:
「原來新嫁娘是個偷運竊命的賊啊,呵呵,你偷了別人的命格,但卻是條慘死的爛命。」
雷乍響,雨驟落。
黃豆大的雨點兜頭澆下,老瞎子發出桀桀怪笑。
蒼老嘶啞的笑聲和暴雨交織,如同惡鬼勾魂,驚得我起了一身白毛汗。
我色厲內荏:「老東西,騙到我頭上來了?」
老瞎子發出桀桀怪笑:「偷沒偷命格,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還真不清楚。
除了記得自己的名字,我失去了過往所有的記憶。
「你這命格,八個月後,一屍兩命!」
我心頭猛地一跳,我這個月癸水沒來,算下來,八個月後,正是臨盆之時。
我:「因爲難產?」
老瞎子搖頭,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兵禍。」
我正欲再問,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阿熒。」
我轉頭,卻見劉方撐着油紙傘,遙遙向我揮了揮手。
他在雨中穩穩地站着,長身玉立,芝蘭玉樹。
「雨下得大,我不放心你。」
我抬頭,正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彼時煙雨朦朧,襯得那雙眼柔軟深情,好似情深義重。
我心中一動,鬼迷心竅地踮腳湊近,輕輕吻了一下劉方的脣角。
這一吻,極輕極快。
我把臉埋在他胸前,有些羞澀。
他胸腔震動,低低笑開。
「阿熒,還有外人在呢,不要勾引我。」
我心道,是你那雙眼先勾引我的。

-2-
回去後不久,我開始害喜。
隨着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孩子越發像個強盜,我吸食的氣運幾乎都被他搶走。
即使我像個餓死鬼一樣瘋狂吸食,我自己能留下的也不過寥寥幾縷。
氣運就是我的食物,天天喫不飽讓我變得虛弱憔悴。
我撫着小腹低聲罵道:「討債的玩意兒。」
劉方這幾日東奔西走不知道忙些什麼,天不亮就出門,大半夜纔回家。
一回家就拿高挺的鼻樑蹭我的肚子,低聲道:
「兒子,我是你爹。」
我抽了抽嘴角,剛想罵他有病,就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
我端詳着他眼下的青黑,隱隱有山雨欲來之感。
肚子咕嚕一聲,餓了。
我伏在他的枕邊大口大口呼吸着香甜。
轉天,老瞎子上門討飯。
他一見我便神色驚恐,手裏攥着碎掉的龜殼。
「你的死劫提前了!」
我來不及驚訝,立刻開始收拾行囊。
古往今來,每逢兵禍,百姓大多餓死。
我起鍋燒水,和麪烙餅。
幹餅沒有水分,容易保存,可以說是逃命必備。
我挺着肚子幹活慢,忙到半夜才做出足夠的量。
當我把幹餅捆起來塞進包袱的時候,劉方回來了。
他神色匆匆,一回來便死死抱住我。
劉方的呼吸噴在我耳畔,他說:「阿熒,我惹禍了。」
月光下,我看到他腰間長刀泛出的森寒冷光。
這分明是亡命天涯的架勢。
劉方眼眶通紅,眼中翻湧着愧疚,「阿熒,對不起。」
我心頭一跳,「什麼?」
黑暗中,我只看得到劉方線條凌厲的薄脣。
都說薄脣的人薄情,這話不假。
這張嘴一張一合吐出理智到近乎冷酷的話語。
「你身子重,跑不快,如果我帶你一起走必然會被追上,到時候都得死,我們分開逃,至少能活一個。」
但這活下來的那個,大概率是劉方。
我撫着肚子,不可置信道:「我一個人,還懷着孩子,我能跑得脫?」
劉方定定看着我,他雙眼的悲傷幾乎要將我溺斃。
「如果跑不脫,我會回來尋你的……」
我讀懂了他的未盡之語。
如果跑不脫,我會回來尋你的屍骨。
他眼角溢出淚水,伸手捧住我的臉。
「阿熒,是我負你。」
「阿熒,我愛你。」
回應他的,是我ƭű̂⁴反手一個大耳刮子。
「畜生!」

-3-
劉方跑了。
我嗅到了殺伐的味道,跑,我也得跑!
我手腳麻利地準備好包袱,一路狂奔。
老瞎子給我指了條生路,「進山!」
夜裏山路難行,常有猛獸出沒,怎麼看都是條死路。
老瞎子道:「你怕什麼?你如今渾身氣運通天,你肚子裏這個崽子養成了!山裏那些畜生不敢動你,快進山!」
我心一橫,一頭扎進了深山。
臨走的時候,老瞎子往我手裏塞了把斧頭。
我憑着一腔孤勇,硬是咬牙爬到半山腰。
山下火光攢動,遠遠的,我瞧見有一隊人舉着火把,縱馬入村。
火光先是衝向我家,轉悠一圈之後,又分散到村莊各處。
緊接着,便是殺聲震天!
這是——屠村!
我心頭巨顫,什麼罪能連累一整個村子的人?
只有……造反!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心神不穩,腹中忽然陣陣絞痛。
腿間淅淅瀝瀝流着羊水,我疼到幾乎站不住。
我聽老人說,孩子小好生,如今八個月早產,這孩子大不到哪兒去。
皮肉撕裂的疼痛來得劇烈,一聲聲慘叫驚飛了樹上的麻雀。
我仰頭看見它們撲騰着翅膀盤旋,霎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之後,我抓了根枯枝咬在嘴裏,再沒溢出一聲慘叫。
不知道疼了多久,意識朦朧間,在日頭最烈的時候,生了。
隨着嘹亮的哭聲響起,我捂着臉,笑聲傾瀉而出。
「一屍兩命?哈哈哈哈哈哈,去你媽的一屍兩命!誰他媽也斷不了我的命!」
我的死劫,破了!
我張嘴噙住腥臭的臍帶,用牙一點點磨斷。
夜間山裏陰冷,我渾身冷汗,骨頭縫裏像是塞着冰塊,冷得關節都是疼的。
意識朦朧間,我只來得及裹緊夾襖,便昏死了過去。
我以爲一個瞎子必然躲不過官兵,沒想到,他命挺大的。
再睜眼時,面前生了個火堆,老瞎子抱着孩子坐在對面。
老瞎子說,官兵屠村前,陳述了劉方的罪狀。
他和那幫混江湖的殺了縣令,寫下反詩,一行人投反王去了。
劉方張狂,在那首反詩底下落了款。
這才讓官兵找上了劉家村。
「殺縣令,題反詩,他倒是成了名揚天下的義士,滿村的性命竟然半分不顧!」
言罷,我卻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如果劉方真是天命所歸,那……
我這些日子吸的是天子氣運!
難怪那麼香甜。
那這個孩子……
老瞎子開口:「本來是個死胎,你硬是養成了王侯命,娃兒啊,你好本事啊……」

-4-
我產後虛弱,動彈不得,奶水也不足。
小孩子腸胃弱,喫不得幹餅。
老瞎子只能日日出去尋些野果子回來喂崽子。
我問過老瞎子是怎麼在茫茫深山找到我的,老瞎子只是嘿嘿一笑。
「老朽眼盲不假,卻得道修出了心眼,一打眼就能瞧見這崽子的「氣」,那叫一個金光閃閃。」
我嘖了一聲:「少糊弄我了,你要是看得見,滿頭的青紫又是怎麼回事?」
老瞎子訕訕一țű⁽笑。
他其實看不見,一路尋來不知跌了多少跟頭。
每日出去尋野果也是三步一絆,五步一摔。
手上的擦傷,關節處的磕傷,層層疊疊。
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山中無趣,老瞎子絮絮叨叨。
他說,「我當年給人算錯了命,被人家記恨,剜了我一雙眼……」
他又說,「你偷竊命格必爲天道所不容,日後你多多積德行善,等天道清算你時,也許會饒你一命。」
我眯了眯眼,心頭總有個聲音告訴我,天道算個屁。
他羅裏吧嗦說了半天,我聽得膩煩。
「你要是實在閒得慌,就算算咱們啥時候能下山……」
老瞎子被我打斷,也不生氣。
默默從懷裏掏了三枚銅錢,往復拋了六次。
「大凶!下山就死,老實待著吧。」

-5-
這一呆,就是快兩個月。
幹餅加野果,喫得我面帶菜色。
我實在是呆不住了,逼老瞎子每天起卦。
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老瞎子扔出了箇中平卦。
我迫不及待地抱着孩子下山找活路。
山中無日月,世間已千年。
我沒想到,才短短兩個月,外頭竟然翻天覆地。
朝廷潰敗,反王已經佔了整個西北,劉方如今已是反王座下的大將軍。
我們剛一進城,就碰見了來尋我的劉方。
他騎着高頭大馬,身後是四處張貼畫像的大頭兵。
那畫上的人是我。
人像底下寫着四個大字:「重金尋屍」。
我氣笑了,嚎了一嗓子:「劉方,你個混蛋玩意兒。」
他坐在馬上回頭,愣愣地盯着我。
我冷笑一ţű̂⁰聲,一把給他扯下馬,伸手就是一個大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劉方臉上登時浮起五道鮮紅的指頭印子。
他堪堪回神,猛地將我抱住。
「阿熒,真的是你,你還活着……」
說到最後,他語帶哽咽,俯在我頸間默默流淚。
感受到頸間溼熱,我心頭竟然有些發軟。
湧到嘴邊的那句畜生,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天,劉方抱着我,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指天發誓,說得篤定,「阿熒,原諒我好不好……我發誓不會再負你……」
他一滴滴眼淚,啪嗒啪嗒像是砸在我心頭。
我對皮相好看的人總是心軟的。
算了,何必跟食材生氣呢。
我嚥下了刻薄的質問,默默吸了一大口香甜的氣運。
有句話叫,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他哭着起誓,剖白心跡,說得情真意切。
我險些都要相信了。
沒想到,不到一個月,誓言就被他當屁放了。

-6-
劉方娶了平妻。
滿營帳掛着紅綢,衆人喜氣洋洋喫酒。
劉方穿着新郎官的禮服,胸前掛着鮮豔的綢緞花,意氣風發。
他臉上帶着歉意,緩聲和我解釋。
「阿熒,只有娶了反王的妹妹,他纔會真的信任我。」
議親這種事,絕不是一朝一夕。
十丈紅綢,金鑲玉頭面,這都是要早早籌備的東西。
我冷冷看着劉方,尖銳地戳破了劉方刻意隱瞞忽略的事實。
「一個月前,我們剛分開你就定了親對吧?」
「是不是就等着把我的屍體找到,好許人家正妻名分?」
「劉方,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想過讓我活?」
他臉色一點點變白,嘴脣張張合合卻吐不出一句辯白。
我短促地笑了一聲,語帶譏誚:「啊~看樣子,我都猜對了,人怎麼可以畜生成這個樣子啊,劉方。」
劉方錯開了目光,他沒有和我對視的勇氣。
他低低道:
「霍熒,你說的這些我都認,你罵我我也認。」
「但有一點我是真心的,你活着,孩子也活着,我很開心。」
「日子總要過下去,爲什麼你一定要戳破呢……」
我想抽他。
劉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高高抬起的手。
他一遍遍吻着我的手指,「阿熒,別再提了,讓這件事情過去吧,就當是爲了孩子,我們重新開始……」
提起孩子,我心頭針扎似的疼。
他怎麼有臉跟我提孩子,他怎麼敢的啊!
我抽出手,重重給了他一耳光。
這次他沒有攔,硬生生受了這一巴掌。
如果說以前打他還留着三分力氣,這次就是一分沒留。
指印迅速從鮮紅變成烏紫,甚至腫起了五道檁子。
劉方捂着臉,嘶了一聲,他拿牙齒頂了頂腫起的臉頰。
「阿熒,你消消氣。巴掌我也捱了,這事就此揭過吧。」
我又舉起手,劉方滿臉驚恐,「噌」地退了一大步。
反應過來後,他頗有些咬牙切齒,「霍熒,你別太過分。」
我挑眉,手緩緩落下,輕輕拂過他腫起的臉。
「行啊,聽你的,就此揭過。但是,平妻的事兒還沒算呢。」
劉方:「再打我還怎麼見人……」
我突兀地笑了一聲,「不打你,換種方式補償一下我吧。」

-7-
我扒開劉方的衣衫,在他心口上狠狠咬了一口。
牙齒刺破皮肉,鮮血湧進咽喉,腥甜的香氣在舌尖炸開。
一縷紫金色的氣運,順着這口鮮血,緩緩沒入我的口鼻。
氣運喫得越多,我的記憶復甦得就越多。
這些日子,我斷斷續續想起了從前許多事。
比如,我不叫霍熒。
再比如,我也不是十九歲。
我怕吸食太多損了劉方的壽數,每每下嘴,總是剋制的。
如今看來,倒是我心慈手軟了。
這口心頭血,蘊含着幾乎能凝成實質的氣運,甚至還有半年陽壽。
我放肆地吞嚥,一口又一口。
劉方疼得面色扭曲,他倒抽了口冷氣,只是把我抱得更緊。
忽然,我額角劇痛,像是有把鐵錐從太陽穴伸入顱骨,在裏面瘋狂翻攪。
眼前發黑,耳朵轟鳴,我痛到失語。
我捂着腦袋淚流滿面,哭聲淒厲。
他以爲我是傷心欲絕,臉上愧色țŭₑ越發明顯。
我扭過頭,Ṱũ̂⁵極力平穩着聲線。
「你該走了,新郎官。」
吉時將至,他確實該走了。
腳步聲漸行漸遠,我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地。
疼,太疼了!
無數畫面在眼前如煙花般爆開,我捂着劇痛的腦袋在地上翻滾。
啊哈!
我記起來了!
我記起了一切!
我想起了我的名字,我的來路,我的野心和謀劃!
我,是嬉命人!
我以氣運、壽命爲食,我生來便能擾亂天機。
修道人窮極一生也窺探不到的命格,我卻能隨意偷竊、把玩。
同時,我也想起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嬉命人活不過二十歲!
我快死了!
於是,我盯上了劉方的天子氣運。
我要接近劉方,又恐天道察覺,便事先奪了那呂家女的鳳凰命。
不曾想,奪命格時出了意外,我失憶了。
幸好,帝后的緣分密不可分。
兜兜轉轉,我還是和劉方成了婚。
世事可笑,原來如此!
有時候,記憶可以影響一個人的情感。
男女間那點情分,終究比不過死到臨頭的恐懼。
我自己的陽壽早就沒了,這些年是靠着劉方的氣運苟延殘喘。
對待續命丹,我總要多些包容。
第二天,再見到劉方的時候,我平和了許多。
視線掃過他烏紫的臉頰時,我還有些心疼。
我決定,以後對他好一些。
連帶着,我看向他身邊的女子時,眼神都是柔和的。
反王的妹妹,名喚趙挽月。
趙挽月面容姣好,身似蒲柳,輕輕依靠在劉方肩上。
嘖,好一對璧人。

-8-
沒人想到,苟延殘喘的朝廷會突然奇襲大營。
彼時月上中天,震天的廝殺聲駭得人膽破,亂軍衝散了所有人。
混亂中,我翻身上馬,孩子被我用布條緊緊捆在身前。
那天,腥熱的鮮血噴了我滿臉。
火光中,我看到了在地上亂爬的老瞎子。
沒有人會在逃命的時候帶個累贅,更何況這個累贅還是個瞎子。
在那半張麪餅之後,我救了他第二次。
但這次,我要回報。
我說,「我要你做我的耳目和喉舌。」
天子氣運,說到底他得是天子。
劉方此時就像是個小雞仔,氣運就是羽毛。
我每天啃點毛,勉強苟延殘喘。
小雞崽子肉少,我要是一口吞了,最多管飽個幾年。
幾年之後,我也得跟着餓死。
必須等他登基之後,龍脈落在他身上,他纔是個成熟的母雞。
到了那時,我無論是養着喫氣運,還是直接吞了所有陽壽,我少說能續三十年壽命。
因着這個緣故,我必須幫他儘快登基。
但是,嬉命人的身份太敏感了,我不想惹天道注目。
所以,拿老瞎子當幌子,是最好的辦法。
老瞎子拒絕了。
「修道人不能摻和因果,一旦摻和進去,必會被天道降罰,不得好死。」
我淡淡拋下誘餌,「你當年沒算錯,是嬉命人改了那個人的命。」
老瞎子悚然回望,「你怎麼知道……」
我反手抽鞭,戰馬如閃電疾馳,耳邊的風呼嘯如驚雷。
我沉默不答,意思很明顯,這是交易。
老瞎子思索良久,張嘴還是那套說辭。
因果,去他媽的因果。
我冷笑,「我救了你兩次,這是你欠我的因果,你得還。」
我帶着老瞎子縱馬逃竄,跑了一整夜。
這一夜,老瞎子沒說一句話。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老瞎子嘶聲道,「好,我還。」

-9-
爲了撇清和老瞎子的關係,我把他扔在了路口。
我先去尋劉方,等老瞎子趕到時,已經是第二日了。
這樣,在外人眼裏,我和老瞎子就沒有關係。
我找到劉方的時候,趙挽月正在他懷裏嚎啕大哭。
湊近一聽,原來是昨天劉方把趙挽月拋下,自己跑了。
我抽了抽嘴角,「傳統藝能了。」
這次劉方又乾脆利落拋下了我和孩子。
這是第二次了。
但這次我沒生氣,對續命神藥,要包容。
見我趕來,劉方眼裏迸發出驚喜。
他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你住得離馬廄最近,而且你力氣那麼大,尋常人傷不了你。」
我翻了個白眼,默默啃了口氣運作爲補償。
同樣是被拋下,但有一點趙挽月和我不一樣。
她沒有打劉方出氣,甚至提都沒有提。
只是哀哀切切地訴說自己的恐懼。
這一通訴說,惹得劉方憐惜不已。

-10-
時間一晃就是八年。
這八年裏,老瞎子沒讓我失望,龜甲起卦,卦卦皆準,字字應驗。
世人敬畏鬼神,老瞎子成了備受尊敬的客卿。
劉方凡遇不決之事,皆問卦於老瞎子。
老瞎子不問局勢,不問計謀,只談運勢。
運勢到了,水到渠成,運勢不到,百事不成。
只是他們不知道,人間帝王的運勢,老瞎子算不出。
很多時候,老瞎子只是複述我的話。
劉方對老瞎子越發信任,他與幕僚商議之時,老瞎子便坐在屏風後靜聽。
我也依照約定,告訴了老瞎子很多關於嬉命人的事情。
這幾年,朝廷勢弱。
反王看似強大,卻攏不住人心。
兩年前,劉方藉着趙挽月,博得了反王信任,帶走了反王大批精銳和軍需。
之後,又迅速把反王無兵的消息透漏給朝廷,害得反王被官軍圍殺,亂箭穿心而死。
而劉方則迅速扯旗自立,號稱楚王。
如今,劉方揮師南下,朝廷岌岌可危。
入住京城,改朝換代,也就在這兩年了。
劉方給我們的孩子取了個小名,叫昭哥兒。
我催了幾次,但劉方始終不肯給崽子取大名。
事實上,這些年裏趙挽月給他接連生下了一子兩女,他都不肯取大名。
就像這世間絕大部分父母一樣,劉方偏疼幼子。
趙挽月生的幼子比昭哥兒小了三歲,乳名吉祥兒。
劉方待吉祥兒極爲疼寵,可對待昭哥兒卻越發冷淡。
當初給昭哥兒啓蒙時,劉方只隨便指了個幕僚。
可對吉祥兒,卻是親自去請了當世大儒。
昭哥兒的騎馬射箭都是部下教的,而吉祥兒卻是劉方手把手教。
在吉祥兒出生之前,幾乎所有人都默認了昭哥兒是世子。
可現在,一些部將和幕僚心思活泛了起來。
他們隱隱開始站隊,而劉方竟然放任不管。
這背後的意思,讓我不得不多想。
這些年,劉方手底下兵越來越多,勢力越來越強大,人也變得越發深不可測。
從前我敢扇他巴掌,如今也不得不顧及他的臉面。
很多話,從前說着無所謂,可如今,我也要斟酌再三。
尤其是趙挽月脾氣溫柔,做小伏低,劉方很是受用。
不知不覺間,我和劉方生疏了很多。
如今,我也猜不透他是不是真有幼子承業的想法。

-11-
老瞎子約我半夜見面。
這些年,老瞎子和我幾乎毫無往來。
至少,在劉方眼裏,我們沒什麼交情。
這次,他冒險約我半夜見面,必然是感受到了什麼。
老瞎子說,劉方讓他給吉祥兒批命。
聽到這話,我忍不住摔了茶盞。
老瞎子道,「他動搖了。」
從前劉方種種偏心我都忍了,可此時此刻,他想動我兒子的位置。
幾乎是瞬間,我起了殺心。
「我會找機會下手……」
老瞎子道:「怎麼下手?不管你做得多幹淨,只要吉祥兒死了,旁人都會覺得是你殺的。」
我咬了咬牙,「你我費了那麼多工夫,才扶持着劉方走到今日,眼看着馬上就要殺到京城,登基稱帝了,憑什麼是趙挽月母子來摘果子!」
老瞎子嘆了口氣,「我提醒你一句,吉祥兒命線很長,如果尋常人殺他,會被各種意外打斷。」
我輕輕嗯了一聲。
老瞎子那句話說的不錯,無論我做得怎麼幹淨,都避免不了被懷疑。
既然這樣,那索性就徹底攪渾水。
水亂了,纔好摸魚。

-12-
我給苟延殘喘的朝廷,餵了一大把劉方的紫金帝氣。
朝廷幾乎耗乾的國運,硬是被這一口奶了回來。
之後,老瞎子偷來了佈防圖,我親手把圖送給了朝廷。
彼時,正值隆冬,凍土千層。
朝廷抓住河面上凍的機ŧû²會,策劃了一場夜襲。
營帳突起大火,朝廷軍隊猶如神兵天降,撲面殺來。
在這一瞬間,我意識到,機會來了。
成親十載,我太瞭解劉方了。
他這個人,沒有危險的時候,愛妻愛子。
一旦遇到點危險,第一件事就是拋妻棄子。
我毫不意外地看見,他帶着親兵奔逃。
把我,把趙挽月,把孩子們全都拋在了腦後。
我搶了匹馬,昭哥兒坐在我身前,我手持長槍一路劈砍。
人在馬上,便無所謂什麼武功招式。
只要能攥緊刀,藉着衝勢,戰馬所過便是人頭飛起。
縱馬路過亂軍時,我看見趙挽月帶着幾個孩子癱坐在馬蹄下哭嚎。
我勾住馬鐙,俯身疾衝,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弓弩,瞄準,射箭,一氣呵成。
鐵製的箭簇眨眼間便穿透了男孩兒的眼眶,去勢不減,又自腦後穿出,帶起一簇靡豔的血花。
昭哥兒驚叫:「弟弟——」
戰馬顛簸,寒風呼嘯,昭哥兒的聲音被風切得細碎。
我勒馬回身,反手又是一箭,直直射向趙挽月的咽喉。
月黑風高,火光散亂,沒人看見這兩支殘忍的冷箭是從哪裏射出。
我捂住昭哥兒的嘴,縱馬南逃。
「我兒,天家沒有兄弟。」
命線長又如何,這天底下,沒有嬉命人斷不了的命!

-13-
我在劉方身邊蟄伏數年,天道被呂氏的命格矇蔽,看不透我嬉命人的身份。
可如今,我親手殺了龍種,惹了天道震怒。
風驟起,雷乍響,一道紫色閃電直直朝我劈下。
我跌下戰馬,就地一滾,卻仍被灼傷了手腕,自手腕至小臂,一片焦黑。
第二道雷落下時,昭哥兒撲到我身前,張開瘦削的雙臂,將我牢牢護住。
昭哥兒仰頭怒視蒼天,放聲詰問:「吾母何過?不過是愛子之心拳拳,爲吾計深遠而已!」
雷聲轟鳴,閃電如枯枝般撕開天幕,照得這荒野亮如白晝,我看得出天道是多麼憤怒。
但這閃電,終究還是沒落下來。
雷聲漸歇,疾風驟停。
我的昭哥兒,你救了母親一命。
昭哥兒撕了衣襬,替我纏住了焦黑的小臂,道:「之後的路,由孩兒握繮。」
昭哥兒帶我縱馬行了一夜,待尋到劉方時,我起了高燒。
意識朦朧間,我聽到幕僚們驚喜的聲音:「天佑昭公子!」
這道雷,傷我極重,我一連昏迷數日。
我醒來時,渾身無力,一見劉方就死死抱住。
劉方身體僵硬了,畢竟,我與他許久不曾親近。
我俯在他懷裏,喉頭滾動,貪婪地大口吞嚥。
天子氣運大補,只這幾口,我慘白的臉上就浮上了一絲血氣。
劉方眼眶溼紅,「阿熒,挽月死了,吉祥兒也死了。」
我不語,只是一味吞嚥。
劉方又道,「我只有你和昭哥兒了……」
那天,劉方沉默了很久,他幾乎是枯坐了一夜。

-14-
朝廷只是佔了個出其不意的光。
劉方回過神來,集結軍隊南下,千里奔襲,猶如砍瓜切菜。
聽聞,皇帝倉皇出逃時,竟然失足墜馬,被亂馬踩踏而死。
事情之弔詭,出乎所有人預料。
旁人只道是這亡國之君時運不濟,倒了血黴。
只有我清楚,這是奶的那口氣消耗完了,國運傾頹,神仙難救。
劉方稱帝登基時,終於想起來給昭哥兒起個大名。
——劉羲!
劉方與我執手共祭宗廟,頒下詔書,立我爲後,立昭哥兒爲太子。
百官朝賀時,劉方道:「彼時不取大名,是朕想給昭哥兒取一個統攝天下的字,當時朕在反王麾下,這種心思便只能藏着,如今,不用藏了。」
我道:「羲,三皇之名。」
劉方笑了笑,握緊了我的手。
「阿熒,你懂我。」
我只是捂脣一笑,吞下大口壽命。
終於啊,我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吞噬氣運和壽命了。
十多年沒喫過一次飽飯,如今總算能喫個痛快了。
我敞開了肚子,晝夜不停地吞噬着紫金帝氣。
氣運流失,生機消散,劉方蒼老得厲害,昔年戰場上受的暗傷時常發作,他頻頻咳血。
與之相反的,是我容光煥發,氣血充盈。
就連昭哥兒都驚歎:「母后越發美了,瞧着像是兒臣的姐姐。」
我隨手彈了下昭哥兒腦門,輕笑道:「你這孩子,沒大沒小。」
心頭卻警鈴乍響,只顧着快點弄死劉方,沒想到吸壽命吸猛了,把自己搞得太年輕了。
我眯了眯眼,盤算着是徐徐圖之,還是畢其功於一役。
昭哥兒卻忽然低聲道:「母后放手施爲,一切有兒臣給您兜着。」
我一愣,轉瞬便笑了。
就這樣吧,彼此心照不宣,看破不說破。

-15-
劉方在南巡的時候染了惡疾,急召我和昭哥兒去行營見他。
昭哥兒跪在地上,我坐在劉方榻前,彎腰傾聽着他的遺言。
他啞着嗓子,事無鉅細交代了日後的丞相人選。
末了,劉方轉頭,定定地看着我,目不轉睛。
他說:「你的箭法很好,什麼時候學的?」
我悚然一驚道:「陛下都知道了?」
他咳得撕心裂肺,喘了口粗氣,「霍熒,毒婦,你怎麼敢……」
我嘖了一聲,「陛下,你幹嘛要戳破真相呢,日子總得過下去,就當是爲了孩子……」
這話劉方耳熟極了,當初他就是拿這套話勸我忍氣吞聲。
他氣得臉色通紅,青筋暴起,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昭哥兒四處環望,聲音緊繃。
「父皇此刻戳破真相,是想殺了母后麼?帳下可有刀斧手埋伏?」
十六歲的少年,身量纖長消瘦,把我牢牢護在了身後。
我拍了拍昭哥兒清瘦的肩膀,輕聲道,「我兒勿憂,他不會殺我。」
因爲昭哥兒太小了,他壓不住那些積年成了精的狐狸,我得替他震懾羣臣。
新朝初創不過三年,劉方撒手離世,臣屬手中兵權還未交。
此刻,他沒辦法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我懂劉方,因爲我和他太像了,薄情寡幸,自私惡毒。
從前,我總罵他畜生,我自己樁樁件件做的孽,也未必比劉方好到哪兒去。
不知道喘了多久,劉方漸漸平靜了下來。
「霍熒,我沒你想得那麼冷血,不殺你並不僅僅是爲了朝局……」
我嘴角勾起,笑得冰冷而譏誚。
「那還爲什麼?總不能是你愛我?捨不得殺我?」
劉方又咳了幾聲,嘴裏的鮮血噴出星星點點。
他有些咬牙切齒,「阿熒,拋開那些恩恩怨怨,我也有過真心……」
我眼神顫動,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閉嘴,我拋不開……」
他不再說話。
只是深深望着我,一如當年煙雨朦朧,青傘下炙熱的悸動。
我撫了撫他的臉頰,心尖有些發軟,低聲道:「劉方,回頭閻王殿前告狀的時候,記得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唸……」
畢竟,吞了你半生壽命的是我。
你當然要記住我這個人,記住我的名字。

-16-
國喪,天下縞素,舉國哀之。
劉方靈前,我捂着臉,肩膀聳動,滿頭珠翠叮噹作響。
昭哥兒撫着我肩膀,勸慰道:「母親保重身體,哀毀傷身啊。」
我終於忍不住,笑聲傾瀉而出。
我笑出了眼淚,笑到最後,怨毒地吐出了一句咒罵:「臨死前放那些屁做什麼!呵,他就是想讓我愧疚。真心?帶着他的真心入土吧,這個畜生……」
可我,卻跟這個畜生糾纏了半生。
無法否認的是,劉方在我生命裏狠狠劃下了一刀。
這一刀夾雜着算計、背叛和虛僞,也許只有撕爛傷口,才能在鮮血翻湧中咂摸出那一點微不可查的真心。
登基大典之後,老瞎子忽然找了過來。
老瞎子還是當年那副瘮人模樣,他慢慢說起了他的前塵往事。
他年輕時起卦極準,王公貴族千金求他一卦。
後來,有個富商求卦,偏這一卦,他算錯了。
富商橫死,其子尋仇,活剜了他一雙眼睛。
我心頭狂跳,急聲道,「都是舊事了,別再提了……」
他執着地說了下去,「我在前朝藏書閣裏找到了很多關於嬉命人的記載。太后娘娘,不好奇嗎?」
我垂下眼瞼:「那就說說吧。」
嬉命人生而知之,以太白、歲星、辰星、熒惑、鎮星爲名。
太白死而歲星生,歲星死而辰星生,一死復一生,百年一輪迴。
舊朝的書上曾推測過每一代嬉命人出現的時間和地點。
其中,熒惑驕橫張揚,肆意改命換命,故而記載最多。
按時間算,三十年前,害老瞎子的人ŧù⁸,就是熒惑。
老瞎子道:「你真名叫什麼?」
我淡淡道,「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吧。」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兀自說道:「嬉命人活不過二十,熒惑早就死了……」
說到最後,他目露祈求,「熒惑死了,你叫鎮星,對不對?」
我狠心打碎了他的幻想:「食天子氣運,便可……延年益壽,我喫的天子氣運,不止劉方一人。」
百年的輪迴早就被我打破了,我身爲熒惑,卻苟活了足足五十年。
前朝君主,新朝劉方,我都嘗過鹹淡。
我三十歲那年,前朝國運衰微。
爲了繼續拿帝氣續命,我只能大費周章去接近劉方。
我不死,下一任嬉命人鎮星就不會出生。
老瞎子忽然笑了,他伸手去摸茶盞,可那雙手卻抖得根本握不住茶盞。
他眼角流下血淚,「爲什麼不繼續騙我?我多希望你說你叫鎮星。」
他說到最後, 神色有些癲狂。
「爲什麼啊……爲什麼偏偏是你啊……」
我閉了閉眼,淚珠自眼角滾下。
我用自降生以來, 最真誠的語氣,輕聲道:「吾名熒惑。」
霍熒,熒惑。
其實, 答案早就擺在他面前了。

-17-
老瞎子死了。
不是我動的手。
他在得知我真名之後,仰天長笑。
他罵這賊老天不開眼,罵這世事可笑, 罵這命運弄人。
而後, 悲憤吐血, 含恨而亡。
我下令厚葬,牌位供奉於宗廟, 命世人傳頌他採野果哺育天子的恩德。
昭哥兒說:「是不是太抬舉他了。」
我道:「是母親害了他一生, 哪怕是哀榮無限,我猶嫌不足。」
昭哥兒即位的第三年,我假死脫身。
沒辦法,喫了劉方的壽命之後, 時間在我身上好似停滯了。
昭哥兒年紀漸長,而我容顏不改。
再待下去,旁人該以爲我是妖孽了。
老瞎子有句話說得不錯, 一死復一生。
也許有一日, 我厭倦了塵世, 會主動擁抱死亡。
到了那時,熒惑隕落,鎮星方生。
番外
我生而知之, 玩弄命數,挑釁天道。
入世玩樂時, 聽聞有個富商想做海路生意,但又怕海匪殺人劫財, 便到處請高人測算海路到底是生財還是生劫。
有位白麪道士, 自稱算盡天下,富商重金求其一卦。
世間修道人, 有天賦者可窺破天機。
這個白麪道士, 就是個有天賦的。
他一眼就看出了富商是頂頂好的富貴命,便指點富商親自乘船出海,說是遇水則發。
彼時, 我年少貪喫, 沒個輕重, 遇到好喫的便要一口吞個乾淨。
富商被我吸乾了氣運, 從此厄運Ţů₊纏身,富貴命變橫死命。
再後來, 富商遭遇海匪,屍骨無存。
消息傳回時,富商之子怒罵白麪道士坑蒙拐騙。
激憤之下, 挖了道士雙眼。
誰能想到, 我隨口一吞,就害了白麪道士半生。
誰又能想到,我這個罪魁禍首,在二十年之後, 又救了老瞎子兩命。
時也,命也,運也。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