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人建議,哪怕再怎麼好奇,也千萬別隨便拆被人的快遞。
不然真不知道會惹出什麼麻煩。
比如我,之前在菜鳥驛站打工的時候,就因爲好奇拆了一個快遞,結果惹上的事,差點叫我後悔一輩子。
事情發生在去年十月份。
具體幾號我記不清了,但肯定是個週末。
那天需要入庫的件格外多,另一個同事還請假了。
爲了早點完活,我連午飯都沒喫。
可誰知忙到一半的時候,卻在快遞堆裏發現了個破損件。
那是個不大的紙箱,半邊箱子都擠扁了,裏面的東西隱約露出點邊角。
我當時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破損件最容易產生糾紛。
收件人不會深究是運輸問題,還是卸貨入庫導致破損。
但凡收到破損件,第一個找的就是配送員。
而這附近的件,都是我送。
遇上好說話的客戶還行,認真道個歉也沒什麼,可一旦東西損壞,又遇上較真的客戶,到時候就算主動賠錢,人家都會舉報。
倒黴。
我猶豫半天,還是把那個紙箱從成堆的快遞裏挑了出來,從破口處往裏看。
按理來說,快遞物品屬於個人隱私,不能亂看,但我是真沒辦法了。
得先確認是不是易碎物品,貴重不貴重,心裏纔能有個數。
箱子很輕,幾乎是空的。
對着光才能勉強看清裏面的東西。
但看到之後,我卻愣住了。
箱子裏是個毛絨玩具,紅色的小熊,兩隻眼睛都被拆了,棉花順着破口往外漏,小熊的身上還貼了張紙條,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字——去死,後面跟了個黑色的大×。
恐嚇快遞?
情侶分手?
好好的玩具搞得像殺人分屍,乍一看還真能嚇人一跳。
不過玩具不是貴重物品,而且這東西帶有恐嚇性質,多半不是收件人自己買的,包裝破損應該也沒什麼影響。
我鬆了口氣。
因爲怕惹麻煩,我也打消了提醒收件者的想法。
盡力把快被擠扁的箱子恢復原狀,之後用膠帶反覆纏了幾層。
雖然醜了點,但至少看不出有破損。
我把這個快件放到一邊,之後加快速度幹完了剩下的活。
發短信,分批,裝車。
等全部忙完,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喫完飯,稍事休息。
等到五點鐘再起來派件。
因爲疫情,高校裏的快遞點都撤了出來。
外邊不能進,裏邊不能出。
快遞取件和外賣配送都得隔道鐵門。
我把牌子立好,之後靠在車邊等就行了。
來人就報取件碼,我根據號碼派件。
累倒也不累,就是天氣發悶,有點熱。
「能不能快點啊,我等會兒還有事呢。」
排在後面的學生不滿,出聲催促。
趕上學生下課點,人多。
同事請假之後,我一個人確實忙不過來。
「抱歉哈。」
我不好解釋,只能加快找件速度。
太陽西斜,眼看取件隊伍漸漸變短,我才鬆了口氣。
直起腰來拉伸脖頸,看向最後一個排隊的學術。
這是個女孩,黑色長髮鬆散地束在腦後,說不出的眼熟。
她沒說話,我只能主動問:「您好,取件碼是?」
她搖頭,「沒有取件碼,短信只通知我來學校門口取件。」
我頓了幾秒,很快想了起來。
那個破損件我怕惹出糾紛,所以沒敢入庫,直接發了短信通知取件人來拿。
「您稍等。」
對方是個挺好說話的小姑娘,我卻爲了不惹麻煩跟人耍小聰明,實在不好意思。
我轉身準備拿件,卻被人叫住了,「哎,等等。」
「怎麼?」我心虛地轉頭。
她笑笑,隔着鐵門遞出來一瓶礦泉水。
「您喝口水。」
我一愣,這才意識到嗓子確實幹得難受,但還是搖頭拒絕,「不用不用。」
「看您忙半天了,我真不着急拿件。」小姑娘意料之外的堅持,「這水是新的,我沒開過。」
猶豫幾秒,我還是把那瓶水接了過來。
也不是因爲別的,主要我急着出來派件,確實沒拿水。
「謝謝啊。」
「沒事。」
門內的人擺手,笑起來的時候,嘴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我這纔想起來,爲什麼會覺得她眼熟。
去年這時候,我們的快遞點還設在學校裏,那時候就總看見她。
快遞點來往取件的學生不少,但只有她,每次拿完快遞之後,都會幫打掃快遞點的奶奶整理紙盒。
我一開始還以爲倆人認識,後來才發現她只是有禮貌、善良。
當然,還有一個不足爲奇的原因是——小姑娘挺漂亮的。
喝完水。
我擰緊瓶蓋的時候,小姑娘才問:「對了,請問是什麼快遞啊,我最近好像沒買東西。」
這話一出,我立刻想到了那隻被摳掉眼睛的玩具熊。
雖然早就猜到那是個恐嚇快遞,也不打算多管閒事,但得知收件人是這個小姑娘,到底有點不忍心。
畢竟,喝了人家的水……
我咬了咬牙,做出決定。
「叫什麼名字,手機號多少?」
「顧十八,手機號是 156****3723。」
我拿着快遞盒,佯裝愧疚。
「哎喲……對不起啊同學,這號碼跟你手機尾號差了一位,估計是我弄錯了。」
「這樣?」門內的人有點意外。
我趕緊道歉,「抱歉抱歉,是我的失誤,讓您白跑了一趟。」
「啊,那也沒事。」
她顯然信了這說辭,雖然無奈,但依舊好脾氣地表示沒關係。
眼見那個背影走遠。
我才鬆了口氣。
抱着快遞上車,掉頭回了宿舍。
我盯着桌上的盒子看了半天,才抄起剪刀拆了包裹。
那確實是只玩具熊。
但其實是粉色的,只是表面被糊了層像血一樣的東西。
我隔着塑料袋把那隻熊提起來觀察,表面的東西早幹了,顏色紅得發棕,看不出材質,加上被摳掉眼睛之後空洞的眼眶,確實瘮人。
但這種嚇人手段,幼稚了點。
我撇了撇嘴,正準備連盒帶熊一起扔進垃圾桶。
但一起身,熊身上那張紙條卻掉了。
我彎腰去撿,才發現紙條背面竟然還有東西。
是個二維碼。
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恭喜你,被選中了。
這又是什麼?
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我依舊沒能研究出個所以然。
恐嚇信?
鬼臉視頻?
最後,我到底沒能控制住好奇心,掏出了手機。
就掃一下看看,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微信,掃碼。
幾乎瞬間就跳過了加載界面。
我被拉進了一個聊天室,之後跳出行提示:
「歡迎 6 號玩家入場。」
底下跟了一串回覆。
五號:歡迎
一號:歡迎
四號:歡迎
……
背景是純黑色的,發言者只有編號,頭像也是初始化的灰色人像。
什麼玩意。
聊天室,還是匿名的?
我按了返回鍵退出來,發現這就是個微信小程序。
名字叫:福報。
我還在思考這是個什麼東西時,又響起提示音。
聊天列表裏忽然多出了一個純黑色的聊天框,點進去就又跳到了小程序。
一個 id 爲神祕人的賬號,正在私聊我。
【恭喜你被選中,編號爲 6 號】
【即刻起,只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給定任務,你將會獲得豐厚獎勵。】
【下面發佈新手任務:找張椅子坐下。
時限:24 小時
獎勵:1000 元】
?
這也太假了。
1000,怎麼不說給 10000 呢。
我雖然讀的書不算多,但一直都很清楚,來得太容易的錢,基本都是騙局。
什麼任務,什麼獎勵。
呵。
看來這所謂的恐嚇快遞,還不是簡單的惡作劇,是準備騙錢啊。
我嗤笑,懶得再深究這坑人的玩意。
直接扔了東西,刪了聊天框,繼續整理貨架。
把滯留件收到滯留箱,重新發短信。又把今天新到的件,按照取件碼擺到貨架上。
一直忙到天黑,纔有人敲門。
是同事李哥,他提了兩個塑料袋,我一聞就知道是燒烤。
「抱歉啊莊子,我老婆死活不讓我來,叫你忙了一天,辛苦。」
「沒事哥,嫂子好不容易從老家過來,你多陪陪也是應該的。」
「你別忙了,快坐下喫點東西,喫完就回去休息,剩下的我來。」
剩的活不多,我也就沒推辭。
「得嘞。」
這小倉庫是因爲疫情臨時租的,環境簡陋,桌椅都破得缺了角。
老闆平時也不來,就我跟李哥盯着。
我洗了把手在桌邊坐下。
剛從李哥手裏接過啤酒,手機就響了一聲。
屏幕亮了。
我掃了一眼是支付寶的提醒。
本以爲是叫我餵雞,沒打算理會。
但那條消息,怎麼看都像是轉賬記錄……
可還沒到發工資的日子,誰會忽然給我轉錢?
我心裏疑惑,把手機拿起來。
顯示轉賬收款 1000 元。
?
點進去。
我看到賬單詳情。
收款方式是餘額,沒有轉賬備註。對方賬戶隱藏,真實姓名隱藏。
我越看越迷茫。
神祕人,純黑頭像……
是那個聊天室!
過了半天,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我確實算完成了那什麼任務——坐在椅子上。
可那玩意不是假的嗎?
我擰着眉心,死死盯着手機屏幕。
轉賬記錄是真的,錢也確實到了賬,如果只是爲了騙人,這成本也太高了點。
而且,我只用微信掃了碼,沒透露任何身份信息。
那這個神祕人。
是怎麼知道我支付寶收款賬號的?
而且,他又是通過什麼來辨別,我到底有沒有坐下來?
難道他……一直在看着我?
我後背一涼。
下意識抬頭看向桌子對面。
李哥剛拿起一串魷魚,見我盯着他,疑惑地停住動作,問:「怎麼了,你不喫?」
「喫,喫。」
怕打草驚蛇,我也端起啤酒瓶灌了一口,之後低頭裝作挑揀烤串,其實是在用餘光觀察李哥的動作。
他咬了口魷魚,半隻胳膊搭在桌上,忽然開口。
「莊子,你要不還是辭了吧。」
我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能穩住語氣問:「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對面的人擰起眉,「你腦子快,幹活也踏實,去讀書肯定能有好前程,在這浪費時間幹嗎?」
我怔了會纔回神,「我沒高考呢,讀不了書。」
李哥擺手,「沒事,我打聽過了,你可以去報那什麼,什麼成人什麼考試,也能上大學。」
「成人自考?」
「對,對,你要好好複習肯定沒問題。」
「缺錢的話,我這還有點,先說好了,哥不收你利息,但以後出息了咱得還啊。」
我攥着啤酒瓶,半晌沒說出話。
李哥脾氣暴躁,但是個好人,我懷疑誰都不該懷疑他。
又灌了口啤酒下肚,胃裏有點發燒。
「你小子別光喝酒啊,也喫點東西,那事你好好考慮,正好今年時間錯過去了,明年才能報名。」
我搖頭,嗓子有點啞,「沒事哥,我沒想讀書,現在也挺好的。」
「放屁,一時好能代表一輩子好嗎,人啊得上進,能拼的時候趕緊……」
李哥語氣嚴厲,句句真心。
我撐着腦袋聽他說,但剛纔那幾口灌猛了,有點發暈。
意識飄忽間,才注意到他工裝左側的口袋裏,別了根筆。
可那是什麼時候別上去的?
請假出去還需要用筆?
不合理,特別不合理。
我清醒了幾分,直起身子。
「哥,你那筆能給我看看嗎?」
「啊?這個嗎。」
李哥隨手摘下那支筆,遞過來。
黑色筆管,金屬蓋帽,最最普通的那種黑水筆,只是……好像要重一些。
筆管在手心轉動。
終於在轉到筆帽那一面時,出現了異樣。
觸感光滑的過分,藉着光還能看到裏面細微的孔洞結構……
這是個針孔攝像頭!
「怎麼了?不就是隻筆嗎。」
李哥見我看得仔細,出聲詢問。
「沒什麼,我就覺得挺好看,新買的?」
我手上力道收緊,表情卻得保持不動。
「不是,路上發的,有個什麼活動,掃碼關注公衆號就送筆,我不願意弄這些,是你嫂子非要佔便宜。」
我直覺這事不對,普通活動會送針孔攝像頭?
「什麼公衆號?」
李哥「嘶」了一聲,努力回想,「叫什麼什麼水泥,你嫂子關注的,我忘了。」
「怎麼了,這筆你喜歡?」
我一面觀察他表情,一面點頭,「對,感覺特別好用。」
李哥咧嘴笑,「那你就拿着,不就是隻筆,來,咱哥倆走一個。」
表情動作都自然流暢,不像說謊,看樣是真對這事毫無知覺。
我跟李哥碰杯,心思卻早就飄到了別處。
這一切,跟那個詭異的小程序肯定脫不開干係。
攝像頭,轉入賬戶的 1000 塊錢,如果真是詐騙,這局也布得太大了點。
我一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仔,什麼都沒有,有什麼地方值得對方這樣大動干戈?
難道真是因爲掃碼進羣纔會惹上這些?
那萬一我沒有把快遞扣下,進羣的是那個女孩,那又會怎麼樣……
出神間,手機又響了。
依舊是那個對話框,單擊之後跳轉進了小程序。
神祕人私聊界面。
【恭喜 6 號玩家完成新手任務,獎勵金已發放】
【下面發佈進階任務(一):女裝出門喫火鍋,且不能被人識破。
時限:48 小時
獎勵:10000 元】
?
盯着多出一個 0 的獎勵數字,我有一瞬間的茫然。
殺人,犯法,甚至連販毒的可能性我都想過了。
結果下一個任務是讓我女裝出門?
這什麼狗屁玩意。
李哥起身,說他喫飽了先去把活幹完。
我點頭應了。
把手機扣在桌上,嘴裏機械地嚼着羊肉串,卻越來越琢磨不透對方的目的。
「14
-4-1355」
面前的人又重複了一遍取件碼。
我這纔回神,一邊道歉,一邊轉身拿件出庫。
李哥擔心地掃了我一眼,「怎麼總走神,昨天沒睡好?」
「也沒……」
我含糊應付。
可腦子裏的確繞不開那條消息。
之前到賬的 1000 塊,足以證明這不是簡單的惡作劇。
那 10000 塊呢?會不會也是真的。
女裝出門雖然奇葩,像個離譜的玩笑。
但那可是 10000 塊。
我現在的工資加獎金只有 3k2。
10000,能抵我三個月的工資了……
別說到時候真能拿錢,就算真是個惡作劇,我也沒什麼損失……頂多,是有點丟臉罷了。
況且,我已經白賺了 1000 塊。
思緒糾纏,賺錢的想法終究佔了上風。
而且攝像頭暴露了,對方肯定會通過其他方式監控,我假裝上套,也能引蛇出洞。
掏出手機,現在的時間是 11:30。
因爲之前的拖延,距離任務發佈已經過了三十七個小時。
但時間依舊充裕。
而且中午活少,李哥自己盯得來。
我把手機揣進褲兜,隔着貨架喊了一聲,「哥,我中午出去喫,可能得晚點回。」
「行。」
外賣喫煩了,偶爾也會出去喫一兩頓,李哥習以爲常,沒起疑心。
我出了倉庫,則直奔附近的商業街。
靠近學校,各式商戶齊全,自然不缺服裝店。
我進了家藏在角落的店。
推門之前還能看到,玻璃門上貼着紙條:疫情影響,清倉處理。
店裏冷清,沒什麼人,但我一個男的總在女裝區晃悠,還是很快就引起了注意。
店主是個大姐,走過來問:「學生,你要買衣服?」
怕對方多想,我只能努力找藉口,「給女朋友買,但不知道怎麼挑。」
「哦哦,這樣啊,送人?」
我含糊應了。
「那你女朋友平時的穿衣風格怎麼樣,可愛,御姐,還是知性?」
腦子裏一個清秀的人影一閃而過,隔着欄杆,笑得挺甜。
我下意識開口,「可愛吧,眼睛挺大。」
回神之後趕緊補救。
「那什麼,就隨便拿條裙子吧。」
「裙子,裙子也分好多種呢,百褶裙活潑一點,包臀裙顯身材,淺色長裙顯文靜。」
大姐語氣真摯地提建議。
「裙子可不能亂選啊。你女朋友多高,多重,實在不行把照片給我看看,我幫你挑。」
面對大姐的熱情攻勢,我雖然想立刻逃跑,但也真是怕選錯了,「女朋友」穿着會違和。
「就……挺高的,挺瘦的。」
「多高?」
「一米八多點?」
「嚯,那是不矮。」
「腿肯定長吧?」
我低頭掃了一眼自己,勉強點了點頭。
大姐一拍巴掌,「這都模特身材了,穿什麼不好看。」
說完把我拽到一邊,用掛衣杆唰唰摘下來七八條裙子。
粉色長裙,表面襯着薄紗,要不就是泡泡袖,背後繫着老大一個蝴蝶結,看得我眼花繚亂。
可那幾件方領的,領口那麼大,怎麼看怎麼奇怪?
大姐聽完捂嘴,「這你就不懂了,現在最流行鎖骨裙,優雅又顯瘦。」
我做了半天心理鬥爭,還是接受不了泡泡袖和紗裙。
最後挑了一件藍色的寬鬆長裙,袖口和領子雖然有圈白色蕾絲,但沒那麼誇張。
而且這條裙子還配了條絲巾,能系在脖子上遮喉結。
大姐熱情,順帶幫我把鞋子和帽子都搭好了。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位是從哪翻出來一雙 43 號的小皮靴。
付款的時候,我又是一陣肉疼。
女孩子的衣服居然這麼貴!
我四處打量,還是沒忍住,抓着模特頭上的假髮問了句。
「您這假髮多少錢,我也買了。」
大姐給我裝袋,笑得見牙不見眼,「假髮不值錢,送你也行。」
「不過你要那玩意幹嗎,自己戴啊?」大姐這話說完聲音一頓,抱着手裏的鞋盒,終於品出了一絲不對勁,「小夥子,你是不是……」。
「多謝您哈。」
沒等她回神,我就抓起裝衣服的袋子和鞋盒,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怕遇到熟人,我還特意坐地鐵,找了個挺偏的商圈。
本來這地方就冷清,加上還是工作日,人更少。
我找了個公共廁所換衣服。
之後把自己的衣服塞進袋子,提在手上也不奇怪。
趁着外邊沒人,趕緊從隔間裏跑了出來。
做賊似的,心跳快得離譜。
走到洗手池跟前,纔敢照鏡子。
假髮到下巴那麼長,深棕色。
戴上那頂貝雷帽之後,連不太自然的發縫都擋住了。
裙子夠長,又剛好跟靴子銜接上,腿毛也看不見。
加上脖子上那條絲巾,別說其他人,連我自己都有點迷糊。
而且,還挺好看的……
我從點評軟件上隨便找了家火鍋店。
進門直接坐在角落,點了軟件上的套餐。
掃碼上菜,連跟服務員交涉都省了。
畢竟我這嗓子不能說話,否則肯定得露餡。
我等着上菜,喝水潤嗓子。
心裏盤算,到底怎麼纔算完成任務。
字面看只要做到女裝,以及喫火鍋這兩點,任務就算完成了。
但喫火鍋這三個字卻不好界定。
畢竟喫一口是喫,喫撐了也是喫,任務要求曖昧,有點難辦。
而且,對方既然搞出這莫名其妙的任務,肯定會親眼確認的,所以搞不好現在就在附近。
我放下杯子,環視周圍。
雖然還在飯點,但店裏人並不多。
入口處坐着一對夫妻,四十出頭的樣子,一個帶孩子的年輕媽媽,還有一對小情侶,看上去都沒什麼異常。
只有我斜對面那桌,坐着三個年輕男孩。
他們小聲交談,而且頻頻回頭打量,對上我的視線還眼神躲閃。
不對勁……
我死死盯着對面,打量那三個人。
單挑的話,全都不是我的對手,但他們一起上的話,恐怕要麻煩很多。
看着看着。
對面三人中忽然有一個起身,看路線,分明是朝我走來。
要幹什麼?
我控制着表情不變,放在身側的手早已攥成了拳。
可那人在我旁邊停下。
忽然咧嘴,之後舉起手機朝我晃了晃,「美女,能不能加個微信。」
?
我有一瞬間的茫然。
緩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貌似是被搭訕了。
可是,我,搭訕?
那人還在等,臉上掛着討好的笑。
我想拒絕,但又怕被發現身份,不敢出聲,只能僵硬地搖了搖頭。
「別啊,我就是想交個朋友。」
但沒想到,對方竟然意外的執着。
可執着也沒用啊。
大哥,我是直的!
應付不來眼下的狀況。
我索性忽視了這人,起身,佯裝去拿調料。
小哥被晾在原地,表情尷尬,但到底走了。
我長舒一口氣。
但還沒走到調料區,就被撞了一下,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停下。
「對不起,對不起。」
撞人的是個女孩,低着頭疊聲道歉。
我扶住手邊的桌子,朝她擺手。
其實本來撞得也沒多大勁,只是我第一次穿帶跟的鞋子不適應,站不穩。
我轉身要走。
那女孩卻又出聲了。
「哎?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這話太套路,一聽就是假的不能再假的搭訕。
我沒想理會,但一轉身看清說話的是誰,人卻傻了。
她還真沒騙人。
我們確實見過。
而且就在不久前,隔着學校的鐵欄杆,她給了我一瓶水。
好像是叫什麼……顧十八?
淦……
怎麼這麼巧。
妹子表情茫然,帶點疑惑,以及不敢確認的試探。
「肯定見過,不然怎麼這麼眼熟。」
我沒敢應聲,打算趁她想起來之前趕緊跑路。
但女孩忽然抬頭,眼神晶亮,「我想起來了,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快遞員嗎!但我記得你是男……」
完了!
我倆站在小料臺前面,本來就引起了不少人圍觀,她這時候說我是男的,旁邊的人都會聽到,任務肯定會失敗。
時間緊迫,我也顧不上別的。
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手已經伸出去捂住了她的嘴。
小姑娘皮膚光潔,手心觸感柔軟,看我的眼神也……特別像在看變態。
雖然我回神之後,立刻把手縮了回來。
但面前的女孩依舊一動不動,呆呆地瞪着我。
唉……
我嘆了口氣,捏住她的衣袖把人往角落帶。
湊近時用氣聲跟她解釋,「抱歉,等會跟你說。」
把人拽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有了椅子背遮擋,終於避開了大部分視線。
我這才轉頭,看向被我按到椅子上的女孩,打算解釋。
卻沒想到小姑娘肩膀一抖。
「嗝」。
打了個嗝。
她也嚇了一跳,慌忙抬手去捂嘴,但打嗝聲依舊止不住。
小姑娘雙手嘴,臉蛋通紅,肩膀還因爲打嗝一抽一抽的,看上去特別可憐。
我這是做的什麼孽。
因爲沒法開口,我只能拿手機打字。
【別怕,我不是壞人。】
小姑娘雖然配合地看向了屏幕,但臉上的表情擺明不信。
我把手機收回來,繼續解釋。
【真的,你等我喫火鍋,喫完我就跟你解釋。】
畢竟到時候,任務就算完成了。
只要走出火鍋店,哪怕說話被人發現是男的,也沒什麼關係。
「我不能,嗝,現,現在就走嗎?」
我趕緊搖頭。
那不行。
我得在大學城附近送快遞,要是真被當成變態,以後還怎麼混。
得知不能走,小姑娘臉色白了幾分。
但倒也真的乖乖坐在對面,不再出聲。
我暫時鬆了口氣。
鍋底開了,紅油翻滾,讓人食慾大增。
但這會我是真沒心情喫東西。
滿腦子都是速戰速決,趕緊出去把身上這些玩意脫了。
端着已經上桌的牛肉和蔬菜,整盤往鍋裏倒。
反正任務只是喫火鍋,又沒說要一片一片涮。
雖然,小姑娘看我的眼神,更怪了。
不過好在,人只要經歷的尷尬夠多,也就麻木了。
此時我的心中毫無波瀾,甚至給小姑娘也撈了一勺煮好的肉,示意她也喫。
閒着也是閒着,一起還能快點。
這頭正埋頭苦喫,桌邊卻投下圈陰影。
我疑惑地偏頭。
對上張熟悉的臉,「那個,小姐姐,剛纔冒犯了,但我真覺得你特別漂亮,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跟人要聯繫方式,能不能給個機會。」
又來了……
我不方便出聲,只能向對面求助,本想叫她幫忙拒絕。
誰知剛一對上小姑娘的視線,還沒來得及使眼色,她就馬上低了頭。
「對,對不起,我馬上喫。」
說完就一邊打嗝,一邊往嘴裏塞肉,咽又咽不下去,撐得兩邊腮幫子跟倉鼠一樣。
……
不是,我就那麼嚇人?
求助無果,只能認命地再次掏出手機,打字。
【對不起,我喜歡女生。】
小哥接過去看完,表情瞬間就變了。視線在我和顧十八之間來回掃視,半晌才面如死灰地開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是一對,打擾了。」
說完轉身就走,背影狼狽。
……
不是,兄弟,我說我喜歡女生,可真不是那個意思。
我還想解釋,但人已經走了。
算了,毀滅吧。
桌上的菜消滅了大半,我估摸着怎麼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結完賬,拉着小姑娘出了門。
誰知剛踏出火鍋店,手機就彈出一條提示。
轉賬收款 10000 元,備註:不許向普通人透露遊戲的存在,否則後果自負。
小姑娘站在旁邊,怯怯地看過來,似乎在等我解釋。
可問題是。
不透露遊戲的情況下,我要說什麼???
我煩躁地撓了撓頭,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有苦說不出。
我破罐破摔地開口,「我如果說我真不是變態,你信嗎?」
誰知小姑娘竟然點了頭,「我信。」
我心裏一喜,剛要繼續解釋。
卻聽她繼續補充,「沒關係,人人都有不爲人知的一面,這是你的個人愛好,雖然特別了點,但我不會歧視你的。」
語țû₈氣溫柔,表情真摯,說完還單手握拳,給我比了個加油的動作。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眼看小姑娘逃似的跑走了,攔都攔不住。
……
這都什麼事啊!
把最後一個件入庫成功,今天的活算是幹完了。
跟往常一樣。
李哥去打水洗手,而我則把放在門口的外賣提進來。
天有點陰,好像要下雨,涼颼颼的。
我把門燈關了,準備喫完飯就下班。
這幾天過得風平浪靜。
除了偶爾會擔心,貼吧裏萬一爆出匿名帖——《揭露大學城某快遞小哥是個變態》怎麼辦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自從上一筆獎勵金到賬,那個小程序就消停了下來。
整整兩天都再沒動靜。
還有一件事是,那支監控筆丟了。
那筆上裝了攝像頭,不是普通玩意。
所以我一直都貼身帶着,想找專業人士拆了,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可誰知還沒等我拆它,東西就沒了。
那天出去做任務,換上女裝的時候,我還特意確認了筆在口袋裏。
但因爲喫火鍋的過程格外狼狽,回程的時候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下地鐵是三點半,擔心李哥忙不過來,我打車回的倉庫,之後就一直在忙。
等晚上回宿舍,再找那筆,就找不到了。
我也想過,要不要請假去外面找。
但那天的路線太複雜。
地鐵,商場,廁所,想找支筆無異於大海撈針,只能放棄。
這麼想着,我又打開微信。
從最近使用裏,點進了那個名爲福報的小程序。
也就在這時,神祕人的對話框彈出一條消息。
【進階任務(二):不帶防護設施,通過攀爬外牆上到天笠大廈頂樓。
時限:48 小時
獎勵:100000 元】
我微怔,反覆看了幾遍,終於確定這句話裏說的,的確是天笠大廈。
天笠大廈是這附近最高的建築,有三十多層。
但因爲投資商跑路,項目爛尾,荒了大半年,連窗戶都沒裝。
我偶爾路過還能看到,有些拿不到錢的建築工和流浪漢,就在底層商鋪放牀被子,湊合着睡。
而這個所謂的神祕人,叫我去爬那棟樓,有什麼意義?
100000 塊,不少。
但要是真不帶防護措施,去爬將近一百米的高樓,可就是在玩命了。
賺錢,也得有命花。
反正也只是好奇,下一個任務會有多離譜。
沒打算真的去做。
我把屏幕按滅,不再理會。
把外賣包裝打開,一一擺好。
李哥去打水還沒回來。
我站起來,喊了一嗓子,「哥,快點,等會面坨了。」
沒人應聲。
「哥,人呢?」
又叫了幾聲,依舊沒動靜。
接水的地方就在倉庫後門,怎麼要去這麼久。
沒水了,要去隔壁借?
還是……發生了什麼。
我站起來,繞開貨架往後門走,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黑暗中視力受限,聽覺卻格外敏感。
我從牆角抄了把掃帚,攥在手裏。
數着自己的心跳聲,一步一步朝後門靠近。
門敞着。
藉着路燈的光能看到,地上趴着個人。
那人脖子轉動,掙扎着想要爬起來。
李哥?
衣服和身形都是他沒錯。
怎麼回事?
幽暗的路燈映着空蕩的街道,垃圾桶歪在牆角,雨水砸在上面,像是上了層油。
沒有別人在。
我把門縫擴大,但緊繃着的神經依舊不敢松。
地上的人已經揉着腦袋坐了起來,表情痛苦。
確實是李哥沒錯。
「哥?」我把人扶起來,試探着問,「你這是怎麼回事了。」
他用手扶着後腦勺,哎喲連天,「疼死我了。」
雨不大,但很密,李哥身上的衣服都溼透了。
我趕緊先把人拉進來,進屋再問。
但低頭,才發現門口還放着樣東西。
是個紙箱,四塊磚摞起來那麼高。
「哥,這是什麼,你放的?」
李哥都進屋了,被我一句話又喊回來。
盯着那箱子看了半天,表情比我還茫然,搖了搖頭。
雨勢漸大,箱子眼看就要溼透了。
我索性咬牙,墊着泡沫紙,把那玩意搬進了門。
把燈都打開。
我手上舉着小圓鏡。
李哥調整角度扒頭髮,對着鏡子觀察後腦勺有沒有破皮。
這才說起剛剛是怎麼回事。
「啞巴你還記得吧。」
「記得。」
「那孫子。」李哥動怒,手上勁使大了,又齜牙咧嘴好一會。
「在那扒紙箱堆,我就說了兩句叫他別搗亂,誰知道他直接動了手。」
「可他……不是好長時間都沒來過了嗎?」
「那誰知道。」
李哥眉頭皺得厲害,顯然氣得不輕。
他說的啞巴,是這附近的一個流浪漢。
蓬頭垢面,髒得嚇人。
平時就睡在街邊,靠着撿垃圾和小偷小摸過活。
有好心人看不過去,會送點衣服和喫的,他全收着,但就是不道謝也不說話。
時間久了,大家就都叫他啞巴。
快遞點搬過來之後,門前會堆不少紙殼箱。
周邊的住戶撿了,拿去賣廢品,我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啞巴不一樣。
他不撿那些拆下來的快遞盒,反而專偷我們用來打包寄件的紙板。
那都是新的,因爲太多,貨車卸下來就堆在門口,用塑料紙罩上,隨用隨拿。
啞巴趁我們不注意,一摞一摞地偷。
那箱子成本價十塊錢,但他直接當廢品賣給垃圾站。
後來紙箱耗損太大,我跟李哥蹲了一晚上,才把人抓住。
李哥氣壞了,但到底沒報警。
給了他一百塊錢,叫他去洗個澡理個髮,找份工作餬口,別再這麼活着。
啞巴接過錢,轉身走了,之後就消失了好長一段時間。
沒想到今天又回來了……
「腫了,但沒流血。」李哥出聲,放下手,「問題應該不大,明天要是疼,再去診所看看。」
說着,他就叫我把鏡子放下,先喫飯。
面泡發了,但還是管飽。
今天下雨了,沒傘回不去宿舍。
好在倉庫有兩張彈簧牀,偶爾也能湊合一晚。
李哥裹了件大衣,很快就着了。
我也把外賣垃圾收好,洗漱。
擦着臉往回走,沒看路,腳底下卻被絆了一下。
低頭,才發現是剛剛從門口搬進來的那個箱子。
對了,差點把這玩意忘了。
也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
小心起見,我戴上手套纔敢開箱子。
看完卻一愣。
我沒見過這東西。
一共有兩個,ţū́ₚ鐵的,把手狀的杆子上連着兩個圓盤,底盤是膠質的。
我把那東西拿出來起來,發現把手兩側都有撥扣。
這是個……吸盤?
我嘗試着把那東西扣在牆上,按下撥扣,它果然直接吸住了。
而且吸力不小,我用盡全力也拽不下來,直到再次打開撥扣,卸了力,吸盤才自動脫落。
左右端詳那玩意,腦子裏不由冒出個想法——這玩意用來爬牆倒是好用。
下一秒就僵在了原地。
我想到了那個小程序和神祕人。
剛剛纔發佈了爬牆任務,這箱子就被送到了門口,要說這裏面沒有關聯,打死我也不信。
又是這樣。
即時性,被監控感,都說明那個神祕人對我的生活無比了解。
但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小程序,攝像頭,高額獎金,我總覺得,這件事絕非完成幾個奇葩任務那麼簡單。
我把吸盤放回去,拿出手機拍照。
連紙箱上的信息都記錄了下來,保留證據,以防萬一要報警。
忙完這些已經半夜了。
我躺在牀上睡不着,把手裏的軟件都翻了一圈,但沒什麼可看的。
只能又轉回微信,劃了幾下,盯着置頂的對話框發呆。
記錄停留在最後一句。
「真沒事,就是想你了,你別瞎擔心。」
李哥起來上廁所,見我還醒着,迷迷糊糊地問了句:「對了,明天你得請假是吧。」
「嗯。」
「幾點出發?」
「八點左右。」
「那你早點……」
早點什麼?
我等了半天都沒下文,直到隔壁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不由失笑。
我其實不困,但想到明天得早起,還是定好鬧鐘,按滅了屏幕。
坐在車上,窗外風景略過。
眼見孤兒院的招牌越來越近,這才找回了熟悉感。
我是個孤兒,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
院長支持我們讀書,但學費實在是筆不小的負擔。
所以高一下半學期我就輟學了。
找了個地方打工,賺得不多,但至少能養活自己。
一年兩年,也這麼過來了。
後來滿十八歲,工作還好找了些。
院長年紀大了,照顧孩子們不容易,所以我基本有空就會回來,順便給孩子買點東西。
但這還是第一次,院長主動發消息,問我最近忙不忙。
雖然他重複了好幾遍沒事,但我總覺得擔心,索性請假回來看看。
從回憶裏回神,司機提醒我到了地方,小心下車。
我說了聲謝謝,提上東西。
走到門口才發現,記憶裏那個寬敞的院子小了許多。
「欽哥!」
還沒進門,一個小娃娃就撲了過來。
這是小生,大名陳冬生,今年九歲。
他是義工在孤兒院門口發現的,還沒斷奶的孩子,大冬天只裹了牀棉被,被扔在臺階上。
被發現時凍得嘴脣發紫,差點就沒命了。
院長給他取名冬生,寓意忍過寒冬,破土重生。
小東西踮着腳尖夠我手上的袋子,要幫忙提。
「不用你,你拿不動。」我把東西放在地上,騰出一隻手揉他腦袋,「院長呢?」
「在屋裏。」
「那你去叫弟弟妹妹們出來,把東西分一分,我去看看院長。」
「好,謝謝欽哥!」小生應了,去喊人。
我往院長辦公室走,到了才發現門沒關。
「小欽!?」
看到我院長很驚訝,但很就成了無奈,「不是叫你別折騰嘛。」
之後就要起身,拿杯子給我倒茶,「累不累,喫飯了沒有?」
「您別忙了,我自己來。」
倒完茶,我端着水杯坐在沙發上。
「你工作也不容易,還來幹什麼……」
「沒事,我又不忙。」
寒暄之後,院長收了聲,看着窗外幾次欲言又止。
屋裏陷入沉默。
院長向來溫和健談,看來這一次,是真的遇到困難了。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小生在院子裏,教更小的孩子排隊分東西。
「小生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院長抬頭,表情驚訝,「你怎麼,怎麼猜到的。」
「如果不是病情加重,您怎麼可能同意他不上學。」
院長默認了,表情凝重。
「那孩子懂事,難受也不說,就忍着,還是實在扛不住暈過去了,我才發現不對勁,去醫院看的時候,大夫說得做手術,不能拖了……」
我皺眉,看向院長,「這麼大的事,您怎麼不跟我說。」
心臟手術不是小事。
小生沒去醫院,就說明手術費還沒湊夠。
「跟你說幹什麼,你也不容易,我跟你龔阿姨商量,把房子賣了,錢也能湊上。」
「賣什麼房,不許賣!」
門外闖進來個人,一進門就抬高了音量。
「賣了房你叫我們母女去哪住!這些年到處貼補孤兒院,自己的孩子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現在還得跟着你睡大街嘛!」
「我們先租房住。」
進來的是龔阿姨,院長的妻子。
她在我印象裏總是理智沉默的,鮮少會這麼激動。嗓音沙啞,甚至掉了眼淚。
「我也心疼那孩子,但咱們也得活着啊,連房子都賣了你還有什麼,我們還怎麼過日子,你要是非得賣房,那你就去賣,然後咱們倆離婚。」
院長拍桌子站起來,也紅了眼。
「你別胡鬧,什麼離不離婚的,那是人命!」
「我看你是要我的命!」
龔阿姨不出聲了,蹲在地上,捂着臉哭。
院長表情疲憊,彷彿老了很多,「小欽,你要不先……去喫點東西,休息休息。」
「好。」
有外人在只會讓院長更尷尬,還不如離開。
我點了點頭,走的時候帶上了門。
院子裏一片笑聲。
小孩子正是不知道憂慮的歲數,因爲剛剛分到的文具和書包而開心。
「欽哥,這個給你。」
小生湊過來,神祕兮兮地扒開我手心,放了樣東西。
「什麼啊。」
「是義工姐姐去上海帶回來的,瓶子形狀的呢,特別好喫,你嚐嚐。」
我拿起來看,發現是酒心巧克力,做成酒瓶形狀,用錫紙裹着,確實精緻。
「你自己不喫嗎?」
「每人有兩個,我喫過啦。」小孩抿着嘴,表情開朗。
可先天性心臟病,最輕微的症狀也會胸悶氣短,很難笑出來。
我嘆了口氣,把小孩抱起來放在凳子上,蹲下來跟他處在同一高度。
「多久沒去學校了。」
「九天。」
「疼不疼?」
「有一點點,但不跑就沒事了。」
他眨眨眼,還反過來安慰我,「欽哥你別擔心,我好好的,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
病情加重,義工說他整晚睡不着,甚至會疼昏過去。
那麼點一個小孩,眼下就已經熬出了一片青色,瘦得叫人心疼。
我心裏發沉,摸了摸他腦袋,叫他先去玩。
之後掏出手機,上網查心臟手術需要多少錢。
沒有併發症,心功能好的患者,需要 7 萬~9 萬,小生拖得太久,身體狀況又差,費用恐怕更高。
我平時沒什麼花銷,攢了點錢,但比起手術費卻差遠了。
怎麼也得先湊個……100000。
鬼使神差地,我想到了那個任務。
不帶防護設施,通過攀爬外牆上到天笠大廈頂樓,獎勵 100000 元。
不管是不是巧合,那都是送上門的救命稻草。
我原先不懂,爲什麼會有人願意爲了錢而拼命,現在明白了。
100000 塊不值得冒險,但加上生命的重量,天平卻不得不傾斜。
我把身上所有錢都打給了院長,叫他先帶小生去醫院。
並表示剩下的手術費由我來解決。
院長很驚訝,但我沒給他提問的機會。
我坐了最快的一趟高鐵,回了市裏。
李哥還驚訝,問我請了一天的假,怎麼這麼快就回了。
我隨口帶過,沒解釋。
九點半,倉庫的工作收尾。
我以還有事沒做完爲藉口,拿到了鑰匙。
李哥不疑有他,囑咐我早點休息之後,回了宿舍。
十月份已經入了秋。
南京的秋天絕對稱不上暖和,尤其夜裏更涼。
我坐在燈下翻手機相冊。
那天門口發現的箱子,是個快遞盒,上面的單號我查過了,是幾天前被簽收的。
快遞信息是廚房用品,跟爬牆吸盤絕對扯不上關係。
取件的也是熟人,沒有任何異常。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箱子是在門口拿的,送吸盤的人故意把東西放在裏面,就是爲了混淆視聽。
盒子的線索斷了,只能從別處入手。
我回憶着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啞巴回來了,打暈了李哥,還鬼鬼祟祟地翻了紙盒堆。
拿來吸盤的人是他?
啞巴是兩個月前消失的,而我在一週前拿到了那個破損件,進了羣。
有人說啞巴忽然離開,是去找他兒子了,可他不是流浪漢嗎,哪來的孩子……
啞巴和那個聊天室,那個神祕人,又有什麼關聯?
怎麼也想不通。
待機太久,手機自動黑屏。
我起身推開倉庫門,往外看。
街上已經沒了行人,靜得可怕。
夜深得昏沉,但我卻不困。
低溫叫人的頭腦格外清醒。
我換了鞋,翻出件外套穿上,又戴上了手套。
之後搬上那個快遞箱,出了門。
根據導航的位置,直奔天笠大廈。
路燈幽暗,橘色的燈光伴着冷風,烘出一股冰冷的暖意。
Ṫũ̂²「前方到達目的地附近。」
導航結束,我把箱子放在了地上。
仰頭看着陷在黑暗中的天笠大廈,望不到頭。
爬樓、攀登,對我而言其實不難。
因爲從很久以前,我就開始參加各種攀巖比賽。
我喜歡爬上最高點,站在頂端時那股酣暢淋漓的成就感。
也愛舉着獎牌,朝父母驕傲的笑臉揮手。
但都是,在那場車禍之前。
那天週末,我記得很清楚。
因爲要參加全國少年攀巖錦標賽的選拔,我激動得睡不着覺,拉伸做了一遍又一遍,關了燈還在腦子裏模擬側拉。
可第二天,定好的鬧鐘沒響,全家都睡過了頭。
我爬起來砸門,慌得團團轉。
我媽看到時間也嚇了一跳,把準備好的麪包牛奶遞給我,怪自己沒多定幾個鬧鐘。
我沒伸手去接,指責她粗心。
直到上了車開始趕路,看着明顯不夠用的時間,我依舊很生氣。
「能不能開快一點啊!」
「好好好,爸爸開快點,你彆着急。」
我爸是個很從容的人,平和,沉着,不急不躁。
但平時連超車都不願意的他,那天卻連闖了兩個紅燈。
我不記得車禍具體是怎麼發生的。
只知道一陣天旋地轉,失去意識前,看到我媽焦急地解開了安全帶,想撲過來護住我……
從記憶裏回神。
明明現在穿得不少,我卻覺得手腳冰冷。
打開手電筒,朝頭頂照去。
大樓爛尾的門窗孔洞,像只猙獰的巨獸。
很久沒爬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成功。
我脫了厚重的外套,原地熱身,之後把頭戴式探照燈裝好,觀察路線。
樓層建築,重複度高。
沒有加裝門窗,支點多,且都是大點,休息調整餘地大。
加上吸盤可以隨機放置,簡化路線。
實際的攀登,規劃難度不大。
只是路徑過長極耗體力,且現在天黑,又沒有安全帶保護,很危險。
要加倍小心。
攀巖鞋的摩擦力大,藉助墊在牆角的石灰袋子,我順利上了牆。
吸盤我用繩子系在了腰上。
單手換點,重心向對策移動,橫向移動,重心下沉……
本以爲早就忘光的攀巖技巧,在攀上牆面的一瞬間,竟然像條件反射般浮了出來。
順利爬了兩層,我從空着的陽臺跳進樓內,調整呼吸和狀態。
原來很多時候,有些人和事,其實不是忘了,只是不願意想起來罷了。
萬事開頭難。
有了前面幾層的經驗,我對自己目前的身高臂長,抬腿高度都有了底,很快就找到了節奏。體力不支時,就跳進陽臺休息,之後再繼續。
我擦完汗,倚在牆角,順着空蕩的窗戶往外望。
樓層越高,看得也就越遠。
影影綽綽的高樓,小船,沿着江邊蜿蜒的街燈……
手指發力。
抬右腳,換重心。
我放緩了速度,抬頭往上看,還有兩層,最後一段路。
一陣風吹過,散了身上的熱氣。
越接近終點,我就越冷靜,索性放棄了下一層的休息點,打算直接爬上樓頂。
因爲愧對父母,因爲恐懼意外,在開始之前,我以爲這一切會很艱難。
但事實證明,克服比逃避要來得更有用。
雖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但在這一刻,我竟然有一點感激那個神祕人,以及這些莫名其妙的任務了……
藉着頭戴燈的光,我終於看到了樓頂的房檐。
寬的,突出來。
單手抓上去,很好發力。
我把呼吸調勻,打算一鼓作氣爬上去。
卻忽然聽到一聲尖叫。
「啊!什,什麼人。」
緊跟着一道亮光打過來,晃得我下意識閉上了眼。
手上險些脫力,我嚇出了一身冷汗。
回神之後死死抓緊支點,纔有空暇思考:怎麼回事,這個時間,樓頂怎麼會有人?
這是不是個陷阱。
那人叫我爬上來,其實是想把我推下去摔死?
腳步聲跟燈光一起靠近。
我眯着眼打量對方,但因爲強光,再怎麼努力只看到個模糊的輪廓。
身形嬌小,長髮,特徵來看是個女性。
我還沒說什麼,對方就驚訝地出了聲,「是你?」
隨後直射眼睛的光源挪開。
我這才發現。
站在樓頂的,竟然是那個叫顧十八的女孩。
我一愣,腦子裏莫名冒出個想法——怎麼每次見到她,我都搞得這麼狼狽。
上次是女裝,這次是半夜爬樓,一身臭汗。
之後纔回神,品出不對來。
對啊,現在可是半夜。
她一個女孩,還是學生,這時間不在宿舍睡覺,跑到天笠大廈樓頂來幹什麼?
看風景?爬樓鍛鍊?
腦子瞬間閃過好幾個猜測,但沒一個合理的。
我這邊還沒想好詢問的措辭,她卻先走了過來,問:「你是不是上不來了?」
她應該怕高,順着邊緣往下看時,臉上的恐懼很明顯。
但還是蹲下,朝我伸出了手。
「來,我拉你一下。」
伸到眼前的手虛虛握着,白皙小巧,連手腕也是細細一截,彷彿一折就斷。
就這。
別說拉我上去,她自己不被拽下來都是好事。
「不用。」
我調整身形避開她的手,腳下發力,輕鬆跳上了樓頂。
站穩後開始解繩子,把系在腰上的吸盤拿下來。
耳邊響起顧十八低低的驚呼聲。
「哇,你好厲害啊……這是爲了比賽提前訓練嗎?」
「算是吧。」
我沒反駁,畢竟解釋起來更麻煩。
等卸掉腰上的重量之後,才斟酌着問她:「你不睡覺,跑到這來幹什麼?」
「我?」
她微微偏頭,避開我的視線,「我就是心情不好,過來看日出。」
?
我下意識皺眉,反問:「半夜?看日出?」
「什麼半夜,現在是凌晨五點鐘,天馬上就要亮了啊。」
她轉頭看過來,表情疑惑。
我被她說得一愣,下意識去掏手機。
亮度太高,在夜裏有點刺眼,但時間那一欄卻清清楚楚,顯示着 5:20。
竟然真的快天亮了。
我半夜出發,爬樓不能看手機,加上精神高度緊張,根本沒注意到時間流逝,還以爲沒用多久。
「我說的對吧。」
她得意地站起來,爲了能俯視我,還特意找了個箱子站上去。
怪可愛的。
我壓住笑意,反問她:「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宿舍?」
「我要看完日出。」
「那一起吧。」
「你也想看日出?」
「我是想把你送回學校。」
剛纔手機震動,顯示 100000 獎金已經到賬。
小生的手術費有了着落,我也鬆了口氣。
天笠大廈是爛尾樓,有很多民工和流浪漢住在裏面,加上天要亮了,她一個女孩,總歸不太安全。
誰知她聽完這話,卻沒應聲,愣愣地看着我。
半天我才意識到這話說得有問題,容易讓小姑娘覺得我圖謀不軌。
我趕緊補充,「我的意思是,這裏挺危險的,哪怕心情不好,叫個人陪你,也比自己來安全。」
「大半夜的誰陪我,你嗎?」
「可以。」
身體先腦子一步應了聲,回神之後我想撤回,但已經來不及了。
剛想解釋,卻聽見一聲清晰的,「那好啊。」
空氣瞬間安靜。
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出。
直到陪她下樓時,她叫我幫忙提上那個足有十斤重的行李箱,我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被套路了。
好在對我來說,這點重量還不算什麼。
「你看日出,帶個行李箱幹嗎,還這麼重。」
她抿脣笑笑,「我想拍照來着,器材可能有點重,辛苦你了。」
部分攝像機和專業鏡頭重量不輕,這我是知道的。
但因爲不懂攝影,也買不起相機,所以沒再接着問。
我提着箱子走在前面,她在身後跟着。
樓梯上有不少建築廢料,很難走。
我避過一堆垃圾,在拐角站穩,剛轉身想提醒身後的人也注意,「小心點,雜物多。」
卻話沒說完,就聽到一聲驚呼,緊跟着有個人影朝地上撲了過來。
拐角堆着油漆桶,砌牆工具,磚塊,真撞上去肯定會受傷!
來不及多想,我只能把箱子放下,張手去接人。
時間緊迫,好在把人接住了!
但一下衝擊太大。
我的後背直接懟在了牆上,骨頭都快被撞散架了。
懷裏的人還不安分,動來動去,疼得我差點罵娘。
無法,我只能手上用力把人錮住。
「先別動。」
這話一出,她還真不動了。
就是臉色越來越紅,越來越紅,都快燒着了。
半天才細聲細氣地說了一句:「我不動,但你能不能先,把手從我胸上拿開。」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手心的觸感確實不太一樣。
我尷尬得無處遁形。
「抱歉,我,我沒感覺到。」
本來是在解釋。
但小姑娘聽完這話,臉色卻漲得更紅了,「你,你嫌我平?!」
說完就甩開了我,怒氣衝衝地跑下了樓。
就這她還沒忘記攝影器材。
拎着箱子跑得健步如飛,我差點跟不上。
果然,人在生氣的時候,潛力是無窮的。
我沒敢跟過去惹她生氣。
只是不遠不近地跟着,目送她回到學校附近,之後就往回走。
5:58,天又亮了些。
現在回去還能睡一會。
「嗡」的一聲震動。
是院長的消息。
他問我錢是哪來的,我是不是做了什麼違法的事。
我回復讓他放心。
而實際上,這錢來得詭異,我自己都不清楚,它到底算不算合法。
只是來源,很難查證。
但不管怎麼說,之後的任務,我肯定不會繼續參加。
畢竟從先前幾次嘗試就能看出,任務難度逐步遞增。
獎金越高,難度也就越大。
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真被貪心支配,繼續做任務,我總覺得結局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是在中午收到的新任務。
12 點半。
當時卸件車剛走,我跟李哥靠在牆角休息。
哪怕已經決定了不參與,但出於好奇,我還是點開對話框看了一眼。
但這次的任務內容,卻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料。
【進階任務(三):買兩瓶 500ml 的消毒酒精,送到格林泰豪酒店二樓 2 號電梯門口。
時限:48 小時
獎勵:200000 元】
獎金翻了一倍,但難度比起之前,卻降低了不是一星半點。
怎麼會這樣?
我愣在原地,死死盯着屏幕。
酒店距離藥店只有三公里。
一個跑腿任務,撐死也只需要二十塊的佣金,可獎勵卻有 200000。
那可是 200000 啊。
說不動心是騙人的。
但我心裏清楚,越是看上去簡單的任務,恐怕越危險。
想到這,我咬牙不去看那 2100000,而是找出了小程序的註銷界面。
這事,還是越早脫身越好。
但就在我就要按下注銷鍵的一瞬間,電話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可我按鍵的手勢沒能收住,點了接聽。
「莊欽先生,你確定要放棄玩家身份,並將其轉嫁給初始選定成員嗎?」
電話裏的聲音明顯經過了變聲器調整。
他知道我的名字,還提到了所謂的「玩家身份」身份。
用腳趾都能猜到,電話那頭的,恐怕就是那個神祕人。
「你說的轉嫁給初始選定成員,是什麼意思?」
但聽見這話,對面卻愣住了。
「你不問我是誰?」
我沒理會,把先前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你說的轉嫁給初始選定成員,是什麼意思?」
對方刻意叫出我的名字,又用變聲來僞裝,顯然就是爲了享受隱瞞身份,躲在暗處掌控一切的快感。
但我偏不讓他如意。
半晌,手機裏才傳出笑聲,「他說得對,你確實挺聰明的。」
之後繼續開口,但語氣中明顯帶着不甘。
「玩家身份非死亡無法消除,只能轉移,你想要退出,那我們只能將其轉嫁回另一名候選人,也就是初始選定成員身上。」
「畢竟那個快遞,本來就是她的。」
對面刻意加重了「快遞」兩個字。
哪怕他沒有提及姓名,但我卻連猶豫都沒猶豫,就想到了顧十八。
快遞是寄給她的。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我中途攔截。
收到恐嚇熊,被拉進入遊戲的人也應該是她,而不是我……
電話裏傳出「嘟嘟」的忙音。
我舉着手機,依舊在回想電話掛斷前,那個人說的話。
「要不要退出隨便你,反正任務一定會被完成,無論由誰。」
沒有強制,沒有威脅。
但只要我放棄,那這些任務肯定會找上顧十八。
我膽子大,面對危險尚有最基本的自保能力。
換成她又要怎麼辦?
猶豫半天,那個註銷的選項我終究沒能按下。
畢竟人不能只爲了自己全身而退,讓別人置身險境。
下午三點鐘,我主動接下了出門派件的活,並有意繞道,經過格林泰豪酒店那條街。
尋找線索。
跑腿任務雖然看起來奇怪,但給我派發任務的人必定有他的目的。
而我需要弄清楚的,就是這個目的到底是什麼。
反正我已經陷入其中,直接退出反而更加危險,還不如假裝順從,實則調查。
那些躲在暗處的人,早晚會露出破綻。
靠近門口,酒店的感應門自動打開。
酒店大堂裝修明亮,等待區擺着沙發和茶几。
這個點人不多,只有一對情侶在退房,交接鑰匙。
另一個接待注意到我,問:「先生,您有預定嗎?」
我搖頭,「沒,我是跑腿的,訂單地址填的這裏。」
我手上提着裝酒精的袋子,門口停着快遞車,說服力十足。
對方禮貌提醒,「那您打電話叫客人來取吧,因爲咱們酒店是不允許送上樓的。」
「好的。」
我嘴上應聲。
在前臺的注視下,只能走到角落,摸出電話做出撥號的動作。
重複幾次,佯裝着急地回到前臺。
「您好,我這邊電話打不通,您能不能幫忙打一下,這都快超時了,怎麼聯繫不上人呢。」
或許是我臉上的焦灼太真實,她並沒懷疑。
「應該可以,你說下房間號。」
我隨口報了個號碼。
看着對方低頭撥號,只能在心裏默默道歉。
抱歉,我也不想騙人的。
「喂,您好,這邊是酒店前臺,您有一個跑腿到了,配送員說您關機了,聯繫不上您,請問您能不能下來拿一下?或者您不方便的話,前臺可以代收。」
「您沒有叫跑腿?那我再確認一下,看是不是配送員弄錯了,嗯,好的。」
電話掛斷。
沒等對方質疑,我搶先開了口,「麻煩您了,可能真弄錯了,我等會試試,看能不能在軟件上聯繫到客人。」
我本來的目的,也只是爲了試探酒店是否會允許跑腿送貨上樓。
「客人」當然是聯繫不到的。
東西要送到酒店電梯,但酒店工作人員卻對此一無所知,那要東西的人到底是誰,又有什麼目的?
要想弄清楚這些,恐怕還得再來一趟。
酒店管理嚴格,要想把酒精送上樓,並確認到底是誰拿走了東西,只能用客人身份辦理入住,然後在附近等。
但這樣一來,需要的時間也就更長。
還得請假。
我坐在快遞車上,思考請假的藉口。
視線無意識地亂飄,忽然掃到街對面,一張熟悉的臉。
是顧十八。
她穿了一件粉色衛衣,站在電話亭旁,跟身邊的人說話。
另一個人背對着我,看不到正臉,但從身高和衣着,依舊能看出是個年輕男孩。
不知道那男孩說了什麼,她捂着嘴笑了起來,眉眼彎彎。
那是她的男朋友?
莫名其妙地,我心裏湧起一股微妙的情緒。
忽然特別想知道,那個把她逗笑的人長什麼樣。
我從車上跳下來,繞到街對面,倚在巷子邊朝不遠處的兩個人看。
本以爲藏匿了行蹤。
但卻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那個男孩的視線。
怎麼,會是他……
那個男孩我認識。
他叫祈子明,小名小胖,是我小時候在孤兒院認識的朋友,但他十三歲的時候就被領養了。
因爲養父養母家境殷實,他也搖身一變成了富二代,聽說高中畢業就去了外國留學,從那之後我們就沒再見過面。
只能從朋友圈裏,偶爾看到他的動態。
沒想到他已經回國了。
還是在這種情況下,再一次見到。
我心裏那股氣,忽然就泄了。
留學歸來的高富帥,跟連大學都沒讀過的快遞員,甚至連比較的必要都沒有。
我自嘲地笑笑,轉身離開。
晚上,十一點半。
我在路上買好了酒精,把它裝在揹包裏去了酒店。
酒店前臺換班,我很順利地辦理了入住。
房間在三樓。
我在二樓就按開了電梯門,把酒精從揹包拿出來,從電梯裏推了出去,之後正常上三樓。
剛上到三樓,小程序就彈出了任務完成提醒。
我心裏一激靈,立刻飛奔着,從樓梯間跑了下來。
還好,揹包還在。
我找了個掩人耳目的拐角,盯着電梯門前的酒精。
東西送過來,不可能沒人拿,我只要等在這,早晚會看到是誰。
卻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多小時。
期間斷斷續續有人從二樓電梯出來,但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門口的酒精,有的就算注意到了,也只是匆匆看一眼,之後走開。
真的沒人來拿,這只是一場無聊惡作劇?
蹲得太久,大腿隱隱發麻。
樓道安靜。
酒店隔音不好,能聽到臨近房間裏傳出來的說話聲。
也導致我像個偷窺的變態。
也是在我即將放棄的時候,電梯門又開了。
「這是誰放的喲。」
我心裏一抖,趕緊抬頭往那邊看,看到說話的人是誰後,卻又僵在了原地。
那人推着小推車,上面堆的全是酒店毛巾,以及一次性用品,不是酒店保潔還能有誰。
阿姨還在自言自語。
「是不是垃圾啊,誰這麼沒公德心,放電梯門口,這不是要我罰錢嗎。」
說完就把那一兜酒精,連着袋子一起,扔進了小推車上的垃圾桶。
我蹲在原地,呆若木雞,
不應該啊……怎麼會被當垃圾收走。
難道那人發現了我在蹲守,所以故意沒出現?
一路等到凌晨,卻是一場空,我覺得極其挫敗。
但房間都定了,我索性沒回宿舍,打算先在這湊合到天亮。
不知道是不是擇席,我睡得不好。
噩夢一個接着一個。
一會是頂着骷髏頭的黑衣人冷笑靠近,手上的斧頭砍過來,一片血色,一會又成了微笑着的顧十八,她走近之後猛地變臉,表情嫌惡地一步步遠離……
我是被一聲巨響吵醒的。
從牀上爬起來的時候,頭昏昏沉沉的。
六點多,天沒亮。
但樓道聲音嘈雜,吵得人根本睡不着,好像還有人在砸我的門。
怎麼回事?
我下牀,穿上拖鞋去開門。
卻發現樓道里有不少人在匆匆穿行。
我門口站着個穿正裝的人,應該是酒店的服務生。
滿臉焦灼。
「先生,酒店忽然起火,現在原因不明,麻煩您先跟大家一塊,從安全出口撤離。」
匆匆幾句話,說完就去敲了下一間房門。
我剛醒,站在原地緩了幾秒,才理解了他的話。
可是,怎麼會着火?
來不及思考,剛從房間出來,就被慌亂的人流推着,往安全出口走。
一路撤到酒店前的空地,被冷風一吹,人才清醒。
空地上已經站了不少人,大多都跟我一樣,穿着拖鞋,髮型雜亂,衣服也穿得五花八門,甚至有幾個還裹着酒店的浴巾,就跑下了樓。
可想而知有多慌亂。
背後的酒店大樓黑着燈,二樓的某間屋子卻火光沖天,顯然就是着火的源頭。
嘈雜的人聲混着消防車的警笛聲,震耳欲聾。
消防員指揮疏散,準備營救。
而我聽到身後的大哥,跟女朋友解釋,「我聽見聲音就醒了,聽說好像是 203 電路故障爆炸,然後才起的火。不過你沒看到,這火真的太怪了,幾乎立刻就燒起來了,煙霧報警器和噴水器都沒起作用。」
「讓讓,讓讓,都往後靠。」
一隊消防員奔進人羣裏,大哥的聲音被蓋了過去。
兩個渾身溼透的消防員,舉着擔架往樓裏跑。
應該是去救住在 203 的人。
火勢太大,濃煙滾滾,窗戶又關着,人要是失去了意識,恐怕凶多吉少。
我往後挪,讓出救火通道,生怕影響救援。
五分鐘左右,擔着擔架的消防員又出現在了樓門口。
身上臉上都掛着灰燼,步伐急切。
但看熱鬧的人太多,還有的在舉着手機拍照錄視頻,消防員沒法動手推搡,喊得嗓子都啞了,明顯動怒之後,才堪堪擠了出來。
天亮了不少。
我隔得太遠,只看到擔架上的人蓋了塊白布,露在外面的頭和臉上全是黑灰,看不清長相。
救護車響得驚心動魄,逐漸開遠。
隨後火勢得到控制,成功熄滅,酒店的工作人員出面疏散人羣。
「對不起?老子差點命都沒了,你光說句對不起就完了?」
「非常非常抱歉,先生,但起火原因目前還不明確,並不能確定是我們酒店的責任,我們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
「放屁,我好端端地睡着覺,忽然就着火了,不是你們的責任!是我的?」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遠處爭執的聲音太大,吸引了不少視線。
服務員是個年輕女孩,一直低着頭道歉,對面的男人插着腰,下半身裹着浴巾,吼聲震耳欲聾。
「賠錢,必須馬上賠錢,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
周圍類似的爭執也不少,但其他客人態度要溫和些。
畢竟不管怎麼說,住酒店睡到半夜遇到火災,確實挺難接受的。
我沒受什麼驚嚇,也不打算上前糾纏,給酒店的服務人員增加工作難度。
不如趁着這會人少,上樓穿鞋走人。
火滅了,但電還斷着,我得爬樓梯。
得虧三樓不算高。
我換好鞋子,順手把房卡放在了鞋櫃上。
下樓時經過二層,想看看情況。
走廊一片狼藉,積水,黑灰,散發着濃烈的燒焦氣味。
負責人模樣的男人站在走廊裏,正跟消防員說話。
我無意打擾,頓住腳步,準備下樓。
但卻恰好聽到消防員開口,「據我判斷,電器短路形成電火花沒錯,但實際上屋內裝修材料並不具備高可燃性,起火的真正原因,是有人人爲在傢俱上潑灑了高濃度酒精,且酒精量大,這才導致火勢無法控制。」
酒精?
我僵在原地,伸出去的腳一步也邁不動。
怎麼ťů⁺會是酒精……
腦子裏浮出其他住客的尖叫,燒得焦黑的房間和樓道,以及那個躺在擔架上,生死未卜的人。
那都是因爲我,因爲我買的那些酒精?
可是那些明明被保潔阿姨拿走了,難道又有其他人拿到了?這場火災真的是意外嗎,還是蓄意謀殺?203 的住客到底是誰?他還活着嗎?
我是不是,成了幫兇……
我現在又該怎麼辦?之前把酒精放在電梯門口,是不是被監控拍下來了?那我會不會被抓?
大腦一片空白,徹底成了糨糊。
「先生?先生,您好?」
等到第三聲呼喚,我纔回神。
是剛剛跟消防員說話的那個負責人,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面前。
「啊,您,您好。」
我心虛,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對面的人露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溫聲開口。
「您是昨晚入住的客人吧,很抱歉給您帶來了糟糕的入住體驗,如果您要求賠償的話,可以跟前臺申請,我們會退還房費。」
「不,不用了。」
我內心恐慌,思緒混亂。
擺手之後轉身下了樓梯,落荒而逃。
我一頭扎進路邊的小巷裏。
直到聽不見酒店附近的聲音,才冷靜了一點。
也就在這時,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203 着火併非意外,而是人爲籌劃。
現場的酒精就是最好的證據。
這麼看來恐怕連所謂的電線短路,都不單純。
我的任務是把酒精送到酒店。
但拿走酒精,並進行潑灑的,卻是別人。
那是不是表明,還有其他人,也跟我一樣參與了這起任務。
幕後人把事故拆分爲幾個看似簡單的步驟,假借分發任務,讓其他人蔘與犯罪。
有些人,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已經成了犯罪的幫兇!Ṫū́¹
實時監控,獎金數量巨大,他一旦無視法律,開始覬覦別人性命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我不能坐視不理,一定得把他揪出來。
掏出手機看時間。
7:45。
得先回宿舍,不然李哥會找我的。
我把手機按滅,鎖屏上卻彈出了一條消息。
是本地新聞。
火災,酒店兩個字,看得我精神一緊。
我在心裏默唸,「不會吧,怎麼會這麼快。」
但點開鏈接之後,我卻不得不驚歎於新聞工作者的速度。
報道內容跟我知道的差不多。
酒店意外起火,火勢被趕到的消防隊撲滅,一處在火區中心的男子嚴重燒傷,目前已送往醫院救治,並無生命危險,其餘客人無傷亡。起火具體原因不明,警方已介入調查,後續情況記者將持續跟進。
囫圇看下來,我堪堪鬆了口氣。
幸好,受害者還活着,沒有生命危險。
但最後一句話,卻又叫我繃緊了神經。
警方介入,說明察覺了火災的異常。
酒精是導致火災的重要因素,而我在電梯口放下酒精的過程,全都被監控拍了下來。
那我,會不會被抓?
屏幕上的文字漸漸模糊,我走了神。
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做錯了事就得承擔後果。
哪怕會被抓,我也得在那之前,先把那個藏在幕後的人揪出來。
只不過,知道我被抓起來之後,她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壞人?
腦海裏浮出一張笑臉,脣角微彎,帶着兩個淺淺的梨渦……
半晌,我才意識到自己思維跑偏。
趕緊搖了搖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晃走。
之後掏出手機。
打電話給老闆,告訴他我要辭職。
我現在情況複雜,甚至還有可能被抓起來,而且想要繼續調查神祕人,也沒辦法正常工作。
與其三天兩頭請假,不如直接辭職。
省得李哥一個人幹兩份活。
電話很快就通了。
老闆挽留不成,沉默了一會,暗示還沒到月中,現在走工資恐怕沒法結算。
我說沒事,不用。
話音剛落,那頭就掛斷了。
估計是生氣了。
這段時間剛恢復物流,活多也不好招人。
但,我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掛了電話,我在街邊找了個臺階,坐了下來。
開始翻看相冊。
既然要查,就不能漏掉一點線索。
之前爲了以防萬一,收到的每一樣東西,我都拍了照,包括那個裝着玩具熊的恐嚇快遞,以及爬樓用的吸盤。
我略一思忖,還是把玩具熊的照片劃了過去。
毛絨玩具太普遍,購買渠道又多。
但吸盤就不一樣了。
一來需求低,用途小衆,二來購買時間短,容易追查。
抱着嘗試的心理。
我打開了購物軟件,根據關鍵詞搜索相關商品。
但排名前幾的店鋪,賣的吸盤款式卻跟我手裏那個都不一樣。
挨個點進店鋪翻找,確實沒有同款。
不由疑惑。
難道對方在購買吸盤的時候,就料到了我會追查來源,所以刻意選擇了低銷店鋪?
還是說……他根本沒有網購,而是選擇了線下購買。
這也不是不可能。
當晚看到的紙盒是臨時撿的,附近也沒有其他包裝盒。
而吸盤本身重量不輕,外形也特殊,對方要想隱蔽行蹤,不惹人關注的話,不可能攜帶它乘坐交通工具,大概率會選擇就近購買。
而菜鳥驛站附近的五金店,就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我精神一振。
以菜鳥驛站爲標點,搜索附近的五金店。
最近的一家,距離我只有三百米。
我在路邊超市買了個麪包,直奔那家五金店。
八點多,店門已經開了。
店主是個中年男性,微胖,有點禿頭。
見我進門,打了個呵欠,懶懶招呼了一聲,「要買東西嗎?」
「您這有這種吸盤嗎?」
我掏出手機給他看照片。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點頭,「有,跟我來。」
隨即起身,往貨架深處走。
我跟在他後面,小心繞過堆在地上的器件。
「喏,這呢。」
彎腰去看。
那確實是吸盤沒錯,但把手是黃銅色的,跟照片裏的不一樣。
我皺眉,「沒有鐵製的嗎,把手是銀白色的那種。」
「那沒有。」
我四處打量,附近還堆着不少吸盤,但樣式大差不差,都是黃銅色的。
看來我那個,不是在這買的。
見我半天沒說話,老闆出聲勸,「這種東西,你管它什麼顏色的,能用不就行嗎?」
我沒接茬,「那您知道,這附近還有什麼別的五金店嗎?」
「我哪知道。」
老闆嘴角微撇,顯然不大樂意回答。
「是我妹妹,不懂這些,我讓她買浴室掛鉤那種吸盤,她買成了這種,我想給退了,她還死活不說是在哪家買的,但實在是沒法用,我只能出來問問。」
「哦,這樣啊。」
老闆表情一變,爽快地指了個方向。
說這附近還有兩家五金店,一個在小區裏,7 號樓,另一個在門口底商。
我鬆了口氣,連聲道謝。
正準備往外走,卻忽然被叫住了。
「等會,買這東西的人,應該不是你妹妹吧。」
我後背一僵。
不知道這人發現了什麼。
轉身,強裝鎮定地問:「您什麼意思?」
「嗨,也沒什麼,就是這玩意挺重的,感覺年輕小姑娘拿不動。」
虛驚一場。
我鬆了口氣,說:「我妹妹力氣比較大。」
之後就加快了腳步,往貨架外面走。
但還沒走到門口,一隻手忽然從斜裏探了出來,直奔我的口鼻。
一塊冰涼的手帕,帶着股刺鼻的氣味,徑直捂了上來。
天旋地轉。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貨架背後走了出來。
怎麼會是……啞巴?
再次恢復意識。
光線強烈,刺得人睜不開眼。
撐着身體爬起來,才發現我現在躺在了路邊。
不時有人經過,投過來疑惑的眼神。
發生了什麼,我怎麼在這?
意識清醒,記憶也逐漸回籠。
我馬上就意識到了那家店有問題。
恐怕從我進店開始,那人就一直在演戲。
假裝配合,恐怕也是計劃好的,目的就是趁我放鬆警惕,把我弄暈。
不過啞巴爲什麼會出現,他跟那個店主有什麼關係,這兩個人,在神祕人的計劃中,又扮演着什麼角色?
迷霧籠罩。
我揉着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四處環視才發現我所在的位置,就在那家五金店的斜對面。
這店有問題,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咬了咬牙,還是朝那家店走了過去。
手背後抓着石塊,從側面逼近,防止對方再次突襲。
可走近了才發現。
店關了。
門上貼了張紙條,寫着:休息中。
我一愣,但也並不意外。
對方神祕狡猾,不管目的是什麼,都不可能乖乖在店裏等我找上門。
石頭扔在地上,一時間我有點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這時隔壁麪館有人推門出來。
一個大叔把盆裏的水往路邊潑,差點濺我一身,我這纔回神。
「大叔,您等一下,我能問個事嗎?」
大叔面無表情,但還是拎着水盆,朝我看了過來,「說。」
「這家五金店,一般什麼時候開門啊。」
「買東西?」
我隨口應聲,點了點頭。
「那你換一家吧,老闆家裏有事,最近估計都不開門了。」
我皺眉,不相信,「不對啊,我剛,之前過來看還開着門呢?」
大叔擺了擺手,「不可能,你肯定記錯了,他家裏老人走了,得回去操持喪事,要去一個多禮拜呢。」
我一愣,半晌才穩住情緒,問:「您說的這個老闆,長什麼樣您還記得嗎?」
「記得啊,不是個禿瓢嗎。」
大叔沒了耐心,抖抖圍裙,開門進了屋。
留我一個人站在原地,僵硬地回想之前遇到的情況。
那個人不是老闆,只是在利用別人空置的店鋪騙我,可他又是怎麼知道我會去那家店的?
跟蹤,偷窺?
難道我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預料之內?
陽光高懸,我卻覺得遍體生寒。
我伸手去摸褲兜,要拿手機,卻摸了個空。
左右都翻了一遍,就在我以爲手機丟了的時候,纔在上衣口袋摸到了手機的形狀。
我鬆了口氣,但還沒掏出來,動作卻頓住了。
不對勁。
上衣寬鬆,裝東西不舒服,而且容易掉出去,所以我一向把手機放在褲兜。
而且我記得清清楚楚,爲了給那個所謂的「老闆」看吸盤照片,直到被打暈前,手機都是拿在手上的。
摔倒的時候按照慣性,應該被甩了出ŧųₔ去。
仔細觀察,果然能在手機膜上找到新造成的劃痕。
那爲什麼我醒來之後,手機會在兜裏?
如果啞巴打暈我,只是爲了阻止我繼續調查,發現重要線索,那他怎麼會那麼好心,幫我撿起手機?
還是說,他們會這樣做,其實不是好心,而是另有目的……
不管我做什麼,在哪裏,神祕人都一清二楚,無論我的計劃多麼隱蔽,都在對方的預料中。
那有沒有可能對方並沒跟蹤,而是利用某樣東西對我進行監控定位。
某樣我沒有懷疑,並且每天都隨身攜帶的東西……
我心裏發涼。
再看向手裏的手機,彷彿成了定時炸彈。
但同時我也覺得匪夷所思,手機是我最貼身攜帶的東西,走到哪都帶在身邊,就連洗澡都會放在浴室裏的架子上。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無聲無息地在上面動了手腳?
我狠狠盯着手機,甚至動了把它拆開看看的打算。
視線翻來覆去,但卻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他們或許,並沒我想象中那麼厲害!
漏洞一直都在,只是我先入爲主,忽視了很多細節。
手機早就買了,而且我幾乎不離身。
但手機殼卻是新換的,兩週前纔到貨。
殼子是薄薄一層,最普通的款式。
但後面黏着的那個拉環支架,厚度卻不薄。
如果真打算動手腳,在這裏面加個監聽器,難度恐怕並不大。
其實這玩意剛拿到手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
一般的商家都是把殼子和支架分離,讓買家自己選擇是否粘貼,以及具體位置。
可這個支架,卻是提前固定好的。
但因爲當時還沒遇到破損快遞,我根本沒多想。
現在看來,恐怕問題就在那個支架上。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別怪我將計就計了。
我定了定神,把心頭的激動壓下去,將手機揣回兜裏。
準備想回去收拾行李。
現在宿舍不能住了,得另找個住處。
我一邊走一邊留意街邊的小廣告,看有沒有招租信息。
走着走着,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十八?
怎麼,又是這麼巧……
她站在書店門口,腳邊放着兩大摞看不清封面的書。
我走近了才發現,她正在嘗試把同時把那些書都抱起來。
奈何力氣太小,書太多,她只拿了一半,就走得歪歪扭扭。
肩上的帆布包也塞滿了書,不停往下滑,姿態狼狽。
我清了清嗓子,「那麼多書,不管怎麼試,你都拿不起來的。」
她扭頭看過來。
「是你?」
她有點發愣,連手上的書往地上歪都沒發現。
我眼疾手快,幫她抄住了要掉下來的幾本,順手把地上的也都搬了起來。
掂量掂量不算沉,索性又從她懷裏拿了一半。
「送到哪,學校門口?」
「可以的。」她點頭,之後又搖頭,面色緊繃。「不,不用麻煩你,我同學在校門口等我,走過去就幾步路。」
估計對我上次的意外「襲胸」,依舊耿耿於懷。
「舉手之勞。」
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我搬着書走在了前面。
過了會她纔跟過來,小聲道謝,「謝謝。」
「你是個好人。」
我動作一僵,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笑笑,「別亂說,我可不是什麼好人,小心哪天把你抓起來,賣到貧困山區。」
半真半假,摻了點故意的恐嚇。
哪知她聽完後,卻撲哧笑了。
「切,世界上本來就沒什麼絕對的好跟壞,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我覺得你是個好人,這是基於我自己的判斷,你管不着。」
小姑娘語氣隨意,認真看路的側臉溫柔無害。
我卻一愣,來回思索她這幾句話。
沒有,絕對的好人嗎……
「嘿,小心車。」她忽然出聲,「你在想什麼,過馬路走神多危險啊。」
我頓住腳步,遮掩地轉移話題。
「我在想,你一個搬這麼多書,男朋友怎麼不來幫忙。」
「什麼男朋友,我沒有男朋友。」
我探究地看着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站在路邊格外般配的兩個人。
「沒有?」
「對啊。」
她表情自然,似乎脫口而出。
綠燈亮了,我沒打算深究,收回視線踏上人行橫道。
她反而湊過來,追問:「你怎麼不信啊,我沒騙你。」
淡淡的梔子花香鑽進鼻端,她無意識地咬了下嘴脣,因爲跑動,兩頰泛出點淡淡紅暈,書抱在懷裏,就抵在那……
我心跳猛地快了半拍,耳根發燒似的熱起來。
飛快答了句:「沒不信。」
儘管用最快的速度收回了視線,心裏卻不知道打哪冒出個想法,商紂王爲了妲己烽火戲諸侯,現在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對,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搖頭,把那些跑偏的想法驅散。
她卻還在一個勁地追問:「你怎麼不說話,啞巴啦?」
「沒有,沒有就沒有,挺好的。」
???
她五官皺在一起,一臉莫名其妙,「什麼沒有,什麼沒有就沒有,什麼挺好的?」
我有些想笑,卻忽然想起那件事。
咬牙,我壓下心底的猶豫,隨口轉移了話題。
「我說你這麼瘦,怎麼還跟個小雞仔似的,一個人搬書。」
她一愣,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小,小雞仔?」
「又矮又瘦,不是小雞仔是什麼。」
「哇,你太過分了,枉我還說你是好人。」
她哼了一聲,抱着書悶頭走路。
一直到接近校門口都沒出聲。
我主動開口,「我們,要不加個微信吧,或者你給我個電話。」
她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到底掏出了手機,「微信吧,你掃我。」
「好。」
「但你別給我備註那個,什麼小雞仔。」
我一愣,忍俊不禁。
就是隨口一說,她怎麼還在想,我點頭應下,「行。」
微信加好之後,我把她送到了校門口。
她同學確實在等。
七八個女孩,一起搬書應該不成問題。
估計是因爲疫情期間高校管理嚴格,不方便出校門,才找了一個人做代表。
顧十八把書先分摞,從鐵門欄杆遞給同伴,之後才掃碼進校門。
我出聲,把她叫住。
畢竟下一次見面,我們之間,恐怕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和平了,甚至還有可能會站在對立面。
所以這一次,至少得好好道個別。
她轉過身,茫然地看着我。
「怎麼了。」
我咧嘴笑笑,擺手,「再見。」
她雖然疑惑,但還是揮了揮手。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
我的心才沉了下來。
從始至終,我一直都把顧十八噹噹作保護對象。
也正是因此,我忽視了很多顯而易見的漏洞。
因爲她,我纔會被牽扯進這些任務中,而自從開始做任務,我們偶遇的次數,也有些過於頻繁了。
火鍋店,天笠大廈,甚至酒店附近的路邊。
每一次見面都是偶然麼,她真是完全無辜嗎?
我不想懷疑她,但卻不得不這麼做。
或許對方根本沒有大費周章地躲在暗處監視,而是光明正大地,利用那些周旋在我身邊的人,確定並且彙報我的行蹤。
我躲在樹底下,直到看着那隻流浪狗把藏有支架的香腸叼起來,跑遠,才鬆了口氣,往宿舍方向走。
雖然這辦法不靠譜,但也只能先這樣了。
第五條任務短信,是在我回宿舍後收到的。
內容如下:
【進階任務(四):去萬達商場一層 b 區儲物櫃 405 號櫃,拿到東西寄給紙條上的地址。
時限:12 小時
獎勵:300000 元】
這次的任務時限縮短了一半。
不過萬達商場不遠,離我住的地方不到 3 公里,坐地鐵四十分鐘,打車也就十幾塊錢,真打算做的話,時間綽綽有餘。
這任務看上去人畜無害,但我心裏清楚,恐怕跟上一個任務一樣,越是不起眼,後果可能就越嚴重。
我的行李不多,一個行李箱加揹包就搞定了。
倉庫那邊還有些日用品,我過去拿。
李哥在,見我進門,問道:「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
「你這次好好準備考試,缺錢了就跟哥開口。」
李哥聽說我辭職,下意識覺得我是去準備成人高考,打算讀書。
我怕他擔心,索性就沒解釋,隨口應聲。
「好。」
「對了哥,你手機能不能借我用下,我的沒電了,得打個電話。」
「可以啊,在我口袋裏,你自己拿。」
我拿上李哥的手機,推門走到街上。
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先把我的微信號登在了李哥的手機上。
之後打開我自己手機的通訊錄,翻出那個被我備註爲神祕人的號碼。
我之前驗證過Ṱŭ⁽了,這是個南京本地號碼,未綁定微信和支付號,但可以打通。
在腦子過了一遍提前想好的說辭,之後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嘟……」
通了。
明明早就做好了對方可能會拒接的心理建設,但依舊很緊張。
終於,在「嘟」第 18 次響起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莊欽?」
依舊是帶着電流感的變聲器。
那聲音模糊了性別,也混淆了我的視聽。
「你是誰,啞巴是不是你的人,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一次,電話剛通,我就佯裝惶急地拋出了三個問題。
電話那頭的人愣了幾秒,但很快就笑了起來。
既然他希望看到我恐懼、低頭,那我不妨就做給他看。
「怎麼,你怕了?」
「你到底是誰!」
「你放心,如果運氣好的好,你可能這輩子也不會知道我是誰。」
對話按照我的預料,進展順利。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很享受這一時刻,得意地嘲諷、譏笑,威脅。
我面無表情。
用另一隻手操作李哥的手機,翻出微信裏跟顧十八的對話框,打了個微信電話過去。
沒錯,我在試探。
試探顧十八到底是不是那個神祕人。
哪怕她有兩臺設備,但人卻只有一個。
我跟神祕人通話過程中,又打給了她,無論她反應多快地選擇拒接,甚至直接忽略,電話裏的交流都會出現遲疑和停頓。
我精神高度緊繃,死死盯着發起語音聊天的那個界面。
但出乎我預料的是——電話通了。
幾乎瞬間。
顧十八歡快的聲音從手機那端傳出來,帶點刻意控制的壓低聲音,「喂?怎麼啦,我室友在睡覺,你打電話是有什麼事嗎?」
而貼在我另一邊耳邊上的手機裏,黑衣人的聲音沒有任何停頓,語氣輕蔑地勸我好好做任務,別想着耍什麼花樣,否則後果很嚴重。
怎麼會這樣。
我擰起眉心。
我回神之後,立刻切斷了兩通電話。
又給顧十八回了條微信:不小心按到了,抱歉。
她回沒關係,以及一張小貓咪擺手的表情包。
黑衣人驕傲自滿,覺得一切都勝券在握,不可能預料到我的懷疑。
而顧十八反應自然,沒有絲毫破綻。
難道她真的不是神祕人?
有失望,也有慶幸,思路紛亂。
李哥在喊我:「莊子,這個兜,是不是你的啊。」
「什麼兜?」
我應聲,往屋裏走。
進門就看到,我們平時喫飯的桌上,放着一個黑色塑料袋。
上面貼了張便利貼,寫着我的名字。
有點眼熟。
我過去把袋子解開,看到那個猙獰的玩偶熊之後,纔想起來。
是我的沒錯。
那天收到恐嚇快遞後,我本來把那些東西都丟了。
但那個羣聊和任務來得實在詭異,我覺得不對勁,才從垃圾桶裏,把東西都撿了回來。
我當時就留意過了,紙條是普通的 A4 紙,被撕成了一半。
快遞盒上的號碼撥過去是空號,地址也查無此地。
寄件人是誰,無從查起。
但爲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把袋子重新系緊,打算隨身帶着。
「嗡」的一聲,手機振動。
我掏出來才發現,來消息的是那個小程序。
除了派發任務,那羣聊基本不會來消息,今天是什麼情況。
我疑惑地點進去。
卻馬上愣住了。
「5 號玩家死亡,失去遊戲資格,不再參與遊戲最終結算。」
死亡……
是我理解中的那個,真正的死亡嗎?
怎麼會鬧出人命?
我想想問問是怎麼回事。
但發完這條通知,羣聊又恢復了平靜,像一潭死水。
有一瞬間的茫然。
「臥槽!」
背後傳來李哥的驚呼聲,嚇了我一跳。
「出事了,咱們對面小區,有人跳樓。」
我還沒回神,李哥已經把手機遞了過來,「朋友圈都傳瘋了,黑心老闆亂扣工資,員工活不下去,這才輕生。」
屏幕上的視頻循環播放,背景音嘈雜,鏡頭也晃得厲害。
只隱約看到地上躺着個人,身邊一片血色,穿着棕色外套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號啕大哭,看得人辛酸。
李哥把手機收回去,感慨道,「這老闆也太過分了,不過遲到半個小時,就扣了半個月工資,家裏條件本來就不好,現在人沒了,孩子跟着爸爸可怎麼活啊。」
我心裏裝着事,隨口應付。
「是挺過分。」
隨後才意識到不對勁,「你認識這對夫妻?」
「不啊。」
那怎麼對人家家庭狀況瞭解得那麼清楚?
看出我臉上的疑惑,李哥趕緊解釋,「有采訪,死者丈夫自己說的。」
說完又把手機遞過來。
鏡頭裏的人穿着棕色外套,低垂着頭,一邊哽咽一邊說話,「是我對不起她,我太廢物,賺不到幾個錢……」
「我當時應該攔住她的,但我真沒想到她會這麼想不開。」
「孩子要定新校服,但我們真的拿不出錢來,又被扣了工資……」
小男孩就靠在男人身側,七八歲大小,視線懵懂,緊緊抓着爸爸的袖子。
我看了一會就不忍心再看,把視線挪開。
但就在這時,男人抬手擦眼淚,手心攥着的手機一閃而逝。
黑色背景,編號頭像。
屏幕上摔出的裂痕嚴重,但神祕人的標誌性純黑聊天框,我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不對勁。
這個男人不對勁。
直覺告訴我,這或許並不是一起簡單的跳樓案。
這一切,恐怕跟那個神祕人有脫不開的干係。
「李哥,你說跳樓現場在哪個小區?」
「回春苑吧,不是,你還真要去啊。」
見我起身穿外套,李哥迷惑問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八卦了。」
我來不及解釋,匆匆打車往回春苑趕去。
在車上打開新聞軟件,搜索關鍵詞,果然發現了不少現場視頻,各個視角都有。
看完之後,心裏那股異樣感更明顯了。
女方從陽臺跳樓自盡,男人隨後從樓上跑下來,擠開人羣撲了過去,但他做的第一件事卻不是查看妻子的狀態,而是從她口袋裏,翻出了滿是裂痕的手機。
面對鏡頭歉疚,落淚,控訴,深情又責任感十足。
但另一方面,他卻放任死者屍體躺在地上,被圍觀羣衆隨意拍攝。
這不正常。
「先生,您到了。」車停了,司機的提醒聲把我喚回了當下。
我道謝之後跳下去,直奔小區門口。
事情發生有一會兒了。
屍體被抬走,圍觀人羣也早就散了。
但依舊能根據地上那攤沒清理乾淨的血跡,確定事發樓號。
有居民走動,我叫住了一個阿姨詢問。
「聽說之前這棟有個跳樓的?」
「哎喲,那可不是嗎。」阿姨顯然知情,壓低聲音要解釋,但又忽然防備地看了我一眼,「小夥子你問這個幹嗎?」
「我女朋友住這一棟,我怕她被嚇到,過來看看。」
「哦哦,這樣啊,我還以爲又是記者,反正嚇死人了,就 504 那戶,夫妻倆一直好好的,誰知道怎麼就忽然跳樓了,地上都是血,連警察都來了哦。」
比我預料中要輕鬆地拿到了門牌號。
「謝謝您啊。」
因爲趕時間,我沒等到阿姨說完,就轉頭進了樓門。
沒電梯。
我一路跑上五樓。
在 504 門前站住,平順呼吸,敲門。
「誰啊。」
一道男聲傳țŭ̀⁵出來,嗓音乾澀沙啞。
我沒應聲,繼續敲門。
「等會,來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
「咔嗒」一聲,門被擰開了。
一張臉從門縫裏探出來,疑惑地盯着我。
寸頭,膚色偏黑,棕色外套沒了,只穿着一件藍色 POLO 衫。
「您是李丘渝先生吧,我是天天日報的記者,關於您妻子自盡事件,我有些問題想了解。」
他聽完這話卻變了臉色,成了肉眼可見的嫌棄和煩躁。
「去去去,我說了不再接受採訪。」
我伸手撐住門縫,「但是先生,現在關於您妻子的死亡,網上有些傳言,是說您謀殺了妻子,而非……」
「放屁!」屋裏的人惱了,音量抬高,呼吸急促,「我怎麼可能害自己老婆,兒子那麼小,我又沒有那個那個什麼,作案動機!你別胡說八道!」
他反應太激動,我出聲安撫。
「您誤會了,我當然相信您。」
「但網上的謠言不可控,在這種情況下,您接受採訪,把真實情況報道出去,纔是最好的選擇,我們也想爲您證明清白。」
他狠狠瞪着我,胸膛劇烈起伏。
半天,終於冷哼了一聲,讓開了門口。
我趕緊跟着走進去,順手帶上房門。
屋子不大,略陳舊的一室一廳,因爲東西堆得太多,顯得有點逼仄。
他視線銳利,我不好多看,索性拿出用來裝模作樣的記錄本和筆,詢問。
「您能不能詳細說一下,您妻子是怎麼跳下去的。」
「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
他瞥了我一眼,開口,「我當時去廚房燒水了,背對着陽臺,出來的時候就發現她已經跳下去了。」
我對這說法存疑,低頭佯裝記錄。
看到桌面上放着兩個手機,其中一個屏幕碎裂,顯然是死者的。
注意到我的眼神,他警惕地把那兩個手機拿起來,放進了沙發上的外套口袋裏。
我只能收回視線。
「那您能不能跟我說說,您妻子被扣工資是怎麼回事?」
這問題是之前視頻裏採訪問過的,他顯然鬆了口氣,身上的防備卸了幾分。
我聽着,時不時點頭,實際卻在觀察屋內佈局。
陽臺就在廚房對面,沒有防護網,去陽臺的門還敞着。
視線掃到茶几底下,擺着兩個玻璃酒杯,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
我手上一鬆,筆掉在了地上。
彎腰去撿。
發現那兩個杯裏還有沒喝完的白酒,液體清澈,應該沒放多久。
哪來的酒?
我思索片刻,還是決定鋌而走險,直接問當事人。
「哎,這兩個酒杯是什麼時候放的?」
他一愣。
我觀察着他的表情,繼續追問,「您跟您的妻子,出事之前是在喝酒嗎?如果喝了酒的話,驗屍應該可以查出來吧。」
他動作一僵,半天才點了下頭。
「我們是在喝酒,但你問這個幹嗎,這跟採訪沒有關係!」
我笑笑,讓他放鬆,「儘可能還原場景,也能證明您的無辜,我能問問您二位喝酒的原因嗎?」
他瞪了我一眼,說:「不能。」
「你不要亂問,只要記清楚我老婆是被她老闆逼得跳樓就好。」
我表面點頭,但原本的懷疑卻愈發堅定——他老婆,恐怕根本不是主動跳樓的。
隨後剮起身,「那我不問了,去陽臺拍兩張照片就走。」
他跟着站起來,死死皺着眉。
「拍照片,拍什麼照片,不能拍!你採訪完了趕緊走。」
「您放心,我就光拍陽臺窗戶,別的什麼都不泄露。」
說話間,我從兜裏摸出了兩百塊現金,放在了茶几上。
他抽了抽嘴角,冷笑,「兩百塊,打發要販子呢。」
這是……嫌少?
但看着近在咫尺的陽臺,就這麼走了實在不甘心。
我索性把身上的現金全掏了出來。
那是離職的時候,老闆給結的上個月提成,加上獎金,有不到兩千塊。
他夾起信封看了一眼。
似乎對數額滿意,冷哼了一聲,算是同意。
我拿出手機,走到陽臺上邊,上下觀察取景拍攝。
陽臺也不大。
一人高的晾衣架幾乎佔據了全部空間。
貼牆擺放着幾十個鞋盒,差點摞到天花板。
順着陽臺往下看,五層樓的高度也很嚇人。
只是陽臺牆面並不矮,要想直接翻下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剛想到這一點,我的視線瞥到旁邊,就看到放在那的淺藍色的塑料凳子上,有幾個凌亂的腳印。
這樣看來,蹬着凳子跳樓,動線倒是合理。
難道真是自殺?是我想多了。
可那個小程序的界面怎麼回事?
得想辦法,拿到死者的手機纔行。
我怕打草驚蛇,沒敢直接轉身,但餘光捕捉到,男人拎着不鏽鋼水壺去了廚房方向,似乎要去燒水。
而他的手機就放在沙發上,那件外套裏。
左側口袋,我記得清清楚楚。
看,還是不看?
廚房裏傳出接水的聲響。
我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去拿手機。
放緩腳步,無聲地走到沙發旁,迅速抓起那個手機,之後又回到陽臺。
整個過程我都心跳急促,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按亮屏幕,沒有鎖屏。
我趕緊點進微信。
聊天界面下滑,進入小程序,果然看到了那個純黑的聊天框。
這是死者的手機,她果然也在那個聊天室裏!
而且她就是五號玩家。
之前神祕人提示,死亡的那個!
點進對話框,我才發現她參加遊戲的時間比我早得多,甚至已經完成了全部進階任務,開啓了任務獎勵。
沒錯,就是神祕人提醒五號玩家死亡時,說的那個最終結算。
而且還不只她一個人,從聊天記錄可以看出,他跟他丈夫都在聊天室中,參與了任務。
【您已完成全部進階任務,可在一切任務結束時,與聊天室內全部玩家一起,瓜分八億獎金】
五號玩家跟神祕人的聊天,終止於神祕人的回覆。
她問,「如果玩家死亡,還可以參加結算嗎?」
神祕人回,「不行。」
那條消息發送時間,是兩個小時之前,那時候妻子就已經死了。
隱隱有些什麼呼之欲出。
我從小程序退出來,點進死者跟丈夫的聊天內容。
才發現事發之前他們在爭吵。
記錄往前翻,還是兩夫妻關於分到獎金之後要做什麼,怎麼花。
但到了今天早上十點鐘,女方忽然開始質問男方出軌,並要求男方分到錢之後如數交給他。
男方先是拒絕,才妻子提到離婚後才服軟。
並表示會買菜買酒回家,給她道歉……
看到這,我基本也猜出了故事的走向。
丈夫服軟,實際並不甘心,嘴上說是賠禮道歉,實際已經在策劃如何殺了妻子,獨吞獎金。
爲了錢殺了妻子,還在鏡頭前哭訴賣慘。
這男人真是心狠手辣,演技一流。
我心底湧起一陣厭惡,乃至於連逐漸逼近的腳步聲都沒注意到。
直到身後的人出聲,語氣陰沉,「你當記者的,應該知道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吧。」
說完,他動作極快地朝手機抓來。
得虧我早有預料,提前退開一步。
他這一次抓空,表情陰沉,惱羞成怒地掄起左手的水壺砸了過來。
剛燒開的熱水滾燙,壺身和蓋子都在冒熱氣。
我避無可避,只能整個人朝陽臺邊緣的鞋盒撲了過去。
但鞋盒摞着,本就承受不住我的體重。
這一擠壓,更像多米諾似的轟然倒地。
趁他走神,我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幾圈,終於從陽臺裏逃了出來。
下意識捂住手腕。
儘管剛纔躲得快,但還是沒躲開潑出來的熱水,手腕上被燙過的皮膚迅速紅腫,火辣辣的疼。
這水溫度太高,剛纔要是沒能躲開,恐怕會直接毀容。
我心裏一沉,忍着痛感爬起來,鑽進廚房抓了一把菜刀。
這人手段陰狠,我得想辦法自保。
出來時,那個叫李丘渝的男人已經堵在了廚房前面,看到我手裏的菜刀之後,面色陰沉,但到底沒再靠近。
「勸你別做沒用的事,採訪已經播出去了,就算你報警,警察也不會相信你的話。」
說完他甚至放緩了語氣,「我也不想再殺人,只要你把手機交給我,並且發誓不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我就不殺你,還給你一大筆錢,怎麼樣?」
我沒應聲,警惕地掃視屋裏陳設,思考什麼路線能逃出去。
但他卻誤會了,以爲我在質疑。
他一步步逼近,「你別看這地方看着破,它只是個障眼法,我有錢,而且馬上還會更有錢,真的。」
「來,把手機給我。」
刻意僞裝出的笑臉,加上他眼底的陰狠,合在一起格外違和。
「別過來。」
我忍住厭惡,把刀橫在他面前,「就算我不舉報,但你真覺得殺人之後,警察會讓你逍遙法外?」
「只要你不說,就沒人知道。」
我沒理會他的威脅,「那個派發任務的神祕人,他不知道?如果沒有陷阱,他真的會給你那多錢來讓你完成任務嗎,他爲什麼不親自動手?」
一開始的時候,我以爲神祕人敢在酒店動手,是單純的計劃不周全,癲狂且法律意識薄弱。
但現在看來,他恐怕比任何人的法律意識都強!
殺人犯法需要付出代價,所以他刻意在計劃裏留下漏洞。
諸如我在酒店被監控拍下來,諸如這個男人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
每個任務參與者,都會在知情或不知情的情況下經歷犯罪。
而與此同時,所有罪證,都掌握在那個神祕人手中。
至於最終的獎金瓜分,看似是獎勵,人畜無害。
實際也暗藏殺機。
那個躲在黑暗裏的操縱者,格外清楚人的劣根性,並對其加以利用。
人性貪婪,無論能分到多少,都會覺得不滿,想要更多。
但獎金的數目已知,且固定。
那唯一可以改變的,也就是參與分獎的玩家。
同等情況下,任務失敗或死亡的玩家越多,剩餘玩家分到的獎金,也就越多……
他要我們相互競爭,自相殘殺。
死的人越多,他的計劃就越周密。
畢竟活人不可靠,只有死人才會徹底閉嘴。
至於在競爭中活下來的人,不光殺了人,還會留下洗不清的罪證。
很輕易就能被送進監獄,終了此生。
這計劃乍一看周密嚴謹,但只要用心推敲,很輕易就能察覺其中的荒唐。
可偏偏就是這樣,我面前這個表情扭曲的男人,依舊向我證明了它的可行性。
用金錢操控人心,是最艱難,也最輕易的方法。
「你,你說什麼神祕人?」
李丘渝後退一步,滿臉都寫着難以置信。
我嘆了口氣。
「不用裝了,我也是羣聊裏的玩家,爲了調查神祕人是誰纔會找上你。」
怕他不信,我索性報上了自己的編號,「我是六號。」
他聞言面色變幻,反覆打量我。
就在我以爲他還是不信,想繼續解釋的時候。
他卻動了。
猛地撲過來把我按在了牆上,要搶我手上的菜刀。
「你幹什麼!」
這舉動完全出乎我的預料,一時疏忽,還真被他控制住了攥着菜刀的那隻手。
他力氣太大,帶着魚腥味的菜刀緩緩朝我壓了過來。
哪怕我拼盡全力抵抗。
但依舊因爲姿勢原因,無法發力。
刀刃劃破脖頸,傷口的刺痛感格外清晰,破口處有血流出來,順着脖頸蜿蜒流下。
李丘渝癲狂的笑臉在我眼前放大,他嘴裏的臭味燻得我不敢呼吸。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羣裏沒有 id,我本來還打算挨個找人,之後再殺了你們,沒想到還有主動送上門的,八億啊,那是八個億!都是我的了!」
手上脫力,就在我以爲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身後卻響起一道童聲。
「爸爸,你在幹什麼?」
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就站在不遠處,頭髮亂糟糟的,還有睡出的壓痕,表情茫然又驚訝。
臥室敞着,顯然他之前一直在屋裏睡覺。
我在採訪裏看到過,他是李丘渝的兒子。
李丘渝見狀,眉頭緊皺,「你怎麼出來了,進去!」
「我聽到有聲音……」
「我叫你進去!」
他抬高音量呵斥,小孩被嚇得一個瑟縮。
也是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噹噹噹,噹噹噹。」
李丘渝瞥了一眼,沒做理會,繼續逼迫小孩回臥室。
誰知門外的敲擊卻沒停,一下接一下,急促又緊迫。
也不知道敲門的人是誰。
那聲音甚至越來越大。
直至隔壁都傳出罵聲,「哪家這麼缺德,敲什麼敲,有病吧!」
「艹!」
他終於恨恨地罵了一聲,之後收起菜刀,用一隻手勒着我的脖子,往門口那邊挪動。
估計是怕敲門聲太大,真的驚動鄰居,到時候無法收場。
逼近門前,他把菜刀放在了門前的鞋架上。
用眼神警告我別出聲之後,才用空閒的那隻手,把門拉開了一道縫隙。
他動作緩慢,顯然在警惕着。
隨着空隙逐漸增大,我也看清了門外的場面。
但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外面沒人,只有正對着門口的地面上放了一張白紙。
上面有字,但離得太遠,看不真切。
「撿起來!」
我後背捱了一下,男人壓着嗓子威脅。
「我撿?」
「不然呢!」
脖子上的力道鬆了幾分,給了我下蹲的餘地。
我反抗不得,腦袋後仰,半蹲在地上去摸那張紙條。
因爲姿勢不便,嘗試數次都沒能拿起來。
身後的男人不耐煩地催促,「快點,磨磨蹭蹭幹什麼呢!」
我悶不吭聲,死死盯着樓梯間角落裏,那塊晃動的淺藍色布料。
樓梯間有人。
但我卻不知道 ta 是誰,又打算做什麼。
正在我糾結對方是敵是友,要不要暴露他的存在時,那人卻動了。
她步伐急促地衝出來。
高舉着手上的東西,朝着我身後一通猛噴。
「誰,他媽的什麼玩意!」
伴隨着李丘渝的慘叫,我纔看那人手裏拿的,是兩瓶防狼噴霧。
因爲眼睛的劇痛感,箍着我脖子的那隻手已經鬆了。
但我依舊蹲在地上,呆愣地盯着眼前的人。
顧十八?
上次打電話的時候,我纔剛排除掉她的嫌疑,可她怎麼又出現在這了,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注意到我的視線,她面色明顯慌了一瞬,但還是急切地開口。
「快走吧,我等會跟你解釋,不然待會就走不掉了。」
李丘渝捂着眼睛吼叫,因爲辨不清方位,雙拳亂揮,滿嘴髒話。
顧十八見我還是不懂,一急之下,攥住了我的手,拽着我往樓下跑去。
直至跑出樓道,藏在兩棟樓之間的縫隙擋住身形,她才鬆開手,彎着腰喘氣。
我看着她,滿心疑惑。
一次兩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可就無法解釋了。
她到底是不是神祕人,如果她就是神祕人的話,那爲什麼又要救我。
「說吧,你怎麼過來?你知道我在這?」
她「嗯」了一聲,眼神飄忽地避開了我的視線。
很明顯,是在撒謊。
我沒作聲,擰着眉心。
「你來之前根本不知道我在,是聽到扭打聲才改了主意對吧。」
她面色一怔,但到底沒反駁,我便繼續說了下去。
「那個男的爲了錢不惜害死自己的妻子,你卻不顧危險一個人找上他,到底想幹什麼,還不跟我說實話嗎?」
她低頭,遮掩面上的猶豫。
沉默許久,才終於出聲。
「其實,我是來完成一個任務的,也是意外發現你在,所以纔想救你……但,具體怎麼回事我不能說。」
她面色頹敗,「我,我也知道這很危險,但我沒有退路了,只能完成那些任務纔行……」
她低聲說着。
我卻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聽她說到不能退出時,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你說的是那個小程序,福報?」
「對,啊,不對,你怎麼知道。」
她仰頭,震驚地盯着我。
而我心情複雜,不知該怎麼解釋。
在此之前,我預想過很多可能性,甚至以爲顧十八就是神祕人,但卻萬萬沒想到,我其實忽視了最顯而易見的一種情況。
她其實早就被牽扯了進來,也是神祕人手中的一顆棋子。
那個威脅快遞,從始至終的目標都不是她,而是一個專門針對我的陷阱。
不過這麼一來,就能解釋得通了。
怪不得從進入小程序開始,我的一舉一動都像在被人監視,每一步計劃,都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不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火鍋店偶遇,學校門口的那瓶水,還是更早……
迴歸眼前。
我沉下臉,「所以那幾次見面並不是偶遇,而是神祕人要求你完成的任務?」
這話一出,顧十八也意識到,我已經進了羣。
低垂着頭,表情愧疚,「對不起,我真的沒想把你牽扯進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跟室友打那個賭了。」
我疑惑,「什麼賭?」
「就……就是。」她支支吾吾,什麼都沒說卻紅了臉。
我等了半天,實在沒了耐心,「不想說就算了。」
她頭垂得更低了,小聲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事已至此,說對不起當然沒用。
得早點把那個神祕人揪出來纔行。
看樣子,顧十八比我更早進羣,或許知道更多信息也說不定。
太陽落山,兩棟樓的縫隙涼意更甚,她只穿了一件連衣裙,冷得微微發顫。
我打斷她的道歉,「這裏不方便說話,我們先換個地方。」
「好。」她乖巧應聲。
我倆貼着住宅樓的牆根,往小區門口移動。
直到走出一段距離,依舊沒人跟上來的時候,才鬆了口氣。
我回頭,習慣性地掃了眼李丘渝家的陽臺。
卻沒料到,竟然看到了一個人影。
只是那人影實在嬌小,不像成人,反而像是小孩踩着凳子,趴在陽臺邊緣往下看。
「你在看什麼,怎麼不走了?」
顧十八叫我。
我回神,可再定睛一看,那陽臺上的人影卻不見了。
我索性搖頭,「沒什麼。」
雖然有些不對勁,但時間緊迫,還是不在無關緊要的地方浪費時間比較好。
坐上出租車,我問她:「你想去哪?」
「可以去學校附近嗎,我是請假出來的,下午還要上課。」她看過來,徵求我的同意。
神祕人的監視無孔不入,所以不管在哪區別都不大。
「可以。」我點頭。
之後便是一路沉默。
直到出租車抵達學校。
我下車,幫她拉開了車門。
「謝謝。」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愧疚,她低着頭,不敢看我。
因爲場景相似。
我忽然想起了上次在校門口跟她道別,那時候實在沒想到,我們會這麼快見面。
「小顧!你回來啦。」
顧十八聽到叫聲,歪頭朝我身後看去。
我也轉身,剛好看到一個女孩,三兩步竄了過來。
她動作熟稔地挽住了顧十八胳膊,「你沒事吧,醫生怎麼說,去了醫院用不用做核酸檢測啊?」
「醫生說是喫壞了肚子,開了胃藥,沒去發熱門診,不用做核酸。」
「那就好那就好。」
那女孩看着眼熟,是上次等在校門口,幫忙搬書的幾個女孩其中一個。
「至於這位,你這是表白成功啦?咱們不是打了賭嗎,你怎麼不說。」她忽然轉頭,看向我,笑容八卦,「你好,我是顧十八的室友,我們宿舍有規矩,你得請我們喫飯哦。」
「表白?」
我疑惑地朝顧十八看過去。
卻發現她正手忙腳亂地,嘗試捂住室友的嘴。
「小魚,你別說了。」
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了剛剛。
在回春苑樓下,她支支吾吾,怎麼也不願意說跟室友打了什麼賭。
原來是這樣……
對上我的視線,顧十八眼神慌亂,滿臉通紅,但並沒反駁。
我愣在原地,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在電話鈴聲響起,同時解救了我們兩人。
我掏出手機,「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顧十八忙不迭點頭,「嗯嗯,你趕緊去,別耽誤正事。」
說完拽着自己室友走遠。
我這才平復心情,接起電話。
電話剛接通,李哥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他中氣十足地說,「莊子,你給我的那張單子,我查到了。」
我一愣。
等了幾秒才終於想起來。
那個破損快遞的快遞單,因爲號碼和地址都是無效信息,所以根本查不到來源。
李哥總看我拿着那單子發呆,就問怎麼回事。
我當時抱着病急亂投醫的心態,提了一嘴,說想找那個快遞的來歷。
但真的從來都沒想過,李哥真能查出來。
電話那頭環境嘈雜,有人來拿快遞,李哥無暇回應只能讓對方等會。
「稍等稍等,馬上。」
「快點,這着急呢!」
見狀,我索性出聲,「哥,電話裏不方便說話,你等等我,馬上就過去。」
掛斷電話,顧十八跟室友還站在原地等。
那女孩見我走過來,幾次欲言又止。
估計是意識到自己弄錯了,想道歉。
我朝她笑笑,意思是我沒放在心上。
之後轉向顧十八,「臨時有點事,我可能得回去一趟。」
顧十八一愣,「但我們不是……啊,是很重要的事嗎。」
她想問任務的事,但顧忌室友在,臨時又改了口。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板起臉,「藏起來的東西並不好找,可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他找出來,關進去,不管會付出多大代價。而這個過程可能會很危險,你真的考慮好,要跟我一起嗎?」
顧十八一怔,顯然能聽懂我話裏的深意。
「但是,萬一失敗了呢,ta 那麼,那麼厲害。」
「失敗了就再來,受傷了就休養,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得把他找出來,跟他厲不厲害沒關係。」
矇住眼睛,通過對違法犯罪的視而不見,換來順遂的生活。
我做不到。
但我這樣想,不代表所有人都願意捲入漩渦。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利,去選擇想要的人生。
看到顧十八陷入沉默,我不打算逼她做決定,「你慢慢考慮,不着急。」
她或許能提供有用的信息,但不參與的話,我自己也不一定會失敗。
「等等。」
但剛轉身,我就被人叫住了。
顧十八看着我,表情堅定,「我考慮好了,跟你一起。」
「好,那等你下課之後,還是學校門口,我們不見不散。」
她點頭。
走出挺遠,還能聽到她跟室友說話的聲音。
「你們在說什麼啊?神祕兮兮的。」
「就一隻流浪狗,挺兇的,咬傷了好幾個人,我們想一塊把他抓起來。」
學校到快遞點距離其實不遠。
但因爲是步行,加上晚高峯路上車太多,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
剛拐過彎,看到菜鳥驛站的牌子,手機就振了一聲。
掏出來。
才發現是顧十八的消息。
「完了,班裏臨時通知,等會下課要留下來開班會,可能得耽誤點時間。」
帶了個抱歉的表情包。
我打字回覆,「沒事,我要查那個恐嚇快遞,也要花時間。」
「啊?什麼恐嚇快遞?」
那邊秒回。
我皺眉,察覺不對。
那破損件我雖然沒真的沒給顧十八,但按理說,她當時會去拿快遞,應該是任務要求。
可現在看來,她怎麼一副不知道的樣子。
我們站在同一陣營,她沒必要騙我。
難道真的不知情?
我簡單解釋因果,索性把之前拍的照片也發了過去。
那邊沉默了一會,應該是在看圖片。
過了會才問:「你當時打電話讓我去拿的快遞,是這個???」
「好嚇人啊。」
隔着網絡,文字死板,我無法分辨她目前的語氣。
只能打字反問:「你不知道。」
但如果拿快遞並不是任務,那她當時爲何一點懷疑都沒有,配合我來了又走。
現在技術成熟,但凡網購了東西,快遞平臺都會同步。
沒有物流信息,沒有取件短信,僅憑一個電話通知……正常人多少都會有些懷疑。
我還在斟酌如何用詞,那邊卻已經回覆了。
「不知道啊。」
「任務只要求我在收到短信之後去拿快遞,但我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原來是這樣。
不過這倒符合那個神祕人的做事方法。
每個人都是棋子,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務,或許一時能猜到後果,但卻永遠無法觸碰到背後的真相。
從表面的結果分析,快遞和顧十八的出現,是爲了引我入局。
醫院的酒精,是想引起火災,甚至殺人。
所謂瓜分獎金,是爲了引起李丘渝夫婦反目,自相殘殺。
但這一切的一切,背後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我想得入神。
連李哥的喊聲都沒聽見。
「幹什麼呢,我看你在那站了半天了,來了怎麼不進屋。」
見我回神,李哥這才笑笑,招呼我進門。
我失笑,岔開話題,「這不太久沒回來,迷路了。」
「去你的。」
李哥虛虛踹了我一腳,「對了,你查那個快遞單子幹什麼,還沒跟我說呢。」
對,快遞單。
我精神一凜,想起正事。
「哥,你真查出那快遞是誰寄的了?」
「怎麼可能。」李哥擺手,「那上面連個正經電話都沒有,怎麼查。」
「那你說查到了的意思是……」
李哥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根菸,「電話信息都是亂碼,但單子卻是真的。」
說完,李哥把那張皺皺巴巴的快遞單遞到我眼前,用菸頭點着左上角。
那有串模糊的數字:2020/10/1 09.27.41 第 1/1 個
什麼意思?
「這是打單時間,圓通的件都這樣,只要是機器打單,都會保存打印信息和批次,這玩意沒有正式信息,站點一掃碼就能核出來,不可能是從轉運中心來的,多半是卸車的時候,有人趁你不注意扔在了快遞堆裏。」
我一愣。
想起收到破損件的那天。
李哥請假,我一個人又要卸貨,又要清點數目入庫,忙得腳不沾地。
如果有誰想趁我不注意,往快遞堆裏摻件,還真是容易得很。
思路忽然就清晰了。
那人故意等到李哥請假,有機可乘,並用破損件設下陷阱。
這快遞單打印時間是十月一號,但我收到它的那天卻是三號。
由此也能得知。
那個人,恐怕一直都在我的周圍晃悠,監視我的動向,等待最佳動手時機。
週六,也就是十月三號那天,他終於等到了。
至於那張快遞單。
最近的圓通快遞點,距離菜鳥驛站,只有五百米不到。
爲了防止糾紛,每個快遞點都配有攝像頭,而只要能查到快遞打印時間段的監控,也就意味着能找到送恐嚇快遞的人!
我有直覺。
或許很快就能抓到那個神祕人了。
我剋制着內心的激動,跟李哥道謝。
「嗨,多大點事。」
我搖頭,「哥,你真的幫我大忙。」
李哥見我認真,反而笑了。
「行,那你回頭請我喝酒。」
「喝,必須喝。」我起身,套上外套,「我先出去一趟,等我回來,咱哥倆喝一宿,地方你定。」
「行,說好了。」
圓通快遞點不遠。
但我還是跑了一路。
現在已經七點四十六了,快遞點八點關門,我得在他們關門之前到那。
一邊跑一邊看時間。
好在我速度夠快,到的時候門還開着。
「寄件?」一個女孩坐在櫃檯後面,只抬頭瞥了我一眼,就繼續盯着手機屏幕。
我走過去,發現她操控的射手剛好被對面蹲了,一套帶走,畫面變灰。
她「啪」的一聲把手機扔在了桌上,抬頭看我的時候,還帶着火氣。
「寄不寄件,問你呢。」
我搖頭,「幫我打一張快遞單,信息按我說的來,不用寄出去,只給我單子給我就行,我按正常價格給你錢。」
「你只要快遞單?」
或許是要求奇怪,那女孩皺起眉頭。
「不行。」
「那你給我一張空白快遞單,不用打印也行。」
「也不行。」
我追問,「爲什麼不行。」
「什麼爲什麼,就是規定,你又不寄件要快遞單幹什麼。」
她似乎認定我是來搗亂的,心不在焉地白了我一眼,看到遊戲角色復活,拿起手機繼續玩。
「我照常給你錢。」
「那也不行。你不寄件趕緊走,我們馬上就要關門了。」
我忽視她的態度,繼續問:「你們店裏,還有其他人能打印快遞單嗎?」
遊戲逆風,她語氣逐漸煩躁,「沒有了,就我一個。而且這事你找誰都沒用,這是規定,公司發現要丟工作的。」
「你在這幹了多久,上個月也在?」
對局失敗的提示音,從手機裏傳了出來。
她白眼一翻,直接退了遊戲,抬頭朝我瞪過來,「你這人有完沒完,再不走我報警了啊。」
時機到了。
我不動聲色,把手機遞了過去。
「這個是你們這打印的對吧,報警之前,你先給我解釋一下,這張快遞單是怎麼回事。」
她一愣,「什麼快遞單?」
我等她看完,纔開口,「按照規定,快遞單打印前需要覈實信息,包括寄出地址,寄件人身份,以及物品安全。」
頓了頓,抬高音量,「可這張快遞單,寄件人信息虛假,寄出地址不全,萬一有人利用快遞運輸危險物品,責任你來承擔嗎!」
她似乎認出了打印編號,開口反駁,但明顯心虛,「這跟,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監督員。」
我沉默地看着她,沒否認。
她眼神一頓,忽然變了臉色,「你是監督員?」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認出來,您沒穿制服,我還以爲是來寄件的。這個單子絕對不是我打的,肯定是其他人。」
「但你剛纔說,這隻有你一個人負責打印快遞單。」
她一聽這話,哭喪着臉出聲,「是這樣沒錯,但這個單子真不是我打的,不然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您相信我。」
「不是你打的還能憑空冒出來?算了,你沒有證據證明自己是無辜的,那還是通知負責人吧。」
「別,別啊,您想要證據,那我有啊。」
「什麼證據。」
「監控,可以看監控,不是我打的單子,監控裏肯定拍到了。」
對話按照我的計劃推進,甚至比我預想中還要順利。
我壓住激動,臉上還得做出爲難的樣子。
「我等會要巡其他區,確實沒空等你們負責人過來,那你先按照時間段,找一下監控吧,找不到另說。」
我儘量少說話,怕一不留神露出馬腳。
好在這女孩一心推脫責任,根本沒察覺到不對。
「找到了,十月一號上午十點開始。」
她攥着鼠標,輕呼一聲,「我想起來了,那天是國慶節,我請假回家,是小陳替我的班。」
我朝屏幕看過去。
監控對着前臺方向,哪怕不夠高清,但依舊不難看出,畫面裏空無一人。
女孩尷尬地解釋,「小陳肯定是太累了,這才趁着沒人去休息室補覺,他平常都不會這樣。」
我沒作聲,死死盯着監控畫面。
畢竟不是真正的監督,所以比起基層員工偷懶,我更關心到底是誰打印了那張快遞單。
調快了倍速。
等到九點十九分的時候,畫面裏纔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背對着攝像頭,進門就直奔櫃檯上的電腦。
旁邊的女孩皺眉,表情疑惑,「這人不是小陳,他誰啊!怎麼亂動機器!」
我沒理會。
放慢速度重新播放這一幕。
重複三次。
終於成功在那人轉頭那一幀,按下了暫停。
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我說不出有什麼想法。
有意外,但也不乏果然如此的荒唐感。
是啞巴。
那天跟李哥動手,又莫名其妙出現在了那家五金店。
我早知道啞巴跟這件事牽扯頗深,但卻沒想到,他參與得遠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他到底是誰。
他是神祕人本身,還是另一個玩家?
不過不管怎麼說,得先找到他纔行。
我掏出手機,拍下監控上的畫面,起身準備離開。
卻被人叫住了。
那女孩站在門內盯着我,面色緊張,「那個,監督大哥,你看這單子是別人打印的,能不能……」
「這次的事是意外,就不上報了,但之後你們需要加倍注意。」
「肯定肯定。」她忙不迭應聲,一路送我出門纔回去。
我在心裏默默說了聲對不住,之後繼續往前走。
太陽西沉,天邊暈出一大片橘色。
顧十八還沒發消息過來,估計在開班會。
我想起出門前答應李哥請他喝酒。
索性臨時改變了路線,直奔最近的超市。
路燈亮了,但這條街上,剛下班的行人卻不少。
大家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
可我走着走着,卻察覺不對。
身後有個人影,似乎總是不遠不近地綴着我,從快遞點出來就在後面,已經跟了好一會。
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晃悠悠地落出幾米。
每次拐彎都順路,不是跟蹤是什麼?
我忽然想起那個手機殼。
裏面裝着定位儀,對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掌控我的行蹤。
但之前我把那玩意綁在了狗身上,對方再想找我,便沒那麼容易了,找人跟蹤,恐怕也是無奈之舉。
不過,既然你主動露出破綻,可就別怪我加以利用。
略一試探,就知道後面的人影還在。
我放慢速度走出幾十步,感覺距離差不多了,才猛然加速,鑽進了前面那條小巷。
小巷沒有路燈,昏暗狹窄。
我勉力收住身體的慣性,找到一個大垃圾桶,在那後面靠牆蹲了下來。
扶住地面,儘量放緩急促的呼吸,不敢發出聲響。
在心裏默默倒數。
「3,2,1。」
下一秒,還是剛纔那條街的巷子入口,衝進來一個急躁的人影。
他並沒注意到我的存在,直直掠過我的藏身之處,衝了過去。
左右張望一圈後,他氣得一腳踹在牆上,似乎因爲跟丟了人而懊惱。
我慶幸,得虧這人不是專業盯梢,不然還真沒這麼容易上鉤。
我悄悄扶着牆站起來,趁那人不注意,撲過去從背後勒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身上酒氣熏人,導致我下意識皺眉。
「什麼人!」他脖子被勒住,也開始反抗,胳膊肘一下一下直往我小腹上懟。
儘管我小心閃躲,但還是捱了幾下,疼得厲害。
只能在胳膊上加大力道,威脅他配合,「別亂動。」
或許是被我嚇住,那人僵了一下,收了聲。
我單手勒住他,調整視角去看他的長相。
但看到之後,真真喫了一驚。
「啞巴?」
怎麼又是他。
而且不對啊!他不是啞巴嗎,怎麼又會說話了?
治好了,還是說……他根本就是裝的。
被我叫破身份,他臉上表情變了變,但很快收回視線,一副不認識我是誰的模樣。
「你爲什麼裝啞巴,跟蹤我幹什麼?」
他被我按在地上,依舊不出聲。
「之前那個快遞也是你拿來的是吧,那是哪來的,誰讓你這麼做的?」
啞巴年近半百,落魄邋遢,不像所謂的神祕人。
估計也只是顆棋子,被神祕人要求,完成各種對方無法出面的任務。
「不管對方開出什麼條件,你都不知道那個人有多可怕,你現在還有用,他會留着你,可一旦你的作用消失了,他怎麼可能放任你知道他那麼多祕密?」
「你繼續這樣,還不如把一切都說出來,還能獲得自由。」
我勸得口乾舌燥,可面前的人卻像聾了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光一問三不知,聽累了還直接閉眼,趴在地上裝死。
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我不甘心就這麼放走他,但同時也很清楚,確實拿他沒什麼辦法。
地上的人悄悄睜開眼,見我氣得牙癢癢,似乎還很得意。
我擰緊眉心。
這人真是難纏。
不過,既然什麼都問不出來,那不如直接搜身!
他聽神祕人的指揮辦事,兩人之間總歸有聯繫的渠道。
不管是短信還是電話,一旦找到了,不愁查不出更多。
想到這,我直接用腿壓住他上半身,去翻他身上的口袋。
他慢半拍才察覺我要幹什麼,果然開始掙扎。
看來是找對了。
我信心大振,翻找的速度加快。
終於在他褲兜口袋裏,摸到了一樣東西。
有了!不過,好像不是手機……
我帶着疑惑,把那東西掏了出來。藉着路燈看清是什麼後,卻愣住了。
是盒煙。
盒蓋打開後,裏面裝滿了被抽得只剩一小截的菸頭。
什麼玩意。
我太過意外,甚至連腿上的力道都鬆了。
地上的人找準時機爬起來,動作極快地搶回了那個煙盒,寶貝似的又塞回了口袋裏。
他瞪了我一眼,捂着口袋跑遠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盡頭,並沒有繼續追。
或者說,追也沒用。
剛纔已經確認了,啞巴沒有手機,那神祕人發佈任務的方式也沒得選。
要麼是他來見啞巴,要麼就是啞巴主動尋找。
總而言之,他們一定會見面。
在這種情況下,放走啞巴的好處,遠比把他抓起來要大得多。
與其抓住棋子打草驚蛇,不如利用這顆棋子,找到背後佈局的人。
只不過我很好奇。
神祕人是用什麼手段,讓啞巴聽命於他的呢。
如果是用錢收買,那他又爲什麼會過得如此落魄?
我把玩具熊拿起來,數不清第幾次把它放在燈下仔細端詳。
最普通的款式,蓬鬆的絨毛因爲表面紅色物質硬化,結成了坨。
因爲聞不出味道,所以我也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什麼。
凝固之後的形態很光滑,但用力摳也不難扣掉。
油漆嗎?
熊身翻轉,看到背後。
我的視線忽然一緊,發現了點特別的東西。
熊背後,整片的紅色區域中間,有一處黑色。
我仔細觀察,發現那好像是根毛?
半截凝固在那團紅色裏,半截裸露在空氣中。
但那又不像人類的毛髮。
太短了,質地又更硬。
很像是……某種刷子的刷毛。
我心裏推測。
可能是把油漆塗上去的時候,不小心弄斷了刷毛。
不過這刷子,看起來似乎跟平常的不太一樣……
我在腦子裏回憶各種刷子的刷毛模樣。
大多是白色和透明的,而且鞋刷的似乎還更硬一些。
思考無果。
我收回視線,瞥到了鎖屏報時的手機。
九點半。
顧十八依舊沒回我的消息。
電話也不接,可能是調了靜音。
本來約好了等她下課的時候見面,交換信息,一起商討如何揪出那個神祕人。
可我卻一直等到現在。
這麼晚還沒下課?
我忽然瞥到桌上畫着骷髏頭的紙條,還有玩具熊。
因爲要帶過去給顧十八看,所以我才把這些東西都拿了出來。
那玩具熊就扔在桌上,眼睛處那兩個黑色缺口,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詭異。
莫名其妙的,我心裏閃過些許顧慮。
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畢竟纔剛商定合作,要一起抓出神祕人,她就失聯了。
神祕人對我的動向瞭若指掌,那她呢……
越想越擔心。
不行,不能這麼幹等,我得去找她。
我把玩具熊和紙條收進書包,抓起外套出門。
一邊走,一邊找出顧十八的號碼,撥了出去。
本來只是隨手嘗試,根本沒抱希望能打通。
可這一次提示音才響了三聲,竟然就被人接起來了。
「喂?」
對面傳出一道男聲。
我動作一僵。
顧十八的手機怎麼會是一個男的接起來,這個人是誰,是神祕人嗎,到底發生了什麼?
腦子裏閃過無數個想法,但終究一個都沒問出來。
「您好,請問這是顧十八的手機嗎?」
我聽到自己聲音如常,只是攥着手機的關節,用力得有些發麻。
「哦,找小顧是吧,她胃病犯了,現在在醫院,醫生正在給她在做檢查,所以沒帶手機。」
「那你是?」
「我是她朋友,陪她一起來的。」
電話那頭的男聲自然又隨意,不像騙子。
但我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你們在哪個醫院?」
那人沉默一會,卻迴避了我的問題,「請問您是哪位?小顧的同學嗎?」
我直接掛了電話。
這附近醫院不多,正規需要做檢查的地方更少,而且這個時間點,應該只有附屬醫院的急診還開着。
因爲鑰匙在手裏,我索性開了快遞點的貨車。
不到兩公里路,五分鐘就到了。
之前李哥空腹喝酒胃疼,就是我送他過來的。
我熟門熟路找到急診科室。
果然,在走廊的長椅上,看到了一個人——祈子明。
就是我之前在路邊,看到的那個男孩。
他懷裏抱着一件米色的呢絨外套。
那外套我在顧十八身上見過。
晚上醫院沒人,走廊安靜。
他聽到腳步聲,轉頭看了過來。
對上我的視線之後,他愣了幾秒,半晌才試探着開口,似乎認出了我,「莊欽?」
「你怎麼在這?」
我一時語塞,其實更想問他爲什麼在這。
但他皺了皺眉,卻又問了一句:「剛纔電話裏那個人不會是你吧?」
「接電話的人,是你?」
聽我這樣問,他咧嘴笑了。
「果然十年,嚇我一跳,還以爲小茉莉交男朋友沒告訴我。」
「你說小茉莉?」
驟然聽他提起這個稱呼,我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小茉莉是跟我們在同一個孤兒院的女孩,她很安靜,小時候總喜歡跟在我身後,叫我莊欽哥哥。
直到她被領養,纔跟孤兒院斷了聯繫。
只聽說領養她的那個家庭很不錯,是一對老師。
可祈子明怎麼會忽然提起她?
見我語氣茫然,祈子明也面露疑惑,「是啊,難道你不是來找小茉莉的?剛纔那個電話不是你打的嗎?」
我打了顧十八的電話,可他卻說我是來找小茉莉的,顧十八家教良好,性格溫柔,而小茉莉被一對家境不錯的老師領養了……
我皺着眉頭,站在原地消化他話裏的信息。
許久才意識到一件事。
顧十八就是小茉莉,小茉莉就是顧十八。
她那天說祁子明是她的發小,原來是這個意思……那怪不得,從小在孤兒院一起長大,不是發小又是什麼。
問診室的門打開,顧十八從裏面走出來。
她眼眶泛紅,估計是剛剛疼得厲害。
看到我之後一愣,「莊欽,你怎麼來了?」
「我打電話才知道你胃疼,過來看看。」
說起來也神奇,以前沒認出顧十八就是小茉莉,也沒想過這一點。
可現在知道了,竟然也能從她身上,看出些當年的影子。
祈子明站在旁邊,一頭霧水。
「不是,你倆這什麼情況?」
「怎麼了?」顧十八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原來不只是我的問題,太久沒見,她也認不出我。
我心理平衡了些,開口解釋。
「小茉莉,你不記得我了嗎,孤兒院,莊欽哥哥?」
她本來沒什麼表情,但聽我說完,眼睛越瞪越大,直到後來死死盯着我,驚訝地開口。
「你是那個莊欽?」
我苦笑,「那不然呢。」
「我還以爲是重名……」她上下打量我,滿臉的難以置信,「而且你跟小時候好不一樣,長高了,也變帥了。」
我也感慨,「你也是,小丫頭長成大姑娘,所以我纔不敢認。」
她臉色微紅,抿了抿嘴。
「哎哎,那我呢,我變化不大嗎?」祈子明咳嗽兩聲,擠到我倆中間,「我瘦了那麼多,你怎麼不誇我帥。」
顧十八被擠開,哎喲一聲,正色開口,「你還行,但我已經看膩了。」
祈子明「嘖」了一聲,說了句花癡。
顧十八笑着推開他。
兩人互動自然,顯然感情深厚。
我出聲問:「你們是什麼時候恢復聯繫的。」
小胖這些年還偶爾會回孤兒院看看。
但當年小茉莉被領養後,就徹底跟孤兒院斷了聯繫,也沒再回來過,所以我想聯繫她也沒有途徑。
只是不知道小胖是怎麼找到她的。
顧十八收起笑意,解釋道:「我們小學是在一個學校上的,當時被領養後,我就轉了學,本來人生地不熟的很害怕,但沒想到他也在那個學校。」
原來是這樣。
「對了抱歉哈,本來說好了放學要見面的,但是我這邊出了意外……」
「沒事。」我搖頭。
祈子明在旁邊,所以顧十八並沒說見面要幹什麼。
不過生病屬於意料之外,只能另約時間。
沉默幾秒。
我跟祈子明的聲音同時響起,「送你回學校。」
祈子明已經掏出了車鑰匙。
是輛售價不低的跑車。
對比之下,我停在醫院門口的那輛破舊的貨車,簡直是公開處刑。
我抿了抿嘴,一句「讓他送你吧」已經到了嗓子眼。
但沒想到,顧十八卻從祈子明手裏接過了衣服,走到了我身邊。
「讓莊欽送我就好啦,我倆順路。」
對面的人表情微變,但到底沒說什麼。
在我倆的目送下,祈子明開車走了。
等那輛車走遠,我跟顧十八才上了車。
拉貨的破車,因爲很少整理,看上去確實有些髒亂。
我怕她不適應,脫了外套給她墊着。
她轉過頭,笑眯眯地看着我,「在你心裏我就那麼矯情?」
「那倒也沒有。」
「行啦,開車吧。」
她把衣服接過去,但沒墊着,而是抱在了懷裏。
我失笑。
把書包摘下來遞給她,之後才啓動車子,「這是當時那個快遞裏的東西,不過熊身上的紅色東西到底是什麼,我還沒弄明白,打算實在不行就去檢測成分。」
顧十八聞言。
拉開拉鍊,把玩具熊和紙條一一拿出來查看。
「拿快遞只是神祕人的任務,我都不知道,原來真有這個快遞存在。」
「你確定填了我的姓名和電話嗎?」
「確定。」我篤定應聲,「當時我還不認識你,所以只能打快遞盒上標註的號碼。」
顧十八把那兩樣東西放回書包,依舊在小聲唸叨,「這是誰寄的,真奇怪。」
天黑,我專心盯着路況,也沒再出聲。
她可能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一路開到學校門口,我把車停下,她才忽然出聲,「對了,你覺不覺得,祈子明好像有點不對勁。」
「怎麼?」
顧十八表情苦惱,「我今天去回春苑,明明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連我室友都沒說,但他卻知道我去過那,我問他的時候,他就說是路過的時候看到我了,但我總覺得不對勁。」
怎麼會那麼巧?
不說顧十八去的是居民區,而且很長一段時間都待在樓內。
哪怕真是在路邊上下車的時候看到了,又爲什麼不打招呼?
顧十八抿了抿脣,繼續說:「而且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好像總是會忽然出現,就像,就像時時刻刻都知道我在哪一樣。」
「比如上次在格林泰豪酒店的馬路對面?」
「對。」顧十八點頭,「我纔剛到那沒一會,就看到他從酒店裏走出來,然後我們就聊了一會,但每次問他來幹什麼,他就轉移話題。」
車裏陷入沉默。
那天我剛接到送酒精的任務,所以去酒店踩點,調查情況。
可現在聽顧十八所說,那天祁子明竟然也在。
酒店失火,會不會跟他有關係……
「哎喲。」顧十八輕呼一聲,「宿舍要關門了,我得趕緊回去,有事情你就直接打我電話,或者我們下次見面再說。」
說完就慌慌張張地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我就在車裏看着,等她跟門衛解釋清楚,順利進了校門之後,才發動車子回菜鳥驛站。
畢竟雖然跟提前跟李哥打過了招呼。
但用完車鑰匙還是得送回去。
等終於把車停好,往住處走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
這一天折騰得太累,終於閒下來的時候,腦子都有點發蒙。
而且深秋的夜裏總是格外的涼。
進門,開燈,身上黏膩,我也顧不得燒水,直接用涼水衝了個澡。
換上新衣服躺在牀上的時候,才感覺人又活了過來。
這房子是我新租的,地方不大。三十幾平的小單間,價格卻不低。但好在有獨立的浴室,不用跟其他人共用。
我躺在牀上。
明明身體很累,但大腦卻沒有一點睏意。
殺了自己妻子的李丘渝,酒店裏被炸傷的那個男人,包括跟蹤我的啞巴,以及有些不對勁的祁子明……
這些人到底都有什麼目的。
在最後的真相里,又都扮演着什麼角色?
我想不通,最後還是拿起手機,搜索本地新聞。
酒店着火,之前就有報道稱警察已經介入,按理說只要查了監控,就能發現我的嫌疑,怎麼到現在警察還沒找上我。
難道是後續調查出了什麼問題。
我在瀏覽器裏輸入關鍵詞。
酒店,火災。
很快,屏幕上彈出了不少相關消息,全都是關於格林泰豪的。
其中最新的一篇報道發佈於 3 小時之前,熱度已經寥寥無幾。
文章的大概意思是,警方已經聯繫到了傷者家屬。
而家屬表明火災確實是傷者不小心導致,他們願意承擔酒店賠償,並與酒店方達成一致,就此結案。
可這篇內容整體看下來,我卻蒙了。
什麼叫傷者家屬承擔酒店賠償。
明明酒精是我帶過去的,然後由別人潑灑導致起火,被燒傷的人明顯是受害者,可家屬爲什麼不追究?
可反覆看了好幾遍,文章確實是這個意思沒錯。
怎麼會這樣。
疑團越滾越大,我只能先強迫自己睡覺。等明天起來,再想辦法聯繫酒店,以及傷者家屬,弄清楚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
帶着一堆問題入睡。
但睡眠質量卻格外的好,期間一個夢都沒做。
早上睜眼看手機,才發現已經十點多了。
我趕緊爬起來洗漱。
簡單整理之後,直奔酒店。
這裏跟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區別。
被大火燻黑了的外牆,以及二樓窗戶,現在已經整修完畢,煥然一新。
我默默感慨酒店的效率。
跟着旋轉門走了進去。
得知我的來意之後,前臺接待猶豫了片刻,去後面叫了經理出來。
是個穿着西裝的男人,笑容親切且標準。
「先生,您這邊坐,請問要喝些什麼呢。」
我跟他一起,在角落的沙發落坐,「不用了。」
這人我之前見過,就起火的那天早上,我上樓拿揹包,剛好目睹了他跟消防員的對話。
「您是想要諮詢起火的後續賠償是吧。」
「其實您不用親自過來的,直接電話聯繫我們,提供當晚的入住信息,就可以拿到賠償了。」
我搖頭,打斷了他的話。
「不用,我不是來要賠償的。」
他一愣,面露疑惑,「那您今天來是……」
「我是想問一下,關於那件事的具體處理結果。」
經理面露難色。
我趕緊解釋,「你放心,我不是想爲難你們,只是因爲看到報道,很好奇處理結果,纔來問的。」
「你是記者?」
「真的不是,我就是作爲經歷者,想了解一些情況。」
對面的人打量我半天,確定我沒說謊之後,纔開口,「那您想了解什麼呢?」
我正了正神色,問:「事發當時,說是起火原因不明,所以警方介入調查,但後來爲什麼撤銷了呢,是傷者醒來要求的嗎?」
「不是的,其實傷者現在還在昏迷中,是傷者兒子接受了後續處理,因爲不願意後續調查干擾他父親休養,所以主動提出承擔賠償,警方結案。」
不願干擾父親休養。
這個理由乍一聽合理,但仔細思考卻處處透着違和。
自己的父親在酒店被燒傷導致昏迷,真相未知的情況下,作爲子女不但不要求徹查,竟然還主動承擔賠償,息事寧人。
我直覺這事不對勁,追問經理,「您有對方的聯繫方式嗎?」
「有的,但按規定我們無法提供,真的很抱歉。」
對面的人搖了搖頭。
我沉默半晌,開口道:「如果我要求賠償呢,我是說,不是找酒店賠償,而是要求造成火災的人提供精神賠償,並當面道歉。」
經理有些意外,過了會反應過來。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酒店無權處理,只能將對方的聯繫方式給您,您跟對方私下交流。」
我笑笑,到底是拿到了號碼。
走出酒店,找了個小超市。
爲了以防萬一,我先借了老闆的電話,之後才按照紙條上的號碼撥了出去。
「嘟……嘟……嘟……」
響鈴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終於,有人接了起來。
「喂?」
電話那頭有人說話,漫不經心的嗓音格外熟悉。
可怎麼會是他?
我沒說話,直到對方耐心耗盡,罵了句「神經病」之後,主動掛斷。
「小哥,你電話用完了嗎?」超市老闆見我舉着手機半天沒說話,詢問。
我趕緊應聲,刪掉通話記錄後,把手機還了回去。
老闆熱情,問了一句:「沒打通嗎?」
我胡亂應聲。
直到回了住處附近,腦子裏依舊在想那個電話。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但萬萬沒想到,所謂的傷者兒子,竟然是那個人。
思緒混亂。
可真相,呼之欲出。
抬頭才發現,巷口圍了一羣人,聲音嘈雜。
「真不報警麼,我看他狀態好像不太對。」
「報什麼警,我看都是自己作的,一身酒氣,一看就是喝多了又去偷東西,被人打了唄。」
「但是看着怪可憐的。」
「這麼冷的天,他就穿一件衣服,不行吧。」
我皺了皺眉,本打算繞行。
但卻忽然從人羣縫隙中,看到散了一地的菸頭。
菸頭?
心裏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直覺。
我下意識湊近人羣,往被圍起來的中心看去。
一個男人躺在地上,溫度只有個位數的天氣,他卻只穿了件破破爛爛的短袖。
短袖破舊,上面沾着斑斑點點的血跡,頭頂的傷口還在流血,頭髮都結成了綹,胳膊橫在腦袋上,看不到眼睛。
但臉色紅得不正常,顯然發了燒。
那雙腳後跟開口的破膠鞋,還有滿是破洞的工裝褲,我尤其熟悉。
啞巴?
怎麼又是他,而且還傷成這樣。
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手腳不乾淨,酗酒,但抓住了也就是罵幾句,很少真跟他置氣。就算動手了,也不會這麼狠。
天冷,他又受着傷。發燒嚴重的話後果不堪設想,甚至可能會直接沒命。
我還想通過他查出神祕人是誰,那就不能扔下他不管。
想到這,我只能咬牙擠進人羣裏,脫了外套,蒙在他身上。
之後也不顧圍觀者在說什麼,背起他就走。
我打算先回我住的地方。
過程中他一直都一動不動,要不是能聽到他說話的聲音,我甚至以爲他已經死了。
他聲音極小,反反覆覆就兩個字,叫的好像是「兒子」。
啞巴不重,我背起來才發現他瘦得像個骨頭架。
進門後,我從櫃子裏另拿出一張牀單鋪好,之後才把他放在了牀上。
他閉着眼,也不知道是暈了還是怎麼。
我這沒有急救包,但好在他傷口其實不深,只是流了不少血,看起來嚇人。
給他清理了一下傷口,再簡單包紮了。
等沒再流血之後,我就等在一邊的凳子上,等他醒過來。
過了五分鐘左右,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之後就轉頭朝向牆壁。
我開口,「說說吧,怎麼回事?」
他沒應聲,似乎打算繼續裝傻。
而我掃了一眼他的褲子,因爲煙盒被打翻了,所以那個口袋癟了下去。
但卻有一點白邊若隱若現。
像是紙條。
我沒驚動他,用兩根手指把那兜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但真拿出來之後才發現,那不是紙條,而是一張照片。
老照片,有些泛黃。
上面是個理着寸頭的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胖乎乎的。
背景是棵粗壯的老樹。
因爲模糊,男孩的長相看不太清。
牀上的人面向牆壁,乾瘦的後背佝僂着。
這個小孩,難道就是他兒子?
這麼想着,我也就問了:「這照片裏的,是你兒子?」
他依舊沒出聲。
但在我提到照片之後,他卻忽然轉身,看向我,定定地盯了我半天,才攤開手心,遞過來一樣東西。
是張銀行卡。
什麼意思?
我伸手去接,等他解釋。
這次他終於出了聲,嗓子因爲發燒而沙啞,「你是個好孩子,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能不能求你幫忙,把這張卡交給他。」
「給誰?」我滿腹疑惑。
他一邊喘氣一邊艱難地笑笑,從我手裏抽走了那張照片,視線放緩,臉上縱橫的褶皺愈加變深。
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看了一會,就把照片跟銀行卡一起塞進了我手心裏。
翻身下牀,往門外走去。
他臉上紅得不正常,顯然是越燒越嚴重。
「你現在出去幹什麼。」
只穿一件短袖,還發着燒,在這種情況下出門亂晃就是找死。
「你現在應該去醫院。」
但他只是擺擺手,推開門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心底莫名湧起一股悲哀,到底覺得,不應該攔住他。
屋裏安靜。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才把我喚回現實。
是顧十八。
她語氣急切地跟我說:「莊欽,你快看最新任務!」
說完就掛斷了。
最新任務?
剛纔忙着照顧啞巴,沒來得及看手機。
經顧十八提醒後,我纔拿出手機查看。
果然發現,那個小程序的羣聊裏,發佈了一條任務。
【集體任務(最終獎勵):羣內所有成員,請在 10 月 20 日中午十二點之前,不攜帶任何食物,到達密雲路 36 號,全員進行爲期三天的求生考驗,逾期不到,或中途離開者,視爲放棄獎勵,禁止瓜分獎金。
獎金金額:八億
ps:在求生過程中意外死亡,也視爲退出哦。】
類似的內容,我在李丘渝的手機上也看到過。
最後一句提醒,看似輕描淡寫。
可實則卻在明晃晃地告訴那些貪婪的人。
如果想要拿到更多錢,那就動手殺人。
目的很明顯,那個神祕人要的,就是把一羣人彙集在一起,然後看着我們自相殘殺。
不過,這個地址看起來格外眼熟……
我擰着眉心回憶,忽然猛地想起來爲什麼覺得眼熟。
這是孤兒院的地址啊!
可孤兒院裏有那麼多孩子和志願者,算什麼求生考驗,怎麼考驗?
再說院長也不會允許,有陌生人進入孤兒院纔對。
難道說,是那個神祕人跟院長達成了交易?
不可能。
理智告訴我,最好直接先問清楚。
這麼想着,我撥通了院長的電話。
「嘟嘟嘟……」
撥通的提示音響了很久,都沒人接電話。
是不是在忙,沒聽到?
我想不明白原因,只能又打了院長辦公室的座機號。
但依舊,無人接聽。
我重複撥了三遍,結果都是一樣的。
可怎麼會這樣。
院長辦公室長期開門,哪怕院長不在,但我打了這麼多遍,路過的志願者總能聽到電話鈴聲……
莫名其妙的,我心裏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之後在通訊裏翻找認識的志願者電話。
這次沒多久就接通了。
「喂?」
「是小孫姐姐嗎?」
聽出我的聲音,小孫姐姐應聲,「哦哦,小欽啊,稍等,我洗個手。」
小孫姐姐叫孫莉。
她是從大學那會開始做志願者的,對我很照顧,後來結婚了時間少一些,但還是有空就回去孤兒院。
沒過一會,那頭關了水龍頭,流水聲一停,人聲也清晰了。
「怎麼了?找我是有事嗎?」
「也沒什麼,就是想問問,您最近有沒有去孤兒院。」
「抱歉啊,我挺久沒去了,主要是孤兒院搬家之後,新地址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我趕不過去。」
電話那頭的人語氣歉疚的解釋。
我卻一愣。
「什麼搬家?」
「你不知道嗎?孤兒院被一個開發商買下來了,那條街說是要開發什麼旅遊景點,反正最後,院長就帶着大傢伙搬了……」
「可能是怕你擔心吧,就跟冬生那事一樣。」
「冬生又怎麼了?」我心裏一沉,總覺得似乎錯過了很多,「手術不順利嗎?」
「什麼手術啊。」她嘆了口氣,「費用沒湊夠,手術沒法做啊,那孩子也懂事,自己說不想治療了,只想在離開前去一次遊樂場……」
我一愣,打斷了她的話,「手術沒法做是什麼意思。」
明明把手術費給院長打過去了啊。
整整 100000 塊,加上社會籌款,手術怎麼會做不了!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沒料到我反應這麼強烈,半晌沒出聲。
之後纔開口安慰我,「我知道你難過,但大家都不捨得,畢竟那麼小的年紀,但是確實是沒辦法,唉,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也只能節哀順變……小欽,你還在聽嗎?小欽?」
電話那頭的人自顧自說着,但太久沒等到我的回應,終於掛斷了。
周圍一片死寂。
我死死攥着手機,腦袋裏混亂一片。
爲什麼孤兒院會搬走,爲什麼沒做手術,又爲什麼冬生會死?
院長的電話依舊無人接聽,但我不死心地繼續打。
直到手機發燙,低電量的提醒跳出來,之後自動關機,我纔像做夢似的回過神。
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回憶裏的最後一次見面,是冬生舉着那塊酒心巧克力,視線殷切地望着我。
他說:「欽哥,你快嚐嚐,這是我喫過最好喫的糖。」
怎麼纔不到兩週,他就不在了呢。
他還那麼小……
我蹲下來,用力薅着自己的頭髮,嘗試緩解一波一波襲來的頭痛。
地板冰涼刺骨,但我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天黑了,我沒去開燈,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給手機充電,之後去打那個無法接通電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有人推門闖進來,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問:「莊欽,你……到底怎麼了?」
我茫然地抬頭看過去。
亮光從打開的門縫裏闖進來,有點刺眼。
我下意識伸手去擋,在指縫裏看到。
顧十八穿了一身白裙子,就站在門口,表情緊張又抱歉。
「我打你電話但你不接,就只能過來找你了。」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關上門,房間裏又恢復了昏暗。
我開口,聽到自己的聲音格外沙啞。
「冬生他死了。」
顧十八安靜地聽着,沒問,也沒勸,只是等我說完之後,抱着雙腿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一言不發。
我反倒奇怪,「你不勸我節哀順變嗎?」
她輕聲開口,「失去了很重要的人,本來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勸你。」
「那你……」
「我不能勸你不難過,但我可以陪你一起,這樣至少在難過的時候沒那麼孤獨。」
「那你可能要等很久。」因爲太久沒喝水,我每句話都啞得嗓子生疼。
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語調輕柔,「我知道。」
不是別難過了,不是會好起來的,而是:你可以難過,我陪你。
心裏有個地方,忽然被輕輕碰了一下。
「謝謝。」我說。
人真的很奇怪,當所有人都勸你別難過了,會好起來的時候,反而會冒出「你根本就不懂我」的逆反心理。
但如果真的有一個人告訴你,你應該難過,也可以難過,但我會陪你的時候。
勇氣和理智卻會自己回籠。
我確實不能坐以待斃。
至少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管從哪方面而言。
聖心孤兒院,我不得不去。
看了眼時間,之後撐着地面爬起來,走進浴室洗漱。
冷水淋在頭上,漸漸喚醒了我都理智。
我換好衣服走出來,叫顧十八,「走吧。」
她沒問我要去哪,或者要做什麼,只是乖巧地站起來,跟在我身後出了門。
上午十點鐘,街上的人不算多。
有三三兩兩的老人坐在巷口的樹下,圍着棋盤打發時間。
顧十八忽然開口,「你知道我特別難過的時候,會做什麼嗎?」
「什麼?」
「我就這樣在街上走,然後想象自己有超能力,可以讓全世界暫停,我就殺掉每一個我不喜歡的人,之後看着她的家人在旁邊痛哭流涕。」
「然後想着,真好,有人可以陪我一起難過了。」
她說得平靜,甚至帶點玩笑似的俏皮。
但我卻知道,她是認真的。
站在陽光下溫柔又開朗的小姑娘,像沒經歷過任何挫折,但眼底的哀傷卻格外厚重。
到底發生過什麼,讓她這麼難過。
忍了忍,到底沒問出口。
就像我不願意提起冬生一樣,她應該也不想再揭傷疤。
「走吧,去喫飯,喫完之後就去聖心孤兒院集合。」
顧十八看向我,神色複雜,「你不問我爲什麼難過?」
我搖頭,「不問,但我可以陪你一起難過。」
就像你陪我那樣。
最終任務場所定在孤兒院,院長又不接電話,想也知道,這兩件事估計脫不開干係。
不過不管真相是什麼,這些事情,也是時候該有個結果了。
我跟顧十八到孤兒院的時候,剛好十一點半。
院子大門敞着,很安靜。
我往裏走,多少懷着些僥倖心理,希望小孫姐只是在騙我,大家沒搬走,冬生也還在。
可現實很快就戳破了我的幻想。
院子裏一片寂靜,沒有人氣。
我往前走了幾步,想跟顧十八說話,才發現她沒跟上來。
遠遠地站在路邊,臉色白得嚇人。
「怎麼了?不舒服麼。」
她搖頭,「沒事,就是太久沒回來,有點不適應。」
我站在門口,等她過來一起走進院子。
「是不是好多東西都記不起來了。」
她沒應聲,臉色有點難看。
我彎腰去擦石凳,想叫她坐着休息一會。
但卻忽然聽到,屋裏好像有動靜。
還有其他人到了?
孤兒院是類似於四合院的構造。
大門在東面,中間一個大院,南北兩面蓋了房子,分別用作宿舍,食堂,活動室,以及院長辦公室。
而有動靜的那間屋子,恰好就是院長辦公室。
孩子們都搬走了,也不可能是志願者,那裏面是誰?
顧十八被那動靜嚇了一跳,往我背後躲。
我安撫她,「你就在這等,我進去看看。」
她神情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你小心。」
「好。」
我朝辦公室那頭走,到門口的時候,抄起了地上的拖把。
手裏有了武器,內心也安定不少。
門沒關,空蕩蕩的辦公室跟我上次來時看到的場景相差甚遠。
我放輕腳步,一點一點逼近,終於看清了裏面的人是誰。
院長?
我的手下意識一鬆,拖把砸在地上,「噹啷」一聲。
他被人用繩子捆着,綁在了凳子上。嘴也被堵住,發不出聲音。
怪不得不接電話!
我趕緊跑過去,拿掉了他嘴裏的毛巾,並給他鬆綁,「院長,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在這,還被人綁着。」
「小欽,你來了,太好了。」
那繩子綁得緊,還都是死結,我嘗試半天都解不開,只能想辦法尋找剪刀。
但我卻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院長,我聽說錢不夠,冬生沒有做手術,是真的嗎?」
我直直盯着他,無比希望他能否認,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但他沒有。
他只是別開了視線,說:「你先解開繩子,我再告訴你。」
我心裏一沉,「錢已經夠了,爲什麼不給他做手術。」
「爲什麼,你說啊!」
你快說啊。
告訴我不是這樣的,一切都是誤會,哪怕是手術沒能成功也可以……
無法控制地,我想起了小陳姐在電話裏說的。
「小欽啊,院長他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偉大,孤兒院這種福利機構,國家有政策扶持,每年的捐贈款項也不是小數目,院長他中斷冬生的治療,不給孩子們提供讀書的費用,其實只是不想而已……」
那些話一字一句鑽進我的耳朵裏,但我一句都不信。
因爲在我的記憶中,院長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善良慈祥,爲了孤兒院的孩子們,甚至不惜忽視自己的家庭。
這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裝出來的呢。
「你說啊!」我眼眶發酸,勉強控制着聲音不要發抖。
可面前的人忽然變了臉色。
他陰沉地瞪着我,「有完沒完,是,我是沒給他治療,但他那是心臟病,連他父母都不管他拋棄他了,也沒人願意領養他,我憑什麼要給他治。」
我渾身一僵,踉蹌地後退了兩步。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冷笑一聲,「而且是他自己放棄的,我給了他選擇,告訴他我願意賣了房子給他治療,是他自己告訴我,他不想治了。」
「不過那些錢你別想要回去。」眼前的人說得唾沫飛濺,市儈的臉上沒有絲毫我熟悉的親切,「說起來那孩子跟你挺像的,懂事得很,我只要表現出爲難的樣子,其他的什麼都不用做,他就會主動替我着想。」
視線模糊,現在跟過去錯了位。
也是在這間辦公室裏,院長親切地摸着的頭告訴我,「小欽乖,不要管學費,你好好讀書就行了,其他的院長來想辦法。」
我抱着新書包走出辦公室。
卻聽到了院長夫妻二人的爭執,女兒住院了,但院長卻想拿院費給我交學費。
我不想院長爲我爲難。
所以當天喫晚飯的時候,就把那個書包收到了櫃子的最底下,告訴院長,我不想讀書了。
我記起那天趕回來,院長妻子聲淚俱下地控訴他要買房。
現在想想,恐怕是我被同一套把戲,騙了兩次罷了。
撕破假象之後,我才意識到一切其實早有端倪。
他嘴上說着不想讓我擔心,但微信消息卻是他主動發過來的。
明知我在快遞點工作,收入少得可憐,但拿到 100000 塊之後,卻沒真的追究來源。
恐怕他一直都是個僞善的人。
只是裝得太好,騙過了我。
「還愣着幹什麼,快給我解開啊。」
眼前的人滿臉不耐煩,催促道。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院子裏傳來一聲悶響。
對了,顧十八!
怕她一個人在院子裏出事,我趕緊扔下院長,跑了出去。
出來之後才發現其他人也到了。
她被祁子明護在背後,跟李丘渝對峙。
李丘渝面色陰沉,顯然是爲了瓜分獎金而來,但在看到顧十八之後,因爲上次她救我的事情纔想動手報仇。
而院子裏的另一個人,是個中年女子,頭髮斑白,侷促地站在樹底下。
這人的五官,說不出的熟悉。
但還沒等我想到她是誰。
李丘渝就冷哼一聲,「你也在就更好了,你倆剛好一塊死!」
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朝我捅過來。
他的動作沒有任何徵兆,我堪堪避開,姿態狼狽。
還是祁子明一個飛踢,那把刀才甩了出去。
他說:「你有完沒完,大家都是來做任務的,都和平一點好不好,只要熬過三天,拿到自己那一份錢,各自離開,誰也不認識誰,難道不行嗎?。」
李丘渝沒了刀,臉色更加猙獰,「你小子多管什麼閒事,我剛纔就看你不順眼了,別說他們,今天這裏的人一個都別想活,那兩個億都是我的!」
祁子明看向我,隱晦地點了下頭。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暗示,衝過去,跟他一起把人制住。
李丘渝被打暈,院子裏終於安靜下來。
我也鬆了口氣,想到祁子明剛纔的話,「你知道那個任務,那你也是玩家?」
他點頭,「是啊,我剛纔看到小顧和你還嚇了一跳,本來還不知道你倆也參與進來了。」
「你是幾號。」
「一號。」
「不過具體的任務內容,不能告訴你哦。」
「那個男人太激進,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會發瘋,我們最好結盟,都待在一起,避免意外。」
我沒理會他的結盟要求。
只是盯着他,嘗試着在他臉上找出破綻。
但他表情太自然,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轉頭看向顧十八,她表情茫然,顯然跟我一樣,對祁子明也抱有防備。
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先按兵不動,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可以結盟,不過……」
我想說他要時刻跟我待在一起。
但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尖利刺耳的女生的尖叫聲打斷了。
轉身尋找,才發現原本站在樹底下的那個中年女人不見了。
我心裏一緊,想必是發生了什麼事。
祁子明轉向我,說:「你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而我掃了一眼臉色蒼白的顧十八。
實在不放心她跟祁子明獨處,開口,「你跟我一起去。」
他一愣,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
「可以。」
樓道並不狹窄,但因爲光線昏暗,壓迫感格外的強。
這邊是宿舍區,走廊的展示牆上,掛滿了照片。
照片上大多數是每一年的活動日,林林總總也貼滿了半面牆。
我小時候也拍過,而且記得很清楚,就掛在水房附近。
路過那,我習慣性看過去。
老照片泛了黃,模模糊糊帶着時光的痕跡。
但乍一看,有塊空白的牆皮顯得格外違和。
顯然是有人摘走了原本貼在那的照片。
我多看了幾眼,奇怪掉了哪一張,從形狀看是張單人照。
旁邊是大合影。
我,顧十八,祁子明都在裏面。
祁子明那時候還有些胖,理着寸頭,因爲讓他站在後排而鬧脾氣,一定要在樹底下自己拍一張。
可纔剛陷入回憶裏,祁子明就在前面催促,「看什麼,快走啊。」
我回過神來,加快腳步跟上他。
看着前面那個背影。
我卻忽然間想到了,啞巴拿的那張照片。
一個理着寸頭的小男孩,站在樹底下,噘着嘴不太開心的模樣……
前面的人轉過頭來跟我說:「沒看到人,我們到處找找。」
推理鏈的最後一環,閉合了。
我沒再等他把話說完,就直接撲過去,把他按在了地上。
他先是一愣,之後暴躁地開口,「你幹什麼?」
我沒理會,反問他:「你就是神祕人,對吧。」
他面色一僵,但很快恢復正常,扯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你有病吧,我要是那什麼神祕人,還來分什麼獎金,我瘋了纔會這樣。」
「你不是瘋了,你是在報復。
「祁豐碩是 c 市知名企業家,因妻子身體原因無法生育,遂於聖心孤兒院領養一男童。」
「但去年二月份,祁豐碩的妻子通過試管技術,成功懷孕,但不知道爲什麼,懷孕不到三個月便又意外流產,其妻子精神恍惚。
「祁豐碩人到中年,考慮到資產繼承問題,有傳言說他不想將家業交給養子,甚至一度考慮代孕,但很不幸的是,祁豐碩到本市出差,卻遇到酒店意外失火,導致至今沒能醒來。」
我一字一句,說完了最後一句話。「祁豐碩的養子,就是你,祁子明。」
那天在酒店,藉口索要賠償金,我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傷者家屬的電話。
但撥通之後,讓我怎麼也沒想到的是,電話那頭的人竟然會是祁子明。
察覺不對,我開始深入調查。
過程不容易。
但好在祁豐碩算個知名人物,相關報道和採訪還算多,只是篩選起來比較麻煩。
而剛剛看到那張照片之後,我邏輯中空缺的那一環,終於對上了。
祁子明原名小胖,因爲父親賭博酗酒被關進監獄,母親改嫁扔下他一個人,而後才被孤兒院收養。
父親酗酒,喝醉之後動不動就打罵妻兒,母親煩躁,整天埋怨孩子阻礙了她遠走高飛,脫離苦海。
他的童年充斥着暴力和辱罵。
直到父親被抓,母親扔下他一走了之。
他被送進了孤兒院,再之後被收養,送進了另一個家庭。
新的父母有錢、體面,他本以爲是夢想成真。
但卻沒料到,這會是個噩夢。
有錢人的婚姻也是生意。
看似光鮮的模範夫妻,離開公衆視野後是讓人想象不到的陰暗。
夫妻兩個早就各自出軌,有不同的情人。
孩子只是個道具,用來掩飾和平,製造溫馨的假象。
從期待,再到失望,再到冷淡,其實也沒用多長時間。
如果不是養母懷孕,跟丈夫私下商量不能把家產交到外人手裏,他其實可以一直這麼活着。
但那段不小心聽到的對話到底毀了所有平靜。
於是他開始報復。
不只是養父母,還有當年拋棄他的生父生母,也不該有好下場。
尤其目睹了當年拋棄自己的母親,又生了一個兒子。
並且把那個孩子當成寶貝一樣護着之後,他的憤怒更甚。
於是他設計李丘渝夫妻反目,把那個女人,也就是他的生母,推下了陽臺。
他確實給了啞巴錢,但啞巴受他驅使,卻從來都不是爲了要錢,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縱容這個愧對了半輩子的兒子。
只是……
「你爲什麼要把我和顧十八也牽扯進來。」
如果是報復的話,他或許也恨着院長,但我們卻從來都沒招惹過他。
誰知祁子明聽完這話,卻忽然開始笑。
「你確實挺聰明的,能查到這些。」
「但你弄錯了一件事,要報復你和院長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我擰起眉心,「那是誰。」
「是你的小茉莉啊。」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祁子明抹掉笑出的眼淚,「看來你還不知道吧,院長那人,其實就是個老騙子,他不光貪錢,還是個禽獸,最喜歡的就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小女孩。」
「小茉莉,啊不,顧十八,恨他早就恨進了骨子裏。」
我僵在原地,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可祁子明忽然挑眉,壓低聲音湊近我,「其實你早發現了吧,只是在裝傻對不對,因爲沒人領養你,所以你只能討好那個老畜生活着。
「她叫你莊欽哥哥,還整天跟在你身後,可你怎麼從來都不幫她呢。」
他視線裏帶着譏諷。
讓我忍不住想起當年,那個小小的女孩總是跟在我身後,每次看到我都笑得眯起眼睛。
但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她開始疏遠我,一個人躲在角落,越來越沉默。
直到被養母帶走,跟我徹底失去了聯繫。
「這怎麼可能……」
院長他再怎麼壞,也不該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
「怎麼不可能。」祁子明冷笑,「就是因爲小時候的經歷,她才患上了很嚴重的 ptsd,所有來自異性的觸碰和近距離接觸,都會引起嘔吐甚至暈厥。
「她很喜歡你對吧,但她是不是從來都不讓你碰。」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駁。
失神間,竟然被祁子明掙脫了控制,跑了出去。
他要去幹什麼。
我回過神,趕緊追上去。
在他拉開院長辦公室的門之前,把人攔了下來。
他力氣不小,我倆扭打成一團,但誰也沒能佔到上風。
但他轉頭看了一眼院子後,忽然哈哈笑了兩聲。
之後不再掙扎,任憑我把他按在地上。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李丘渝帶來的那把水果刀不見了。
而顧十八也不在院子裏……
我心裏一驚,當時就扔下了祁子明,去開院長辦公室的門。
但卻沒能拉開。
有人把門鎖上了。
祁子明仰躺在地上,語氣得意,「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小茉莉會殺了那個老畜生,然後下一個就是你。」
而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
那個女人的尖叫其實是他安排的。
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只是想引開我,讓顧十八跟院長單獨相處。
然後逼她動手殺人。
我大腦一片空白,煩躁之下抬高了音量。
「閉嘴!」
「怎麼,你怕了。」祁子明似笑非笑,臉上帶着癲狂的得意,「你喜歡她是吧,但是沒用的,她恨你。」
我想反駁,說她不會殺人。
但卻控制不住地想起她走在路上跟我說,有時候難過到了極點,會想象自己有超能力。
停下時間後殺死路人……
「我讓你閉嘴。」
熱血衝上頭頂,我當即也顧不上別的,只想讓他別說話。
抓着他的衣領,一拳揮了過去。
拳頭生疼。
他嘴角滲出血跡,但卻依舊在笑,就像個精神失常的神經病,「你打我也沒用,她心裏有怨恨,也殺了人,這下她終於跟我變成一樣的瘋子了。」
我揮拳還要打。
但身後有人說話:「莊欽,住手。」
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
顧十八站在門口,她手裏攥着那把水果刀。
刀上有血,紅得刺眼。
那條白裙子也濺上了血跡,斑斑點點,像一簇開得豔麗的紅梅。
「哈哈哈哈哈哈!幹得好小茉莉。」
沉默中,祁子明忽然爆發出一陣笑聲,「來,聽話,接下來只要把他也殺了就好了。」
我搖頭,「不,別聽他的,你不能再做傻事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殺人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我知道你難過,我陪你難過好不好。」
我口不擇言,說出口的話語無倫次。
終究也只能看着她,用沾滿了鮮血手攥着那把刀,朝我逐步逼近。
祁子明制住我的手腳,興奮地叫她快點。
而我避無可避,只能絕望地閉上了眼。
但過了很久,想象中的刺痛卻沒出現。
「噹啷。」
是刀掉在地上的聲音。
顧十八騰出手,一把推開祁子明,把我從他的控制中拉了出來,滿臉緊張地問我:「你沒事吧。」
我有點發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沒事。」
但更加震驚的卻是祁子明,他氣急敗壞地質問:「小茉莉,你在幹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要復仇,你要殺了他啊!」
我出聲,想阻止他繼續發瘋,「殺人不是解決辦法。」
祁子明紅了眼,直勾勾地盯着顧十八。
「這個世界就是不公平的,壞人,傷害你的人活得瀟瀟灑灑,你一個人有多痛苦,你都忘了嗎!你要殺了他,殺了他纔會開心!」
「就像你殺了你的生父一樣?」
我把顧十八護在身後,迎上他的視線,「你以爲他不愛你,所以就毫無負擔地殺了他。」
祁子明面色一沉。
「我是殺了他,那又怎麼樣,反正他只是個廢物,拋妻棄子,酗酒成性,爲了一點錢什麼事情都能做,這樣的垃圾不去死活着幹什麼!」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錯了,你可能殺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心對你的人。」
「你胡說八道……」
我抬高音量,自顧自往下說。
「你給的錢,他一分都沒花,爲了省錢,寧可去撿別人抽過的菸頭,哪怕知道被抓了會捱打依舊去偷酒喝,明知你叫他做的事情都是違法的,但還是去做了,你說這是爲什麼。」
「他是蹲過監獄的人,出獄後本打算好好活着,洗心革面,幫你就意味着放棄了自己的人生。」
祁子明臉色猛地一變。
「你懂什麼!那個廢物,他根本沒認出我!」
我沒理他,直接掏出那張銀行卡扔了過去。
卡背面,貼着那張泛黃的老照片。
「這些錢都是他存起來的,他看了新聞,怕哪天你真被養父養母趕出去,沒錢生活,哪怕是在你找的人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命都保不住的時候,還是求我,把這張卡交給你。」
「你閉嘴!這都是騙人的,你閉嘴!」
他面色猙獰,抓起地上的刀就朝我衝了過來!
喊叫,咒罵,顧十八的尖叫聲。
下一刻孤兒院的大門被撞開,警察奔進來,迅速制服了準備持刀行兇的祁子明。
……
當天下午四點二十分。
我坐在警察局的審訊室。
對面穿着警服的男人低頭記錄,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沒有隱瞞,把從那件快遞開始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唯有講到最後時,做了些改動。
「我沒想到他會騙我,還害死了冬生,所以一氣之下就殺死了他。」
警是我報的。
就在我跟祁子明單獨去宿舍的路上。
爲了預防打草驚蛇,他會突然發瘋傷到其他人,所以我想先一個人控制住他,之後才報了警。
但我安排好了一切,卻萬萬沒想到,顧十八會殺人。
警察來了,當場帶走了所有人,我想救她,只能自己把罪名頂下來。
反正我這一輩子早就毀了,可她不一樣。
她讀了大學,有個很好的家庭。
只要想辦法克服過去的心理陰影,會過得很好。
或許,還會交個男朋友。
我這麼想着。
卻忽然看到警察看過來,滿臉狐疑地問我:「你殺了誰?」
我怕露出馬腳,儘量自然地解釋,「就孤兒院的院長,那個被綁起來的男人。」
對面的人眉頭緊鎖,又問了一遍:「你說你殺了他?」
「是。」不知道對方察覺了什麼,我心情緊張,額頭滲出冷汗。
「什麼啊。」警察哭笑不得,「那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麼殺的,人怎麼活得好好的呢。」
「什,什麼?」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
警察卻擺手,示意我先出去。
「行了,情況我們已經瞭解完畢,你可以走了。」
我懵懂地起身,被送出了審訊室。
院長爲什麼沒死?
顧十八不是殺了他嗎?
不然那些血是誰的。
我走出來,發現顧十八坐在椅子上等我,眼眶通紅,雙手無措地絞着染紅的裙襬。
我這纔看到,她手心裏有一道很長的刀疤。
那不是院長的血,她只是不小心劃傷了手,並沒有殺人。
我心裏一輕,猛地鬆了口氣。
忽然覺得心疼,想幫她擦擦眼淚,但一想到她不喜歡陌生人的接觸, 便又縮回了手。
「你不恨他嗎?」
「恨,但你不是說,會陪我一起嗎?」
她抿了抿脣,主動握住了我的手。
「咱們一言爲定, 好不好。」
「好, 當然好。」
做完筆錄。
顧十八把帶有院長貪污錄音的錄音機留在了警察局裏。
警察表示會查證後上報相關部門, 予以懲治。
之後我倆一起, 牽着手走出了警察局。
那天陽光特別好,但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刺眼。
我們一起去了醫院,陪她包紮手上的傷口。
等在樓道里的時候。
我看到李哥給我發了消息。
他告訴我,成人自考的報名的日子快到了。
我笑笑,給李哥回了句謝謝。
是啊, 我得報名,考上大學才能配得上她。
想得入神間, 電話卻響了。
翻找半天才發現不是我的手機。
是顧十八的, 就在我幫她拿着的外套口袋裏。
來電提醒是室友。
我怕有重要的事情,所以就接了。
但纔剛接通,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急吼吼的女聲就傳了出來。
「小顧,你在哪呀, 剛剛阿姨來查違規電器, 非要看你那個上鎖的盒子,裏面是玩偶眼睛和指甲油什麼的,給她看了應該沒事吧。」
「什麼樣的指甲油。」
「就是普通的紅色指甲油啊, 欸,怎麼是個男的, 你不是小顧?」
我掛了電話。
玩偶眼睛,紅色指甲油。
原來那個玩偶身上的紅色不是油漆,而是指甲油嗎……
可是爲什麼, 顧十八告訴我,她從沒見過那個快遞?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