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殺妻證道後

接無情道證道業務,目標是前夫哥的胞弟。
剛開始他態度惡劣,之後卻道,如果是他,定不會讓我這樣傷心。
攻略到一半,前夫哥回來了。
我:嘖,也沒說還要售後啊。

-1-
指節分明的手輕描淡寫地轉動劍柄,貫穿我胸口的劍刃狠狠攪動着破碎不堪的心臟。
巨大的痛楚讓我幾乎暈厥,我茫然地看着賀景行。
那隻手昨日還溫柔地替我描眉。
今日殺我,手比昨日更穩。
「爲……什麼?」
他不會做這樣的事,是被控制了嗎?還是易容?
似乎看出了我內心所想,他聲音淡漠,沒有絲毫感情:「過去的一切皆是爲了情劫,抱歉。
「待我飛昇,我會去尋你的轉世,屆時我會好好補償你。」
我聲音顫抖:「假的……嗎?你對我的好,只是……爲了,殺我?」
沉默片刻,他道:「是。」
我已經無力支撐自己,此時的我無比清楚地知曉,我快死了。
我笑了起來,每次身體抽動都會牽扯起鑽ţūₚ心蝕骨的疼痛。
「那你最好不要讓我想起來,否則,我必將今天的一切,全數奉還。」
至此,賀景行無情道成。
我心裏想着,閉上眼睛,流下一滴淚。
有人輕柔地將那滴淚揩走,或許是我的錯覺吧。

-2-
世人皆知,賀家賀景行不久前殺妻證道,得道飛昇。
他們卻不知道,那日被殺的道侶並沒有死。
此時我正坐在賀景行的胞弟面前,他一雙眸子上下掃過,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和輕蔑。
他在打量我的同時,我也在悄悄關注着他。
賀景行沉穩寡言,賀之遙直率銳利。
這兄弟倆真有意思,性格天差地別,竟都選了無情道。
不過也正是如此,族中長老才找上了我。
畢竟,當世無情道,想要飛昇,必定是要斬盡情緣的。
他們認爲,只有先動心,後斬情,纔算得上斬盡情緣。
殺妻證道是最穩妥的方法。
我是當今最出色的傀儡師,沒有人見過我的真身。
很久以前我就開始接無情道證道業務,要做的便是攻略那些無情道修士。
待他們「殺妻證道」後,我便直接丟下傀儡身死遁。
但是仔細想了想,上一具身體可堪一用。
於是,賀景行那本該身死道消的道侶竟然僥倖活了下來。
只是……
此時僕人上了茶水,杯子之上氤氳出水汽。
我見了後瞳孔震了震,下意識將它揮落,神情驚懼,像是在看一個令人恐懼至極的東西。
那僕人立刻跪倒在地上請罪。
賀景行的道侶僥倖活了下來,只是變得疑神疑鬼,看見誰都覺得對方是想害她。
賀之遙並不驚訝,看來已經聽說了。
但他也沒有當真,只是冷嗤一聲:「裝模作樣,惺惺作態,不過是想引起兄長的內疚罷了。
「你的表演很精彩,可惜該看的人不會回來了。
「我勸你早點收起不該有的妄想,趁着賀家對你還有點愧疚,儘快提升自己,免得最後什麼都得不到。」
看上去,他很尊敬自己的兄長。
那很好。
我輕咳幾下,心口就泛起撕裂的疼痛,幾乎一瞬間我又回憶起被穿心而過的痛苦。
賀之遙只當我仍在表演,看我就像在看小丑。
那很好,對他來說,應該沒有比愛上兄長的道侶更加無望的事了。

-3-
他當真是厭惡極了我,之後的日子我很少見到他,即使偶然碰見,也只會得到他的冷嘲熱諷。
他向旁人提起我時,更是輕蔑:「她是什麼身份,以爲自己配得上我兄長?簡直是異想天開。」
我並不在意。
某日晚間我在牀上合上眼睛,慢慢進入了夢鄉。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第一次和賀景行相遇的場景。
只不過這一次出現在這裏的人,是賀之遙。
我拉他入夢,讓他從賀景行的視角體會一遍我們的過去。
賀之遙,親自走一遍你兄長的老路,你是否能保持本心呢?
此時的他狼狽至極,倒在地上。若不是起了高熱,幾乎要讓人以爲這是一個死人。
嫩白的手指輕輕撥開他額上的發。
「別怕。」我聲音輕緩,「我會救你。」
之後我幫他清創、包紮、降溫,直到他的體溫終於恢復正常。
他多次想要開口詢問,但每次都失敗,只能乖乖地「走劇情」。
我一邊哼着曲子一邊煎藥,終於,我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他:「總是『喂喂』地叫你也不太好,你叫什麼名字呀?」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點別的,最終還是依照劇本吐出那幾個字:「景行。」
現在的他,只能被迫扮演賀景行。
我卻對他的異常「毫無所覺」:「景行?我的名字裏也有個『景』字,我叫雲景。」
我轉頭綻開笑顏:「這是不是說明我們有緣分啊?」
下一秒,夢境結束。
我睜開眼睛,接着,勾了下脣角。
這就心動了?如果沒有大的情緒波動,不會這麼快就醒來。
說到底還是看中皮囊。
呵,年輕。
我翻了個身,將自己縮進被子裏。
今晚就先如此吧,再拉他入夢,大概是要遭懷疑了。
來日方長。

-4-
靠着外貌確實是能讓賀之遙多看我一眼,但並不是長久之計。
這幾日他在我面前晃盪的次數明顯增多,只是態度並沒有改善。
直到某天,他說身邊的人因傷口感染,高燒不退,聽說我邁入仙途前曾是醫女,來向我討一副藥方。
他好像真的只是隨口一提,只是時不時投來的視線還是暴露了他的在意。
我皺着眉同他拉開了距離,語氣並不好:「你說笑了,修仙之人,哪裏會因爲這種傷高燒不退?
「即便真的會,又怎麼會被我手中的凡間藥方治好呢?」
曾經,面對狹路相逢的陌生人,我都願全力救治。
然而現在面對求到眼前的人,我竟然連一紙藥方都不願給。
賀之遙皺着眉,張口想要說話,下意識靠近了一步,就見我如驚弓之鳥般後退。
他愣了愣,接着終於注意到我隱在袖子下的手。
賀之遙扯住我的手腕一擰,我喫痛,卻仍不肯丟掉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枚被磨得發亮的簪子,可以想象,不用費太多力氣,它也能刺穿人的皮膚,洞穿脆弱的血管。
但是在修仙人士眼裏,它無法造成任何傷害。
「你……你怕我?」他有些不可置信,「你不肯給我藥方又是因爲什麼?你怕我僞造你的字跡?」
他沒有特意禁錮,因此我動了一下手腕便獲得了自由。
我立刻同他拉開距離,滿臉忌憚的神色:「誰知道你會不會加什麼東西給別人喝,然後說是我藥方的問題。」
他終於清楚地認識到「疑神疑鬼」的意思。
並不是裝模作樣,而是我真的,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也終於想起了我之前那句話的深意。
修仙人士怎麼會因爲傷口起燒,又怎麼會因爲我的凡間藥方恢復呢?
所以,賀景行當時其實並沒有真的生病。
所謂的美好相遇,不過是他敬愛的兄長精心設計的騙局。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賀景行因族中長老的要求接近我。
我同樣也是抱着目的在接近他罷了。

-5-
之後,他又開始入夢,親身經歷那些賀景行與我的過去。
我並不心急,不是每次入睡都會拉他入夢,節奏把控得很有分寸。
夢裏,我用特製的草藥引來螢火蟲,送給他滿天繁星。
現實,我疑心花粉會與喫食反應變成劇毒,將他費心移植的花全部折掉。
夢裏,我與他對弈,輸了還要耍賴皮。
現實,我將棋子推遠,疏離一笑:「我不會下棋。」
夢裏,我將人間煙火全都捧到他的眼前,問他是否歡喜。
現實,我自嘲:「高高在上的仙君,哪裏看得上人間的小玩意兒呢。」
夢中他所感受到的一切,全部屬於賀景行。
他只是一個誤入的旁觀者,甚至連劇情都無法更改,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要讓那顆心七上八下,反覆拉扯,一邊期待,一邊落差。
久而久之,賀之遙的耐心和脾氣竟然越來越好了。
這日,他剛經歷過我爲賀景行過生辰的經歷。
「以後年年歲歲,我們都一起過可好?」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卻一直有自己的表情神態。
將那簪子插進我髮間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臉上,滿是溫柔和欣喜:「好。」
或許是饞那碗熱騰騰的長壽麪,又或者是,好像他也喫一碗一樣的,他就可以假裝,被寄予了祝福的人是他。
以後年年歲歲的人也是他。
他同我在廚房碰上了。
賀之遙看着我的臉愣了愣:「怎麼臉色這樣差?」
我並不想同他有過多牽扯,敷衍道:「做了噩夢。」
「噩夢?」像是聽不懂我的意思一般,他怔怔地重複,「你覺得是……噩夢?」
我話語中帶着諷意:「親眼見到自己愚蠢地輕信謊言,聽到自己無知地許下根本無法兌現的願望,不是噩夢又能是什麼呢?」
賀之遙顫着手握拳。
賀景行早知自己非殺我不可,那在聽到那句「年年歲歲」時,在聽我規劃我們那根本不可能的未來時,心裏到底在想什麼呢?
大概是嘲笑我的愚蠢吧。

-6-
我轉身欲走,賀之遙攔住了我,聲音竟然有些抖:「如果是我的話……」
「什麼?」我皺眉,戒備地看着他。
他方纔如夢初醒,收回了手:「你……別怕我了,我不會傷害你。
「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我走就好。」
說着便要邁步離開。
我則叫住了他:「不必。」
賀之遙愣住了,隨即臉上出現欣喜:「你是說……」
我則繼續道:「不必,這裏我不會再來,你自便。」
他的表情空白一瞬,接着,近乎失控。
「在你眼裏,我就一點都不值得信任嗎?你到底在怕什麼?!
「怕我給你下毒?怕我藏東西然後誣陷你?怕我設下埋伏暗殺你?
「我最近做的事,我的示好,你難道看不見嗎?還是你在報復我?你是在報復我對吧?」
他猛地上前,掐住我的肩膀,語氣幾乎哀求:「你在報復我之前說的那些話,對不對?
「我是混賬,是我之前誤會了你,我向你道歉。
「或者,你想要什麼嗎?我都拿來給你好嗎?」
從前那個缺愛的雲景,得到一點溫暖都會珍藏。
現在的雲景只會懷疑:你接近我,對我好,不會是想害我吧?
我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甚至不需要開口,他就讀懂了我的意思——
突然說這種蠢話是爲了什麼?不會是想害我吧?
他臉上終於出現了恐懼,怔怔地鬆開我,幾乎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
然而,在看到了門外的人後,他生生定住了腳步。
那人向他微微點頭,算是問好。
接着,淡漠的眸子轉向我:「雲景。」
賀之遙不可置信:「兄長?你……怎麼會回來?」
接着,他身子僵了僵,只因我抓住了他腰間的布料。
賀景行覺得這問題沒有意義,卻還是答了:「我回來,自然是來尋我的妻。
「雲景,過來。」

-7-
賀之遙擋在我的身前。
「兄長,你回來還未拜過族中長輩。」
賀景行皺了皺眉,並未離開,而是解釋道:「我本想直接去找你的魂魄,然而地府那邊告訴我,你沒有去,亦沒有轉世,所以我花了些時間。
「我說過會補償你,便不會食言。
「雲景,到我身邊來。」
我將手中的布料揪得更緊,賀之遙幾乎要因爲那貼上來的熱度化掉了。
而我的眼底卻只有一片冰冷:沒想到還有售後服務。
想要一次戲弄兩個天之驕子,着實有些考驗演技。
總之,先甩鍋。
我吞嚥了一下,深呼吸兩次,才從賀之遙身後繞出:「到你身邊來,然後呢?再被你殺一次嗎?」
賀景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大概是因爲我從未用過這種語氣同他說話。
「留下我的命,必定有你的手筆。
「我這裏還有什麼是值得被你圖謀的?」
我十分篤定,甚至有些執拗。
他們自然看出,即便解釋,我也絕不會相信。
「賀景行,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遇見你。」
說完,我飛速從他身邊掠過,急急跑走。
憑藉他的能力,想要攔下我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但他沒有。
大概是我顫抖的聲音暴露了我的恐懼。
遠遠地,我聽到身後的對話。
「兄長,她現在狀態不好,你最近還是不要出現了,讓我來吧。」
賀景行的聲音中卻難得地出現了迷茫:「她……不信我?」

-8-
賀景行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但也不是不能利用。
賀之遙到底是他的弟弟,剛開始,他嘗試幫賀景行解釋。
無外乎也就是,賀景行自小天賦卓絕,被寄予厚望,唯有勘破情愛,纔可再無私心,得道飛昇,拯救更多的人。
冷冷看着爲兄長辯解的賀之遙,我發問:「他要勘破情愛,就要得到一個人的真心,再毀去?」
我嘲諷一笑:「無情大道,竟如此小家子氣。」
當晚,我終於讓這段回憶迎來終幕。
我讓賀之遙親自走了他兄長的老路。
我看着他滿臉慌亂地捅穿我的心臟,眼眶通紅地說出誅心的話,直到最後,揩走我的淚時,他也已經淚流滿面。
此時他終於擺脫了劇情,能夠自己控制身體。
瞬間,丟掉手中滴血的劍,明知這只是夢境,卻還是抱住我,徒勞地爲我治療。
「我、我不想的,對不起、對不起……
「別死好嗎?求你,我求你……」
他似乎是入戲了,後來我被接回了賀家,和他見了面,現在自然是不會死的,他卻好像將這些都忘掉了一般,悲慼地求我。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想起這裏是夢境。
「如果是我,如果……」
他呢喃着,突然拿起劍,劃破了自己的喉嚨。
「別怕,我現在就去找你。」
猛然驚醒,卻發現我正躺在牀上,被一個男人死死擁入懷中。
賀之遙。
「是你?」我不可置信地出聲,「在夢裏,窺視我記憶的人是你?」
和夢裏那人不同,他的手抖得厲害。
或許是他剛剛「親手」殺了我的緣故。
賀之遙深且沉地看着我,至少這一瞬間,我幾乎以爲,他是他兄長。
但是下一瞬,他開口了:「不是兄長,是我……不行嗎?」

-9-
賀之遙的沉穩只維持了一會兒。
他的手撐在我身體兩側,眼淚卻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臉頰上。
「兄長有他自己的使命,他不會爲小情小愛絆住腳步。」
我愣了愣,接着怒道:「你覺得我配不上他,所以就耍這種把戲?不用費盡心力離間我們,我和賀景行絕無可能,可以了嗎?
「現在,滾出去。」
他想起夢中那段回憶。
從滿心歡喜到滿目絕望,原來只需要幾秒。
將真心摔碎,原來只需要幾秒。
把一個人對世界的信任全數摧毀,原來只需要幾秒。
這短短的幾秒,到底需要多長的時間來縫合彌補。
他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到底爲什麼會覺得那樣的反應是裝出來的?
他扯出我藏在被子中的手,眼熟的簪子,拙劣的反抗。
這一次,賀之遙沒有再爭辯。
他的手很大,將我緊握的手完全包裹,接着,將那枚簪子送進自己的心口。
「還給你,都還給你……
「你想要什麼,我都替你取來,別怕我好嗎?」
我慌張地掙紮起來:「賀之遙你瘋了?放開!
「清醒一點,做出這些事的人不是你!」
他扯出一個比哭還悽慘的笑來。
「是啊,不是我,不是我。
「若是我,定不會讓你這樣傷心。」
身上的重量驟輕。
賀景行臉色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手上拎着的彷彿不是他的胞弟,而是一隻偷腥的貓。
「賀之遙,ṱű̂₁你想做什麼?」

-10-
我本是凡女,直到碰到賀景行才邁入仙途,修爲低下。
賀之遙則不同,被刺這麼一下,根本不會死。
更何況,他可是賀景行的弟弟,被賀家寄予了厚望的天之驕子。
於是,我收拾好細軟,還沒下山,他就已經追了上來。
全然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
見我緊張地看向他的身後,賀之遙道:「他被族中長輩叫住,暫時擺不脫,放心吧。」
知道賀景行暫時不會追過來,我鬆了一口氣,沒有理會他,只加快腳步。
他卻亦步亦趨地追了過來,之後的日子,不論我去哪兒,他都跟在我身側。
「我知道我之前做錯了事,讓我彌補,我保護你。」
他說得信誓旦旦,我嘗試了幾次都沒將他甩掉。
我有些不耐煩:「這裏是凡間,沒什麼需要你保護的地方,我也不需要你的彌補。」
他則繼續充耳不聞,也不在乎我戒備的態度。
時間一長,我竟然也有點習慣他在我身邊。
察覺到我的態度軟化,他也感覺不到疲憊了,甚至主動規劃起我們下面要去的城市。
儘管我通常不會跟從他的計劃就是。
某次,我們途經一城鎮,恰好碰到妖Ţũ₂物禍亂。賀之遙毫不猶豫地迎敵,卻因那妖獸過於棘手,節節敗退。
眼看它就要逃走,說不定會造成更大的傷亡,賀之遙喊道:「只要控制住它,我便能一舉擊破他的弱點。雲景,幫幫我。」
見我沒有動作,他也沒有憤怒,咬了咬牙繼續迎上。
直到妖獸的一掌拍掉他的劍,馬上就要落下一爪,我還是沒忍住。
它的動作遲滯一瞬,陽光下,閃着光的絲線不知何時已經遍佈了整個戰場。
不知何時纏上它四肢的絲線緊繃,控制住了它的動作。
所謂簪子只是表面,套在我十指上的法器,千絲,纔是我最後的底牌。
保證我哪怕只有一瞬,也可以控制住敵人,扭轉戰局。
現在暴露,有了防備,這一切便不可能了。
手指微動,天羅地網收緊。
然而,變故突生。
或許是因爲妖獸暴怒,或許是因爲我實力太弱,並不能很好地駕馭千絲。
那妖獸竟然掙斷了絲線,放棄眼前的賀之遙,轉頭向我撲來。
不是說會一舉擊破嗎?爲什麼不出手?
是陷阱嗎?被騙了嗎?被利用了嗎?
是爲了讓我吸引妖獸的注意,他纔好逃跑嗎?
下一刻,它摔倒在地上,身體滑了很遠,揚起一片煙塵。
背後正插着一把劍,賀之遙的劍。
我被攬入一個懷抱:「雲景,我們成功了!
「你別怕,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會丟下你,也不會傷害你。
「謝謝你願意相信我,雲景。」
胸腔內心臟震動,我卻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11-
賀之遙要向我證明,他和兄長不一樣。
他絕對不會辜負我的期待,他絕對不會丟下我,絕對不會傷害我。
尤其是失望絕望後的乍現的希望,更讓人印象深刻。
他要讓我知道,他是值得我託付性命的。
經過那件事後,賀之遙明顯感覺到我對他態度的變化。
我開始對他卸下防備了。
完美無缺的屏障,只要撕開一個小口,他相信,他早晚可以徹底得到我的信任。
他心情大好,這日給我送了點心,回去的時候都忍不住哼歌。
他卻不知,在他出去後,我立刻將喫食丟棄,哪怕是已經喫了一口的都被吐掉。
哪知他又想起還有事要交代,臨時折返,正撞上了這番景象。
那一瞬間,他如墜冰窖。
被撞了個正着,我也沒有絲毫心虛,坦然地道了歉,說下次不會了。
但我們都知道,不是下次不會這樣做了,而是下次不會被他看見了。
我沒有信任他,我只是在裝。
我藏得很好。
下次我會藏得更好。
那一瞬間,賀之遙感受到了絕望。

-12-
賀之遙感受到了絕望。
或許他一輩子都沒辦法得到她的信任,她的愛。
就算表面正常了,他又怎麼知道她是不是在僞裝?
難道他要爲了自己的一己私慾,要她僞裝一輩子嗎?
是不是如果剛開始,他貼心地安慰,耐心地幫助Ŧū₁,讓她一點點走出兄長的陰影,而不是說出那些話,做出那些事。
他們還是有可能的?
但是這一切都被他毀了。
不,或許即使如此,她也不會信任他。
因爲,他是賀景行的弟弟。
是啊,他是賀景行的弟弟,所有人都知道他對賀景行最爲尊敬,她怎麼會信他?
這一刻,他心中產生了難言的恨意。
不是對雲景。
即便她不信他,害怕再次被傷害,卻還是出手救了他。
正是因爲雲景是這樣好的一個人,他纔會愛上她。
正是因爲雲景是這樣好的一個人,她纔會被兄長欺騙背叛。
不是他毀了一切,是賀景行。
賀之遙開始恨,恨他從小敬仰到大的兄長。
他要證道,憑什麼就要捨棄、辜負她?
憑什麼是他得到雲景的真心?
得而不惜,他該死。
賀之遙終於接受了他不可能得到雲景信任的事實。
除非那些傷害被抹平。
他知道他要做的事卑劣,卻仍用這個藉口說服自己,將「忘憂」碾碎混入她的茶水中,親眼見她喝下去。
不管是愛還是恨,前塵往事,都忘記吧。
面對再次醒來的雲景,他柔聲:「我是你的道侶。」

-13-
我的道侶沉穩可靠,溫柔體貼,並且事事以我爲先。
之前因爲意外,我失去過一段記憶,但是他對我並沒有絲毫不耐煩。
我能察覺到,賀之遙身上有一種「被催熟」的感覺。
想來,大概是導致我失憶的事故,迫使着他成長了。
聽了我的話,他神色慌張:「怎麼了,是我做得不夠好嗎?」
「笨蛋,」我嘆了一口氣,點了下他的眉心,「我是在心疼你。因爲我,很辛苦吧?要是我可以早點恢復記憶就Ṭü⁾好了。」
他怔怔地捂着額頭,臉紅得徹底,卻仍強裝鎮定:「一點也不辛苦,他能做到的事,我也……」
賀之遙眼神溫柔:「雲景,一直不恢復記憶也沒關係,我知道你就是你。」
被堅定選擇的感覺,出乎意料地不錯。
之後某天,茶館內,一個人在我對面坐下。
我抬眼,揚起的笑容陡然僵住。
那是一張與賀之遙十分相像的臉。
但不是他。
莫名地,我心裏有些恐懼。
「雲景,我一直在找你。」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水,伸手碰了一下杯壁,很快,杯中的水重新變得溫熱。
看着那張與賀之遙相似至極的臉,我的呼吸漸漸急促,心口莫名泛起疼痛。
「你是誰?是賀之遙的……兄長嗎?」
不知爲何,我額角冒出冷汗,手指不由自主插入髮間,指腹按着頭皮下不斷跳動的血管,試圖通過深呼吸平息下來。
「什麼?」對面的人皺眉沉思片刻,很快反應過來,「忘憂?他竟然做了這種事?」
他想來握我的手腕,卻在觸碰的一瞬間被我甩開:「別碰我!」
我激動得有些反常,他卻沒有生氣,反而溫聲安撫。
「你冷靜些,現在只是你忘了,等你想起來就,總之……」微妙地停頓,「我不會傷害你了。」
我根本聽不進去,只想離開這裏。
終於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后,我慌不擇路地撲進賀之遙的懷裏,攥緊他的衣領宛如拽住救命稻草。
「帶我走,帶我走,賀之遙……」
他拍着我的後背:「好,我帶你走,別怕。」
被熟悉的安全感包裹,我神經一鬆,暈了過去。

-14-
我在牀上醒來,那兩人正在屋外說話,我聽得並不真切。
「沒想到,我的弟弟會做這種事,你知道我找了你們多久嗎?」
賀之遙的聲音似乎比平時冷一些。
「若是早知道你會這麼執着地找上來,我應該藏得更隱祕些。」
對面那人冷笑一聲:「通過我的眼,愛上了她,現在又想裝作我,和她在一起嗎?
「阿遙,我一直以爲你直率坦誠,你何時變成這樣?」
賀之遙聲音激動:「我寧願是我!爲什麼是你,憑什麼是你?憑什麼是你這種人得到她的心?
「得到了之後,又爲什麼不珍惜?你知不知道我多羨慕你?」
那人似在威脅:「你忘了嗎,你也是無情道。況且你應當清楚,若是她知道你做的事……」
「那你同她說啊。」賀之遙打斷,「告訴她你是如何對她的,你敢嗎?
「沒有記憶,看到你時都是這樣的反應,是有多厭惡啊。
「恢復記憶會是什麼樣的?會不會一見你就吐呢?
「你想試試嗎?」
看來這一次,是賀之遙贏了。
事後賀之遙向我解釋,那是他的兄長賀景行。
我面露愧意:「對不起,我好失態,竟然對兄長這樣,一定給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立刻道:「沒關係,你不用在意他。
「只要你想,我們可以一輩子不見他。」
言畢,他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有些擔憂:「是不是讓你爲難了?我沒關係的。」
「不,不是你的問題,本來我是不想告訴你的,但是我更怕你受傷害。
「雲景,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你失țũⁿ憶之前的事嗎?
「其實,你和兄長曾經是道侶,後來他爲證道,傷害了你。
「但或許是天命吧,你活了下來。爲了補償你,賀家把你接回來休養,也就是在那時,我們相識了。」
他說着,表情逐漸羞澀。
「那我的記憶是……」我有些疑惑。
「是我兄長,他竟然回來找你了,因爲你被傷得太深,刺激之下心神受損,才失憶了。」
他握住我的手,貼至脣邊輕吻。
「不論如何,我只希望你開心,我實在害怕你被再次傷害。
「我知道兄長同你許了來生,但或許是我自私,雲景,我只想這輩子,好嗎?」

-15-
知道了前因後果,我對賀景行便只有厭惡了。
因此他再來找我,我也沒有給他好臉色。
「我已經都知道了,賀景行,你以後別再來打擾我了。」
他怔了怔,語氣有些焦急:「你還沒恢復記憶,你可能不知道,從前我們很要好的,只要你想起來,一定就……」
我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聽說,我們許了來生?」
賀景行的表情驚喜一瞬,但很快又因我的下一句話臉色白了起來。
「既然如此,你現在又在不滿什麼?
「這不正是你期待的來生嗎?」
沒有記憶,忘記所有,或許性格會改變,或許他晚來一步,我會愛上別人。
這和來生有什麼區別?
況且,下輩子的我,又真的還是我嗎?
賀景行似乎才意識到這一點。
哪怕神力通天,一旦我轉世,他就再也找不回那個我了。
他握上我的手,微微顫抖,我卻掙脫不開。
「雲景,這是天命,你仍活着,是天命讓我們珍惜今生。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替你取來。賀之遙未告訴你,如今我已可以被稱一句『仙君』。」
我盡力掙扎,儘管效果甚微,他卻已經看出我的態度。
「放開我!仙君又怎麼樣,那時我同你在一起,是因爲這個嗎?
「那時我想,現在我不想了,放開!賀之……」
似乎是怕從我口中聽到別人的名字,他捂住我的嘴。
「怎麼會這樣,不該這樣的……」
明明證道成仙,爲什麼還有做不到的事。
強大如他,卻如此受挫,這樣無力。
畢竟,我那時喜歡他,並不是因爲這些。
不因那些東西而來,自然也不ťů₉會爲他們留下。
「你那時喜歡我,是因爲,我貼心。」
他不再限制我出聲,我卻因爲震驚說不出話來。
賀景行竟然拉着我的手,自他的胸膛撫摸至臉頰。
「我們長得很像,對嗎?
「有什麼是他能做到,我做不到的嗎?
「阿遙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最清楚他的性格,性格剛直,孩童心性,佔有慾強。
「我不介意,我和他不一樣,我,能容人。
「要不要試試?或許我會比他更適合你。」

-16-
賀之遙的出現並沒有結束這場鬧劇,反而兩人幾乎要打起來。
我卻已經有點看不下去了。
拖太久了。
賀之遙指責他曾經最敬愛的兄長對我的傷害,賀景行毫不猶豫地捅向自己的心口。
我終於出聲:「那你呢?你做的這些事,說的這些謊,就不是傷害了嗎?」
「你……都想起來了?」
他面露絕望,賀景行則是眼睛一亮。
怎麼,難道他覺得把一切都還給我,我想起所有,他就有機會了?
「所以,我清楚地記得我是怎樣被殺的。賀景行,這句話我說過,現在我再說一次。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遇見你。」
明明是兩情相悅,卻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是因爲他自信,證道後可以做到一切。
但沒有辦法得到一個人的真心,亦不能逆轉時間。
錯過今生,便再也沒有他心心念唸的雲景了。
但今生的雲景,永遠不會原諒他。
強大的神,終於在凡人面前感受到絕望。
售後十分完美。
接着我衝着賀之遙微微一笑:「沒忘過,何來的想起一說?」
「沒忘?不可能,我明明……」賀之遙聲音顫抖。
我接上他的話:「親眼看着我把『忘憂』喝下去了?
「呵,賀之遙,我連你給的喫食都不喫,怎麼可能喝離開過視線的水呢?」
我面無表情地說出誅心之語:「陪你們演戲,不過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幹什麼。
「因爲賀景行出了問題?還是想讓我忘掉所有,引我走上老路,然後再殺我一次?」
因爲偏見傷害了對方,後知後覺地愛上後,才發現因爲自大,自己已經失去了機會。
連想要彌補都失去資格。
他認爲,絕望後的希望,更讓人印象深刻。
希望後的絕望又何嘗不是如此?
好不容易偷來的愛,竟也只是僞裝。
他一輩子無法得到眼前人的真心。
至此,纔是真的絕望。
委託完成。

-17-
「如何?」我蹲下身看他。
「什麼?」他渾渾噩噩地應着,只是怎麼看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我認真地問他:「你的無情道,如何?」
「無情道、無情道……」他喃喃念着,最後竟然笑了出來,「這真是,世界上最大的騙局。」
我點點頭:「是啊,我也覺得。
「感謝你們,助我證明……不對,應該是,證道。」
我穿越而來,由於太怕死,把技能全點在做替身上了。
結果誤打誤撞,竟然成了當世最強傀儡師。
只能說,怕死是第一生產力。
之後,意識到修士日益增長的殺妻證道需要和不合禮法的仙凡戀之間的矛盾,我毅然決然地投入這片藍海,開闢了證道業務。
剛開始的時候效果一般,但幸好,我最不缺的就是替身。
這個人設不行就換下一個,總有行的。
後來業務就漸漸熟練了。
然而時間一長,我心中出現了不滿。
每當我慶幸,幸好是我,我的技術愈發精進時,腦中就會出現另一個聲音。
如果不ṭṻₓ是我呢?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會有別人嗎?
誰的女兒,誰的姐妹,誰的朋友, 有着真實的過去的,活生生的人。
因爲這種理由, 失了性命。
我看向兩人。
他們都說, 只要是我想要的,他們都會替我取來。
明明所謂無情道, 就是要捨棄人性,獲得神性, 要摒棄私心, 公平地看待萬事萬物。
他們選擇割捨摯愛,但是他們親友尚在, 按照這個邏輯,最先殺的不該是父母手足嗎?
親情、愛情、友情,人的感情這麼多,卻只將伴侶看作證道的工具來捨棄。
究竟是什麼心思, 實在是昭然若揭。
所謂的殺妻證道,不過就是走快捷方式的把戲。
即便真的通過這種手段飛昇, 他們如此蔑視凡人, 又真的可以擔任起作爲神的職責嗎?
若是無情道便是如此, 那我想要的,便是世上再無無情道。
天邊翻湧起烏雲,我知曉不能久待了。
我真正的身體, 要渡劫了。

-18-
飛昇以後我才得知,原來從前拜託我攻略的,是那些修仙世家中,從前飛昇的先輩。
他們自己走了快捷方式, 還想讓自己族中有天賦的小輩也走走關係, 早日飛昇。
讓我來攻略,不過走個過場,好讓他們暗箱操作, 破格提拔。
難怪都是情劫, 唯有情劫最好操控。
原來,神和人也沒什麼兩樣。
再見到賀之遙,是三百年後。
他竟然乾脆放棄無情道, 從頭再來,這魄力實在令人敬佩。
進步神速,他應得的。
畢竟是老朋友, 我特地去迎接。
看到我時, 他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但是注意到我身邊站着賀景行,他咬牙切齒:「兄長……」
大概是想陰陽點什麼吧, 只可惜剛說了兩個字, 就被七手八腳地捂了嘴。
幾位賀家的前輩小聲道:「叫什麼兄長,不知道最近嚴打仙閥嗎?」
「不守規矩, 這裏現在要叫同志。」
賀之遙:「……」
我拍拍手:「好了, 不要鬧了, 我們今天聚在這裏,是爲了慶祝我們共同的同志,賀之遙的飛昇日。」
我衝他笑了笑:「走吧, 賀同志,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去適應。
「剛剛踹去下界一批人,我們現在正是缺人手的時候。」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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