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滿

與段長庚重生後的第一次見面,我如前世那般給他送湯。
但這一世我沒避開他白月光突然伸出的腳,熱湯潑了他一身。
段長庚鬆了口氣般將我扶起,他慶幸我沒重生。
我則慶幸他沒發現我也重生了。
後來段長庚報盡前世之仇,即將迎娶前世的意難平。
而我裝聾扮傻,一步步遠離宮城這是非之地。
說服阿爹辭官後舉家離京那日,段長庚抗了賜婚的聖旨。
他攔下我的馬車,雙眸被雨水衝得通紅。
他罵我懦弱,說我沒志氣。
可我前世分明勸過他振作,爲他尋遍名醫,爲他在宮闈內周旋。
但他偏偏選擇了自盡。
「前世王爺走後,皇后怕你在下面孤單。王爺下葬那日,我被一同埋了進去。」
在被活生生釘進棺柩時,我的志氣早已消耗在那片無盡的黑暗裏了。

-1-
刨棺的痛楚似乎還縈繞在指尖,手中的熱湯卻提醒我又回到了最初進宮的時候。
此時的段長庚正低頭給謝汐枝的畫作題詩。
日光落在謝汐枝身上,段長庚的目光卻比日光還要刺眼。
比起單純的愛意,他更像是在看失而復得的珍寶。
當然,餘光還瞥了不遠處的我一眼。
前世那時的我或許會不懂。
但我陪伴段長庚多年,自然清楚他與我一樣也重生了。
這一世,他依舊選擇了謝汐枝。
他前世的意難平。
段長庚爲了將正妻之位留給謝汐枝,與皇后置氣,只肯娶我做側妃。
可後來他遭人陷害墜馬,謝汐枝轉頭就嫁給了風頭正盛的六皇子。
意難平終究是意難平,即便沒放棄他的人是我。
我端着湯一路走到段長庚身邊,抬着頭假裝沒看到謝汐枝伸出的腳。
熱湯就這樣潑了段長庚一身,才題好的字頓時面目全非。
在他身旁的謝汐枝也被熱湯弄髒了衣裙,有些狼狽。
周圍一同上課的皇子公主、世家子弟紛紛掩嘴偷笑。
謝汐枝本就好面子,被我氣得不輕。
反觀段長庚則好脾氣地將我扶起。
「宮裏不比宮外,行事切莫再這般冒失。」
語氣裏卻是鬆了一口氣。
我知道,他慶幸我沒有重生。
前世我躲開了謝汐枝,端着湯守了半刻鐘。
段長庚先是給她的畫題好詩,後又與她討論了一陣詩畫。
直至謝汐枝提醒他,他才施捨般地看了過來。
在衆人的低語竊笑中,只落下冷冷的一句:
「湯都涼了,你去回稟母后,我就不喝了。」

-2-
「是啊宋姑娘,長庚哥哥喜淨,你也太不小心了。」
謝汐枝自幼出入宮城,她的生母朝和郡主差點嫁入天家。
即便後來有緣無分,天子依舊給足了謝汐枝寵愛,如同女兒一般。
這也是皇后不喜謝汐枝的理由。
謝汐枝驕縱慣了,話裏明顯是對我的責怪。
段長庚喜淨,謝汐枝也喜淨。
段長庚清楚謝汐枝的喜好和習慣。
謝汐枝自然也知道此事。
所以這句話,與其說是在責怪我,不如說是想提醒段長庚,她不高興。
「還不趕緊給謝姑娘尋一套乾淨的衣裳過來。」
段長庚吩咐宮人,還未顧得上自己。
看着宮人匆忙離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了前世。
前世段長庚很喜歡赴宴,宮中宴會也時常讓我負責。
那時我以爲他喜歡熱鬧。
後來才知,段長庚只去有謝汐枝的宴會。
他並不喜歡熱鬧,只是因爲謝汐枝喜歡。
段長庚脾氣溫和,嫁給他後,對我多是冷待,鮮少爭吵。
唯有那次,他因爲我忘了將賞花宴的請柬遞給謝汐枝而大發雷霆。
在訓了我一頓之後,段長庚親自拿着請柬到了謝府。
宮人勸我大度,何必因爲一個賞花宴惹段長庚不痛快。
我與謝汐枝在他心裏孰輕孰重,人人皆知。
可我又何嘗不是,想要弄清楚答案。

-3-
我將熱湯潑在段長庚和謝汐枝身上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皇后急忙將我傳了過去。
「怎麼這麼不小心?長庚燙着了沒有?」
皇后同宮人說話,將我晾在一旁。
我跪在地上,內心毫無波瀾。
前世這樣的日子多了去了。
皇后嫌我無用,拴不住段長庚的心。
又或是覺得我不爭氣,未曾生下一個半女。
就連段長庚被陷害斷了腿,也會賴在我頭上。
如今我還不是段長庚的側妃,她再如何也不會太爲難我。
餘光瞥到一個修長的影子,我開口替自己辯駁:
「不是我不小心,是謝汐枝故意伸出腿來將我絆倒,這才壞了事。」
皇后的貼身婢女聞聲皆同我使眼色。
我自然知道段長庚來了,我這番話也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前世我知道他心悅謝汐枝,即便她多次陷害我,我也未曾追究。
更不曾將事情搬到段長庚面前。
如今,他追他的意難平,我躲我的瘟神。
「謝汐枝不就是仗着大皇子心儀她才如此嗎?
「多行不義必自斃……」
「夠了!」段長庚怒聲將我的話打斷。
我佯裝受驚縮着雙肩回頭看他,恰好與他四目相對。
「汐枝無緣無故害你做什麼?
「分明就是你連路都走不穩,還要怪在她頭上?」
語氣同前世訓我漏給謝汐枝請柬時一模一樣。
許是帶着前世的情緒,眼淚輕易就湧了出來。
「既然大皇子有意包庇謝汐枝,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我仰着頭,不甘落於下風。
伏低做小討他歡喜的事,誰愛做誰做。
反正,不會再是我。
未等皇后與段長庚開口,我起身行禮。
「今日府上還有事,改日再來拜訪皇后娘娘。」

-4-
段長庚看着宋雲滿起身離開。
她始終是不卑不亢地,仰着頭,脊骨繃直。
唯獨離開時的步子,露出了端倪。
「原想着這宋尚書的女兒是個合適的,這性子未免也太直了些。
「還是再看吧。」
……
身後是皇后與婢女的談話,但段長庚卻沒怎麼聽進去。
宋雲滿的步子或許旁人看起來與平常無異,可段長庚知道,她腿疼。
方纔在尚書房那一下,的確摔得不輕。
前世段長庚廢了雙腿臥牀後,看得最多的就是她每日進進出出的身影。
腳步聲,姿勢,如同烙印般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只是或許剛剛纔爭執過,她不願露出破綻。
宋雲滿素來要強。
當年即便所有人都覺得他與皇位失之交臂,她也依舊沒有放棄。
府裏打理得井井有條,下人但凡說了半句喪氣話都要受罰。
即便他成了父皇的棄子,她依舊能自由地出入宮門,協助皇后打理後宮。
宮中上下無一不敬佩她,就連父皇也曾爲她感到可惜。
所以段長庚並未覺得有不妥之處。
至於爲何宋雲滿這一世會被摔倒,他其實知道是謝汐枝所爲。
世家女子懂些後宅心機很正常,要怪就只能怪宋雲滿沒注意。
按理來說,謝汐枝爲他爭風喫醋,他應該高興纔是。
皇后如今看不上宋雲滿,也應該是喜上加喜。
可偏偏段長庚的情緒沒有那麼高,好像被即將消失在眼前的身影牽走了一般。
前世好歹做過夫妻,自己也清楚傷了腿有多疼。
段長庚這般想。
從皇后宮裏離開後,他吩咐侍從:
「去看看宋雲滿離宮沒。
「若沒有,給她傳個轎子。」

-5-
宮人們急匆匆抬着轎子追了上來。
「宋姑娘,這是大皇子見你腿腳不方便給你傳的轎子。」
爲首的宮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着。
不僅是他,我也覺得很奇怪。
我明明裝得很好,還是被段長庚看出來了。
可他爲什麼還要給我傳轎?
他是在試探我?
寒意漫上掌心,前世臨死前的窒息感再次朝我襲來。
「我自己還能走,你去回大皇子,委屈我已經受了,不接受他的歉意。」
才爭執過,我不必給他臺階下。
反正我也不需要他對我再有任何愛意。
剛出宮門,就看到爹孃在門外等我。
「小滿,讓你受委屈了。
「讓孃親看看,燙着了沒有?」
他們急忙將我拉到身旁,一臉關切。
我卻不爭氣地鼻子一酸,眼前有些模糊。
前世若非我滿心都是段長庚,執意要嫁入皇家,也不會讓他們在享福的年紀還要爲我擔心。
「瞧瞧,一說就紅了眼,皇Ţųₒ後訓你了吧?」
孃親心疼道。
「你就不該由着女兒去,這宮裏可是喫人的地方。
「以後宮裏誰請,你都ŧù⁵給我推了。
「你替聖人打江山落下一身病也就算了,難道還想搭上我女兒的命嗎?」
孃親隨阿爹征戰多年,脾氣火爆,訓得阿爹不敢出聲。
「孃親,這不關阿爹的事。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執意要去的。」
我沒有說出前世的事,不想再給他們徒增擔憂。
我也不敢想象,前世我被逼陪葬之後爹孃會有多傷心。
「既然入宮不開心,以後就不去了。
「去尚書房做伴讀的事,我明日就找理由推了。」
阿爹向來寵我,原本前世打算辭官帶孃親遊山玩水,卻因爲我選擇嫁給段長庚而不得不捲入權力鬥爭的旋渦。
「宮裏一點也不好玩,阿爹什麼時候辭官帶着我和孃親去玩?」
「聖人近來交代的事多,等過一陣,我便向他請辭。」
「我問你就喜歡敷衍我,小滿問起你就答應得痛快!」
孃親笑着打趣說。
「這畢竟是阿爹答應孃親的事,我自然要替你監督他。」
我將話接過,逗得孃親連連搖頭。
只要離了京,山高路遠,這一切也就與我無關了。

-6-
翌日段長庚沒有在尚書房看到宋雲滿的身影。
他環顧一週,還未坐下就聽到謝汐枝同旁人談及此事。
「聽說那宋雲滿昨夜回去就發了高燒,怕不是昨日一事後給她嚇得。」
「或許只是着涼了,你可別亂說。」
「什麼亂說,昨日她還在皇后面前誣陷你,被大皇子訓一頓。
「大皇子向來性格溫和有禮,可見宋雲滿有多無理取鬧。」
……
謝汐枝雖然還是制止旁的伴讀不要胡亂猜測,但眉眼間笑意難掩。
生病了麼?
段長庚又想起宋雲滿昨日離開時挺直的脊背。
大抵是覺得沒面子,隨口尋的藉口罷了。
畢竟前世,她也是這般好面子。
即便太醫都束手無策,她依舊不信。
託人去尋民間神醫,一次不落地給他送藥。
即便段長庚自己都放棄了,她還是會不厭其煩地鼓勵他。
有時看見他太過頹廢喪氣,甚至會開口訓他幾句。
說他沒志氣,嫌他經不起風浪。
即便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笑話,她也照樣能在風風光光地出現在宮宴裏。
她想要的,就是宮門深處,至高無上的權力。
嫁給她,無非也是覺得當初他是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罷了。
可越是這樣,不應該越要出現在他面前嗎?
前世,她可是一日功課也沒落下過。
爲的不就是得太傅誇獎,得到他的注意嗎?
莫不是真的病了?
前世那樣好勝要強的人,和他爭吵了幾句就病了?
段長庚想着,心底莫名燒起一陣煩躁。
直至謝汐枝將他喚回神來。
「長庚哥哥,有心事?」
她蹙眉看着他,許是喚他的次數多了,方纔的笑意也淡了幾分。
「只是在想父皇交代我的事罷了。」
段長庚應得有些敷衍。
「那定是聖人器重你纔會如此。」
謝汐枝又恢復了方纔的笑容。
「昨日長庚哥哥真的將宋姑娘訓哭了嗎?她不會因此記恨我吧?」
段長庚忽然想起,前世他同宋雲滿因漏給謝汐枝請柬一事大吵了一架。
而後她大病了一場,籌劃了幾個月的賞花宴也由母后接手。
她身爲武將之女,身子一向健朗。
這也是段長庚腦海中唯一關於她生病的回憶。

-7-
今日太傅講的,段長庚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謝汐枝今日讓他教她寫字,他也以有事爲由推了。
一出宮門,直往宋府。
好端端的人,這麼就病了?
難道是被他氣的?
又或是真的摔着了腿,疼得走不動了?
既然腿疼,爲何昨日不肯坐轎子?
……
侍從看着段長庚急匆匆的樣子,心底疑惑,卻也不敢問。
明明昨日才訓了人,結果又是給傳轎子又是親自去看的。
到底是看不上還是……
「殿下,你看看那是不是宋姑娘?」
還未到宋府,侍從就看到了宋雲滿,忙讓段長庚往外看。
段長庚才掀開簾子,就看見宋雲滿正和丫鬟在脂粉鋪裏聊得正歡。
她本就生得白皙,顯得落在她身上的日光都柔和了幾分。
往人羣中一站,很是耀眼。
卻刺得段長庚眼疼。

-8-
正同溪春有說有笑地挑着珠釵,她卻忽然停住。
溪春碰了碰我,示意我轉過身去。
「小姐,那頭有着衣着華貴的公子正盯着你看呢。」
我聞聲回頭,是段長庚。
畢竟他是皇子,禮數還是要有的。
「殿下。」
點頭示意完我繼續轉過身選我的珠釵,至於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裏,我不想知道。
也沒有知道的必要。
段長庚卻走了過來。
「聽說宋姑娘病了,如今看來精神不錯。」
「其實也沒什麼大礙,不過是得了一讀書就會頭疼的毛病。」
「哦?」
段長庚揚眉,許是沒想到我連藉口都想得這麼敷衍。
「讀書會頭疼,但是買首飾不會。」
他笑意泛冷,莫名其妙地。
「可惜了,珠釵並不適合宋姑娘。」
握在手裏的珠釵被我摁進掌心,努力用痛楚讓自己維持平靜。
「珍珠不適合你,以後還是別戴了。」
前世的話迴盪在腦海中,連帶着死前的窒息感席捲而來。
謝汐枝喜歡珍珠,段長庚知道。
前世婚後與謝汐枝在宮宴上相遇,我與她都用了珍珠爲主飾的頭面。
她湊近我惋惜般道:「可惜了,長庚哥哥其實不喜歡珍珠,他更喜歡女子佩戴玉飾。
「只是我喜歡珍珠而已。」
她離了我,嫣然一笑。
「長庚哥哥,你也ŧúₘ來了。」
還未等我響應,謝汐枝越過我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的段長庚。
「謝謝你送我的珍珠頭面,我很喜歡。」
她仰頭看向他,彷彿他們二人才是新婚夫妻。
段長庚卻在看向我時,溫柔的眉眼忽地蹙起。
那時的我並不懂他的情緒。
直至宮宴開始,我與他落座。
「珍珠不適合你,以後還是別戴了。」
我才知道,他以爲我在學謝汐枝,覺得我在東施效顰。
可我也喜歡珍珠啊,爲什麼因爲謝汐枝喜歡,我便不能喜歡了?
「我竟不知殿下何時連京中女子佩戴首飾的事也要管了。」
我將手裏的珠釵遞給溪春,「就這個吧,讓掌櫃替我包好。」
段長庚對我的反應有些意外。
「不適合自己卻偏要戴,只會鬧了笑話。」
他似乎話裏有話。
可我明明已經得罪了皇后,也沒有繼續招惹他。
就連伴讀一事,也讓阿爹找個藉口推了。
如今有意糾纏的人,是他。
「我自幼便喜歡珍珠,打扮也只是爲了取悅自己。
「若殿下覺得我戴珠釵醜,以後我見了殿下就繞路走便是。」
他要的無非就是這句話罷了。
既然他想聽,我便成全他。
「出來得久了,身子也乏了。
「畢竟是才病過一場的人,民女告辭,不陪殿下閒逛了。」
說完,我拉着溪春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9-
「原來那位就是大皇子啊。」
溪春只知道我入宮後被段長庚爲難,並未見過他。
「的確是相貌堂堂,天潢貴胄。可惜,偏偏說話也太聽了些!」
溪春憤憤道,「我家小姐戴珍珠明明很好看!」
我被溪春逗笑了,「若是我早些聽你的話就好了。」
前世只顧得上段長庚的光風霽月,文雅清冷,將南牆撞破也不願回頭。
所以即便所有人都覺得我在白費力氣,我也沒有氣餒。
就算段長庚真的不能再站起來,我也相信他還有重來的機會。
我天真地以爲,只要我沒放棄,一切皆有可能。
可最後難平的是人心。
我才明白,自己從前的選擇有多愚蠢。
段長庚根本不值得我去愛。
「小姐別擔心,如今你還未嫁人,京中還有很多更好的公子等着你呢!」
溪春不知前世之事,安慰我道。
「好啊,到時候再替你也尋個好人家。
「最好呢,我們的夫家Ţůₛ離得近,這樣日日都能聚一聚。」
「小姐,我明明是在安慰你,你卻拿人家開玩笑……」
「哪有?」
……
一路與溪春互相打趣,不知不覺就到了家。
「小滿,今日遇着什麼高興事了?」
阿爹見我買了不少東西,打趣道。
「我這不是想着我們一家準備要去雲遊,多買些在路上用。」
阿爹聞聲面露難色,「小滿啊,此事怕是要再晚上一陣了。」
我知道阿爹在說什麼,齊國近年來很不安分,聖人有意先一步出兵。
前世阿爹就是在這一戰裏受了重傷,九死一生。
也是用這軍功,讓聖人爲我和段長庚賜婚。
我勸阿爹儘早辭官,就是爲了避免此事再次發生。
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聖人對齊國早有打算。
「送死的事就讓你去做,享福的事你又開不了口,自己活該。」
阿孃雖是指責,眼裏卻是明晃晃的擔憂。
「聖人哪次沒給我賞賜?這不,這中秋宮宴還特地吩咐我帶上小滿呢。」
「阿爹,這宮宴我就不去了,省得再生事端惹聖人不高興。」
我一直以爲前世是皇后讓我入宮,今日看來,聖人才是幕後之人。
「也是,小滿不喜歡就不去了。」
阿爹向來慣着我,並未多問。

-10-
前世的中秋宮宴,亦是我的鴻門宴。
聖人邀我入宮與段長庚見面,通過討好我安撫準備出征的阿爹。
此舉無疑刺激到了謝汐枝。
謝汐枝在獻舞時被毒蜂蜇傷,我被斷定爲害她的人。
理由是我身上有着她衣裙上一模一樣的蜜香。
可那蜜分明是我入宮時她藉機挑釁我故意蹭上的。
萬幸當時我帶了一瓶槐花蜜,與謝汐枝的花蜜完全不同,讓我有了爲自己辯解的理由。
而後雖然我洗清了嫌疑,聖人、皇后、滿座貴人賓客都相信我。
唯獨段長庚,覺得那槐花蜜只是我用來逃脫的後手,藉此讓謝汐枝在衆人面前被笑話。
他憐惜謝汐枝,覺得我心機歹毒。
可分明我纔是最可憐的人。
而那槐花蜜,是我準備給段長庚的。
宮宴之前,我在宮外撞見過他。
他眼底滿是紅絲,與人談論時聲音略帶沙啞。
而槐花蜜有安神潤肺之效。
於段長庚來說,最合適不過了。
這一世,我不想再同他過了。
辛辛苦苦做的槐花蜜,沒必要再浪費了。

-11-
段長庚從御書房裏出來,心事重重。
與前世一樣,父皇準備出兵齊國。
段長庚畢竟是重來了一世的人,前世這場戰如何打贏的,他也清楚。
他不想宋尚書得了軍功讓父皇賜婚他和宋雲滿。
但段長庚也清楚,父皇不會允許他獨自帶兵出征。
所以他提出隨行。
父皇有些意外,不過也同意了。
在離開前父皇還不忘囑咐他最近對宋雲滿不要太苛刻,畢竟還需要宋尚書帶兵出征。
尤其是這一世二人吵架吵得盡人皆知。
就算父皇不說,段長庚也會多「留意」她。
前世的中秋宮宴上,她故意惹來毒蜂,蜇了謝汐枝。
這一次,他會親自盯緊宋雲滿,不會再讓她生事。
但段長庚在座上左等右等,等到宋尚書夫婦入席,等到宴會開始,也始終沒等到宋雲滿出現。
這是又不來了?
前世可是費盡心機,帶了兩種花蜜在陷害謝汐枝後襬脫嫌疑。
該不會是那日撞上她買珠釵,說了兩句就生氣了?
前世宋雲滿不像是這麼小氣的人。
宴會上觥籌交錯,樂聲歡語,段長庚像局外人。
回過神時,謝汐枝一舞終了,衆人誇讚。
他卻對着她投來的目光愣神,沒有回應。
唯獨幾隻落在她肩頭的蝴蝶吸引了他的目光。
段長庚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世沒有引來毒蜂,而是彩蝶。
彩蝶翩翩,與佳人共舞,如仙子下凡。
這個時節尋到蝴蝶不容易,謝汐枝到底是費了些心思的。
「長庚哥哥,你喜歡嗎?」

-12-
段長庚的思緒被打斷,垂眸時恰好對上謝汐枝的目光。
一雙靈動的杏眼望着他,映着燈光,佔滿了他的身影。
從前的段長庚會很貪戀這種場景。
可這一刻的段長庚,卻想到了前世。
前世的毒蜂,按理如今的時節應與蝴蝶一般不常有。
能抓得來蝴蝶,毒蜂自然也容易。
引得來蝴蝶,也引得來毒蜂。
段長庚這才恍然大悟。
其實他是喜歡謝汐枝對他動心思的。
謝汐枝身邊素來不乏追求者,皇子自然不止段長庚一個。
前世謝汐枝願意對他動心思,多是因爲他嫡出的身份和父皇對他的重視。
段長庚知道,但他心甘情願。
他從前是喜歡謝汐枝的,不同於旁些皇子與公子看上她的身份和父皇對她的偏愛。
段長庚是真心真意。
但現在他卻在自己未察覺時,就已經在這段真心真意加上了「從前」二字。
段長庚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宋雲滿。
前世中秋宮宴上,她的衣裙被發現了同樣的花蜜。
她卻以身上另有一瓶槐花蜜爲由爲自己辯解。
如她真的要陷害謝汐枝,又何必備兩種不同的花蜜。
當時父皇信了。
段長庚覺得是她故意爲自己解脫,更覺得父皇爲了討好宋尚書犧牲了謝汐枝。
但如今,他讀懂了當時父皇眼裏的那一絲厭煩。
那時段長庚以爲那情緒是因爲宋雲滿,如今想來父皇早就看穿了謝汐枝。
即便父皇再如何偏愛她,他始終是聖人,在江山社稷面前,個人的偏愛微不足道。
父皇嫌謝汐枝險些壞了事,僅此而已。
段長庚有些想不起來前世宋雲滿身上搜出來的另一種是什麼花蜜。
他只記得花蜜被她裝在一個精巧的瓷瓶裏。
她當着衆人的面拿出來時,是雙手捧着、小心翼翼的。
彷彿手裏拿着的是什麼稀世珍寶。
「連母后都誇你,自然是跳得極好的。」
段長庚沒有說喜不喜歡,就連誇也未曾直接說出口。
他沒看到謝汐枝眸裏一點點暗下去的光。
他滿腦子都在想前世宋雲滿帶的是什麼花蜜。
段長庚真的忘了。
與其說是忘了,不如說前世沒有留意過。
究竟會是什麼花蜜呢?
她又爲何費盡心思將花蜜帶入宮中?
還如此珍貴地護着……
他找不到答案。
以至於宮宴結束後,輾轉反側,不得入眠。
他夢到了前世,與宋雲滿成婚後。
他遭人算計廢了一雙腿,終日臥牀,萎靡不振。
回憶在夢裏放映,壓得人難以呼吸。
他夢見宋雲滿來照顧他,一日不落。
藥很苦,他不願意喝。
倒也不是嫌藥苦,他只是在氣自己。
太醫都說沒有治癒的可能,他又何必自討失望。
他氣自己,也恨宋雲滿。
在他有望成爲儲君時,她不惜逼他娶她。
在他奪嫡無望時,她依舊不肯放過他。
爲了所謂再無可能的,皇位與權力。
她何嘗不是和自己一樣,跌到谷底。
但宋雲滿一向要強,她不肯低頭,也逼迫他挺直早已被失望壓彎的脊柱。
前世他們在那段日子徹底成爲怨侶,段長庚恨宋雲滿的一切。
除了她每日送來的槐花蜜水。
每每入秋,他喉嚨都會有些難受。
對外表現也僅僅是聲音有些沙啞,所以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喝下槐花蜜兌的茶水後,總會舒服不少。
甜絲絲的,暖入心脾。
這是那時,他唯一沒有拒絕過的東西。
原本的噩夢,最後卻變得不肯醒來,一覺到天明。
醒來後的段長庚知道了答案。
前世中秋宮宴上宋雲滿帶的是槐花蜜。
是給他的。

-13-
大概是裝病了太多次,老天也看不下去,索性讓我來了癸水,疼得下不來牀。
「小姐還是趕緊將這藥喝了吧,不然只怕會疼得更久。」
溪春知道我的毛病,將藥端到我面前。
「味聞着就噁心。」
我將藥推開。
「噁心也要喝。你這身子不好好調理,以後怎麼和我們一起出遊?」
孃親進來說道。
「阿爹這不是還不能辭官嘛……」
「那你也ţű̂³得未雨綢繆。」
孃親點了點我的眉心,從溪春手裏接過藥餵我。
「對了!」
說到未雨綢繆,阿爹出征的事的確該未雨綢繆。
「這次阿爹出征齊國,孃親可是會同以前一樣同去?」
「怎麼,你也想去?」
孃親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女兒長大了,也想替阿爹分憂。再說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邊境看看呢。」
「你可是在戰場出生的,一睜眼看的就是邊境。」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好好好,你想去不是不行。就在境內城裏安安生生地給我住着,別想着代父從軍那套。」
孃親與阿爹作戰多年,對我同去一事並不反對。
「那這藥你可得給我乖乖喝完,不然去了邊境,我可顧不上你。」
「都聽孃親的!」
我點點頭,乖乖張嘴喝藥。
前世阿爹受傷的事我也只知道個大概,想要阻止還是要親自去才安心。
「話說,方纔離宮時大皇子特地來問你爲何缺席。」
孃親忽然提到段長庚,嚇得我險些嗆到。
「你這是怎麼了?」
她撫順我的脊背,「那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一提到他你竟反應這麼大。」
我搖了搖頭,不過是覺得此人陰魂不散罷了。
「我只是覺得此人可怕罷了。
「入宮那日他護着謝汐枝,分明是她伸腳絆的我,他卻不分青紅皁白就訓我。
「還有前些日子買珠釵,他還說配不上珍珠。
「如今卻來假惺惺地關心我,定是知道聖人準備讓阿爹領兵才如此。」
孃親聽了我的話,欣慰地點了點頭。
「小滿長大了。」

-14-
「小姐,大皇子聽說你病了,差人送來了很多東西。」
第二日一早,溪春就將我吵醒。
「就替我道聲謝,就說我身子不適,還是不當面道謝了。」
這樣的事前世也不是沒有,段長庚看在聖人的面子上,隨便差人送了些禮。
前世我還傻傻地一件件地打開查看。
就連旁人都能看出來不過是爲了敷衍而敷衍,我卻還傻傻地安慰自己,我與他見面不多,他不知道我的喜好。
結果成婚後,他也依舊不知道我喜歡珍珠。
「小姐不出去看看嗎?堆滿了前廳,那仗勢跟下聘禮差不多。」
溪春低聲道,大抵是覺得段長庚的行爲有些反常。
「左不過還是那些東西,府上又不是沒有。
「他演戲給聖人看,你這反應說明他功夫下對了。」
我搖了搖頭。
這一世段長庚的確比前世多了那麼一點關心。
可也就是那麼一點,是試探還是別的還未可知。
而後的日子我就準備好隨阿爹出征,大多數日子都待在府裏。
別說進宮,就連門也沒怎麼出。
直到聖人令阿爹出征的旨意下來。
隨着聖旨一道下來的還有段長庚也隨軍前去的消息。
預料之中,畢竟他也重生了,這樣好的機會自然不會拱手相讓。
也不會再讓阿爹以軍功要挾,逼他娶我。
如此也好,衝鋒陷陣的事有人去做,阿爹就不會受傷了。

-15-
阿爹和孃親不許我去軍營,提前在城中替我找好了宅子。
前世爲了不打草驚蛇,阿爹帶軍隊先駐紮在城中。
誰知城中早已潛伏着齊國刺客,趁機刺殺阿爹。
後又因軍心不能亂,阿爹帶傷上陣,也因此拖垮了身子。
自此之後,阿爹都得靠着湯藥吊命。
我不知道細作潛伏的地點,此事阿爹前世也未告訴我。
我只知道細作是在出兵前五日在阿爹巡視時扮成百姓出的手。
出手後便服毒自盡,線索全斷。
細作在阿爹入城後將他的作息習性瞭解得一清二楚,可見在城中手眼通天。
選擇刺殺這一條路,說明細作的手還未伸進軍營。
在我發現細作之前,只能提醒阿爹和孃親多加小心。
「小姐,夫人明明說讓你平日沒事就多待在屋裏,少出來走動……」
邊城危險,溪春見我一連幾日都出來閒逛,難免擔心。
「不走一圈怎麼知道哪裏危險,哪裏安全?」
一日不找到刺客,一日我都不放心。
「可是小姐……」
人影從眼前晃過,我忙對溪春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小姐你竟然是出來盯……」
後面的「男人」二字溪春硬生生吞了回去,漲紅着臉。
「你先回去,我自己跟。」
溪春到底不會武,容易被人發現。
「小姐!」
「我自有分寸。再說了,你再仔細看看那人是誰?」
溪春眯着眼往那人處看,搖了搖頭。
「是大皇子。」
雖然段長庚刻意打扮過,可前世到底是追在他身後這麼多年,一個背影足以能讓我認出他來。
細作難找,可段長庚不難找。
前世我不知道的內情,他可能比我清楚。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軍功,想找到細作的心比我更急切。

-16-
我一路跟着段長庚來到了一間喚作春暉館的書鋪。
書鋪位置略微偏僻,客人卻是不少。
客人來來往往,都同掌櫃有說有笑。
我在書鋪外的麪攤點了碗麪,數着段長庚進去的時間。
只見他兩手空空地往外走,沒有買任何書。
在段長庚離開後,我慢悠悠地將面喫完,也進了春暉館。
才走進去,便覺得裏頭的人都在明裏暗裏地盯着我看。
「姑娘,想買什麼書?」
掌櫃走路很輕,像是瞬移到我身旁一般。
但習武之人清楚,這是輕功了得的體現。
「想要些時興的話本,也不知道這偏僻的地方有沒有。」
我一臉鄙夷,先一步暴露自己不是這裏人。
京中的口音與邊城不同,藏着掖着反倒令細作懷疑。
「話本都在這裏了,姑娘你慢慢挑。」
掌櫃略微鬆了口氣。
我瞥了一眼,隨手翻了兩本。
「都是些老掉牙的話本,京城早八百年就不興這些了。
「都怪阿爹,早早定了門破親事。這還沒過門呢,就快要悶死在這兒了。」
我佯裝生氣離開,一路上還買了好些東西掩人耳目,確定身後再無人跟着纔敢回家。
這春暉館的確是齊國細作窩藏的地方,但我不能貿然行動。
我不想引起段長庚的懷疑,更不想再因此事與他綁在一起。
接下來我能做的唯有等。
段長庚想要除去春暉館必須先有證據,否則就算阿爹與城中官兵願意信他,傳到京中就成了言官口中的擅自武斷濫殺無辜。
其他皇子自然會如聞到血腥味的豺狼,伺機而動。

-17-
段長庚一連幾日都在春暉館附近走動,並未有下一步動作。
直至距離阿爹前世遇刺的第七日,我在春暉館不遠處的茶樓守了整整一日都未曾看見段長庚的身影。
齊國細作要刺殺阿爹一事必定是上頭有人指使,但邊城戒備森嚴,明面上的書信往來都要被細查。
如果段長庚想要證據,只能在這兩日找機會截獲齊國的書信。
今日他不可能不來。
我換了附近的客棧繼續觀察。
果然,臨近黃昏時春暉館掌櫃離開。
離開時還仔細地觀察了周圍的情況,在他走後不久,我看到了段長庚。
他獨自一人跟了上去。
「小姐,看樣子大皇子已經準備抓到細作了,要不我們就回去吧?」
溪春勸道。
若段長庚當真順利拿到證據將細作抓獲,那自然是好的。
只是,這一切未免太過順利了些。
若齊國的細作當真這麼容易就被發現,那前世邊城的州府也不至於多年一無所獲。
直覺告訴我,此事沒有那麼簡單。
雖然段長庚死了我的確會覺得痛快,但不能是現在。
皇子被細作殺害,必定會影響軍心。
再者,聖人必定會追究阿爹的責任。
「溪春,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你速去軍營將此事告訴爹孃,我先跟上去。」
「小姐!」
「溪春,此事不僅僅是我的安危,事關軍中將士的性命。
「所以,你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做。」
我握住溪春的手,示意她冷靜。

-18-
段長庚原本以爲事情會很順利。
順利到他可以自己解決一切。
前世他從邊城呈上來的卷宗裏知道了齊國細作潛伏的地方。
找到證據,再讓州府派人搗毀。
捉到細作是大功一件,日後打起仗來也會輕鬆許多。
最重要的是,他會得到將士的敬重。
雖然這些日子段長庚與他們同喫同住,但還是沒能徹底融入他們。
士兵們依舊將他當成高高在上的皇子,只懂紙上談兵,不會聽他調遣。
在軍中沒有話語權又談何立功?
段長庚自然沒蠢到孤身前往,有暗衛緊隨其後。
但他沒想到,齊國細作早已設下埋伏。
出城後他就跟丟了那書鋪掌櫃,前去查探的暗衛也毫無音訊。
待段長庚意識到事態不對時,齊國的細作早已圍了上來。
此處正處兩國交界,求助無門,敵衆我寡。
死路一條。
焦灼絕望之時,有箭破風而來。
箭箭斃命,爲段長庚開出一條路來。
隨着最後一箭射中他身後的細作,段長庚看到了那人的臉。
少女握着弓從樹上跳下,落日的餘暉映在她的臉上。
此時的段長庚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朝她走去。
朝最後一絲落日餘暉走去。
一如前世最後的那幾年,他躺在牀上,終日無所事事,渾渾噩噩。
每日除了可以窺見天日的那扇窗以外,就是她。
他以爲自己想念的是槐花蜜,但其實是她。
前世陷入黑暗裏遇到的是她,今生性命危急是救他的也是她。

-19-
同宋雲滿一起走近的,還有援軍。
他們一擁而上,活捉了幾個細作。
段長庚知道,是宋雲滿叫來ťű̂₎的援軍。
他不想去知道她是何時知道此事的,他只想走到她身邊去。
「殿下身子可有大礙?」前來救援的副將問段長庚。
段長庚擺了擺手,「小傷,不礙事的。那些細作好生看着,千萬別讓他們有機會自盡。」
「是。」副將鬆了口氣,看向他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敬佩。
一切如段長庚所料。
但沒有宋雲滿,他什麼也不是。
擺脫了副將,他終於有機會走到她身邊了。
宋雲滿正在包紮,她的丫鬟在一旁蹙着眉,她反倒笑得一臉輕鬆。
「你受傷了?」
仔細一看,傷在手上,應該是方纔拉弓用力所致。
方纔的箭和弓都很粗糙,是一時情急買的獵戶所用的弓箭。
丫鬟看他的眼神像驚慌的鳥雀,宋雲滿則低聲應他:
「皮外傷而已。」
「今日的事,謝謝你。」
「保護殿下是阿爹的責任,也是我的責任。
「只是希望殿下下次不要擅自行動,避免打草驚蛇。」
語氣嚴肅,帶着說教的意味。
同前世訓他的時候一樣。
不同的是,段長庚並不覺得厭煩。
「此事是我判斷錯誤,回京後我自會向父皇請罪。」
頭一次,他順着她的話服軟。
但她卻沒有應他,任由話落下,陷入沉默。
「之前送的禮,不知是否合你心意?」
段長庚心跳得很快,他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期待她的響應。
他送了很多珍珠。
將整個庫房的珍珠都送給她了。
「前些日子病了,都是讓下人去收拾的。
「一直都未親自謝過殿下,是我失禮了。」
她笑得疏離,話涼如水,從頭到腳地潑了他一身。

-20-
爹孃因爲我擅自跟蹤段長庚的事很生氣。
雖然他們知道我這樣做的原因,但爲人父母,都不想兒女有任何危險。
我被勒令回京養傷。
細作被抓,春暉館被封。
阿爹遇刺一事不會再發生。
段長庚知前世之事,如今又得軍心,此戰打起來也不難。
沒有可擔心的事,我也沒有留在邊城的必要了。
眨眼間就到了凱旋那日,聖人論功行賞。
段長庚以身入局探破齊國細作,又屢獻奇策大勝齊軍,聖人大賞,封王賜府邸,風頭更盛從前。
這本該與我無關。
奈何聖人有意。
我幾次藉口不去宮宴,宮裏甚至派太醫來爲我醫治。
流水的藥材就這樣賞下來,不容拒絕。
即便我再不願,也不能屢屢掃聖人的興。
於是秋狩時,我又遇見了段長庚。
細數日子,前世這時我與他已成婚。
他與我爭吵過,也冷臉相對過。
人人知我終於嫁給了他,只道我命好。
但也只截止到今日。
前世今日,段長庚狩獵遇到山虎,馬匹受驚導致墜馬。
從此再無天潢貴胄的大皇子,只有那個人人可憐的聖人廢子。
這一世段長庚得了軍功,陷害之事定會再次發生。
至於他如何應對,我不關心。
「小滿想要什麼?爹獵給你。」
爹知道我並不願意來,怕我不高興。
「孃親怕冷,阿爹還是獵只狐狸給她做披肩好了。」
但我的心思並不在狩獵上,我只想盡力地避開與段長庚有關的一切。
「宋姑娘。」
準備上馬時,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聞聲回頭段長庚與謝汐枝站在一起,有些疏離。
「你手上的傷還好嗎?」
段長庚說着,朝我伸手。
「都這麼久了,早就好全了。」
我沒伸手,任由他的手懸在半空。
「聽聞是宋姑娘救了殿下,我替殿下謝謝你。」
謝汐枝插話進來,眼裏是明晃晃的妒忌。
「說到道謝,我還未親自謝過你。今日你想要什麼?我獵給你。」
段長庚收回手走上前,語氣依舊溫柔,全然沒有理會謝汐枝。
我忽然想起前世,他也是說了這話。
但是說給謝汐枝聽的。
他拋下我與謝汐枝同行,遇到猛虎時爲了護住她墜馬殘疾。
如今卻百般來討好我,實在是令人費解。
「不必了,我不喜殺生。只想自己在圍場內走走,還是不掃殿下和謝姑娘的興了。」
或許是看出了我的冷淡,段長庚沒再強求。
他走得很快,絲毫沒顧及身後的謝汐枝。

-21-
阿爹去陪聖人,我難得清閒,索性就在圍場內自己騎馬走走。
但才走到深處,我就發現馬匹有些不對勁。
雖然還在我控制之內,但馬明顯和平時比起來異常興奮了些。
我不禁想到前世,段長庚遇虎馬匹受驚。
當年此事看起來的確反常,都以爲是有人引來了猛虎,但萬萬沒從馬這方面想過。
想要對我動手的人,也只有謝汐枝了。
看來前世的事,比我想得還要複雜得多。
我立刻下馬,將馬棄在原地往回走。
但沒走兩步,我就聽到野獸的腳步聲。
好消息是聽起來不像是老虎那樣的猛獸,壞消息是來的是一羣野獸。
拉弓取箭之時,狼羣已到了眼前,望着我躍躍欲試。
馬早已跑沒了影,縱然我箭術再好,也敵不過狼羣數量之多。
有人比我先一步射出了箭,將狼羣吸引。
我來不及多想,與他配合射殺狼羣。
可箭終究有用完的時候,頭狼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朝我撲來。
我本掏出了短刀,眼前忽有人影閃過。
刀未見血,人已在懷。
炙熱的鼻子和溫熱的鮮血一同落下。
抬頭一看,頭狼正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肩。
我迅速抽手將短刀刺入它的頭部,污血與鮮血浸透他的外衣。
我這纔有機會看清他的臉,與段長庚有幾分相似,眉眼卻更凜冽鋒利。
若說段長庚是溫潤如玉的君子,眼前的這位則是讓人望而生畏的閻王。
我萬萬沒想到,救我的會是六皇子段長曄。
前世奪嫡最後的勝者,亦是謝汐枝的夫君。
未等我多想,只見他吹哨將馬叫了過來。
頭狼的死讓狼羣頓時羣龍無首,有些驚慌。
段長曄將我拉上馬,「狼羣會替頭狼報仇,你抓緊些。」
說着,二人便騎馬迎風而去,一路趕回人羣處。
待擺脫了狼羣,我才發現段長曄的傷口一直都沒處理,血連帶着我的後背也一併染紅了。
「六殿下還是先包紮下吧。」
我內疚道,伸手想替他包紮。
段長曄卻避開了,「我無礙,別髒了你的手。」
「今日一事多虧了殿下,被狼咬傷可大可小,還是先包紮,讓人傳太醫來替你療傷。」
我一再堅持段長曄才同意。
「方纔的事,我不會說出去,宋姑娘也不必擔心。」
我愣了半晌才知道段長曄說的是他爲了救我將我護在身下的事。
他大抵是怕傳了出去會有不利於我們二人的傳言。
我有些意外,畢竟如今的段長曄還只是個生母出身低微的皇子,還未如前世那般受聖人重視。
他比段長庚更需要權勢,可他卻寧願我保守祕密。
有些感動,也有些疑惑。
畢竟段長曄是宮裏長大的人,爾虞我詐,心機算計,不可能沒有。
「多謝殿下願意爲我保守祕密。」
真心也好,算計也罷。
我也不想得罪段長曄,也不想與他牽扯太深。
今日相處下來,發現他不似前世那般生人勿近。
也唯有這一點,我能確信是真的。
段長曄並不受寵,聖人知道我險些受傷才得知他因救我受傷一事。
聖人急忙令人從段長庚那裏調來了太醫。
一問才知,段長庚今日果真遇到了前世的事。
畢竟是重來了一世的人,這次他只是受了輕傷。
不同前世的是,受傷是假,引出幕後黑手纔是真。
原來此事是二皇子所爲,將引得畜生髮狂的藥粉抹在馬鞍上。
一來引得馬異常興奮,二來引來猛獸襲擊。
我的馬因與段長庚的相近也沾染上了藥粉,受了無妄之災。
事情絕非這麼簡單,但現在不是該真相大白的時候。

-22-
我在秋狩險些被狼羣所傷一事無疑讓爹孃更加擔心奪權的紛爭會牽扯到我。
阿爹向聖人辭官,打算先回祖宅待到來年春日再帶孃親去雲遊。
能收回兵權聖人自然高興,也不再強求我入宮擇皇子爲夫。
於是段長庚的王妃之位就落到了謝汐枝頭上。
如此正合我意。
不知道段長庚在知道謝汐枝其實一直清楚二皇子在秋狩做的手腳後,會是什麼反應?
他求了兩世的意難平,其實是他痛苦的根源。
惡人相磨,省得我自己動手。
段長庚與謝汐枝賜婚聖旨落下那日,京城下了很大的雨。
原本爹孃打算晚幾日再出發,但我卻不想再等了。
可即便走得再急,也躲不過不速之客。
段長庚攔住了我的馬車。
他站在雨裏,雙眸被雨水衝得通紅。
「王爺這是在做什麼?
「今日聖人賜婚,你在宮裏謝恩,攔我的馬車做什麼?」
我拉開簾子,只覺得莫名其妙。
「你分明知道爲什麼。」
他苦笑道。
「不願意下來嗎?
「你不會想他們都知道我與你前世……」
「夠了!」
我打斷他,讓溪春給我一把傘將他拉到了一旁。
「殿下有什麼話就在這裏說清楚,我還要趕路,爹孃在前頭等我。」
段長庚全身都溼透了,雨水順着衣裳流下來,十分狼狽。
秋雨泛寒,凍得他眼尾通紅。
「去哪?」他問我。
「離開京城。」
「不回來了?」
「嗯,不回來了。」
他握住我的肩,掌心的寒意順着雨水滲進來。
「爲什麼?
「重來一世你竟然如此膽小?前世你是如何說我的?
「你難道就看着他們如此風光,自己只會躲得遠遠的?」
……
後面的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反正來來去去都是那些。
無非是罵我懦弱,說我沒志氣。
「前世王爺走後,皇后怕你在下面孤單。
「王爺下葬那日,我被一同埋了進去。」
活生生被釘進棺柩,在無邊的黑暗裏一點一點地靠近死亡。
我對上他震驚的眼神,「你說,我又該找誰報這個仇呢?」
他鬆開手連連後退兩步,「不可能,我分明讓母后……讓母后還你自由……」
「自由?」
我笑出聲來。
「喪夫的女子過得有多少能夠重獲自由,王爺真的不知道嗎?
「前世我勸過你振作,可你最後還是選擇了自盡。王爺應該清楚,勸一個人回頭有多難。」
「雲滿……」他想拉我的手,卻被我躲開。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錯了,原諒我可好?
「這一世讓我們重新開始……」

-23-
「皇兄在這裏讓我好找,父皇正傳你進宮。
「若是讓他知道你在這裏糾纏宋姑娘,只怕會不高興。」
段長曄的出現無疑讓我鬆了口氣。
即便段長庚再如何也不能忤逆聖人,畢竟再如何他如今只是個皇子。
「雲滿,等事情解決後我就來接你。」
段長庚留下一句話後便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雖然我沒想到段長曄會來,但總算讓我擺脫了段長庚。
段長庚要解決的,又何止與謝汐枝成婚一事?
這一世他雖是躲過了二皇子的陷害,可往後的事便不再如從前。
沒了前世的預判,他能不能走到最後還是個未知數。
再者,誰說我不準備報仇了?
謝汐枝,皇后,前世今生的樁樁件件我都要算。
皇后費盡心思拆散聖人與謝汐枝母親一事聖人並不知情,但前世我進出宮城多,倒也知道內情。
只要稍稍設計,聖人自然會猜到此事。
而這,只是開始。
皇后爲後宮之主多年,做的腌臢事不少,敵人也不少。
我將證據送到敵人面前,自然會有人對付她。
至於謝汐枝,自有段長庚收拾。
段長庚這頭抗完旨,那頭生母和未過門的妻子接連出事,只怕會焦頭爛額。
遇到挫折只會退縮,靠先知打翻身仗,這種人根本不是儲君之才。
前世我看錯了人,這一世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這京城的渾水,我絕對不會趟第二次。
……
「聽聞你今日離開京城,我來送送你。」
段長曄將我喚回神來,他的話很短很快,生怕我沒耐心聽完。
「是我不好,沒來得及同殿下道別。」
我有些不懂他的用意。
明明秋狩之後,我們再無交集。
而我如今不過是平民之女,也沒什麼值得攀附的。
「我知道你不想道別,也知道你並不喜歡京城。」
段長曄笑了笑,眉眼間泛着一絲苦。
前世與他見面也不過寥寥幾次,只記得此人素來冷着一張臉,周身似泛着殺氣一般,讓人不敢靠近。
「京城不好,配不上你。
「你會得償所願的。」
段長曄如是說。
我很意外。
他竟然能看得透我的心事,彷彿多年的知己一般。
他說得不錯,我的確不想再留在京城了。
曾經我爲了自己的癡心,愛錯了人。
如抬頭望月,只見月明,不知月遙不可及,冰冰冷冷。
我賭上了我的一生,愛了一個不值得我愛的人。
「殿下的恩我會牢記在心,若有機會我定會報答殿下。
「我相信殿下也會得償所願的。」
我回以一笑。
雖然不知道他的心願,但身爲皇子,大抵都是帝位罷了。
前世的段長曄到最後已經沒有對手,早已是內定的儲君了。

-24-
段長庚是那次秋狩後才知道宋雲滿是重生的。
他沒想到她也被人設計險些被狼羣所傷,更沒想到救她的是六皇弟。
段長曄在前世娶了謝汐枝,打敗一衆皇子,已經是內定的儲君。
宋雲滿前世與段長曄根本沒有交集,她也不喜歡段長曄。
可看到二人站在一起,段長庚沒忍住多想。
他開始回憶重生後遇見宋雲滿之後的事。
她與前世很不一樣。
她不再追着他跑了,從她在尚書房將湯潑在他身上以後。
僅僅是因爲那次吵架嗎?
前世他們也因爲謝汐枝爭吵過,但她從來沒有對他這麼冷淡。
甚至開始躲着他,不願意進宮。
段長庚本以爲宋雲滿救他是因爲在乎他,可如今看來並不全然是。
她似乎也知道他在追查細作,可齊國細作在前世潛伏得很好,根本難以察覺。
排除了所有可能,只剩下段長庚最不願意面對的結果:
宋雲滿也重生了,而且她不想嫁給他了。
但這一世他沒有再對她那麼冷漠,他明明也是喜歡她的。
可她不要他了。
前世那個即便他被所有人放棄,被所有人看不起,依舊會堅定地站在他身邊的宋雲滿不見了。
一次次伸手,一次次被躲開。
只剩下應付和疏離。
段長庚忽然覺得,前世廢掉雙腿的時候也沒有那麼絕望。
可上天偏偏喜歡開玩笑。
父皇爲他和謝汐枝賜婚,同時宋雲滿離京。
雨下得很大,他沒進宮接旨,騎馬直追宋府的馬車。
他想問問她爲什麼。
但她卻靜靜地在馬車上看着他,不想靠近一步。
好不容易將她騙到身邊來,她依舊對他十分抗拒。
爲什麼,爲什麼……
段長庚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問她。
爲什麼不愛他了,爲什麼這一世變得這麼膽小懦弱了……
響應他的是她親口訴說前世自己的結局。
母后讓她陪葬,令人將她活埋。
何其殘忍,何其痛苦。
但她說得一臉ẗũₙ平靜,彷彿事不關己。
段長庚心疼地想將她擁入懷中,可上天不允。
父皇急召,將他喚回宮中。
他讓她等他,她沒回應。

-25-
那時的段長庚以爲她還是心軟了。
可後來他得知謝汐枝明知二皇弟要陷害他卻無動於衷、母后被廢,段長庚才明白,其實她的心最狠。
是啊,她素來心狠。
前世那些欺負他的人,她都一一替他報復回去的。
他與母后前世那樣對她,她記仇也是應該的。
他以爲這一世自己能夠贏到最後,他以爲自己能夠將她接回京。
段長庚想過,今生與她的婚事要大辦,要比前世更盛大。
今生要給她一個正妻的名分,要同她白頭偕老……
可是他與她沒有今生了。
這一世贏的還是六皇弟,那個生母只是個卑賤宮女的皇子。
「我說過我會讓她如願的,攔着她的人都該死。」
當段長曄將劍橫在他頸部時,對他說了這番話。
段長庚才明白,原來自己從來都不懂宋雲滿。
她其實不喜歡權勢,入宮也只是爲了他。
如今她想走,誰也留不住。
人死前的那一瞬,總會想起最不捨的回憶。
段長庚想起了前世。
前世即便廢了雙腿,可他還有她。
與她朝夕相對,每日同她鬥鬥嘴,聽聽訓,喝她給他做的槐花蜜,看她在飛舞的杏花裏舞劍。
春日賞花,冬日聽雪。
那樣的日子,其實也沒有那麼難過。
他想回到前世了,至少前世她還愛他。
但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26-
雲遊的日子過得很愜意,時不時還會聽到京城裏的消息。
無非是皇后被廢、謝汐枝失德被罰、聖人駕崩六皇子登基、段長庚得罪新帝被幽禁後鬱鬱而終……
一切都在預料之內,我沒有很意外。
爹孃知道後則慶幸我們一家早早遠離京城紛爭,能閒適自在地遊山玩水。
雖然他們總說平安健康最好,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爲我的婚事操心了起來。
「我說小滿,你也該爲自己的終身大事想想了。」
「就是啊,爹孃總歸是照顧不了你一輩子。」
「我不,我還想再陪陪你們。」
阿爹和孃親相視一笑,阿爹更是打趣道:「再陪,你可就成沒人要的老姑娘了。」
「孃親,你看阿爹!」我笑着告狀。
……
在酒樓有說有笑之時,卻聽到了關於段長曄的消息:
「這聖人才登基兩年,就駕崩了,無兒無女,讓年幼的弟弟撿了個便宜。」
「聽聞聖人正值盛年,這該不會是……勞累過度累的吧?」
「看來這聖人也不易做啊……」
……
我聽後心情有些複雜,畢竟他救過我的命,接近我也並非另有所圖。
難道前世他也是這般……短命?
「各位,店裏滿座,介意一起搭桌喫飯嗎?」
正感慨時,回頭卻撞入他眼中。
與前世的印象不同,此時的段長曄是笑着的。
他對上我們三人一臉震驚的神情,笑得輕鬆。
「聖人不易做,還是做閒散俠客適合我。」
我心虛地喝了杯茶,「陛……公子怎麼也想着來遊歷了?」
「你那日不是說我也會得償所願嗎?這便是我的願望。」
段長曄番外:
段長曄將一個人藏在心裏很多年。
只因爲在最黑暗的日子,她是唯一一個願意向他伸手的人。
那時他還很小,因爲生母是宮女出身,父皇不重視,人人可欺。
是她攔在自己面前,不準人欺負他。
也是她,將父皇賞下來的糕點送給他。
但往後很久的日子裏,她都沒有進宮。
段長曄只知道她叫宋雲滿,是宋將軍的掌上明珠。
後來再見到她是在尚書房,她給大皇兄送湯。
謝汐枝伸腳絆她。
段長曄本想阻止,卻發現其實宋雲滿知道,她故意被絆倒潑了大皇兄一身。
那日段長曄很開心。
倒不是他有多討厭大皇兄,而是之前傳聞宋雲滿喜歡大皇兄。
今日看來,傳聞是假。
能自由出入宮門後,他經常去宋府附近偷偷看她。
但段長曄不敢靠近,直覺告訴他,宋雲滿不想和宮內的一切搭上關係。
再後來她隨宋尚書出征,救了大皇兄。
人人都說,她定是要嫁給大皇兄了。
但段長曄不信,因爲她依舊找各種理由躲開與大皇兄見面的機會。
直至秋狩。
他再次出現在她面Ṱū⁼前,將她護在了身下。
宋雲滿很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很陌生。
那一刻段長曄的心很痛,甚至忘了肩上的傷。
逃離狼羣時他們同乘一匹馬, 涼風拂面,將她身上的氣息也一併送到了面前。
段長曄多想時間就停止那一刻,至少那時他能聽到她心裏的聲音。
宋雲滿怕他傷勢嚴重,想替他包紮。
他躲開了。
他怕傷口猙獰可怖,會嚇到她。
他怕血太髒,弄髒她的手。
可她不介意, 執意要替他包紮。
是啊, 她不介意。
她溫熱的指尖觸碰到他時,他心跳得很快。
如果時間停止在這一刻,也不是不可以。
秋狩之後,她又消失了。
成日躲在府裏, 很少出門。
後來段長曄才知道,宋尚書辭了官,他們一家要搬走。
段長庚來攔馬車。
其實是他先到的, 但他知道她不想被打擾。
段長庚真討厭,用髒了的手碰她, 還喚她「雲滿」。
他忍無可忍,上前將人趕走了,然後鼓起勇氣同她說了幾句話。
她說,他會得償所願的。
可她都沒問他的心願是什麼……
段長曄只想她過得開心, 京城的牛鬼蛇神一個都別打擾到她。
他做到了。
皇后, 段長庚, 謝汐枝, 還有那個老東西。
通通解決了。
而後一路策馬下江南,找她。
可能是路上舟車疲敝,段長曄一直在做噩夢。
夢到宋雲滿愛慘了段長庚, 執意要嫁給他。
他以爲她會幸福, 結果段長庚蠢到被人陷害, 害她被人笑話。
段長曄查到了幕後主使, 是二皇子和謝汐枝。
所以他拆穿了二皇子貪污賑災銀子一事。
至於謝汐枝, 段長曄娶了她,一是監視她,讓她不能再陷害雲滿;二是方便日日折磨, 讓她服下慢性毒藥,生不如死。
他本想讓雲滿等他, 等他登基,廢了她與段長庚這段婚姻。
往後的日子,她可以嫁給他。
當然, 不想嫁也可以。
只要她高興,什麼都可以。
但她沒能等到。
段長庚自盡, 皇后讓她陪葬。
等段長曄趕到時, 他只找到了她的屍體,殘存餘溫的雙手指尖滿是鮮血。
這就是皇后所謂的「自願陪葬」!
他抱着她坐了一整夜,仔細地替她擦乾淨血跡, 戴上她最喜歡的珠釵。
段長曄讓她再等等他, 等他殺盡一切負她之人,陪她一起走輪迴的路。
……
還好夢是相反的,宋雲滿就這樣平安無事地坐在他面前。
宋雲滿對他的出現很意外, 但眼裏沒有嫌棄。
這是最好的開始。
她還問他爲什麼也想出來遊歷了。
還能有爲什麼,同她一起,就是他的心願。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