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骨灰帶回家

被男友送往國外的第十年，我患了重病。
死前，他的妹妹來到我家，爲我拍了段視頻。
當她問我還有什麼願望時。
我看向窗外的大海，笑着回答：
「把我的骨灰帶回家鄉吧。」

-1-
宋清聽完我說的話，忍着難過朝着我笑。
「姜言姐，再等等，我哥那麼愛你，他一定會接你回去的！」
「這是第十年了，小清，這是宋墨把我扔到這的第十年。」
我輕聲道，朝着她笑了笑。
「他一次沒來，我早就不奢望了。」
被宋墨扔在 Y 國第一年，我祈求過，奢望過。
每天都在給宋墨打電話，但他從來沒有接過。
第二年，我開始在海邊等待。
從天邊炸出第一道光等到月亮掛上海面，等來了只有宋墨和姜羨訂婚的消息。
第三年，我偷偷回了國。
被抓到的時候，宋墨正在將我送給他的東西一件件往垃圾桶扔。
後來，我開始數時間，數到第一千天的時候，我患了腦癌。
宋清曾告訴過宋墨我的情況，得到的只是一句「腦癌而已，疼上幾天就知道曾經的錯了」。
我再也不奢求活着回家了。
宋清的微信鈴聲響起，她朝我晃了晃，指了指上面的名字【宋墨】。
「是不是準備把我們接回去了？先說好，你不道歉，我們不回去。」
說完還向我眨了眨眼睛。
對面不知說了什麼，宋清騰的一下站起身，皺着眉頭出去。
不久，便傳來了怒吼聲。
「宋墨，你他麼眼瞎了！要不要撒泡尿洗洗眼睛啊！」
「你要是敢跟她結婚，我就沒你這個親哥！我是記者，我寫報道，我把你寫死！」
「嫂子我只認姜言姐一個人！」
「你不喜歡她，我喜歡！你不娶，那我就守她一輩子！」
「祝你婊子配狗，天長地久！」
……
像是隱隱猜到了什麼，我看向微信上置頂，宋墨的頭像亮起。
這是來這邊後他第一次給我發消息。
手指停留在界面幾秒，隨後慢慢的按下，對面熟悉的聲音夾雜着憤怒從海洋的另ŧũ̂¹一端傳來。
「姜言，當初分手是你提的，纏着我有什麼意思？給宋清講我們的過去又有什麼意思？」
「如你所願，我現在過得很好，下個月就要結婚。我希望我的婚禮，能夠得到我妹妹的祝福。」
「當然了，如果你能祝福我，就更好了。」
「姜言，你隨手丟掉的，是姜羨苦苦找尋的，別再上演苦情戲碼。我不會追你火葬場，只會好好活着看着你死。」
嗓子像是塞了棉花，我不斷地搖頭，想要說不是那樣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呆呆的盯着界面好久好久，直到姜羨的朋友圈提到了我。
【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你愛的人恰好也愛你！要結婚了，希望得到各位的祝福哦~】
配圖是她和宋墨的婚紗照。
我點了贊並評論：【祝你們百年好合。】
手指敲下字的時候，像是針扎，扎得心都跟着疼了起來。
宋清走到我的身邊抱着我，給我安慰，隨後揚起笑臉：
「姜言姐，過幾天我們收拾收拾出去玩吧？我撒潑打滾，讓下面的人走，好不好？」
我看了看下面站的一排排「保鏢」，拍了拍她的手。
「別爲難他們了。我哪裏都不想去了。」
「小清，在放棄宋墨這件事上，我練習了好久好久了。」
嗓子像是卡了根刺，開了好幾次口才將那句話說出。
「我早就……不喜歡他了，早就……不愛了。」

-2-
宋清走後，我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好久，來來回回翻看着那張婚紗照。
像是自虐一般，一點點刻在腦子裏。
直到後面頭疼到徹底熬不下去。
患病以來，我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這樣。
每次發病好像都和宋墨有關，疼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就會忘記一些事情。
醫生說，一些事情太過痛苦，大腦不想讓我記得。
有什麼心事就說出來，有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喜歡的人就去追，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我笑着沒有回答。
想回的家早就沒了，想念的人也沒有看到，喜歡的人和我最討厭的人結婚了。
我也被困在這看似天大的卻怎麼也逃不出的地方。
疼痛連着筋骨腐蝕全身，我想要起身倒杯水，剛踏出去就摔倒在地上，手掌按在破碎的杯子上滲出了血。
我認命般躺在了地上，昏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突然想到還有些遺言沒說，打通宋清的電話，對面瞬間接起。
我忍着痛說：
「小清，我死之後，你幫我把銀行卡的錢給鄉親們。」
「感謝他們照顧了奶奶那麼久。」
「還有照顧好自己……」
說完之後，撐着力氣去了窗戶邊，俯瞰下面的江景。
煙火在上空綻放，恍恍惚惚中我好像看到了十八歲的宋墨朝我招手，笑着遞給我仙女棒。
他說：「姜言，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後來，宋墨也在大海邊寫下我們的名字。
寒風吹得他拿石子的手微微顫抖，可依舊沒有停下。
那時候我們沒錢，兩個人爲了看海省了好幾天的飯錢徒步走到這裏。
我喊累的時候，宋墨就笑着彎下腰說我嬌氣，以後要好好疼我。
爲了讓我開心點，他花了僅剩的三十塊錢買來了仙女棒。
走的時Ţū́₆候，他將頭埋在我的脖頸，滿是愧疚。
「姜言，以後我會給你好的生活，下次看海一定給你放更好看的煙火！」
滾燙的眼淚落在我的身上，最後在時間線上蒸發毀滅，連着那些年熾熱的愛意……
望着外面潮起浪湧的大海，我揚起笑。
「宋墨，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海了。」
可是煙火散了。
隨後再也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是宋清發現我的，將我送去了醫院。
醒來的時候，她正在打電話。
我看了看僅剩幾個電的手機，發現微信莫名多了好多消息，全部來自宋墨。
「姜言，你是不是有病？想死別打給我。」
「姜言，回消息！」
以及十幾個未接來電。
我愣了一下，隨後回了個：「抱歉，昨天打錯電話了。」

-3-
姜羨給我發了請帖，我沒有回覆。
她便在曾經的朋友羣裏艾特我。
「小言，姐姐希望婚禮的時候你能來，我們都知道你之前做了對不起宋墨的事情。」
「但是阿墨說了，只要我開心，只要我願意，你就可以回國參加婚禮。」
「你不是最想回國了嗎？」
我敲下字。
「不必了。」
消息剛發出，下面就蹦出來好多爲姜羨打抱不平的人。
「姜言，姜羨曾經因爲你去了國外偷偷哭過好多次，你這麼不懂感恩呢？」
「被送往國外也是活該，給了臺階都不下，最好死在外面！」
「姜言，沒有人對不起你，現在發請帖給你全都是姜羨心善！」
……
我皺着眉頭看着這些曾經說一起去闖的朋友，想要懟回去。
消息剛發出，就被拒收了。
【你已被宋墨踢出羣聊。】
我苦笑了一聲，他什麼都信，唯獨不信我。
沒過一會，爸媽便打來了電話，和宋墨一樣，這也是他們第一次主動和我聯繫。
電話那邊，媽媽的聲音響起。
「小言，羨羨的婚禮希望你能參加，你爸爸和宋墨都同意你回來了，別再賭氣了。」
「聽媽媽的話，回來參加婚禮好不好？」
「媽媽想見你了。」
「賭氣？」
聽到這個詞眼睛莫名酸了，我擦擦眼角，笑說：
「姜女士，我被宋墨控制十年。期間你們連電話也沒有打過，更是沒有問過我去了哪裏，過得好不好，需不需要你們的幫助？」
「你們只在乎今天的姜羨過得開不開心，生日要給她準備什麼驚喜，要給她買什麼衣服。」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來，我深吸一口氣。
「而我，孤身一人來到另外的國家，走在路邊被搶光了身上所有的錢，餓了幾天幾夜昏倒在路邊的時候，你們在哪？我患病的時候一個人熬過幾天幾夜，生怕自己死了的時候，你們在哪？」
若是賭氣能回去的話，我早就回去了。
玻璃窗映出我的臉，憔悴枯黃，臨近脖子的地方還留下了深深的疤痕。
我曾經無比想要活着。
活着回家。
對面沉默了好久，沒有回答，直到一個人的聲音傳來。
「那都是你咎由自取。」
「姜言，我是不是說過，我最恨的那個人就是你，讓你出席婚禮是阿羨的想法。」
「別得寸進尺！」
隨着這話升起的還有我那之前美美隱身的父親。
「你身爲妹妹，多讓讓羨羨怎麼了？那麼多年你不在身邊，都是她在盡孝……」
我煩悶的掛斷電話。
突然想起來，我曾帶來一件婚紗。
來的路上因爲一些原因劃開了口子，找了好多師傅去學習補救方法，手上紮了好多針都沒有放棄。
如今，我卻要親手撕毀它。
宋墨，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一週後，是你當初承諾娶我的時間。

-4-
宋清說，因爲我不願意回國，宋墨他們準備來 Y 國準備婚禮。
我蒙着頭，假裝沒有聽到。
當然也將那句「他們結婚前想要見你一面」自動屏蔽。
以至於他們來的時候，我還在牀上躺着。
最近併發症越來越明顯，我總是會忘記什麼。
忘記宋墨對我的壞，忘記奶奶的去世，忘記爸媽爲了姜羨放棄我……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吵鬧的聲音。
撐着頭痛下去的時候，碰上了十年來想了好久好久的臉。
我以爲在夢中，身體下意識的朝着他走去，緊緊的抱住。
熟悉的體溫和味道頓時讓我覺得好委屈，鼻子莫名的酸了起來。
我說：
「你爲什麼把我扔到這裏那麼多年，爲什麼不來看看我，爲什麼連電話都不接！」
「你混蛋！」
「你知不知道我頭疼得快死了，你爲什麼就不來看看我。」
說着生氣的錘了好幾次，直到對面的男人死死的抓住我的肩膀。
「姜言，你看清楚。」
「你看清楚，我是誰。」
「別再玩認錯人的小把戲。」
眼神裏的恨意直穿我的身體，我下意識的後退，晃了晃頭。
「不好意思，我以爲夢到我男朋友了。」
轉身想要離開，宋墨卻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男朋友？！什麼男朋友？」
我蹙着眉掙開他的緊握。
「宋墨，你可以結婚，我憑什麼不能交男朋友？」
「哦，我還見了好多帥哥。幾年前跟你分手是真好，不然我還不知道外面的男人到底有多好。」
隨後朝着那邊的姜羨看過去。
「你的未婚妻來了，你千萬別告訴我你還愛着我。」
姜羨走過來，熟練的挽着宋墨的手腕，笑得溫婉大方。
「小言，姐姐希望結婚的時候你能參與，並且給我們最好的祝福。」
祝福嗎？
死亡算嗎？
我將手上的戒指給了姜羨。
「這個戒指陪了好多年，上面的福字還是宋墨親手刻的，剛好適合你。」
遞過去的時候，宋墨的眼睛瞬間紅了。
他伸手攔住我，死死的盯着我手上戒指留下的痕跡，最後笑着從我手邊接過。
「本身就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姜羨想要我便重新給她做一個，不用你在這裏施捨。」
他說完就嫌棄的隔着窗戶扔到了外面。
有那麼一瞬間，我的心臟也跟着被扔了出去。
我想要衝出去尋找，可卻邁不開腳步。
是啊，不值錢的玩意，撿回來幹什麼呢？

-5-
三天後，家庭聚餐，他們也將我帶了過去。
這是相隔十年後第一次。
媽媽看見我後，就拉着我的手，眼眶微紅說着對不起。
我尷尬的抽出手，選擇一個距離他們遠一些的地方坐下。
席間，姜羨親暱的摟着宋墨朝着他撒嬌。
「我想喫那個，你給我夾！」
夾過之後，又嫌棄的撇撇嘴，扔到了宋墨的碗裏。
我只假裝低頭喫飯。
媽媽覺得氣氛不對，就拿着筷子給我夾菜。
「小言，現在羨羨和宋墨就要結婚了，以後宋墨就是你的姐夫。」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們過去，媽媽會爲你找個好的丈夫的。」
「你別再賭氣了，這次我們來就是想讓你參加姐姐的婚禮，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
言語裏全是乞求，好似那個做錯的，不可饒恕的那個人是我。
我盯着那塊乾癟的蝦肉，拿起筷子扔到了垃圾桶。
「媽媽，我回來之後，不止一次的說過我對蝦過敏。」
隨後站起身，看向他們。
「如果你們覺得我錯了，那我認。」
「我該死，我這樣的人就該下十八層地獄不得好死，墮入畜生道永遠翻不了身。」
「但是，當初那些事情，到底是你們偏心還是見不得我好，都別裝。」
我拎起酒瓶，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對着宋墨笑着飲下。
「姐夫，祝你們百年好合！」
宋墨的手指死死的摳着桌面，青筋暴起。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聽到姜言喊他姐夫的時候是那麼生氣。
室Ṫű̂₀內很溫暖，可能是因爲生病了，我卻總覺得身體不斷的散發着寒氣。
我想要轉身出去，卻被媽媽拉住。
她哭着看向我，從口袋裏翻出一個娃娃。
那是我好久之前向她要的。
姜羨有一個，是她親手織的，我說我也想要。
媽媽以工作忙爲理由拒絕了我。
再後來我說，等我生日的時候媽媽能不能送我一個，她答應了。
只是，連着我的生日她也一起忘記了。
我拂開她的手，推開那個曾經很想要很想要的娃娃，朝着外面走去。
沒有誰會站在原地一直等得不到的東西，遲到了就是遲到了。
我只是恨自己，恨自己爲什麼不是那個被愛的人？
爲什麼愛總是流向不缺愛的人……
剛踏出房門，就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
宋清急急忙忙趕來，看到我這幅狼狽的模樣瞬間紅了眼眶。
「姜言姐，你不想去參加婚禮就不去了，我不回國了！」
「姜言姐，看到你這樣，我難受。」
「我不要哥哥了，也不要回國了，我陪着你，陪着你好不好？」
說着說着就哭了出來。
宋墨確實拿着宋清作爲要挾，讓我去參加婚禮，去給姜羨當伴娘。
當初宋清爲了幫我回國，惹怒了宋墨，一氣之下將她的護照收了，連着一些重要的證件也是沒有他的允許不能使用。
我努了努笑臉，說：
「傻姑娘，你還要帶着我的骨灰回家呢。記得把我放在有陽光的地方，我怕黑。」
「別被我困住，你本該擁有自由的。」
每每看到宋清爲了我這個病秧子而困在這裏的時候，我都愧疚得想死。
這下，她終於可以飛往想去的地方了。
在我們走後，隔着窗戶的宋墨看了好久，手掌不斷地蜷縮握緊。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心裏堵得那團棉花從何而來。

-6-
下午挑選婚紗，我順便裹了件棉服便去了。
推開門，就看見身穿一襲婚紗的姜羨在那邊，氣嘟嘟在那邊說：
「都怪你們給我做的飯菜太好喫了，好看的婚紗都穿不上了！」
媽媽只是一味的點頭，爲她整理裙襬。
宋墨也在一旁拿起手機爲她拍照。
我直愣愣的站在那，等他們結束後過去。
我想問他們對伴娘服有沒有什麼要求，但是看宋墨上下帶着厭棄的眼光上下打量我的時候，
算了，隨手拿了一個。
試穿禮服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那麼醜陋。
瘦到脫骨的皮相，連最小號的禮服也撐不起來。
手腕和脖子上的傷疤被迫暴露在空氣之下，顯得猙獰又可怕。
宋墨看到我的這幅樣子後，上下打量，不屑道：
「給了你那麼多錢，還能瘦成這樣，真能裝。」
可當視線落到我的脖頸處，他卻立馬上前，皺着眉拂開我枯燥的頭髮。
「你爲什麼這裏會有那麼長的……疤痕？」
我企圖掙扎出他的禁錮，想要伸手推開他的手，卻被他抓住。
粗糙的繭接觸那段暗黑色，我瞬間被拉到了黑暗地帶。
那是我爲了奪回被搶走的戒指留下的。
初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沒人護着，我被搶走了許多東西，錢包、銀行卡……
只有戒指，我瘋狂的去追逐，求他們歸還給我。
夜晚的治安總是不好的，我被堵在一個小巷子裏。
他們拿着那枚戒指說着一些我不懂的語言，時不時用下流的眼神看着我。
爲了奪回戒指，我咬下了一個人的耳朵。
棍棒刀子落在身上的時候，我死死趴在地上護着那枚戒指。
直到他們覺得沒趣離開。
我喫力的走到電話亭，撥出那個熟記於心的電話。
那邊接起的時候，我的心激動的提了起來。
「喂，宋……」
可我沒開口，就聽到姜羨的聲音。
「阿墨，今天除夕，外面有很好看的煙火，快來！」
隨後那邊掛掉。
我抬頭望向天空，冰冷的雪花落下。
原來今天是除夕。
「你爲什麼那麼多疤痕？你是不是……」
宋墨的聲音將我喚回。
我大口大口的呼着氣，感受着恐懼沿着那條疤鑽進心臟，下意識甩開他。
「不用你管！」
宋墨猛地被推開，想要抬起手問問到底爲什麼，只是顫抖的伸到半空，看到我捂着心口痛苦的樣子又落了下來。
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7-
婚禮前一天，宋墨來了。
滿身酒氣的闖進我家，將我拉到車裏。
我問他要做什麼，他一句話也不回答，只是死死的牽制住我的手。
直到車子在海邊停靠。
他將我抱到沙灘上，拽住我的手腕，望向我的眼裏幾近瘋狂。
「姜言，你不是想看海嗎？我帶你來看海了。」
隨後，他朝岸邊打了個手勢，煙火沿着海岸線綻放。
一花落，一花起，源源不斷。
「姜言，你道歉好不好？」
宋墨拉着我的手鬆了下來。
「只要你道歉，說當初分手是你的錯，你是有原因的。」
「你解釋一下，只要解釋一下，哪怕是假的，我也信，我明天就不結婚了。」
我看着他醉酒的眉眼，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醉酒的宋墨，拉着我說：
「我錯了姜言，對不起姜言，都是我的錯！」
「宋墨惹姜言不開心，宋墨的錯。宋墨讓姜言感到累了，宋墨的錯。宋墨沒有給姜言好的生活，宋墨的錯。如果有天他們分手了，一定是宋墨的錯！」
我當時好像抱着他，看着他泛紅的臉，笑着輕輕親了一下。
「是，都是宋墨的錯，既然錯那麼多，那就要對姜言好一點。」
而如今，我卻覺得這張臉無比噁心。
我攢足了十足的力氣朝着他的臉揮去。
「跟你分手，純屬是因爲你有點賤，我有點厭。」
「姜羨和你，很般配。」

-8-
結婚那天好多人都到了。
在羣裏批判我的人，以及好多跟我有着血緣關係卻在背後不斷議論我的親戚們。
我穿着禮服陪着姜羨和宋墨在外面迎接賓客。
最近總是喫不下東西，以至於現在我渾身都在冒虛汗。
我想要趁着空隙休息，卻被宋墨看到。
「姜言，你別玩什麼把戲中途離開。」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只是有點累，想要休息一下。」
說完，發現連牙齒都在打顫。
宋墨只是嗤笑了一聲，拿了個酒杯遞給我。
「你不是挺喜歡叫別人姐夫什麼的嗎？那邊的人，你去招待。」
我撐着力氣朝那邊走去，一頓寒暄下來，喝了好多酒。
胃裏像是被火灼燒一般難受，等走到衛生間再也忍不住的吐了出來。
吐到最後，順着牆面無力的滑到了地上，渾身都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外面的笑聲瀰漫在空氣的每個角落，偶爾還能傳來一兩句。
「娶到姜羨，是我的福氣。」
「誰年少都會犯錯，遇到姜言是我的錯。」
「我們羨羨啊，是最好的女兒，她出嫁我還捨不得呢！」
……
我拿着戒指站在姜羨身後，聽着司儀問着是否願意。
姜羨回答得乾淨利落，下面的人都在拍手叫好。
可到了宋墨的時候，他卻遲遲沒有回應。
我低着頭掐着手指給自己點力量，卻在抬頭的瞬間對上宋墨的眼眸。
他想要開口，似乎想說些什麼。
卻轉身拿過了司儀的話筒，玩味的指着我。
「大家都知道十幾年前是姜言甩了我，我今天要對她說聲謝謝。」
「謝謝她讓我明白了姜羨到底多好，明白了人心到底有多惡毒。」
「今天我希望，我的前任女友，姜言，能發自內心的和我道歉，並且真誠的祝福我們。」
話音剛落，下面的人開始起鬨。
曾經的朋友：「姜言之前做的多壞我們都知道，最好是能給她們道歉！」
媽媽：「小言，之前做的確實不對，給媽一個面子，向小墨認個錯。」
二姑：「這丫頭，從小在鄉下長大，心思毒着呢。」
大姨：「她奶奶死的時候她都沒回來，能是什麼好人？真的被鄉下的人帶壞的！」
……
不是的，不是的，鄉下的人不壞。
我想要開口解釋，嘴脣動了又動，卻一句話不說出。
我看着下面的人，鄙視的、輕蔑的，像是一個個冰錐將我身上鑿出一個又一個的窟窿。
頭痛，眼睛疼，渾身都疼。
我看着宋墨滿是戲謔的眼光，看着媽媽皺着眉頭厭棄的模樣。
我忍不住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呼氣，努力平復心情，直到宋墨最好的朋友拿着酒杯朝我扔來。
「都是你的錯！」
瞬間坍塌。
宋墨下意識的朝我走來，媽媽瞬間站起身。
玻璃杯破碎在我的腳邊，照映出他們一張張醜陋的臉。
「憑什麼說是我的錯？憑什麼讓我道歉？」
我抬起手指向父母。
「是他們說，只要我和宋墨分手，我就可以去救奶奶。」
隨後又看向宋墨。
「是他將我送到這裏十年，是他讓我沒能見奶奶最後一面，是他說巴不得我死，是他！」
最後，我再也撐不住的昏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聽到媽媽的哭聲。
好像看到一個穿着西裝的身影急切的向我奔來，聽他喊着我：
「阿言！」

-9-
宋清趕到的時候，宋墨倚在病房門外的牆面上，不斷回想着醫生說的那些話。
「病人活不久了，腦癌晚期，癌細胞擴散得太快。」
「留着命有什麼用？讓她痛苦嗎？她當時患病的時候怎麼沒看見你來！她當時進手術室的時候怎麼沒看見你？」
「之前她一個人每日每夜疼得睡不着的時候，你這個家屬上哪去了？這個時候，能放她走就放她走吧。」
那時候的他幹什麼去了？
他好像在忙着報復姜言，忙着丟掉和她有關的所有東西。
忙着和姜羨放煙火，忙着自己的事業。
他應該相信的，相信宋清打的電話，可爲什麼不信呢？！
要是早一點，早一點……
「早一點能幹什麼？」
宋清上去扇了宋墨一巴掌。
「你知道姜言姐這幾年過的什麼日子嗎？你明知道她那麼倔強，爲什麼非要逼着她道歉逼着她低頭？」
「她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幹什麼去了？你爲什麼一個也不接！給你說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爲什麼連句回應都沒有？」
「她每天去海邊，手凍僵了也不想放棄，她只盼着你能來接她！」
「她每天每夜痛得忍不住哭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
「對，你在陪着你的女朋友，陪着你的老丈人。」
「所有人都說她ẗű̂ₙ錯了，說她不知好歹！」
「你爲什麼不查查呢？我給你說了那麼多遍，你ţū́₇爲什麼連我都不信？」
說道最後，宋清的眼淚流了一滴又一滴。
我在外面聽了清清楚楚，心裏卻一點波瀾也沒有了。
和宋墨分手的理由很俗，姜羨喜歡上了宋墨。
媽媽像是兒時分配飯菜一樣，即使起初是我的，但是姜羨喜歡，就要找各種理由哄騙着我讓出去。
這次的理由是奶奶。
如果我不分手，他們就要斷奶奶的醫藥費。
我當然反抗過，可就像小時候無法反抗他們把我扔給奶奶一樣，那時候的我也沒有辦法。
分手那天，雨下得很大，宋墨跪在雨裏乞求着我不要走。
我的心口猶如被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開。
對宋墨說的每句狠話，都一句句的化作利刃刺向我。
我在心裏一遍遍說着對不起，對不起，我的眼淚也混進了雨中。
可我們還是在那場大雨裏走散了。
後來，他和姜羨在一起。
以我打擾他們爲理由，沒收了我所有的證件，送我出了國。
走的那天，奶奶被送進了 ICU，我乞求他讓我見她最後一面。
我跪在地上死死的拽住他，得到的只有一句「活該」。
那一年，我弄丟了宋墨，也失去了奶奶……
宋清擦了擦眼睛，朝着病牀上的人看了看。
好像還是氣不過，將之前拍的視頻發給了宋墨。
「姜言姐，她沒想活着回去打擾你們的生活。」
「如果可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我希望，你能放她走。」
「她只想回到奶奶的身邊。」
宋清走後，宋墨再也撐不住，沿着牆面滑了下去。
蹲坐在地上，懊惱的抱着頭，嗚咽的哭。

-10-
後來的幾天，宋墨總是往我這邊跑。
第一次是跟着宋清一起進來的，做了好多我之前愛喫的飯菜，我伸手笑着倒進了垃圾桶。
第二次是趁着我睡覺的時候，偷偷進來的。
他抓住我的手，輕輕地說他錯了，他不該逼我低頭，不該逼我道歉。
因爲睡得很輕，我什麼都聽到了，只是太遲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後來，他怎麼也趕不走了，每時每刻都跟着我們。
而我的精神也越來越差，短暫性的失憶頭疼常常出現。
去看海的那天，我忘記了宋墨將我送往國外的十年。
看到他的那天，我笑着朝他伸手，我說：
「宋墨，下次我們還來看海好不好？」
他眼神閃過驚喜隨後轉回難過，摸着我的頭髮說：「好。」
可沒過多久，我便想了起來。
等他再次靠近的時候，我拿着恨意的眼光看着他。
「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
「我要死了，你不應該很開心嗎？」
他只是低頭，眼尾泛着紅，一句話不說，直到我發瘋般的將砂石揚在他的身上。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叫宋清將我房間裏的娃娃拿來還給他。
我說：
「宋墨，我其實曾經回國找過你。天很黑，我躲在垃圾桶的拐角處。」
「看着你一點點的把我們之間的東西丟棄，只有這個缺了心的娃娃，被我帶了回來。」
「我們的關係就像這個娃娃一樣，兩個人的心都沒了，還要怎麼繼續下去？」
「放過我，我求你。」
宋墨接過娃娃的時候，手都是顫抖的。
他朝着我不斷搖頭，說不是我想的那樣，不是那樣。
可我卻一點也不願意相信了。
那些年，我藉着看海的理由，去等他，等他接我回家。
等到的只有他訂婚的消息。
後來，我又開始數時間，數到一千天的時候，他說我患了腦癌該死。
「你知道後面我都是怎麼過來的嗎？」
「憑着對你的恨。」

-11-
最後的幾天，我總是渾渾噩噩的。
睡着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我耳邊哭泣。
等到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紅着眼眶的宋清。
我想要伸手爲爲她擦擦眼淚，卻怎麼也抬不起手。
想要開口說話，只能張張嘴化作咿咿呀呀的聲音。
我煩悶的踢了踢被子，被子受了皮外傷。
第一次宋清知道我生病的時候，也是這樣哭的。
那個時候，她躲在我懷裏，哭着給宋墨打電話，求他送我們回去。
一連好幾天，得到的結果都是一句：
「沒事別來煩我，腦癌那麼小的機率，她怎麼會得？」
到最後，宋清不哭了，開始裝笑給我看。
看的多了，Ṭũ̂⁻笑裏也有了眼淚。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說：「提前走到終點，你應該爲我慶幸。」
現在卻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
醫生曾告訴我，有什麼話想說就快說出來，沒有說的也可以先記下來。
因爲後面可能會說不出話。
我想，應該沒什麼了，該說的都說了，沒說的也不用說了。
可是現在我卻後悔了。
奶奶之前給我起名字叫姜言，她說，希望我能言善辯，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彩的，爲自己爭公道。
我卻一點也說不出話了。
被扔到這裏的時候，我沒有爲自己辯解，對我好的人，我也連句安慰的話也講不出了。
宋墨看到我的樣子，將工作帶到了醫院處理，守在我的身旁。
每次醒來的時候，我的手上都會重新戴上之前被他扔掉的戒指，桌上擺放着那個丟掉愛心的娃娃。
那是我假裝失憶的時候，讓他找過來的。
可馬上，我又會笑着說：「不值錢的玩意，我不想要了。」
隨後將東西扔到外面的噴泉裏。
看着他一次次的從水裏撈起，一次次的跪在我身邊給我戴上，我覺得有點無趣。
我開始指使他學着將那個玩偶熊比的心補全。
看着他一遍遍的穿針引線，一次次的扎到手指，腦中卻在盤算着下次要怎麼整他。
時間久了，我再也撐不住了。
姜羨和媽媽來的那天，我躺在牀上，一點也動彈不得。
他們和多年前一樣，拿着東西誘惑威逼我。
之前，我在乎奶奶，在乎宋墨，在乎他們的愛。
現在，我沒有什麼可以在乎的東西。
見我沒有說話，媽媽就和姜羨拉着我的手哭。
「小言，因爲你，你姐姐都成了圈裏的笑柄了，你就把宋墨還給她吧！」
姜羨：「小言，我真的很愛他，求你，我給你下跪好不好？」
爸爸瞬間起身，拉起了姜羨，朝着我的頭就是一頓扇。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們家怎麼能變成這樣？」
幸而被宋墨和Ṭű̂ₚ宋清攔下。
淚早就在這十年裏流乾了，宋清抱着我起身，我拽住被子，咬着牙嘶吼：「滾！」
宋清也隨手拿了桌子上的東西朝着他們砸去。
宋墨將他們推開，臨走前，蹲在我面前說：
「阿言，我不會和姜羨結婚。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回家，我們結婚。」
說完，就將那枚戒指向我手心裏塞去。
我依靠在宋清的肩膀上，在她的手心上寫下。
「帶我回家。」

-12-
戒指我扔在了病牀上。
走的時候，我瞥見姜羨正緊緊的抱着宋墨。
不重要了。
踏上飛機的那一刻，我纔有了自由的實感。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身上，飛機翅膀拂過太陽，海面倒映着餘暉。
我好像看到有個老人朝我招手，笑着對我說：
「囡囡啊，小心着涼，快跟奶奶回家！」
我朝着海的那邊拜了拜，拜別我永遠回不到的祖國，回不到的家鄉。
「奶奶，我回不去了，就讓我的骨灰代我回家看看吧。」

-13-
姜言走的時候，宋墨好像感受到了。
他甩開姜羨的手，瘋了一樣朝着病房跑去。
看到的只有一枚戒指和早就爛掉的小熊。
那天醫院好多人都圍在一個病房，看着裏面的男人嚎啕大哭。
明明病人已經出院了，他爲什麼哭得那麼難過？
後來才知道，丟心比丟命難過。
宋墨回國之後，收到了宋清的快遞，是一件被剪爛的婚紗以及姜言的手機。
婚紗是那年他們給朋友當伴娘的時候試穿的。
當時沒錢，姜言穿上之後躲着人偷偷拿手機拍了張照片，拉着宋墨說：
「以後我們結婚，可以省去婚紗這個環節，太貴了！」
宋墨只是笑着看着像鼴鼠一樣的姜言。
「我一定會給你舉辦最盛大的婚禮，我們阿言就要穿最好看的婚紗！」
後來，宋墨攢了一年的錢，喫了十二個月的泡麪，拿到了這條婚紗。
姜言穿上的時候，臉上的妝都哭花了。
「宋墨，記得娶我。」
可曾經的誓言, 轉身就忘。
算算日子，宋墨承諾娶姜言的那天, 剛好是他和姜羨結婚的那天。
至於手機……
宋清應該想讓他看到，那將近一千多條未接電話以及未發出的短信。
【宋墨, 對不起。】
【宋墨, 我去海邊了, 我想，這裏是不是能等到你。】
【患癌了, 有點疼，你能不能來看看我。】
……
到最後, 變成了碎碎念。
【第二千三百五十六天, 我開始放棄宋墨, 放棄爸媽, 以及我自己。】
【好疼啊，我想要回家，想奶奶了, 可宋墨不讓。】
【我恨宋墨，我想他能體會和我一樣的痛苦。】
……
別墅裏的男人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知道, 姜言最後幾天的失憶是假的。
他不止一次的看到過她厭棄的眼神，看到她一遍遍的拿着戲虐的眼神望向水裏狼狽的他。
他也知道, 姜言起初打錯電話也是假的，夢遊是假的。
只有他說的那些難聽的話是真的，逼着她低頭是真的。
宋墨後來不止一次的在想, 如果，如果他提前服軟，提前認輸, 他們會不會就不走到這一步？
可當他看到那個缺了顆愛心的小熊, 他明白了, 他早就把姜言的心弄丟了。
那天晚上，他丟掉東西的時候，明明知道那邊有人在。
明明收到了外面給的報告，說姜言在附近。
可他仍然要趁着大雨, 將這個娃娃狠狠的砸向垃圾桶。
「過期的東西, 我早就該扔了！」
對啊，過期的道歉，姜言也不需要了……
姜羨死了。
她承受不住打擊, 跳海自殺了。
死之前, 她給宋墨打了通電話。
「其實一開始我不喜歡你, 我只是不想讓你們在一起。」
「所以Ṫüₙ我藉着媽媽對我的偏愛, 讓她把你讓給了我。」
「和你談分手之後，她連着發了三天的高燒, 可你卻把她送出了國。」
「那時候, 我覺得你真是狠心，可我爲什麼還是愛上了你呢？宋墨, 我對不起任何人, 唯獨沒有對不起你。」
宋墨什麼都沒聽到, 只是發狂的問她爲什麼要這樣對姜言？爲什麼？！
姜羨沒回答，可宋墨卻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是因爲他。
薑母因爲姜言和姜羨的死受到太大的打擊, 瘋了。
姜父則是被宋墨送進了監獄。
宋墨做完這一切，把集團的股份給了宋清，獨自去了姜言之前呆過的國家。
最終死在除夕夜。
作者署名：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