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羣聊

陸秦執把我追他的聊天記錄發到兄弟羣裏。
「來看舔狗。」
羣裏對我一陣嘲諷。
我加了其中嘲得最狠的那位兄弟。
後來聚會上,陸秦執故技重施,讓我公然出糗。
他兄弟卻一把護在我面前。
陸秦執黑着臉問他:「你什麼意思?」

-1-
情人節的下午,宿舍裏很是熱鬧。
化妝的、換衣服的,都在準備去約會。
只有我抱着半包喫剩的薯片,點開平板開始追劇。
徐婉換了第 N 件都不滿意,挪到我的衣櫃前。
「聽聽,你這條裙子真好看。」
那是件梅子紅的緊身短裙,線條暗藏撩撥。
從一個月前與陸秦執約好今晚喫飯開始,我就挑好的。
徐婉問我:「今晚沒人約你嗎?」
見我不說話,她嘴角一勾,喊出了一個名字:「陸秦執又不回你?」
這個名字一出,宿舍其他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陸秦執總是話題的中心,長得好,學習又是佼佼者,生活對他來說像是一場輕而易舉的遊戲。
感情也是。
被追捧着長大的人,身邊從不缺主動又漂亮的人。
而我,只是恰好從小學到大學都和他同校的鄰居。
手握近水樓臺的劇本,卻只能止步於此。
我掏出手機,置頂的頭像沒有任何紅點。
我不聯繫他,他就不會主動聯繫我。
九點半,劇已經追完了,宿舍就剩我一個人。
梅子紅裙的袖口被徐婉蹭上了一點粉底,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擦拭。
擦不掉。
有什麼用呢。
剛想到這,手機響了。
一串數字的陌生來電,我卻一眼就認出來。
不敢備註,是不想讓自己太在意。
但其實早就爛熟於心。
「喂?」
我不自覺地摳着衣架的毛邊,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先是一笑,像是聽出了我壓不住的委屈,哄着人講話:「出來玩嗎?」
尾調上揚勾人,țû⁽是他一貫的散漫。
原來他記得。
「現在九點半了。」我說。
「所以?」他問。
「每次約我都這麼臨時的嗎?陸秦執,這樣很不禮貌耶。」
我開玩笑說:「是不是因爲別人爽約才約的我?」
我語氣輕鬆,卻很難不在意他的反應。
可我遲遲沒等到他的回話。
對面安靜得很。
我以爲是網絡卡了,剛想切換成流量,才發現是他把我掛了。
聊天接口上,在我前面大段綠色的話末尾,他只回了最新的兩句。
陸:【……】
陸:【隨便你,不勉強。】
我下意識地在輸入框中打着「我開玩笑的」,試圖解釋。
可手卻懸在他短短的兩行字上。
我等了他一個晚上,他說掛就掛。
最後我全部刪除,重新打上【你在生氣?】
發送。
他秒回:【看不出來嗎?】
這是在要我放低姿態,像往常一樣。
我也秒回:【那你生氣去吧。】
然後直接拉黑。
轉頭打開組隊背單詞的 App。
呵,男人?
姐背它個一百個單詞。
兩個小時後,在我快背完時,接到了陸秦執的電話。
「餓不餓?」
「不餓。」我語氣冷淡。
「下樓,我給你帶夜宵了。」
我探出頭望向窗外。
果然看到了宿舍樓前他的黑車。
他穿着廓形利落的大衣,襯得他膚色愈發冷白,懶洋洋地倚着車門,默契地衝我窗口看來,揚眉一笑,舉起手裏熱乎的海鮮粥。
那是之前他發燒的時候,我給他買過的。
我走下樓梯時,身邊經過從外面回來的兩個女同學。
「那不是醫學院的陸秦執嗎?」
「誰啊?」
「就門口很帥那個,之前我還刷到過拍他的視頻。」
我推開宿舍大門,伸手想接過海鮮粥的袋子。
被他的指尖捏住,拉不動。
「手機給我。」他朝我攤開另一隻手。
「不給。」
我鬆開手,轉身想回宿舍樓。
他單手拉住我,趁我不備從我口袋裏掏出手機。
我伸手要搶回來:「你幹什麼,你又不知道密碼……」
話音未落,他解鎖成功。
「你有什麼我不知道?」
他笑意愈深,扶穩我,三兩下操作,把自己從黑名單中拉出來。
因爲是置頂,所以很好找。
因爲密碼是他的生日,所以很好猜。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
「給你,喫飽再睡覺。」他把溫熱的袋子放在我懷裏:「我像是養豬人。」
我抬頭,看着他的眼睛。
「陸秦執……」
「秦執。」
聲音同時響起,我越過他,看見了坐在副駕駛的徐婉。
她打開車門,臉色微紅:「我睡着了嗎?你都不叫我。」
陸秦執鬆開我的手,笑着對她說:「看你睡得沉,就讓你多睡會兒。」
「今天社團去玩密室逃脫,沒想到秦執也去了。」
徐婉朝我走來,拉着我的手。
「他順路就送我回來。」
她指了指我手上的海鮮粥,語氣嬌嗔。
「都怪這碗海鮮粥太好喫,回來路上喫飽就困了。」
他帶徐婉去喫了,順便打包給我的?
「徐婉胃不舒服,帶她去喫點東西。」他察覺到我的目光。
「嗯。」我笑了笑:「謝謝,我先上去了。」
「聽聽,等我一下。」
徐婉用力拉住我的手肘,不讓我走。
卻對着陸秦執說:「可以加個微信嗎?我把今晚的錢轉給你。」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陸秦執。
被緊攥着的袋子在我手上勒出一道紅痕。
他無所謂地微微一笑,說:「好啊。Ṭù⁵」
偏偏說之前,又看了我一眼。
徐婉終於鬆開我的手,去加他的微信。
我豁然有種解脫的感覺,說道:「你們慢慢聊。」
然後,頭也不回地往上走。

-2-
徐婉掀開我的牀簾,問:「聽聽,你不會介意吧?」
「不過,你也不是陸秦執的女朋友吧。」
說得對,我沒資格。
「你喜歡陸秦執?」我挑明瞭問。
「啊。」她眼神閃躲:「也不是,今晚就順路。」
「海鮮粥你怎麼不喝呢?」
她指了指被我冷落在桌上的粥,語氣略抱怨:「我們特地給你買的呢。」
「不餓。」
我想拉上牀簾,她卻拽着:「聽聽,你知道秦執有個兄弟羣嗎?」
我手上動作一頓。
我不知道。
「周嶼學長也在那個羣裏。」
徐婉把手機遞到我面前:「他前幾天發了這個截圖給我。」
是羣裏的聊天截圖。
陸秦執的頭像我一眼就認出來。
那幾天他發燒,我整整照顧了他一個星期。
後來他好了,我反倒被傳染成重感冒了。
渾身骨頭疼得下不來牀,開口拜託他買點粥給我。
他沒回復我。
卻在兄弟羣裏轉發了我和他的聊天記錄。
滿屏都是我發給他的消息。
陸:【來看舔狗。】
陸:【她不煩,我都煩了。】
陸:【真把自己當我女朋友了?】
羣裏對我一陣嘲諷。
嶼:【6,這周第幾個了?】
哥不做狗:【這女的也太倒貼了吧?】
哥不做狗:【你倆一看就不合適。】
哥不做狗:【配不配得上咱陸哥,她心裏能不能有點數?】
哥不做狗:【仗着認識久就想逼你就範啊,有沒有照片,我看看長什麼樣?】
周嶼隨即發了張很模糊的照片,但能大致看清輪廓。
哥不做狗:【還行,但長得挺心機女的。】
哥不做狗:【給我都不要。】
陸:【艾特嶼,你哪來她的照片?】
嶼:【社團活動拍的吧,忘了。】
陸:【撤回。】
嶼:【都過時間了,你介意?】
截圖到這爲止。
「他好像真的不喜歡你呀,聽聽。」
徐婉收回手機:「我勸你啊,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
我問她:「那個『哥不做狗』是誰?」
她被我話鋒一轉弄得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啊,秦執的舍友——黎訪。」
「你有他微信嗎?」
「有。」她怔了怔,「你要他微信幹什麼?」
深夜。
宿舍偶爾有人翻身。
我打開手機,改了屏保密碼,取消了置頂。
加了黎訪的微信。
哥不做狗:【你誰啊?】
我:【姜聽聽。】
哥不做狗:【?】
哥不做狗:【你加我幹什麼?】
哥不做狗:【爲了陸秦執?】
哥不做狗:【我不會幫你的。】
我:【不是。】
哥不做狗:【那是爲什麼?互刪了啊。】
我:【黎訪,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特別?】
哥不做狗:【沒有。】
我:【在我眼裏,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哥不做狗:【不是,姐,你想幹嗎?直說吧。】
我:【這麼多年我接近陸秦執,其實只有一個目的。】
哥不做狗:【爲了喜歡他?】
我:【爲了睡到你。】
對面像猝死了一樣,宕機了好幾分鐘。
在「對方正在輸入中」和「哥不做狗」之間反覆橫跳。
久到我都要睡覺了,手機震動了一下。
陸秦執發來了微信。
【早八選修幫我代簽,二教 801。】
他一貫會使喚人。
好像認定了我永遠會喜歡他一樣。

-3-
早八選修課,徐婉和我選了同一門課。
準確來說,她是和陸秦執選了同一門,當時我搶課的時候,她就在旁邊一直盯着我。
「聽聽,你昨晚和黎訪聊上了?」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打量了一圈。
「可惜他朋友圈從不發自拍,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不過不發自拍的一般都挺醜的,可能長那樣。」
她隨意指了某個男同學,而後轉頭看我,輕笑一聲:「和你還挺搭的。」
徐婉話音剛落,我身旁傳來一道男聲。
「同學,能往裏挪個位置嗎?」
徐婉不耐煩地抬眼,可在看清來人長相後,眸光一亮。
對方極具侵佔性的高挑身量下,是凌厲深邃的眉眼,帶着強烈的生人勿近氣息。
明明教室還有很多位置,但徐婉還是騰出了座位給他。
她隔着我,探出頭去搭話。
「同學,你也是上這節課的嗎?」
「嗯。」
對方冷漠響應,反倒是在我臉上多看了一眼。
「你叫什麼名字呀?」徐婉問。
「你說挺醜那個。」他語氣雲淡風輕,「黎訪。」
徐婉小嘴一撇,把頭縮了回去。
三兩下收拾東西,硬生生往前坐了好幾排,遠離這個危險源頭。
「幸會啊,姜聽聽同學。」
黎訪抽出教材,往窄桌上一放,貼着我的筆記本。
他挑起眉毛,一副隨時幹架的語氣:「你昨晚說,想對我做什麼來着?」
我微微一笑,挪開筆記本,保持距離。
他學着我笑:「我就知道你接近我是爲了陸秦執。」
「沒有的事。」
我三連否認。
他眼露輕蔑:「你也配?」
「陸哥是不可能看上你這種滿眼只有戀愛的女生的。」
「更何況,我是個有原則的人。」
他眉骨冷峻,態度篤定:「怎麼可能受你這麼拙劣的手段挑撥?」
「是嗎?」我反問他。
點名的簽字紙傳到我面前。
我跳開陸秦執的名字,只簽了自己的。
傳遞給黎訪時,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他炸毛似的避開,渾身散發着母單的超強邊界感。
「你……」他清了清嗓子,「你怎麼不幫陸秦執簽名了?」
他正直得像陸秦執愛情的道德審判者。
可惜了,我想拉他下水。
「因爲你在我身邊了呀!」我衝他一笑。
他避開我的目光,一本正經地面向講臺。
「喏,筆借你。」我說。
他匆忙接過,幫陸秦執簽了個名,多少帶點慌張。
字挺好看。
「簽名紙上沒你的名字。」我歪頭直視他的眼睛,「所以你是特地來見我的嗎?」
他當即反駁,劃清邊界:「我是來警告你的!」
「哦。」我攤開手,「可以把筆還給我了嗎?」
那支筆在他手裏像燙手山芋一樣,他立馬還給我。
我將筆捧在手心,細細觀賞。
「你幹什麼?」
他沒忍住多問一句。
「這是我們一起用過的第一支筆,我要收藏起來。」我語氣真摯。
下課鈴一響,黎訪頭也不回地跑路了。
我斂起笑意,慢悠悠地收拾東西,路過講臺時,將簽名紙遞給教授。
「同學,可以借支筆給老師嗎?」
教授接過紙,在粉筆堆裏四處找筆。
我把那支筆遞給教授:「老師送給您了,我還有很多支。」
出了教室,我靠在牆邊掏出手機。
我切換了小號,喬裝打扮成男生號,加了黎訪的微信。
哥不做狗:【你誰啊?】
字眼間多了幾分昨夜沒有的謹慎防備。
馴狗人:【早八二教 801,我拍到你上課和姜聽聽偷偷牽手了。】
哥不做狗:【?】
哥不做狗:【我和她就碰那麼一下!】
哥不做狗:【不是,不是故意碰的。就是她故意,也不是,反正我不是故意的。】
過了幾分鐘。
哥不做狗:【多少錢你能刪了?】
隨後他發了個一千的紅包。
我沒收。
馴狗人:【你和陸秦執有個羣?】
哥不做狗:【你怎麼知道?】
馴狗人:【把我拉進去。】
哥不做狗:【這是我們兄弟羣,你進來幹什麼?】
馴狗人:【我暗戀陸秦執。】
我胡扯了一個理由。
哥不做狗:【你不是男的嗎?】
馴狗人:【有意見?】
他把我拉進兄弟羣。
而後又私信我重申了一遍。
哥不做狗:【記得把照片刪了。】
哥不做狗:【我打死都不可能去牽她的手。】
我沒有回覆,切換回了自己的賬號。
剛進入,就收到陸秦執的消息。
陸:【簽名了?】
陸:【週末要不要去露營?】
我還沒回復,徐婉的消息發來。
婉婉不是碗:【秦執約我去露營耶,你說我要不要答應呢?】
陸秦執總是這樣。
先約別人再約我,我永遠是他不出錯的備選項。
但現在,我也想讓他嚐嚐這種滋味。ţṻ₁

-4-
週末露營,來的都是陸秦執的朋友。
徐婉搶在我前面,上了陸秦執的副駕。
「抱歉啊聽聽,我習慣坐陸哥的車,別人的我容易暈車。」
後排也坐滿了。
陸秦執說:「要不,你去坐黎訪的車?」
「是呀,你倆還能說說話。」徐婉朝我眨眨眼,「畢竟你大晚上還要加他微信。」
「你加他微信?」
陸秦執捕捉到了關鍵詞眼。
後座的周嶼笑了笑,看着我說:「怎麼,學妹換新目標了?」
陸秦執聞言,神色微妙一變。
但只是一秒,而後仍舊以往日那種自若不羈的態度,笑着朝另一輛車的方向喊:「黎訪,她交給你照顧了。」
隨後幫徐婉將副駕駛的門一關,徹底隔絕了我上他車的可能性。
「朋友一場,別說我沒給你製造機會。」他低聲對我說。
說完,將我往黎訪的方向一推。
哪知對面的黎訪一臉冷漠避嫌:「抱歉,我的車不載陌生女性。」
一點面子都不給,衆人鬨堂大笑。
我成了誰都不願意載的異類,孤零零地站在中央。
徐婉笑得最大聲。
「笑什麼。」黎訪點她,「你也不行。」
徐婉的笑容瞬間消失,惱羞成怒:「誰想上你的車?」
「哦,看你搶副駕速度挺快。」他直接挑明。
周嶼出來緩和場面,將後座位置讓給我,自己上了黎訪的車。
高速路上,徐婉和陸秦執在前排有說有笑。
車停在服務區休息時,兄弟羣裏也很熱鬧。
嶼:【陸,別仗着人家學妹喜歡你,總欺負她。】
嶼:【明明知道她喜歡的是你這種類型,還要把她介紹給阿訪。】
陸秦執和黎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
前者是遊戲人間的情場高手,後者是傲慢孤僻的直球選手。
任誰都不會把我和黎訪想到一起。
馴狗人:【姜聽聽和黎訪天生一對。】
哥不做狗:【?】
嶼:【這人誰啊,什麼時候進來的?】
「馴狗人」被「哥不做狗」移出羣聊。
黎訪立馬私信我的小號。
哥不做狗:【你再胡說八道試試?】
馴狗人:【我有你倆偷摸牽手的圖片。】
我抬眼,朝另一輛車的駕駛座看去。
黎訪一臉平靜地看手機,側臉輪廓硬朗分明,額前碎髮遮不住眼下冷冽。
絲毫看不出此刻的他,正在微信裏私發我小狗跪地求饒的表情包。
哥不做狗:【哥,我的哥,人都有犯錯的時候。】
哥不做狗:【給小弟點面子。】
「哥不做狗」邀請「馴狗人」加入羣聊。
哥不做狗:【呵,沒誰,就一男的。】
哥不做狗:【喜歡挑撥我和陸哥的關係。】
嶼:【你倆這名字還挺配。】
嶼:【放心,除了他,也沒人相信了。】
嶼:【還天生一對,哈哈哈哈,學妹她喜歡徐婉都不可能喜歡你。】
哥不做狗:【……】
陸秦執從服務區的超市出來,走回車內時遞了一袋零食給徐婉。
「啊,謝謝陸哥。」
她一臉歡喜,從裏面挑出芒果汁。
「那個是給姜聽聽的。」
陸秦執從她手裏拿過芒果汁,熟稔地塞到我懷裏:「她只喝這個口味。」
徐婉臉色一僵,生硬地勾起嘴角應和:「是呀,我本來也想拿給她。」
她瞥了我一眼,戳了戳陸秦執的小臂。
「陸哥,你看羣裏好搞笑,黎訪不知道從哪拉進來一個喜劇人。」
陸秦執挑眉一看,指尖快速滑過屏幕,笑了笑,並沒有當一回事。
車啓動,徐婉又轉過頭來小聲和我說:「好可惜哦,你不在那個羣裏,所以不知道我們在笑什麼。」

-5-
露營篝火。
徐婉坐在陸秦執旁邊,喫着他投餵的燒烤。
我烤了幾串蝦,最後一個坐下來。
坐在陸秦執的對面,黎訪的旁邊。
我還沒坐穩,身旁人當即跳腳站起來。
「嶼哥,我們換個位置。」黎訪說。
半點沒看我一眼。
「啊?坐得好好的,爲什麼要換?」周嶼剛把位置捂熱,不想挪地,「你身邊有鬼啊?」
衆人看向他身邊的我。
「沒鬼啊。」我往後看去,遞給黎訪一串烤蝦,「你心裏有鬼啊?」
他繃緊下顎,乖乖坐下,接過烤蝦。
「你纔有鬼。」
陸秦執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黎訪手裏的烤蝦上,又挪開。
席間,衆人熱聊八卦。
談及戀愛話題時,有人突然提及:「某些自我感動的人真的很討厭,當舔狗還當上癮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有好事者紛紛看向我。
徐婉輕笑,故意將話題引到我身上,她問陸秦執:「你也討厭這種人,是嗎?」
陸秦執抬眼,看着我和黎訪之間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嗯,確實挺煩的。」
他語調波瀾不興,勾着脣角說:「而且手段都挺低級的,比如用另一個男人來激發我的好勝欲,太沒新意了。」
他一眼看穿我的企圖,直白揭穿,讓我公然出糗,無處遁地。
聽懂他話語深意的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開始交頭接耳。
徐婉面露得意,補了句:「啊,那還怪可憐的。」
又來了。
這種孤立無援站在中央的感覺。
每次陸秦執都能讓我陷入這樣的泥沙裏。
又在我即將被淹沒的時候,隨意撩撥地拉我一把。
打一個巴掌,賞一顆糖。
果然,他下一秒站起身,朝我遞來一串我最喜歡的烤玉米:「喫吧,沒新意的笨蛋。」
可那串玉米,被攔截在另一個人手裏。
黎訪將陸秦執的手從我面前果斷推開。
「玉米還沒熟。」他說。
陸秦執的手僵在半空中。
「陸哥,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可能纔是那『另一個男人』。」黎訪突然發問。
陸秦執臉色一沉:「你什麼意思?」
黎訪連餘光都不曾看向我,卻始終將手擋在我和陸秦執之間。
「比如,她處心積慮地接近你,只是爲了接近你身邊的某個人。」
陸秦執聞言一笑,坐回徐婉身邊,將那串玉米隨手丟棄在烤盤上:「那她最好是。」
新一盤燒烤上來,衆人的話題也隨之遷移——開始撮合陸秦執和徐婉。
場面很是熱鬧。
我自顧自地喫完一小盤烤生蠔後,感覺小腹有些不對勁。
「上次喝粥的時候,你就說這邊的星星很好看。」徐婉在那頭說。
陸秦執似笑非笑,也沒接她的話。
有些心不在焉地擺弄着他手裏的烤串。
倒是身邊的周嶼打趣:「你倆原來早就私下約過了啊。」
疼痛感不由分說地糾纏着我墜墜下沉的小腹。
該死,月經提前來了。
疼得我直飆生理淚水。
黎訪朝我一瞥,我忍着疼,低下頭枕着膝蓋。
不行,得去洗手間。
那頭,陸秦執在大家的慫恿下,說出他初戀的類型。
十有八九,對上了徐婉。
卻與我南轅北轍。
大家紛紛起鬨時,我悄無聲息地離了席,走到角落的帳篷裏翻書包。
身後,佔據身高優勢的黑影將我籠罩在狹小的帳篷中。
「你別哭了,我收回之前說過的話。」
我轉過頭,淚痕未乾,一臉茫然地看着黎訪。
他眉眼微怔:「真哭了啊。」
「你別難過,不是你不好,只是你和陸秦執不合適。」
他輕咳一聲:「你換個人喜歡就好了。」
我眨巴眼睛看他。
「你看什麼?」他耳朵泛紅。
「你真好看。」我實話實說。
昏暗的光影下,給他鋒芒的五官平添了點柔軟。
他氣惱:「你正經點!」
「我沒哭。」我抹了抹臉,「就是來月經沒帶衛生巾。」
他臉上一紅,顯然沒意識到我會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那、那怎麼辦?」他語氣無措迷茫。
「你能開車帶我下山去買嗎?」
山頂不高,道路通暢,估計半小時就能回來。

-6-
「不載陌生女性。」
我摸着他副駕駛擦得嶄新的車門,朝他一笑:「那我們的關係就不是陌生人了。」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一頓,偏過頭避開我的注視。
「你一直在騙我對嗎?」黎訪說,「其實你喜歡的始終是Ṱû₂他。」
「嗯。」
「爲什麼要耍我?」
「因爲我看到你們兄弟羣的聊天記錄了。」
他微怔,餘光掃過我。
我語氣平靜地說:「你說我倒貼,說我配不上陸秦執,說我心裏沒點數——這些都對。」
「但是我不明白,認真地愛一個人爲什麼要被稱爲舔狗?」
我直截了當地問他:「嘲諷一個人的愛意會讓另一個人顯得更優越嗎?」
他抿着脣沒開口,車內甚至比車外更安靜。
山谷夜涼。
他的車平穩快速地開到山腳的小超市。
我買了些衛生巾,借用了店家的廁所。
夜山陰暗,潑墨般綿延。
在廁所裏待得有些久,出來時看見黎訪倚着斑駁的牆壁守着我。
堵住了通向我的唯一出口。
黃燈明滅下,他一身黑風衣,眸光清冷卻沒有半點不耐煩。
他說:「山裏人少,怕你不安全。」
所以,他站在這裏喂蚊子等我。
回到車裏,暖氣充足。
但我的小腹還是墜疼,冒着冷汗。
他從扶手箱裏掏出一盒止疼藥給我。
「你怎麼車裏還備着這些?」我問他。
「習慣了。」他說。
他關上扶手箱時,我瞥見了藏在最裏面的安眠藥。
我拆開錫紙,將止疼藥放在手心。
「姜聽聽。」
黎訪難得認真喊我名字。
我扭過頭回應:「嗯?」
「對不起。」
他眸光閃過愧疚,車頂的暖光讓他的臉上多了幾分柔軟。
「之前我一直是從陸秦執那裏聽說你的種種行爲,所以先入爲主地給你打上標籤。」
「你不是倒貼,更不是配不上某個人,心裏沒點數的人是我。」他說。
車原路返回山頂,開到露營地附近的停車場。
他打着手電筒,走在我後面。
冷風一過,我打了個寒顫。
他隨手將黑色風衣蓋在我身上,輕咳一聲,強調道:「只是借你一會兒。」
大衣手感很好,我忍不住摸了摸邊角。
他捕捉到我的小動作,警告性地說:「別亂摸。」
我抬眼看他,又動手了一次。
他捉住我亂來的手:「你就那麼喜歡隨便招惹別人?」
我看着他溫熱的手:「你不是打死也不牽我的手嗎?」
「你怎麼知——」
我反扣住他的手,指節修長,真好看。
他被我搞得大腦宕機,立馬鬆開手,警告我:「我再次重申一遍,我不會喜歡你的。」
「我不用你喜歡我。」我一本正經地說,「但有件事情,我沒騙你。」
「什麼?」他問。
我不言,他不語。
彼此對視。
沉默的冷空氣醞釀着,很快讓他想到那天晚上令人升溫的聊天記錄。
他當即醒悟,耳朵迅速紅透:「你想都別想!」
「我不是陸秦執那種誰都可以的隨便人。」
「我、我那什麼是要留給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人的。」
他別過臉,對我流露出了與他氣質截然不同的好商量。
「你換個條件,別再纏着我了。」
我看着他的臉,想了想。
「那你把鎖屏密碼換成我的生日吧。」
他神色一愣。
我接着說:「今晚就行,明天你改回來吧。」
我朝他露出真實的笑容:「喜歡了別人這麼多年,還沒感受過被人喜歡是什麼樣子。」
這麼多年,我對陸秦執的生日爛熟於心。
可被他愛着是什麼感覺,卻是我最陌生的體驗。

-7-
剛走到露營地的招牌口,我就看見陸秦執站在月色裏。
他一眼就望見了我。
他朝我走來,眉頭緊皺,剛想開口斥責我,卻在看清我身後的黎訪後,瞬間緊閉雙脣。
「站着吹冷風幹什麼?」黎訪問他。
陸秦執的黑眸深深鎖在我肩膀的風衣上。
他無視黎訪,對我說:「你不看手機的嗎?」
我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有十幾個陌生來電,都來自那個我爛熟於心的號碼。
「設成靜音了。」我解釋道。
他盯着那一串數字,反倒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你沒保存我的號碼?」
我收回手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營地裏衆人聽到動靜,朝這邊看來。
「你們兩個去哪兒了?」
周嶼走過來,說:「學妹,剛剛秦執找了你很久。」
徐婉的眼神遊走在我和黎訪之間,最後落在陸秦執不算溫和的臉上。
「喲,聽聽。」她四兩撥千斤,「你可真會抓住一切機會呀。」
聞言,陸秦執衝着我語氣愈發咄咄逼人,想伸手拽住我的手腕。
「去哪兒不會吱一聲嗎?電話也不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就這麼隨便跟人——」
「是我帶她下山的。」
黎訪擋在我面前,阻隔了陸秦執伸過來的手,「我手機關機了,沒收到消息,我的錯。」
第二次了。
陸秦執的手懸在空中,僵持。
「你讓她坐你的車了?」徐婉反問,「你倆去幹什麼了?」
「我們去……」黎訪本來坦蕩蕩的,但想到些什麼,怕我尷尬,於是話鋒一轉,「她怕冷,就在車裏坐了一會兒。」
「怕冷?」
陸秦執撤回手,抱臂俯視,神色諷刺:「那麼大篝火在旁邊,你非得往人車裏取暖?」
黎訪說:「是我提議——」
「我和你說話了?」
陸秦執打斷他,語氣陰沉到極致:「我和姜聽聽說話,關你什麼事?」
「秦執。」黎訪語氣平靜,眉梢微挑,「你確定你是在氣她不接電話,而不是氣別的?」
此話一出,四下沉默。
陸秦執被他一語點醒,收回了差點失控的情緒,笑了笑:「我生什麼氣?」
他拍了拍秦訪肩膀,說:「想追人就明着來,何必背地裏搞事,難道我還會不支持你嗎?」
「不過你要失望了,我很瞭解姜聽聽。」陸秦執語氣篤定,頗爲惋惜,「她不喜歡你這種類型的。」
他還是往常那個勝券在握的陸秦執,彷彿剛剛的失控只是個玩笑。
周嶼眼見場面緩和,立刻轉移話題。
「你是真沒心思看手機啊。」他對黎訪說,「之前演講比賽的修改稿,教授讓你今晚重新發給他,電話都催到我這了。」
黎訪應了一聲,重啓手機,解鎖屏幕。

-722-
他手速很快,一閃而過。
卻被陸秦執的餘光精準又輕易地讀懂。
我的生日。
陸秦執眼眶一緊,久久停留在黎訪亮着光的手機上。
像窺探了Ţū⁷他不肯相信但又不得不信的鐵證。
「還有事?」黎訪問他。
陸秦執面無表情地越過他,看向了他身後的我。
這下,黎訪也讀懂了。
周圍人皆察覺不到的微妙氣息,只有當局者清清楚楚。
「沒事。」
陸秦執收回目光,抿緊脣。

-8-
隔天早上回程。
徐婉順勢想坐上陸秦執的副駕駛座時,被他趕了下來。
「姜聽聽,你坐這兒。」他推我進去,「幫我導航,徐婉不會。」
「那我坐哪兒?」徐婉急眼了。
陸秦執扶着車門框,看向另一輛越野,放大聲音:「你坐黎訪的車。」
「他不是不讓『陌生女性』坐他的車嗎?」徐婉扒住車門。
被提及的某人正幫忙收拾着東西,單手關上後備廂,朝這邊看來。
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
陸秦執稍往前挪,擋住了視線:「他能載姜聽聽,就能載你,都是『陌生女性』。」
徐婉不情不願地看向黎訪。
「不願意。」黎訪拒絕得乾脆,姿態強硬。
陸秦執冷笑:「那姜聽聽就行?」
「是。」
他話音剛落,陸秦執面上掛着淡笑,反手甩上副駕駛門,將我反鎖在他的車裏。
「陸秦執,你幹什麼?」我拍了拍車窗。
「能不能消停會兒?」周嶼學長沒好氣地走過來,「去去去,你們都上黎訪的車,秦執,你的車給我開。」
陸秦執不動彈。
「你不太對勁啊,昨晚就整宿沒睡着。」
周嶼白了他一眼,低聲說:「帶着情緒疲勞駕駛上高速?你想殉情啊。」
最後,我們都坐在黎訪的車上。
我坐在副駕駛,陸秦執和徐婉坐在後排。
車上了高速,黎訪問我:「還疼嗎?」
他指了指扶手箱:「這有藥。」
「沒事,昨晚我就喫了。」我說。
陸秦執支着下頜的手一緊,轉過頭想開車窗透氣。
車窗被黎訪鎖住了。
「高速上別開車窗。」
黎訪一句話將他堵住。
我無視一切,戴上耳機,開始背單詞。
昨晚痛經害得我組隊差點沒背完,今天得早點背完。
耽誤啥都不能耽誤我背單詞,瓜分金幣。
「聽聽,你又在背單詞啊。」徐婉餘光掃過我的手機,「你真打算參加英語演講比賽啊?」
我攥着手機,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後排閉目養神的陸秦執。
高中時英語就是陸秦執的強項。
他從小參加各種出國遊學,天然的語言環境讓他學得很輕鬆。
上了大學後,英語演講比賽更是蟬聯第一,他在社交媒體上最出圈的視頻,也是他那場打得最漂亮的比賽。
我當初被他嘲笑過口語發音太中式,於是下了狠心學英語,一直持續到現在。
我始終想證明,我能夠通過努力與他並肩站在同一個高度。
讓他看到我。
「沒有,我不參加。」我說。
「爲什麼不參加?」黎訪意外地插話,讓後排的陸秦執掀起眼皮。
「還能爲什麼?」陸秦執的語氣帶着些排他的熟稔,「我從初中教到高中,整整六年都沒教會這個傻子改掉她的中式發音。」
我神色一變,舊傷被公然揭穿,而且還是這樣無法辯解的事實,無論誰心情都不會好。
「六年都沒教會,那是老師的問題吧?」黎訪用指腹點了點方向盤,「換個人教就行。」
陸秦執嗤笑:「你瞭解她還是我瞭解她?」
「我相信她。」黎訪說。
我抬眸看過去,他神色自若地目視前方專心開車。
可終究還是被我看見,他悄然變紅的耳朵。
皮膚白皙的人果然一點紅就看得清清楚楚。
車先開到了陸秦執的校外公寓樓下。
「哇,我可以去參觀一下嗎?」
徐婉跟着陸秦執下了車。
他沒說話,徐婉隔着車窗問我:「聽聽,你之前來過嗎?一起上去看看吧。」
之前陸秦執發高燒時,我來照顧過他。
「她開門的密碼都知道。」
陸秦執插着兜,示意我:「上去吧,今晚喫火鍋。」
他又對黎訪笑了笑:「這裏不方便停車,不留你了。」
黎訪與他對視:「嗯,你們喫得開心。」
隨後,門鎖一關,油門一踩,載着我直接將他甩在身後。
後視鏡裏,陸秦執站在原地。
逐漸淡出我的視線。
上了主路,黎訪把車停在路邊。
「對不起。」
他支着手,不敢看我:「我就是想踩油門。」
「沒關係,我也不想去他家。」
「你現在是要回學校,還是去喫飯?」他轉過頭看我,「我都可以帶你去。」
我關上手機,摸了摸鼻子。
「可以去你家嗎?」

-9-
因爲宿舍停水了。
剛剛手機裏宿舍姐妹和我說的,她們已經在外面洗漱完回去了。
黎訪是本地生,家在北城,離學校不遠。
從地下車庫上電梯到他家。
全程我倆在逼仄的電梯間裏保持着非常寬闊的距離,沉默不語。
透過電梯的玻璃,他看着我攥緊書包帶子的手。
「我家沒人,你不用緊張。」他說。
可話一出口,氣氛更微妙了。
「不是,我是說。」他下意識地解釋,「你洗澡不用太快,只有我自己住。」
越解釋越奇怪,我中斷這個漩渦。
「我洗完就走,很快的。」我說。
他沒再說話。
大平層夜景開闊,霓虹浮光。
我快速洗完澡出來時,他剛好煮完泡麪。
兩人份的。
他輕咳一聲,遞給我一杯水。
明明是在自己家,倒比我還拘謹得像外人。
「你爲什麼自己住啊?」
四間房間的大房子,冷感灰色的家裝,顯得家裏格外空蕩。
客廳的地板上,堆滿了計算機相關的書籍。
「之前是和我媽一起住。」他說,「我從小父母離異,後來初中時我媽出國學醫了,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就一個人住到現在。」
我看着放在客廳唯一的一張合照。
是在天安門下,他媽媽摟着看上去不過十歲的他,兩人都笑得很開心。
「你爲什麼不跟着你媽媽去國外讀書?」
「因爲她討厭我。」黎訪釋然一笑。
「她其實和陸秦執很像。」他說,「學什麼都很容易的天才,是金字塔頂端的天之驕子,可惜遇到我爸,結婚後我爸出軌,當時我不過三歲。」
「出軌這件事情對我媽的打擊很大,她始終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要承受這樣的人生污點,被身邊人指指點點。」他斂起眉眼,「所以,她選擇離開。」
「在三十多歲時還能從頭再來,通過各種考試,她真的很厲害。」
黎訪談到母親時,目光總是帶着驕傲的,溫和得不帶一絲恨意。
「後來,我選了和她一樣的專業,想讓她看到我。」他笑了笑,「可惜我不是那塊料,怎麼也達不到她理想中的兒子標準,她說過,不是天賦型選手則努力毫無意義。」
所以,一開始黎訪片面相信了陸秦執,討厭只會做無用功討好陸秦執的我。
更是在討厭他自己。
「這就是你車裏放着安眠藥的原因?」
我這話問得有些越界了。
可他沒有生氣,而是無奈一笑:「睡不着真的挺痛苦的。」
所以,四間房門緊閉,他把沙發當牀。
他不想讓氣氛遲滯在這裏,語氣輕鬆地說:「睡不着的時候,我就看書,你看,我都快把計院的專業書全看完了。」
「你很喜歡計算機的東西?」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之前專業想學網絡信息安全來着。」
「學醫只是想證明自己。」他笑看向我,「可事實是,我確實沒天賦。」
「黎訪,我想去參加英語演講比賽的。」我說。
他揚起眉毛,問:「還想向陸秦執證明自己?」
「不是,我想證明給自己看。」我與他對視,一字一句地說,「努力是有意義的。」
關鍵是要找準方向。
以前是爲了讓陸秦執看到我,現在只是爲了讓自己能看到自己。
深陷在他的泥沙中幾度窒息,卻不再等待他不知何時纔會伸向我的手。
我任由自己下潛,直至泥沙漫過。
踩到最底部的大地時,才意識到一切都是他用情緒編織的幻境。
我走出幻境,睜開眼。
看到一片黎明剛剛升起的曠野。

-10-
可能是露營吹了風,我連着感冒了幾天。
躺在宿舍裏,聽着徐婉在陽臺咒罵哭泣。
陸秦執跟着社團去旅遊了,沒帶上她。
反倒是她的朋友暗地裏搭上了順風車,還發合照來私聊向她炫耀。
我頂着鼻音練習完口語,拿出手機上了小號。
兄弟羣裏,陸秦執果然發了幾張照片——身邊都是漂亮女生。
相比較之下,黎訪變得安靜了很多,鮮少在羣裏講話。
嶼:【秦執玩得挺開Ṱů⁽心啊。】
嶼:【這幾天怎麼沒見姜學妹來找你了?】
陸秦執沒回復。
而是在凌晨三點的時候突然閃現。
陸:【她關我什麼事?】
陸:【你應該找哥不做狗】
早上八點的時候,黎訪回覆了。
哥是快樂小狗:【嗯,她和我確實挺好的。】
嶼:【你什麼時候改的名字?這起的都是啥?】
陸:【很好。】
陸:【都讓給你了,你可要把握住機會。】
哥是快樂小狗:【她不是物品,無所謂讓不讓的。】
哥是快樂小狗:【只是她不喜歡你了而已。】
隨後,黎訪退了羣,私聊了我的小號。
哥是快樂小狗:【兄弟,把照片發給我。】
馴狗人:【你想幹什麼?】
哥是快樂小狗:【第一張合照,我要收藏起來。】
馴狗人:【?】
哥是快樂小狗:【有意見?】
其實我根本沒有那張照片。
他轉頭又發了一千的紅包給我。
哥是快樂小狗:【快點,發過來。】
不行,這個隨便給陌生人發錢的壞習慣得改,我要和他說說。
鬧鐘響了,到點要去教務處報名。
我沒再回復,翻身下了牀。
臨走時,徐婉還在陽臺哭着打電話給陸秦執。
「怎麼他還把我拉黑了?」她說。
陸秦執的喜歡很短暫。
這麼多年,我已經領教過了。
比賽報名現場,我遇到了本尊。
那天之後,我們再也沒聯繫過。
不過陸秦執向來不會主動聯繫我,而我已經不想再追趕着他的腳步了。
我排在他前面,遞交了報名表。
「掃這個二維碼,填一下資料。」
由於感冒把耳朵塞住了,我有點聽不清老師的話,愣了片刻。
「讓你掃二維碼。」
陸秦執走近,與我之間又恢復了那種熟稔:「傻瓜。」
他故技重施,習慣性地從我外衣口袋裏掏出我的手機,想幫我掃碼。
卻發現那個他能輕易破解的密碼,已經失效了。
他愣在原地,一言不發。
「謝謝。」
我拉開了距離,拿回自己的手機,掃了個碼。
填完資料後,確認報名成功,我三步並兩步地離開了教務處。
卻在轉彎處,被身後人一把捉住了手腕。
力度很大地表達着一股隱忍已久的怒氣。
「玩夠了嗎?」
陸秦執的語氣強勢,姿態卻透露着強烈的不安。
「陸秦執,鬆手。」
「爲什麼招惹了黎訪,還要來參加比賽?」
「這二者有什麼必然聯繫嗎?」我反問他。
「有。」
他盯着我的眼睛:「如果你是想讓我在意你,那你成功了。」
「若即若離這招你用得不錯。」
陸秦執鬆開我的手,還是以往常的高姿態俯視我:「你別再和他聯繫了。」
「我爲什麼不能和他聯繫?」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
他把終於脫口而出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姜聽聽,我可以和你在一起。」
我喜歡他這麼多年。
與他關係最曖昧的時刻,我其實都沒想過他會和我在一起的可能性。
像一場不在意結局的豪賭。
只想快點把那些起起伏伏卻無法控制的愛意一股腦地傾瀉出去,輸得慘烈,也最起碼有個結局。
可他一直拖着,享受着我的好,卻始終不肯給我們的關係下一道判決書。
直至此刻,他說,他可以。
勉勉強強,只是他給我的施捨。
我曾經赤誠勇敢地愛一個人,可到頭來,他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原來他纔是那個懦夫。
我釋然一笑,平靜地對他說:「不必了。」
「陸秦執,我不喜歡你了。」

-11-
比賽當天,我在後臺準備時,黎訪打了電話給我。
「緊張嗎?」他問我。
「還行。」
風口有些冷,我感冒剛痊癒,裹緊了大衣。
「其實無所謂什麼口音最好,語言只是工具。」他的聲音好像帶着溫度,「我覺得你說英語很好聽。」
「說什麼都好聽。」他補充了一句,「就算說鳥語也好聽。」
「你才說鳥語。」
我一笑,沖淡了緊張感。
「姜聽聽。」
「嗯?」
「我剛剛去交了轉專業的資料了。」
「我只想讀自己喜歡的,不想再證明什麼了。」
他真誠地說了句:「謝謝你。」
我沒說話。
只是在想象着,他聲音的溫度可能是那天在山上他牽我手的那種溫熱。
「黎訪,我們打個賭吧。」
「什麼?」
「如果我比賽拿了第一,你就答應我一個條件。」
「鎖屏密碼。」他下意識地說,「從那天就沒改過了。」
「不是這個。」
「……好。」
他答應了,也學乖了:「那你也是。」
「教務處的老師說,我期末的成績得追上原專業的前三名,才能轉專業。」他說,「如果我轉專業成功了, 你可以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好。」
掛了電話, 差不多就輪到我了。
上一個演講的是陸秦執。
場內掌聲如雷。
身旁參賽的同學小聲說:「他表現得太好了, 幸好我不是排在他後面,這得頂着多大壓力。」
我信步走上臺, 與他錯身而過。
他抬眼看我,眼中是我讀不懂的情緒。
但我不想理會。
我站在講臺上,臺下人山人海。
但舞臺的白射燈照得我有些看不清楚下面的人。
這如白晝般耀眼的光,讓我恍惚想起初中時的下午。
我被英語老師點名, 當衆站起來朗讀課本。
讀得磕磕絆絆,口音難聽。
老師打斷了我,喊了陸秦執的名字:「秦執, 你來讀。」
他散漫地站起身, 輕而易舉地讀了出來,流暢自然。
彼時班上盛傳我在倒追陸秦執。
老師在他讀完坐下後, 只是冷漠地對我說了一句:「像你這樣的水平,人家能看得上你?」
我被罰站了整整四節課。
從此不敢在公開場合開口說英語。
可今天, 我對着麥克風, 流利地說了出來。
一字一句都是在抱住, 那個曾經孤立無援的自己。

-12-
陸秦執還是那個第一名。
我只拿到了第五名,沒有進入決賽的資格。
但能站在臺上開口說英語, 我就已經完成了最初的使命。
頒獎儀式那天, 第一名沒有來。
他去了曾經我給他買過海鮮粥的那家店。
拍了一張照片, 發到朋友圈。
孤零零的一碗粥, 從熱放到冷。
但無人在意他發的照片, 因爲他們系裏都在熱議黎訪超越陸秦執考了第一的事情。
打破了陸秦執蟬聯第一的紀錄。
「太牛了吧,怎麼做到的?」
「瞬間覺得我可以了,燃起了三分鐘的學習鬥志!」
「不過這次只是險勝, 其實只差了一分。」
「我猜下Ţűⁱ次陸秦執就能反超回來了。」
可惜沒有下次。
幾天之後, 黎訪成功轉了專業。
一個暑假過去,表白牆上偶爾出現他的照片。
照片裏, 他嫌熱剪了更短的頭髮, 愈發襯托出五官的攻擊性,眼神有神而鋒利, 渾身散發着張揚囂張的氣息。
不是個好相處的模樣, 但抵擋不住帥氣的臉的魅力, 還是有人打聽他的消息。
那天, 他走到主Ṱű̂⁵教二樓, 抱臂靠牆,長腿一伸,大咧咧地站在還沒下課的班級門口等着。
靠着窗戶的喫瓜羣衆小聲嘀咕:「這是法律系的專業教室,信息安全系的黎訪來做什麼?」
不過很快, 他們就有了答案。
因爲太明顯了。
他的目光始終盯着第一排正襟危坐的我。
馴狗人:【你太顯眼了, 去別的地方等。】
哥是快樂小狗:【委屈巴巴。】
然後他乖乖聽話地走了。
隔了十幾分鍾, 我發消息給他。
馴狗人:【下課了。】
哥是委屈小狗:【來咯!】
一路上,他都在嘰裏呱啦地說着今晚喫火鍋的食材。
上車時,我發現他扶手箱裏的安眠藥都不見了。
「我還給你買了芒果冰淇淋。」
他哼着歌, 牽起我的手。
天朗氣清,道路通暢,估計半小時就能回家。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