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個佛女,佛珠不離身,出了名的仁善。
她不沾葷腥,府中婢女偷喫了一塊肉,她就大發雷霆。
「衆生平等,昔有佛主割肉喂鷹,今日就割你一塊肉,替你贖罪。」
婢女被強行剜肉後,流血不止,一命嗚呼。
姐姐也淡淡說是她的報應。
太后病重,姐姐以佛女身份進宮爲她祈福,要用血爲她寫經幡。
姐姐卻找到我:「我身有佛骨,不能受傷。爲太后祈福是無上功德,你是我庶妹才特意讓給你。」
後來,叛軍圍城,姐姐半夜打開城門,放叛軍進來屠了我們全族。
臨死前,我看見姐姐一臉悲憫依偎在叛軍懷裏。
「爲了保住全城人性命,我只能犧牲你們……」
睜開眼,我重回姐姐抓住婢女偷喫肉這天。
我拿起旁邊的刀,割下嫡姐身上一塊肉。
-1-
姐姐從小就與人不同。
她背上比旁人多出一塊奇怪的骨頭,骨頭肖似一個站立的人形。
爹和大夫人找來摸骨的先生。
先生摸了摸姐姐背上的骨頭後,嚇得差點沒站穩。
他一口咬定:「這是萬中無一的佛骨,此女是菩薩歷劫轉世,你們要好好供着,日後會有大造化!」
我爹喜上眉梢,姐姐滿月酒那天,他們宴請了全京城的人,足足擺了三天的流水席。
姐姐身有佛骨,與衆不同的名聲也就傳了出去。
從小開始,大夫人就給姐姐食素,喝的也是天不亮採集的露水。
用她的話來說,姐姐是菩薩轉世,高雅聖潔,怎能用葷腥玷污了她?
長大之後的嫡姐,不僅自己不食葷腥,也不許府邸裏所有人喫肉。
「喫肉犯殺孽,肉味腥臭作嘔,影響了我的佛骨,你們誰能擔得起?」
長年累月,府中人都顯得面黃肌瘦。
有一個小丫鬟生了病,餓得實在受不了,偷偷買了二兩豬肉,自己燒着喫,被姐姐發現了。
不顧瘦弱的小丫鬟,哭着求饒。
姐姐義正詞嚴,讓人剜下她一塊大小等同的肉,賠給被殺的豬。
小丫鬟哀號了許久,最後流血不止,一命嗚呼。
姐姐也就唸了一聲佛號,冷冰冰說這是她的報應。
爹和大夫人,一直把嫡姐當成掌上玉珠供着,等着她的大造化。
卻等來了,叛軍攻打皇城,姐姐和叛軍裏應外合,偷了爹爹的令牌,打開了城門。
叛軍入城後,直奔着領兵抵抗的林家而來。
泄憤地,將闔府全族人屠殺乾淨。
而嫡姐,穿着白色如雪的紗衣,聖潔不染地依偎在叛軍將領的懷裏。
雲淡風輕啓脣: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們應該懂我。
「犧牲了你們,才能保住全城百姓,這是大功德!」
叛軍的劍狠狠刺入我的肩膀,剔出了我的骨頭。
我痛得滿頭大汗,慢慢睜開眼睛。
嫡姐熟悉不過、高高在上的聲音傳入耳中:
「喫了一塊肉也是殺生!
「我身懷佛骨,憐憫衆生。
「衆生在我這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罪過呀!昔有佛主割肉喂鷹,就割你一塊肉,幫你贖罪。」
-2-
看見跪在嫡姐面前,瑟瑟發抖、臉色發黃的小丫鬟。
我明白自己重生了。
小丫鬟名叫連雲,是府中低等的灑掃婢女。
因爲得了病,大夫看她太瘦弱,營養不夠,囑咐她養好身體,她才偷偷買了二兩肉,不過才喫了一口,就連人帶鍋被發現了。
連雲哭着磕頭求饒。
「小姐,奴婢也是爲了活下去……」
姐姐仍是不爲所動,命身邊人按住她,要從她身上剜下一塊同等大小的肉下來。
割肉是吧?
割誰的不是割呢?
我站起身,一把搶過桌子上的匕首,衝到嫡姐面前,拽住她保養白皙的胳膊。
手起刀落,就割下她一塊肉。
幾滴血珠飛濺到我手背上。
無比暢快!
嫡姐大驚失色,痛得尖叫起來:
「林枝,你發什麼瘋!
「我讓人割的是她,這個偷喫賤婢的肉!」
手中的匕首,被人一把奪走。
嫡姐長這麼大,金貴無比,還沒有誰敢傷她。
她悲天憫人的眸子,陰沉沉瞪着我。
我不疾不徐解釋:
「割她的肉,佛主不會原諒。
「姐姐身懷佛骨,比旁人更高貴,只有姐姐捨己爲人,割自己的肉替別人贖罪,佛主纔會網開一面,而且還能傳播姐姐仁善的美名。」
我朝跪着的丫鬟看了一眼:
「連雲你說對不對?」
小丫鬟很機靈,被我一點,立馬明白了。
她跪着向姐姐磕頭感謝:
「大小姐心善,願意爲奴婢割肉贖罪!
「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爲報。」
姐姐氣得喘氣不止,可她注重自己憐愛蒼生「佛女」的名聲。
一時也無法反駁。
「肉也割過了,讓這個丫鬟下去吧。」
連雲瘦弱的小臉上掛着慶幸,感激地朝我投來目光。
「站住!
「誰說要放她走了?」
「姐姐不是佛女嗎?平時連一隻螞蟻也捨不得踩死,丫鬟只是喫了一塊肉,姐姐就要她的命嗎?」我故作不明白。
嫡姐身子一僵,垂眸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傷口,恨得咬牙:
「規矩就是規矩!
「我說過,衆生可憐,誰都不許殺生喫肉。
「肉,我替她還了。但這個奴婢違反了我的規矩,罰她十五鞭子,讓她長個教訓!」
-3-
我眼底蒙着一層冷光,看着連雲被帶了下去。
脣角微微牽了牽。
十五鞭子,好過生生剜肉。
前一世,姐姐爲了立規矩,彰顯自己身爲佛女與衆不同,在她眼裏衆生平等。
她命人,在連雲心口剜下一塊肉。
連雲慘叫聲不斷。
府中其他下人嚇得臉色慘白,聽不下去。
可姐姐焚香禮佛,捻着手中的佛珠。
「不罰得重,如何替她贖罪呢?我也是爲了她好,免得死後墮入地獄受苦。
「刀割在她身上,她這樣疼……」
嫡姐望着佛像,假惺惺流了幾滴淚珠。
「牲畜被殺時,也是如此感受,我不過是讓她親身體會。」
連雲血流不止,嫡姐得知後,神色淡淡,也不許旁人找大夫給她醫治。
「這是她命中一劫,能不能挺過去全看她的造化。」
十五鞭子打完。
我去看連雲,給了她治傷的藥。
連雲臉上的冷汗打溼了髮絲,但好歹命保住了。
「二小姐……」她滿眼感激,氣若游絲在我耳邊說,「小姐保住奴婢一命。」
「往後小姐無論讓奴婢做什麼,奴婢都願意爲小姐賣命。」
沒過多久,我割傷嫡姐的事,傳到了大夫人耳中。
大夫人派人傳我過去。
大夫人心疼地坐在軟椅上,看大夫給姐姐包紮。
而我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清兒可是佛女,受一點傷,上天都會降罪人間。」
說着,大夫人狠狠剜了我一眼。
等大夫走後,大夫人似纔想起我。
「林枝,你嫉妒清兒是不是?
「你怎麼敢爲了一個賤婢,傷了自己姐姐!
「清兒是佛女,庇佑我們全族。你忘了我從小怎麼教你的!」
我當然沒忘記。
林清身懷佛骨,不能磕着碰着,一根頭髮絲也不能掉……
我的存在,就是爲了幫嫡姐擋災,保護她的安全。
可就是這樣的「佛女」,卻帶來了滅族的災禍。
肩膀上被刺穿,深可見骨的傷口,似乎又疼了起來。
我輕聲吸氣。
大夫人慢悠悠,涼薄開口:「二小姐心浮氣躁,心懷嫉妒,於家宅不寧。
「送去城外尼姑庵裏,禮佛抄經,靜靜心……」
城外尼姑庵,卻是一處暗窯,接待下九流的男人。
-4-
「夫人,我這麼做,是爲了姐姐,幫姐姐掙名聲!」我眼底含淚,委屈地出聲。
頂着大夫人嚴厲刺骨的眸光。
我繼續道:
「姐姐爲了奴婢,捨己割肉,現在外面已經有文人作詩,讚美姐姐仁善,不愧是佛女降世……
「這樣的美名傳入宮中,太后娘娘信佛,一定會嘉賞姐姐。」
大夫人的臉色,才稍稍緩和。
「姐姐是佛女,最是善良,怎麼會爲了這一點小錯就怪我?」
我活了兩世。
很清楚嫡姐最看重的是她的名聲。
嫡姐如玉的臂膀上纏着厚厚的布條,破壞了美感。
她眉頭輕皺。
看向我的眼神,哪有半分慈悲,只有陰狠。
她裝作沒聽見,優雅地端坐着品茶。
絲毫不在乎我的下場。
我重重磕頭,被嚇壞的模樣:「夫人關我禁閉吧!
「我願意關入柴房,不喫不喝,爲姐姐祈福。」
端坐的嫡姐才柔聲地爲難道:
「不是我不心善,實乃我是佛女,從一出生就與旁人不同。你傷了我,不受罰的話,也會遭報應。」
關入柴房當晚,大人就下令,不許任何人靠近給我送喫喝。
到了半夜,連雲拖着身上的傷,偷偷見我。
她把晚上的口糧省下,細弱的小手,穿過門縫,把兩個饅頭遞給我。
「二小姐,奴婢這沒有更好的東西。
「只有饅頭……您喫一點墊墊飢。」
我拿了一個饅頭,還了一個給她。
「連雲,落在身上的țũ₎鞭子還疼嗎?」
她遲疑了一下,小聲開口:「不……不疼了。」
嫡姐最注重她「佛女」名聲,有人喫肉,玷污了她的清靜,她絕不會下手留情。
我握住了連雲的手:「想報仇嗎?」
連雲嚇得差點摔了手中饅頭:「可是大小姐是佛女,所有傷害她的人都會遭報應……奴婢豈敢?」
「她不過是多長了一塊骨頭,是佛骨還是魔骨,只有挖出來才知曉!」
連雲兩腿軟了軟,壯着膽子說:「二小姐無論做什麼,奴婢都會幫你。」
-5-
柴房靠近佛堂後門。
這兒種了大片藥草,無人看守。
我是故意當着大夫人的面,說自罰禁閉,關到這裏。
因爲前一世,姐姐用佛前香灰水,治好了宰相頭疼的頑疾,才徹底名聲大噪。
人人都信奉,她是下凡歷劫的菩薩,能治百病。
但府邸中的佛堂只有嫡姐才能進出,平時都有人看守。
只有佛堂後面的院牆低矮,外面種滿了藥草,姐姐不許旁人踩踏靠近。
從這兒,正好可以翻入佛堂。
這一世,慕名而來治療頭疾的宰相,如約出現。
我被關在柴房中,無人注意,便翻過佛堂後面的圍牆,藏身在簾幕後面。
很快,嫡姐進了佛堂。
她在香灰水中,摻入了止痛的藥草汁。
我一臉瞭然,這就是她菩薩下凡,包治百病的原因!
待姐姐出去之後,我從窗子口,潑掉了原來的香灰水,重新換了一碗。
繼續躲在簾幕後面。
姐姐將準備好的香灰水端了出去,虔誠的嗓音傳來:
「我身爲佛女,日夜爲蒼生誦經祈福。這份真心,感動上天,這些香灰,才能幫相爺除病祛邪。」
門外的宰相端過去,將信將疑喝了下去。
「相爺,感覺好多了吧?」嫡姐氣定神閒地篤定。
宰相捂着額頭,臉色難看地搖頭:「故弄虛玄!根本一點作用也沒有!
「林家小姐,到底是不是真的佛女?」
嫡姐向來憐憫衆生的嗓音,終於出現了一絲慌亂。
「這不可能……」
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不悅冷哼,倒打一耙。
「是相爺不夠心誠,對神佛不夠敬重。
「我身有佛骨,世人皆知……想見我的人,平日都要排長隊。」
趕來會客的大夫人,也幫腔道:
「只要相爺添點香油錢,爲菩薩塑個金身,才能得佛女庇佑,喝下去的香灰水纔有用……」
佛堂的門打開。
姐姐走在最前面。
她身上如雪的流仙裙,用金絲銀線密縫,在光芒下面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一條裙子,就價值千金。
而林家只是守城門的兵馬司,爹爹的俸祿,一年也只有幾百兩。
一根佛骨,成了她們母女兩個的搖錢樹。
我脣角牽起一絲冰冷笑容。
馬上,這課搖錢樹就要死了!
宰相緊跟在嫡姐後面,踏入佛堂。
他雙手合十參拜之後,抬頭看向佛像。
那張年近四十,沉穩書生氣的臉,霎時大變。
他鬍鬚顫抖,好久才發出聲音:「佛像……泣血了!」
-6-
這一聲顫抖話音。
引得佛堂中所有人抬頭去看。
一顆顆嫣紅血珠,正從拈花俯瞰衆生的金佛眼眶中滴落。
金佛泣血,場景駭然!
嫡姐臉上血色盡褪,雙腿一軟,被身旁的大夫人扶住。
宰相也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一雙眼睛冷肅盯着姐姐:
「林家大小姐自稱佛女,這該怎麼解釋?
「你虔誠敬佛,爲蒼生祈福,佛爲何會流血淚?」
「以後這些故弄玄虛的把戲,少做爲妙!」他厲聲警告。
宰相頭疾沒有治好,還撞見了佛像流淚,臉色冷沉,拂袖而去。
貴爲佛女,聖潔不染的姐姐,第一次委屈憤恨得雙眼通紅。
大夫人撞着膽子,用指尖沾了一抹地上的血水,仔細察看。
聲音陡然尖利:
「清兒別哭!是府中有賤人,故意挑在今日害你,害怕你佛女名聲越傳越廣,結交名流!
「這血分明才沾到佛像上不久,娘把人找出來,把她扒皮抽筋了,爲你泄憤!」
我趁着佛堂一片混亂,從窗子翻出,回到柴房片刻。
大夫人就氣勢洶洶,帶着一堆奴僕堵住了柴房大門。
「撞開門,看看二小姐還在不在。若不在,找到之後,亂棍打死!」她輕飄飄下了命令。
柴房門撞開。
我無力縮在柴火堆裏,瑟瑟發抖望着她們:
「夫人,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大夫人聲音和眸光一樣冷得沒有溫度。
「給二小姐脫衣裳,看看她身上有沒有傷口!」
大夫人頭一個懷疑的țṻ⁴就是我。
林家府邸裏沒有養牲畜,那血只能是人的血。
不得不說,大夫人精明透頂!
兩三個婆子上來,就要剝我的衣裳。
我臉色發白,受了奇恥大辱般,拼命抵抗,渾身都在發抖。
一耳光打在婆子臉上。
「我好歹也是後院正經小姐,一句懷疑,輪得到你們這麼糟踐我?
「光天化日就要剝我衣裳,我往後還如何做人?」
我啜泣着,問大夫人。
「還請夫人說明白,我到底犯了什麼錯,要剝衣裳驗明正身?」
大夫人一雙眼眸,犀利透骨:
「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
「你私逃出柴房,用血點在佛眼上,氣走了宰相,砸了你姐姐佛女名聲,還毀了她的大好前程!」
大夫人一字一句,森冷如刀,染着血氣。
「不用再拖延時間了。
「你身上有傷,就容不下你繼續活着!
「打死一個微不足道的庶女,我自有辦法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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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兩眼含淚,狠狠瞪了一眼大夫人帶來的婆子。
「不用她們這些下人動手,夫人疑我,我自己來。
「我雖不是夫人親生孩子,但好歹也是府中二小姐,待會若是夫人查不出什麼,還請給我一個交代!」
大夫人面皮一緊。
一道悲天憫人、雍容淡雅的嗓音,插了進來。
「不是你,還能是誰?母親錯怪你了不成?
「林枝你就認了吧!你嫉妒我有佛骨,生來就比你這樣的凡夫俗子高貴,所以不惜用見不得人的手段,也要毀掉我。」
聽聞大夫人找到了罪魁禍首,嫡姐也仙氣飄然地出現在門外,眸光凌厲。
「給她剝衣裳!
「如果當真是她,就衣不蔽體地把她送去官府!」
圍在我身邊的婆子,得了佛女嫡姐的命令,搓着掌心,朝我撲了過來。
我找準機會,撞開那些婆子,往院外跑去。
「快把她抓住!」大夫人厲聲大喊。
我還記得,上一世宰相走後不久,還有個鴻臚寺的官員來訪。
姐姐用了同樣的招數,給那人治腿疾,一天之內博得了兩次美名,沒過幾天,街頭巷尾都在傳林家出了個活菩薩,心地仁善,得到她者,能得天下!
從那之後,姐姐風頭無兩,幾個皇子爲了爭奪她這個「佛女」,明爭暗鬥,用盡法子討嫡姐青睞。
看見我爹身邊紅衣服的鴻臚寺官員後。
我像是跑得太急,摔在了不遠處。
後Ŧų⁺面的丫鬟婆子,追了上來,得意洋洋:
「二小姐不是想跑嗎?我看你還能跑到哪去,你陷害佛女大小姐,就該遭報應,不得好死!」
我嗚咽哭個不停。
大夫人厭煩皺眉:「把她嘴堵上,帶回去。」
哭聲驚擾了不遠處的我爹和他身邊的官員,他們朝着這裏走來。
「住手!」我爹出聲喝止。
「你們這些下人,怎能這麼對待二小姐?」
我趁機撲到我爹懷中,被嚇壞了一樣,顛三倒四說:「爹爹,大夫人和姐姐要打死我,真的不是我做的,不關我的事,爹爹你救救我……」
餘光掃過。
沒有意外,我爹身邊的鴻臚寺高官已經皺起眉。
「林家大小姐不是身懷佛骨,善良至極,連看見花落了都會心疼地落淚?」他忍不住出聲。
我爹着急起來:「林枝你不可亂說,清兒最仁ŧū₅善不過,連肉都不喫,哪會打死你?來人先把二小姐帶下去。」
一旦涉及到姐姐,爹的心也會偏向她,幫她遮掩。
我泛起冷笑。
重回一世,還會再受他們擺佈算計嗎?
「今日佛像突然泣血,大夫人和姐姐一口咬定是女兒所爲,要殺了女兒,爹爹也不管嗎?既然這樣……」我忽然笑出聲,當着那位鴻臚寺大人的面,解下了肩頭衣裳。
「女兒就在這驗明正身,也好過不明不白冤死!」
經過這麼一鬧,爹爹鐵青,命人將我帶下去,檢查身體。
三五個婆子檢查過我身體每一處,臉色難看地出去覆命。
她們沒有找到傷口。
佛像泣血,與我無關。
在此期間,我眼淚一直沒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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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這位鴻臚寺的判官剛正不阿。
很快,今日在林家的所見所聞,就會傳遍整個皇城。
佛像泣血,大爲不祥。
本該憐憫衆生的佛女,卻和生母聯合起來,仗勢欺人栽贓一個小庶女。
爹爹幾經挽留,也沒留住那位大人。
他連腿疾也不治了,急匆匆要走。
爹爹氣不打一處來,罕見地朝大夫人發火,怒斥她攪得家宅不寧。
大夫人的哭聲,聽得我渾身舒暢。
她不甘心抽噎:「我這麼做,還不是爲了清兒!清兒是佛女,是我們全族人的倚仗!往後我們能不能飛黃騰達,全靠清兒。
「佛像泣血,定然是有人故意做的,我還要查!
「這個賤人,我絕不會放過,她還會再陷害清兒……」
我微微笑了起來。
大夫人這次說對了。
僅僅是佛像泣血,還不夠!
這一世,我要親手挖出她的那根「佛骨」,還她欠我的命!
大夫人查遍了林府所有人,連倒夜香的老頭兒也沒放過。
但讓她失望了,那些奴僕身上沒有剛劃傷的傷口。
身來就高高在上的嫡姐,好幾日把自己鎖在房間裏發脾氣。
入夜後,我提着一盞風燈,走進下人所住的廂房。
連雲受了十五鞭子,還沒有痊癒。
府邸中的下人嫌惡她,怕被她連累,將她趕到了廂房外低矮的雜物間裏。
「二小姐!」
風燈的光一瞬間照亮了她灰濛濛的眼眸。
我坐在她的牀邊,爲她換藥,壓低了嗓音:
「成功了。
「你給我的血,讓金佛泣淚了。」
連雲偷偷來給我送饅頭,我就把所有的計劃告訴了她。
引得神佛泣血後,嫡姐還能繼續當她高貴聖潔的「佛女」嗎?
連雲聽後,沒有猶豫。
「奴婢幫二小姐!要血是嗎?」
她身上的鞭傷還沒癒合,用力之後,鮮血又流了出來,她裝滿一小瓶給我。
「二小姐夠了嗎?不夠奴婢再擠。」
「夠了!」我按住她的手。
姐姐自以爲擁有佛骨,瞧不起低賤之人。
我就要用她眼中「低賤」之人的血,讓她永無翻身!
大夫人精明厲害,如果我用了自己的血,必然會被她查到。連雲身上有鞭傷,難以下牀走動,更不可能爬上金佛,大夫人懷疑誰也懷疑不到她。
-9-
和前世一樣,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林家的佛女。
只是這一回,沒有皇子爭着上門提親,也沒有平頭百姓擠到府邸門口跪拜,求着佛女嫡姐見他們一面,給他們治病。
「哪門子佛女……我看妖女還差不多!」
「鴻臚寺的大人都撞見了,他們一家苛待庶女,逼着庶女在外人面前脫衣服,證明清白,那位小姐哭得慘極了。」
「聽說那天,佛像泣血,詭異得很,還是宰相大人親眼看見,他們一家人爲了保住佛女名聲,就把罪責推到庶出二小姐身上!」
聽到這些流言蜚語的姐姐,表面上絲毫不屑:
「一羣賤民,連給我提鞋也不配,也敢議論我!遲早會遭上天降下的報應!」
她袖下的手指,卻掐得紫紅。
當晚當朝三皇子,溜進府邸,私下和嫡姐見面。
嫡姐一年四季,穿着謫仙一般的飄然白裙,不沾半點俗世塵埃,看上去清雅高潔。
她柔弱地倚靠在三皇子的懷裏,噙着一汪欲墜不墜的眼淚。
「殿下,有人嫉妒我身懷佛骨,毀我名聲……什麼苛待庶妹,我連一隻螞蟻也捨不得傷害,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呢!」
三皇子秦凌心疼地安慰她:「你是世上最純潔善良的女子,纔會擁有萬中無一的佛骨,我相信你!我會幫你找出陷害你的人,狠狠折磨她,給你解氣如何?」
我躲在假山後面。
晚膳後出來賞月,就撞見了姐姐和三皇子私會!
我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脣齒間嚐到了血味,也沒鬆開。
三皇子這張臉,我無論重生多少次,都不會忘記。
他就是日後的亂臣賊子,逼宮奪權的叛軍。
原來早就跟嫡姐有了一腿,嫡姐纔會偷了令牌,放他們進了皇城殺人放火!
我按住肩膀前世被刺穿,拽出骨頭的地方。
眼中湧上血色。
我望着月色,涼涼笑了起來。
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
姐姐一雙剪水雙眸感激地看着他:
「幸好有殿下。
「我懷疑這件事和我的庶妹有關!她向來嫉妒我,見我有佛骨,她卻只是個庸俗之人,所以想毀掉我!」
三殿下更加心疼,語氣帶上殺意戾氣:「一個小小庶女,要我幫你處理掉她嗎?你想怎麼毀掉她都行!」
這樣滿不在乎的語氣,比踩死一隻蟲子還簡單。
姐姐嗓音一柔:
「不用殿下爲我手上沾血,一個庶女,我有的是辦法對付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幫我恢復名聲,他們罵我的那些話,讓我難受得夜夜難眠。」
「清兒受苦了。不用擔心!皇祖母信佛,她身體不好,再過幾日是她的壽辰,打算請高僧入宮祈福,到時候我會向皇祖母推薦你。
「只要皇祖母的病情,稍有好轉,天下人會相信你是佛女,能夠庇佑蒼生,帶來福運……」
我眸光一暗。
前世,姐姐作爲「佛女」,用一碗香灰水就能治病救人,名聲遠播。
太后早早派人,請她入宮誦經祈福。
姐姐爲了討好太后,得到賞賜,滿口允諾爲太后寫一面經幡,祈禱太后百病消。
不是用墨書寫,而是用她的佛血。
太后聽聞後,大爲感動。
嫡姐卻私下找到我,擺出一副施捨、高高在上的姿態。
「我身爲佛女,不能受傷流血,不然神佛會降罪人間。
「爲太后寫經幡,是無上功德,你是我的庶妹,我才把這樣的好事讓給你。」
嫡姐誘哄逼迫,讓我每日放血,給她寫經文。
她答應我,會告訴太后,經幡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到時候給我賜下賞賜。
一個月時間,我臉色慘白,奄奄一息。
嫡姐卻不高興:
「林枝你想偷懶?這面經幡也是給太后娘娘的生辰賀禮,我們林家能不能脫穎而出、青雲直上,全靠這面經幡。
「你就不能忍一忍?」
「姐姐換個人吧,再放下去,我會死……」
我的哀求,換來姐姐大怒。
「換個人,怎麼能顯出誠心呢?萬一血的顏色有深有淺,被太后娘娘發現了該怎麼辦?」
她下令奴僕按住我,一刀刀割下。
我因爲放血太多,傷了根基,從那之後,身體越來越差,特別畏寒,哪怕是夏天也要穿着厚厚的衣裳。
這面用血寫成的經幡,果然引得所有人注目讚歎。
嫡姐故意用水粉塗白了臉,走路左搖右晃,顯得放血太多,弱不禁風。
「只是放點血,沒關係的。」
「臣女是菩薩轉世,本就看不得人間疾苦,恨不能代替太后娘娘受罪……」嫡姐流了兩滴悲憫的淚。
太后心疼又動容。
當即就給了嫡姐「玄妙救世玉女」的封號,還給她修建了佛寺,幫她鍛造了等身佛像。
而我呢?姐姐從頭到尾,連提都沒有提過。
-10-
這一世,嫡姐還想成爲名揚天下的「佛女」。
我當然會「幫」她一把!
暗藍色的夜幕,幾顆流星飛快劃過。
翌日一早,聽見有人議論,一顆隕星墜落在離皇城不遠的郊外,聲音震天,還好沒有砸到人。
百姓們議論紛紛。
就連皇上也急召了欽天監,測卦是吉還是兇。
隕星砸出了一個大坑。
周圍聚集了不少人,但沒有人敢靠近。
只有我走了上前,對着隕星,仔細打量。
忽然,我驚叫一聲:「好稀奇!這星石上有字啊!」
看熱鬧的百țũ⁸姓們,一下子全都湧了上來。
我眼疾手快,撿起有字的石頭揣進懷裏,寶貝似的,緊緊抱着,回到了林家。
半天不到,連官府也被驚動了,四處搜查那塊星石下落。
天外飛石,竟然有字!
因爲上次佛像泣血,嫡姐和大夫人懷疑到我身上。
府邸中有眼線時時刻刻盯着我。
我一大早出門,又抱着懷中東西鬼鬼祟祟回來,嘴裏嘀咕:「這石頭上有字,到時候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全被門外的丫鬟一字不落地偷聽去了。
姐姐跟着大夫人趕了過來。
「林枝你一大早偷偷出府,是撿星石去了?」
「那是天降祥瑞,快把有字的石頭交出來!」大夫人眼神一閃,語氣咄咄逼人。
我連連搖頭,一臉不解:「什麼星石,我沒看見。」
「那麼多人圍在大坑旁邊,哪會被我撿到?」我抵死不認。
姐姐冷笑:「林枝你就別抵賴了,獻上祥瑞星石,還能算是我們林家的功勞。」
她低了嗓音,恨恨不平:「我纔是佛女,這樣的石頭,也應該是我撿到!」
大夫人拉過她的手,安撫地拍了兩下,給了她一個眼神。
只要從我這裏搜出星石,到最後還會算在嫡姐的頭上!
大夫人也不和我多言,直接下令:「搜!官府也在找的東西,不能藏在府中!」
「你們不許碰我東西!」我大聲叫喊,眼睛看向牀底。
兩個婆子上前,用力押住我。
嫡姐順着我眼神看去,清高傲慢地牽了牽脣角:「原來是藏在這!」
她從牀下找出一個精緻帶鎖的木盒。
命人劈碎銅鎖之後,嫡姐拿起石頭端詳。
然而石頭上寫的是篆文,她一時間竟也不認識。
大夫人連忙派人找來了書院中的夫子。
夫子認出上面的字後,臉色劇變,雙瞳震顫地看向姐姐。
「佛女降世,天下大興!
「這是罕見的吉兆啊!」
天下間有誰不知,姐姐背生佛骨,是最仁善的佛女!
姐姐短暫震驚後,雙頰激動緋紅起來,脣角止不住上揚。
大夫人甚至高興得說不出話。
-11-
我吞吞吐吐,打斷她們:「那是……我撿回來的石頭!」
大夫人臉色一沉:「什麼你撿回來的石頭,院子裏有人能爲你作證嗎?」
院中的下人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違抗她們母女幫我說話。
姐姐得意又不屑地朝我投來一眼。
大夫人寶貝似的撫摸着星石,眉開眼笑:
「上面刻着佛女,天下間除了我女兒,還有第二個佛女嗎?」
「就算是你撿到,也是你沾了清兒的福氣。」她臉色一擺,「你莫非還想獨佔了去討賞?」
這樣熟悉刺耳的話,前世我也聽過。
上一世,我不願意給姐姐放血,繪製經幡。
大夫人也是這副嘴臉。
她心疼自己女兒,不捨得嫡姐受傷,就居高臨下派人押着我,逼我放血。
我疼得面色慘白,哀求大夫人放過我。
大夫人漫不經心道:「清兒是佛女,爲太后繪製經幡,是無上榮耀,你作爲妹妹不該幫幫她嗎?
「用你的血,也是看得起你。你這樣的凡夫俗子,還能沾點佛氣,經幡做成,你也有福報。林枝你該謝謝你嫡姐纔是!」
大夫人不是最喜歡搶嗎?
搶走別人的功勞,放在她女兒一人身上!
我就要用這塊「石頭」,讓她們徹底身敗名裂!
收斂起脣邊隱祕的笑意。
我故作爲難又不捨地盯着那塊石頭。
大夫人起身,淡聲吩咐:「把這塊石頭收好,等老爺回來,我們就進宮。」
我待在自己的院子裏,遠遠聽見他們一家三口的笑聲。
「天降神石,還刻着這樣一句話,是佛主保佑我們林家。」
我爹笑聲隔着老遠傳來。
「清兒生來就不同,誰讓她是佛女呢!」她們母女兩個一唱一和。
我也跟着笑了起來。
當晚爹爹就帶着她們一齊進宮,面見聖上,獻上了那塊刻字的星石。
夜裏就有消息傳來。
皇上看了石頭後,龍顏大悅,認爲這是天降祥瑞!
在三皇子的幫襯下,皇上答應給嫡姐賜下封號,還要給她修建廟宇。
似乎前世發生的事,今生也沒有改變。
姐姐一時間又風頭無兩,得意非凡。
林府門外香火繚繞。
貧苦病重的百姓不遠千里趕來,只求見上姐姐一面。
姐姐直接派人轟走。
她捻着手腕上的佛珠,蹙着眉尖,厭惡道:
「什麼阿貓阿狗,都配來見我了?
「如今達官貴人想見我,也得排隊,還得獻上千金的香油錢,我才考慮見不見呢。」
當天,三皇子登門拜訪。
「皇祖母鳳體有恙,但聽聞星石上刻了佛女,特意請林家大小姐入宮爲她祈福。」
姐姐一挑眉尖,臉上光彩照人。
她換了一件最能襯托她淡雅脫俗氣質的廣袖流仙裙,高貴萬千地走到我面前。
「俗物就是俗物,一輩子只能仰望我。
「你用佛像泣血害我,還藏了星石,可我一樣青雲直上,名揚天下。」
-12-
等嫡姐走後。
我看好戲地笑了起來。
魚兒終於上鉤了!
姐姐入宮三天,日夜不休地爲太后娘娘誦經祈福,無比虔誠。
三天後她回到家,和前世一樣找到我。
「林枝,我答應了爲太后娘娘寫一面經幡,爲了表現心誠,我決定用血寫。
「但你知道的,我身爲佛女,不能受傷,你來幫我如何?
「經幡寫成,我一定會在太后面前幫你邀功討賞……」
和前世的猶豫推脫不同。
我一聽,眼眸就亮了起來,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這可是一件大功德呢!姐姐當真要用我的血寫經幡嗎?」
嫡姐以爲我會推三阻四,沒想到我這麼積極,眼神頓時不屑:
「本來我可以找別人,但看你是我庶妹,便特意讓給了你。
「明天就過來給我放血入墨。」
我心疼道:「經幡需要一個月才能寫完,姐姐這雙手細嫩如玉,這麼寫下去,手指上會長出老繭,就沒那麼好看了。
「不如我替姐姐寫完,只要姐姐幫我在太后娘娘面前美言兩句。」
嫡姐雖然自稱佛女,但對自己的皮相愛之如命。
她看了一眼自己修長白皙的手指,遲疑了。
「獻給太后的經幡貴重無比,林枝你別想動歪心思!」
我也不急着解釋。
拿過旁邊的裁紙刀,劃開掌心。
就着掌心的血跡,在帆布上,一字一句抄寫下佛經。
血乾涸了,我就再割上一刀。
嫡姐站在旁邊,冷眼看了一會。
她嗤笑:「你爲了邀功,這麼聽話?真是庸俗,不像我從不在乎這些虛名。
「行了,經幡就由你抄寫,一個月之後交給我!我會派人盯着你,林枝你別想耍花招!」
我誠惶誠恐:「姐姐,我怎麼敢呢?這面經幡也是送給太后娘娘的賀禮,一旦出問題,我們闔府都會遭殃。」
姐姐高貴地點了點下巴:「算你識相!」
我慢慢握緊掌心,感受着掌心中傷口的疼痛。
偏心的爹,惡毒的大夫人……都該死!
不讓闔府遭殃,我纔不會替她抄寫經幡。
-13-
一個月後,我把抄錄好的經幡卷好,送到了姐姐面前。
「什麼味道?」她狐疑地皺眉,伸手就要打開經幡。
我按住她的手:「姐姐,經幡我抄完之後,供奉在佛前,外面沾染了檀香氣息。裏面用血寫成,自然會有血腥味。
「經幡是獻給太后娘娘的生辰賀禮,按照習俗,在娘娘面前打開,才靈驗。」
她拍開我的手,低頭仔細聞了聞:「是檀香的味道……
「打開經幡,我要親自檢查。」
我後背繃緊,心提了起來。
經幡沒有打開,姐姐身邊的丫鬟跑了進來。
「小姐,三殿下的馬車到了,接你一起入宮。」
嫡姐一喜,站起身,她看了一眼佛經,又看了一眼我。
「林枝,你敢做任何手腳,我回來饒不了你!」
我不敢言語,恭敬地朝她拜下。
嫡姐冷哼一聲,命人帶上了經幡入宮賀壽。
我似笑非笑望着她的背影。
回來?
也要能回得來,再說!
嫡姐撥動着佛珠,臉上卻難掩雲霞,坐上了三皇子的馬車,一起進了皇宮。
太后娘娘的壽宴上,達官貴人云集,觥籌交錯。
姐姐亦如前世,獻上了厚重、誠意滿滿的經幡。
宴會的眸光,一下子全都聚焦在她身上。
嫡姐依然波瀾不驚,淡如止水撥弄着手腕間的佛珠。
彷彿所有人的注目,對她而言,不過是過眼煙雲。
她一襲仙氣飄然的白裙,更加襯托出她的纖塵不染ẗù₌,宛若一朵開在金碧輝煌大殿上的遺世蓮花。
「這是何物?」太后娘娘也有了興致。
嫡姐臉上敷了白粉,纖瘦的身姿晃了晃,更顯弱不禁風。
「臣女擔心娘娘鳳體,喫不下也睡不安穩,故而寫了萬字的經幡,以求太后娘娘鳳體安康,萬壽無疆。」
太后滿意點頭:「林家小姐,當真是菩薩轉世,這般慈悲心腸,有心了!」
「只要能換來娘娘康健,百病不擾,哪怕臣女放點血,用佛血寫經文,又算得了什麼!」嫡姐一咬嘴脣,眼眶瞬間就紅了。
不只是太后愣住。
大殿上所有人都交頭接耳,議論不停。
「竟然是用血寫的佛經!」
「這纔是悲憫衆生的佛女,當之無愧!」
「難怪林家大小姐看上去,臉色這麼蒼白,搖搖欲墜。」
太后心疼壞了,當即下令:「快去搬凳子來,扶林家大小姐坐下!」
三皇子心疼又自豪地走到姐姐身邊。
「清兒的這份心意,是誰也比不上的,皇祖母要好好獎賞她纔行!」
太后連連點頭。
三皇子道:「那就由兒臣親手爲皇祖母,打開這面經幡。」
經幡打開後,一層油紙掉了下來。
緊接着是一股惡臭的味道,撲面而來!
-14-
用血寫成的佛經,在臭味影響下,顯得猙獰可怖,毫無聖潔之氣。
一羣綠頭蒼蠅,密密麻麻落在了經幡上,貪婪吸食上面的血字。
「護駕,快護駕,保護住太后娘娘。」
旁邊的內侍最先反應過來,擋在太后面前。
大殿上到處都是,趕都趕不走的蒼蠅蟲子。
太后臉色劇變,驚惶又氣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哪來這麼多蒼蠅臭蟲!
「林清,你要故意害死哀家?」
姐姐嚇得嘴脣發抖,眼淚珠子不停往下掉。
「我不知道啊!和我沒有關係,這面經幡,上面的佛經,都不是我寫的。」
她再也維持不了「佛女」的淡薄典雅,嚇得不停後退,連連擺手。
「是林枝,是我庶妹。
「太后娘娘明鑑,是她故意陷害我……」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把所有的錯往我身上推。
太后疾言厲色道:「快把這面腥臭的經幡扔出去,燒乾淨了!」
……
此刻。
我坐在林家的偏院中,不緊不慢練字。
許久抬頭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壽宴應該開始了。
風吹起宣紙一角。
我喃喃低語:「起風了……」
經歷過前世種種,我早已想好了對策。
只等着嫡姐來找我寫經幡。
用自己的血,替她抄寫經幡,怎麼可能呢?
不過是通過連雲,買通了廚房中的大娘,用豬血代替了自己的血。
還在血裏面多加了一點東西——金汁。
每日抄錄經文時,我燃着濃重檀香,蓋過金汁的味道。
等抄錄完之後,防止金汁味道散發,特意用一層油紙封住。
只要不打開經幡,便聞不到裏面的氣味。
但一旦打開……
那股血腥伴着惡臭,會引來無數蒼蠅蚊蟲。
宴會之上,想必很熱鬧吧!
當然,嫡姐也派了身邊丫鬟監視我。
但嫡姐自稱佛女,自己茹素,對身邊的人更加嚴格。
連一點葷油也不讓碰。
連飯都喫不飽的人,談何忠心呢?
我不過是每日備上一碟子肉餡的「梅花糕」,就讓那丫鬟喫得滿嘴流油,丟不開手,對我抄寫經文,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腥臭引蟲的經幡只是個開始!
我在宣紙上,寫了一個「死」字。
-15-
宮中大殿。
嫡姐淚眼漣漣,孤獨又倔強站着,好不可憐。
一下子從聖潔的佛女,跌落成爲引來蠅蟲的「妖女」。
身邊的三皇子一把護住她,擋在她前面。
他神色陰翳,振振有詞:
「還請皇祖母明察!清兒的那個庶妹,心思狡詐,惡毒至極,屢次三番陷害清兒。皇祖母應該拿她是問!」
宰相和鴻臚寺的那位大人站了出來。
「上一次是佛像泣血。」
「這一次經幡引蟲,難道每一件事,都是林家庶出二小姐所爲?二小姐的本事可真大!」鴻臚寺的大人,出言諷刺。
他最見不得恃強凌弱,欺壓弱小。
宰相也沉聲道:「上一次本相拜訪林家,就聽聞二小姐被關在柴房受罰,後來也查出她是被栽贓陷害。這一次,還要把鍋往她身上推嗎?
「剛上大殿時,林家大小姐口口聲聲說這經幡由自己放血寫成,怎麼引來了蟲子,就推脫得一乾二淨,變成由自己庶妹所做?」
他搖頭嘆息:「不敢想象,那位庶出二小姐在林家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真的是她!」嫡姐急得嗓音都變了。
「是她害我!她嫉妒我有佛骨Ŧũ̂ₕ,多次害我出醜……」
可是在場所有人,除了三皇子,沒人信她。
太后臉色凝重,還沒說出對姐姐的處罰。
下朝的聖上,臉色陰沉,闊步邁入殿中。
極爲壓迫地看了嫡姐一眼,就朗聲下了命令:「來人,將這個假冒的佛女,關入大牢,等候發落!」
嫡姐嚇得連哭都忘了。
渾身不停地發抖。
三皇子跪下,替她求情:「父皇,清兒她犯了何錯?您忘了那塊星石上面刻的話,佛女才能讓天下興盛!」
「還敢提那塊石頭!」天子震怒,一腳踹了過去。
「那塊石頭,今日忽然四分五裂,欽天監說是大凶,亂國之兆。她就是罪魁禍首!」
姐姐腳下一軟,癱倒在地。
「那個石頭……也是林枝找到的!」
她瘋了一樣,自言自語:「是她,都是她一手策劃!
「皇上,太后你們相信我,所有的事,是她害我,她要讓我死!」
天子怒極失笑:「是她找到的石頭,那一日你們一家三口入宮獻上祥瑞,爲何不帶她過來?爲何從頭到尾一句不提她?」
從出生起就高高在上的姐姐。
這一刻。
在所有人鄙夷、嘲弄、憎惡、畏懼的眼神下,臉色猶如死人,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16-
林家府邸。
天色已經黑了,嫡姐還沒回來。
爹和大夫人還在慶賀。
大夫人爲他倒酒。
我爹滿面紅光,他一把握住大夫人的手,讚歎:「還是你有福氣,爲我生下了清兒這樣的佛女!」
大夫人羞澀又得意:「清兒獻上用血寫的經幡,定然是豔驚四座,得到太后的嘉獎,被留在宮中用膳,才沒回來。」
「這樣的殊榮福氣,有些人幾輩子都修不來。」大夫人說話間,輕蔑地瞥了我一眼。
我安靜地坐在燈影下面,脣角很淡地翹起。
笑吧,待會就要哭了。
我爹一杯酒還沒喝完。
官兵闖入了林家,還送上了一張天子特批的逮捕令。
「林家大小姐,藉着『佛女』身份,裝神弄鬼,欺上瞞下,已經被關入大牢,說不定很快就要斬首示衆了。」
我爹手中的酒杯碎了。
大夫人一聽便要暈。
「這不可能!」大夫人搶過逮捕令就要撕碎,「你們還我女兒,我女兒她有佛骨,誰傷害她都會遭報應!」
官兵聽笑了:「你們林家送上去的星石碎了,林家大小姐做的經幡引來臭蟲無數,把太后都氣病了,還好意思說她是佛女。
「分明是妖女轉世!」
大夫人手指發軟,大聲哭號:「這不可能!」
最後是我爹接過了逮捕令。
他們一晚上都等不了。
我爹到處疏通,終於帶我們進了大牢,見了姐姐一面。
嫡姐蜷縮在爛草堆裏,身上絲綢的白裙也弄髒了。
爹孃心疼極了。
大夫人更是哭暈過去幾回。
發誓一定會把她救出去。
但嫡姐惡狠狠瞪着我:
「賤人,你看我落魄,你得意了?
「三皇子會救我出去。」
到了如今,她還有幾分高傲和得意,擦了擦白裙上的灰塵。
「我身有佛骨,傳言得佛骨者,得天下。
「那些皇子不會放棄我,會想辦法送我出去!
「等我出去,林枝就是你的死期!
「你用了種種手段陷害我,我會盡數還給你。」
我不以爲意輕笑。
眼神掃過她背上多出的那根骨頭。
「姐姐,你說,挖出這根骨頭後,還有人願意幫你嗎?」
嫡姐撲了過來,儀態盡失。
「賤人,你膽敢傷害我,天會降下懲罰,你不得好死!」
她的話,對我毫無作用。
死過一次的人,還怕什麼天罰?
-17-
回到林家。
大夫人衝上來,一耳光就要扇在我臉上。
「賤種你不安好心,你比得上清兒一根頭髮絲嗎?」
常年喫素的大夫人哪有力氣。
我捏大夫人的手腕,反而一耳光扇在她的臉上,打得她踉蹌摔在地上。
「夫人冷靜一下。
「口無遮攔,可沒辦法替自己的佛女積福。」
我爹剛好踏進院子。
大夫人捂着臉哭哭啼啼,拽着我爹衣袖告狀:
「林枝以下犯上。
「害得清兒,明明是最高貴的佛女卻進了牢房,她還動手打我。這是要逼死我們母女啊!」
我爹厲喝:「林枝,還不向夫人道歉。」
我也不裝了。
「道歉?我要道什麼歉?
「大夫人說的是實話,我就是要逼死她們母女。
「佛像的血,是我做的。星石也是假的,我用硝酸泡過,不出兩三日就會裂開……」
「還有那面經幡!」我脣邊笑容豔麗如開刃的刀鋒,「想用我的血,去討好太后?做夢呢!我只能送她下地獄。」
「姐姐不是佛女嗎?爲什麼沒有逢凶化吉?她做的這些事,和妖女邪魔有什麼區別?」我不掩眼底的諷刺。
我爹和大夫人目瞪口呆好一會。
大夫人雙眼要滲出血來:「她承認了,她都承認了,快去把她送官。」
我笑了:「送官,誰會信你們?
「是當今聖上,怒斥姐姐是假佛女。」
我爹臉色鐵青,捂着胸口,大口喘氣:「來人,開祠堂拿族譜。
「這樣無情無義,陷害自己嫡姐、母親的賤種,留她不得!
「我要趕她出家門,讓她自生自滅!」
我冷眼看着,我爹硃筆一畫,用力勾去了族譜上我的名字。
從今往後,我就是林家的「死人」,再沒有林枝。
大夫人快意地牽動脣角。
我爹把一張父女恩斷義絕的紙張,扔到我面前。
「滾出去!
「我沒有生過你這個惡毒不孝的女兒。」
我摩挲着那張紙。
終於拿到了救命符。
我故意說這些話,就是爲了逼他們和我斷絕父女關係,將我趕出林家。
等林家被滿門抄斬,纔不會連累到我!
重生以來,我步步爲營。
拿到了姐姐的字帖,不敢鬆懈地臨摹。
就是爲了這一天……
我永遠記得,嫡姐纖塵不染依偎在叛軍三皇子懷裏的樣子,將所有人視作螻蟻。
她害死了那麼多人,沒有一點愧疚,轉身從佛女成爲新帝身邊的皇后。
這一世,我要親手斬斷他們的青雲路!
我用嫡姐的筆跡,寫了一封求救的書信,帶着斑斑血跡和淚痕,暗中寄給了三皇子。
三皇子有反叛謀逆之心,他隱藏得很好,也許只有姐姐才知道。
但我重生一次,知道未來的走向。
在信中,我用姐姐的口吻,訴說自己在牢中遭受的刑罰,如何可憐,如何想他,求三皇子起兵救我出去……
這封信並沒有被三皇子的人收到。
我故意讓它寄錯了地方,被聖上身邊的人截住,送到了御書房。
-18-
天家無父子,更無親情可言。
爲了爭奪九五至尊的位置,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
這一封信,會是最好的導火索!
我在不起眼的小巷中租了一間房子,用所有的體己,贖出連雲陪在我身邊。
連雲知道我愛喫魚,一清早就去買了活蹦亂跳的草魚,回來爲我煮湯。
離了林家,終於可以喫肉了。
連雲一手拎着魚,一手捂着心口,一臉後怕:
「小姐,城中多了好多官兵,到處都是巡邏戒嚴的人,是不是出大事了?」
我接過她手中的魚,不緊不慢道:
「是出大事了,有人該死了!」
三皇子被聖上起疑,削了他封地爵位後,三皇子忍無可忍,比前世提前了幾年,起兵謀反。
結果可想而知。
三皇子羽翼未豐滿,朋黨也不夠多,天子尚未染病,幾次御駕親征,打得三皇子節節敗退。
要不是他身邊的死士用命相護,三皇子早就被擒殺了!
因爲天家父子相殘,時局動盪,皇城中百姓們人心惶惶。
我知道,時機到了。
姐姐的那根「佛骨」,是時候挖出來了。
這一世三皇子自顧不暇,沒人能來救她!
我蒙着面紗,給了巷子裏光屁股的小孩兒們幾個銅板,笑意盈盈問:
「剛纔教你的詩,都記住了嗎?」
他們奶聲奶氣說:「……都記住了!」
不知是誰傳出了第一句話,滿皇城的孩童們都在唱。
「佛骨非佛是妖骨,此骨祭天天下安。」
百姓本就因爲征戰,活在水深火熱中,因爲這句詩,有了發泄口。
他們開始堅信,就是因爲姐姐背上多出的這根骨頭,才引得天下大亂。
不少人朝着林家潑糞水,扔東西打砸。
林大人不敢上朝,短短几日,耳鬢就有了白髮。
至於大夫人,也沒好到哪去,她驕傲的背脊再也挺不起來,甚至不敢提起林清是她的女兒。
平亂的天子,終於想起了關在大牢中的嫡姐。
下了旨意, 當街剔骨!
剜出她這根「妖骨」,平定天下。
-19-
姐姐被押上刑車, 還保持着佛女的端莊。
「你們殺不了我。」她篤定。
「三皇子對我一片癡心, 一定會來救我。
「我有佛骨, 不是一般人!你們傷我,全都不得好死遭報應!」
林大人和大夫人害怕被牽連,連面也不敢露。
只有我這個被逐出家門,斷絕關係的「妹妹」,送了嫡姐一程。
「姐姐別看了,三皇子如今是喪家之犬, 已被全天下通緝,他救不了你。」
嫡姐瞪圓了眼睛:「呸, 你騙我,Ŧů₋我不會信!」
我也不生氣,涼涼帶笑望着她。
「姐姐不是最注重身上這根佛骨嗎?小時候奶孃不注意碰到你這根佛骨, 大夫人差點把她活活打死……」
嫡姐欣喜起來:「是不是皇上改變主意, 要讓我入宮?我是佛女,只有敬仰我,善待我, 天下才能風調雨順!」
我惋惜道:「皇上昭告天下, 姐姐身懷妖骨,要剔妖骨平民憤。」
嫡姐被押在行刑臺上。
那根萬中無一,帶着無上榮耀的骨頭, 被剔了出來。
我望着地上的血。
心中恨意暢快交融。
前一世, 她放了叛軍入城。
叛軍殺紅了眼,殺了林家, 又去屠戮折辱無辜百姓。
那些士兵撕扯我衣服。
「你就是佛女的妹妹?」
「佛女高高在上,冰清玉潔,想必你的滋味也不差。」
我拼死反抗,向神佛一樣悲憫高潔的嫡姐求救。
她垂眸撥弄佛珠,彷彿聽不到,也看不到。
我反殺了壓在我身上的士兵,被一劍又一劍刺穿身體, 剔出了骨頭。
剔骨之痛,嫡姐終於也嚐到了!
剜掉骨頭的嫡姐流血不止,她求身邊的人給她包紮。
但沒有皇帝旨意,誰敢幫身懷「妖骨」的人治療?
嫡姐哀號了許久, 漸漸不動了。
……
嫡姐流血過多,死後不久, 三皇子也兵敗被殺。
前世的生靈塗炭, 終於沒有再現。
天下恢復了平定, 天子開始清算參與叛亂的人。
因爲我的那封信,林家沒能逃過去。
林大人和大夫人,被判流放嶺南, 終生不得回京。
而我拿到了斷絕書, 已非林家人, 安然留在了皇城。
春光微暖的午後,潔白的玉蘭在頭頂開得滿枝滿丫。
廚房裏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
徐徐青煙,伴着食物的香氣, 勾起了味蕾,也熨帖了靈魂。
連雲拿掉我蓋在臉上的書,眼眸清亮含笑:
「小姐醒來咯!我做了你喜歡的糖醋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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