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爸爸的情人帶大的。
七歲那年,我爸欠錢跑了,我沒了家。
我媽嫌我是個大包袱,哄騙着把我甩給了我爸的情人,直接瀟灑改嫁。
可等我以後成爲年薪百萬的律師時,他們又來堵我的辦公室。
「你有贍養我們的義務,不給三百萬別想走!」
「跟着一個外人有什麼好?人家就是把你當搖錢樹。」
我卻笑了,「抱歉,我只認喬素梅。」
「那就打官司吧,要不要我給你們做辯護律師啊?」
-1-
2003 年的冬天,我滿七歲了。
我爸跑了,欠了一屁股債,把所有擔子扔給了我和我媽。
我媽一丁點沒猶豫,將我送到了爸爸的情人身邊。
我看着眼前滿臉不耐煩的年輕女人,怯怯地縮回了我媽的身後。
喬素梅。
當時的我不知道,此後這個名字,相伴了我一生。
說是情人,其實她也是被我爸騙了的可憐人。
我爸是個生意人,天南海北地到處跑。
在兩個家庭之間肆意遊走,直到他出事才敗露。
不過我媽似乎也不介意,從小,她和我爸就各玩各的。
我不過是他們應付家裏長輩的產物。
誰管我呢。
我媽賠着笑,「妹子,身邊沒有親人願意收留這孩子,我給你留三百塊錢,你幫我照看一個月,我馬上就回來。」
我媽尷尬地搓着手。
喬素梅皺着眉頭看着我,「我告訴你,最好把錢給我帶回來!多一天,我就把她丟垃圾堆裏去!」
那時,我爸捲了喬素梅的錢跑了,她還指望着我媽能把錢帶回來。
以爲我是壓在這的「人質」。
「哎,是,你就放心吧。」我媽一邊說,一邊把我往她那推,「跟你喬姨走呀,你喬姨做飯可好喫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手裏握着玉米棒,莫名覺得恐慌,「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這孩子!這麼不聽話!」我媽抽我的屁股,我嚎啕大哭。
「行了!你媽找你的死爹去了!你白送給我我都不要呢!」喬素梅翻了個白眼,拎過我的領子。
我才發現,喬素梅的身後也站着一個男孩子。
瘦瘦小小的,比我都矮了半頭。
他拄着一個小拐。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他黑亮亮的眼珠子也盯着我。
「聽我的話,你爹還欠我一大筆錢呢。」她撇撇嘴,抽過了我媽手裏的錢。
見這情形,我媽直接轉身離開。
此後的十年,她杳無音訊。
我沒了家。
但有了一個臨時落腳的地方。
這一年,我七歲,喬素梅二十七歲。
-2-
一個月期限到了,喬素梅卻怎麼都聯繫不到我媽。
她帶我去我家門口四處打聽,卻被告知我媽早就連夜賣了房子。
「媽的,玩我呢。」喬素梅吐了口唾沫,惱怒地看向我。
顯而易見,我媽也跑了。
小小的我怯怯地看向她。
「你媽也跑了!你們一家沒有一個好東西!」
她惱怒地一把抓起我,就把我往福利院送。
03 年的當地福利院,條件不是一般的差。
更別提我長得這麼瘦小,一定會被人欺負。
當目睹了一個神情呆滯的小女孩搶落在地上的麪包,還拼命往自己嘴裏塞時。
喬素梅也震驚了。
她辦好手續,臨走時,跟我隔着柵欄相望。
懵懂的我只是恐慌地望着她的背影。
……
最終,她環視這個破落的福利院,還是沒忍心。
「跟我走吧,起碼能有個人照顧小浩,長大還能有個彩禮錢。」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我想,她是可憐我吧。
自此以後,我和她真正地生活在了一起。
-3-
東北的冬天格外漫長。
我跟着喬素梅生活,但過得並不好。
她把我送去了鎮子裏的唯一一所小學。
「真不想讓你念書,浪費錢,沒辦法,國家不讓。」她撇着嘴。
但她還是理了理我的領子,「早點回家給你弟弟做飯,不好好唸書你就趁早嫁人。」
家裏的弟弟腿有病,不能幹重活,所有的家務活只能我幹。
我每天放學需要趕緊跑回家,生火做飯。
竈臺上的大鍋甚至都可以裝下我洗澡。
而喬素梅需要去外面的廠子裏打工。
筷子廠,一天要挑幾萬雙筷子,整個手扎得都是毛刺。
她當時只讀到初中,就遇到了在當地做生意的我爸。
不顧家人的阻攔爲愛奔到這個遙遠的城市。
跟家裏決裂,還被騙了。
這些是身邊的鄰居對着她指指點點時,我聽到的。
一個單身女人,帶着兩個孩子更是格外喫力。
冬天天黑得特別早,喬素梅總是摸黑回家。
「飯怎麼做得這麼晚!你想餓死我啊!賠錢貨。」她惱怒地罵着我。
吱嘎吱嘎響的破平房,還需要我每天撿柴火來生火。
我沉默地看向她,這個獨身女人在廠子裏沒少受欺負。
回來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撒在我身上。
剛開始,我做的飯實在是難以下嚥。
燒得很焦。
喬素梅只會兇巴巴地罵我。
「帶你回來有什麼用!這點事都幹不好!」
我垂着頭不吭聲。
滿心都是對她的怨氣。
「過來,我教你,你再敢把糧食都燒壞了,我就揍死你!」她Ṱůₜ一把把我拎到身邊,慢慢教我。
那時,我還奢望着,我媽會回來接我。
這樣我就不用燒火做飯洗衣服做家務了。
Ţù₇結果隔天,我就把家點了。
-4-
我放學回家前,弟弟拄着他的破小拐站在竈火前。
燒火用的苞米杆全杵在一旁。
他點燃引火用的樺樹皮,被燙到手,一下子甩到了秸稈上。
腿腳不便更沒見過大火的他,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喬素梅風塵僕僕趕到家時,房子的廚房已經被燒了一個大洞。
我和小浩灰頭土臉地坐在外面。
望着燒得破落的家,喬素梅氣得勃然大怒。
脫了我的褲子,就開始打我屁股。
「宋冬暖!你有什麼用!燒死小浩怎麼辦!我現在就給你送回去!非揍死你不可!」
我咬着牙一聲不吭。
心裏全是對她的埋怨,更深了。
小浩在一旁嚎啕大哭,抽噎着說:「不是姐姐,不是姐姐。」
直到鄰居過來,她才知道是小浩等不到我們,太冷了,不慎燒了房子。
知道冤枉了我,但她還是瞪了我一眼:「你早點回家,不就沒有這個事了!」
因着修繕房子,喬素梅手裏本就不多的錢變得更加緊巴巴。
連過年,我們也沒有一頓像樣的年夜飯。
她兇巴巴地把僅剩不多的肉片甩到我碗裏,「喫吧,長這麼瘦,別人還以爲我苛待你!」
本來就是,我默默嘟囔。
但從那以後,葉浩成了我的跟屁蟲,我趴在炕頭,給他講述學校裏的趣事。
「今天語文老師教了我們一句很好聽的詞,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隔壁小胖學着高年級的人跳馬,摔了個大馬趴,褲子直接裂成了開襠褲……」
他被禁錮在小小的一方天地,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我,盛滿了一池星光。
一年後的秋天,他也上小學了。
喬素梅左思右想,讓我蹲了一年,可以好好照顧弟弟。
我不願意,但也無可奈何。
土路泥濘,他的腿不利索,大部分時間,是我揹着他走過四季。
我四處撿廢鐵,去山上採野果,回回能賣五塊錢。
就用這五塊錢給小浩買好喫的麥芽大片糖。
這是現在回想起來都很幸福的時光。
可是時間久了,我們這對落單姐弟就開始受到欺負。
-5-
放學前正好是體育課,我被隔壁小胖和一衆毛孩子關進了學校唯一一間破落的器材室。
「我看你今天回不去家,那個瘸子怎麼辦!」他們壞笑着。
我大喊救命,卻無人應答。
人都走光了,沒人能看見我。
葉浩左等右等也沒看見我,直到學校人散盡,他不得不瘸瘸拐拐地回了家。
路上小胖他們一直在笑話他,學他的走路姿勢。
天擦黑,我也沒回去,喬素梅下工回來也急了,四處找我。
等我被她抱出來時,已經是凌晨,寒冷和黑暗把我嚇得高燒不退。
躺在牀上迷迷糊糊間,我還聽見喬素梅在訓我。
「亂跑什麼?小浩都被嚇壞了,那幫熊孩子,你不會揍他們啊!窩囊廢……」聲音越來越小。
我流下了委屈的淚水,依稀感覺被溫柔地拭去。
後來,我才知道,喬素梅踏着大雨,挨家挨戶問我的下落。
有孩子招架不住她的逼問,她得知了就馬不停蹄地趕來。
跑得太急,被剮蹭了好幾道血淋淋的傷口。
第二天,她沒上工,她擺着一副潑婦的樣子去我學校。
劈頭蓋臉地就讓老師評理。
那個年代,老師是天,家長都以老師爲尊,讓老師怎麼罰孩子都行。
可她不,把所有欺負我們的孩子家長都叫來,一通發瘋。
「我告訴你們,我啥都不怕,誰再敢欺負我家孩子,我找你們拼命!」
不知道瘦瘦小小的她哪迸發出的力量,唬得別的家長都不敢動。
但小胖他媽還說:「也沒見你對她多好啊,她天天等着自己媽接回去呢,一看就是個白眼狼。」
「孩子們開玩笑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嗎?」
喬素梅火了,撲上去和她廝打,「我的孩子!只能我打!你們算是個什麼東西!我給你兒子關地窖裏去開玩笑,看你願不願意!」
她說,我的孩子。
那天的威懾有了作用,別的孩子再也不敢欺負我們了。
他們見我,都繞着路走。
喬素梅戳着我的額頭:「你弟弟就靠你了,誰敢欺負你們,你就打就完了!人就賤命一條,比比誰更硬!」
「你軟,就受欺負,別這麼窩囊!挺起來走路!」她拍拍我的脊樑骨,「去,把衣服洗了。」
雖然是爲了弟弟,她才替我出頭,但我已經不是很討厭她了。
幹着很多家務活,我也不是很想媽媽了。
-6-
09 年,我們要讀初中了。
喬素梅所在的廠子裏裁員,她也被裁掉了。
這些年,小浩還需要一直治腿,本就沒攢下什麼錢。
ţüₗ這下,更是雪上加霜。
有人給喬素梅介紹了對象,對方三十大多,還沒結過婚,也不嫌棄她帶着兩個孩子。
有跟她一起上工的朋友勸她把我送走,但她嘆了一口氣:「都這麼大了,彩禮錢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別人。」
男人的出現,讓我們這個拼接的家庭漸漸喘了口氣。
喬素梅憑着手藝,在鎮子裏開了間小小的裁縫鋪。
好景不長,男人開始對我動手動腳。
「來,小晚,叔叔給你好東西喫。」
我已經 14 歲了,14 歲的少女,已經開始出落得標緻。
起初,他只是愛撫摸我的臉蛋,我的身體。
後來變本加厲,想把我往房間拖。
雖然每次他都沒有得手,但我不敢報警,也沒和喬素梅說,我只能減少在家裏獨處的次數。
她一直對我不冷不熱,我處在這個家,不過是混口飯喫。
我怎麼知道她會選擇我?或者她本就和這男人是一夥的。
那天,陰沉沉的,小浩喫了藥就睡下了。
男人又來我房裏,我害怕地想要往外跑去。
卻不敵他的力量,被按在牀上動彈不得。
我聽見小浩醒了,在外面鎖着的房門嘶吼拍門。
在我放棄抵抗時,喬素梅趕了回來。
她一把踢開門,我看着她撲向了我。
我閉上了眼睛,以爲她要打我。
但預料之外的,喬素梅越過我,一把把男人從牀上揪了起來,對着他的臉就是一通狂扇。
小浩跌跌撞撞地撲進來,拿起衣服胡亂捂住我的身體「還好,還好。」
那邊,男人惱羞成怒,說是我勾引的他。
「一個不是親生的孩子!你作個什麼勁!你敢打老子!」
「我打的就是你這個畜生!你這個下三濫的貨!老孃非打死你不可!」喬素梅怒不可遏,狂喊。
…
喬素梅爲了我和男人鬧翻了。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因爲這事不光彩,這男人再也找不到媳婦了,懷恨在心,時不時找人去裁縫鋪找事。
沒辦法,只能關門大吉。
沒了收入,我們也不像別人家有地可種。
喬素梅在當地的工地謀了份差事。
一個女人,幹着和男人一樣的活。
日子雖苦了點,但也在慢慢過着。
-7-
我和小浩馬上就初三了。
我的成績很好,拿了好幾次市裏的競賽一等獎。
小浩就不行了,學習很拉胯,連普通高中都考不上。
他的腿越發嚴重,需要做手術。
可我們從哪來這一大筆錢呢?
小時候欺負過我的小胖也不念書了,他成天在我身邊打轉,說要娶我回家做老婆。
小浩聽了,發了狠地摸索着身邊能打的東西砸向小胖。
「你算是什麼東西!也配得上我姐?」
小胖被砸得嗷嗷直叫。
喬素梅看着我的成績單,半晌嘆了口氣,「現在都能嫁人了,一個女孩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啊。」
我知道,她不想讓我繼續唸了。
可我偏不,學習是我唯一的出路,我要攥着這股爛繩爲我自己謀未來。
等着中考成績單的日子裏,我也陪着喬素梅去工地幫忙。
她佝僂着身子,好半天才扛起了一袋水泥。
最近天氣不好,她有風溼,越發地嚴重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
我抿着脣一聲不吭,幫她扛了幾袋水泥。
「你回去吧,好好讀書,將來指着你有出息了給我一大筆錢。」喬素梅慢慢道。
我和她一步步往家走去,看見了一張恍如隔世的臉。
我爸回來了。
-8-
八年間,他在外四處躲債。
這回回來,巴結上了縣裏一個富商的姑娘,開始重做生意。
他的新媳婦生了一個女兒後,子宮脫落,摘除了。
偏偏這個孩子又檢查出了血液病。
全家人的配型都不吻合,他就想起了他早年的風流債。
他求我們去配型輸血,救救他的女兒。
並許諾喬素梅一大筆錢,還可以把小浩的腿治好。
喬素梅沒同意,只讓他把當年的錢還回來就拿着掃把把他趕了出去。
「你他媽有沒有良心,現在想起我們了!」
「你給我滾得越遠越好!老孃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我爸不死心地嚷嚷:「那宋冬暖呢!這是我的孩子,跟你沒有關係啊,我要把她帶走。」
喬素梅氣結,狠狠地抽打我爸:「你要不要臉!現在想起這是你姑娘了,我供她的時候你死哪去了!」
「給我滾!馬上滾!」
我爸落荒而逃。
臨走時還喊着:「阿梅,你考慮考慮,小浩的腿不是個事啊,要是你們願意去配型,我肯定能給他們更好的生活。」
作爲一個父親,他竟拿自己親兒子的病要挾。
我只是站在遠處,靜靜地看着。
從始至終,他提及了自己疼愛的小女兒,提及了自己孩子唯一的男丁小浩。
獨獨沒考慮我。
要不是他小女兒有病,他怎麼會想到我呢?
喬素梅一屁股坐下,把我叫去她身邊:「你親爹回來了,你跟不跟他走?」
「不跟。」
「不跟就對了,宋家沒一個好東西,我養你這麼些年,你要是敢跟他走,我就打斷你的腿!」
喬素梅一個勁嘟嘟囔囔,數着我爸還他的錢。
這點錢,算來算去,還是不夠小浩的手術費。
倔強的少年坐在炕角,輕聲開口:「媽,姐,我不治了,你們給我瓶藥吧。」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喬素梅惡狠狠地打斷小浩的話。
接下來的一個月,喬素梅拼命地幹,下工回來還要去擺攤。
累得腳不沾地。
我也天天出去幫忙端盤子。
雖然賺得多了點,但對於小浩的手術費來說還是杯水車薪。
與此同時,我的中考分數下來了。
我的老師大聲地跟我打電話,「宋冬暖,恭喜你!你考上了!」
「老師就知道!你一定行!」
我可以去縣一中上學了!
我可以上高中了!
喬素梅偷偷拭了眼角的淚,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還算爭氣。」
我才明白,她當初的反應不是不想讓我讀書。
是自己拿不出學費的窘迫。
我滿眼淚花,撲進她的懷裏,「謝謝你……喬姨。」
她一僵,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頭髮。
-9-
這些日子,我們不眠不休,掙得錢勉強夠了小浩的手術費。
可是我的學費呢……
我爸聽說了,又上門來,一臉的不認同,「女孩子家家的讀什麼書啊,早點結婚換彩禮貼補家用不是更好?」
「隔壁小芳家孩子早就去外地打工了。」
「我能給小暖找個好人家,彩禮錢咱兩平分,也不枉費你養她到現在,素梅,你說呢?」
我站在屋後,死死握着拳頭。
東北人家都重視成績,別人家孩子只要成績好,砸鍋賣鐵都會供讀書。
考上一中的只有我一人,別人家的孩子要是聽說考上一中了,歡喜得像什麼似的,只有我,被說不值得。
憑什麼呢?
我一聲沒吭,但我相信喬素梅不會答應我爸的。
結果,喬素梅沉默兩秒,突然笑了,「行啊。」
那一瞬間,我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凍結了,如墜冰窟。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孩子,有一顆敏感又脆弱的心。
喬素梅爲什麼會同意?我明明已經把她當成親人來看待了……
我爸邪惡地笑了,搓了搓手,「那成,一半的錢我一會給你送過來。」
等他晃晃悠悠地出了門,喬素梅的表情變得冷若冰霜。
「喬姨,你……」我欲言又止。
我怕,我怕喬素梅說出讓我難過的話。
「考上一中了,你爸說要給你買彩禮,你聽見了吧。」
「你能保證,成績一直排在年級前兩百嗎?」
一中的升學率很高,年級前兩百都是可以上一本的人了。
雖然我在小鎮的成績排的名列前茅,但中考的大榜下來,我才排到一中的 468 名……
「我能!我一定能!」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現在不足又怎麼樣,如果我現在嫁人了,我的未來會像隔壁的小芳一樣,早早結婚生子,南下打工,孩子留在老家做留守兒童。
整個人都變得灰撲撲的……
我的前程,我自己掙!
我不要過這樣泥濘的人生!
「好,只要你能保證你高考在前兩百名,我會讓你一直讀書。」喬素梅堅定地看着我,「錢的事不用你操心,不過,你爸這麼多年對你不管不問,也該讓他出點力了。」
-10-
隔天,我爸果真拿着一沓子錢來了。
進門時還像個真正的父親那樣撫摸着我的頭。
「宋冬暖,爸爸也是讓你去過好日子,每天這樣讀書起早貪黑的多累啊,爸給你找的那戶人家在鎮子裏絕對能排得上號,保準你嫁過去喫香的喝辣的。」
我渾身顫抖,小浩在我旁邊也被氣得渾身喘粗氣。
那戶人家有錢不假,但是他家唯一的兒子是有腦癱的,生活不能自理,我爸讓我嫁過去,不是推我進火坑嗎?
記憶裏,小時候我爸每次下班回來,會給我帶小雪人雪糕,會給我帶氫氣球玩,還會拿鬍子扎我的臉……
是什麼時候他不再愛我了?
他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喬素梅這邊數完錢,開口道,「你可以走了。」
我爸連連點頭,拉我我卻沒動,還出聲提醒,「這孩子,快跟爸走啊,爸帶你去享福去!」
「跟你走什麼?贍養費我收下了,我說的是你可以走了。」
我爸還沒明白喬素梅的話,她突然開始撕扯衣服,把頭髮揉亂,「來人啊,大傢伙來看看,天理不容了!」
「我養着跟我沒血緣關係的孩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這個沒良心的爹一回來就要把孩子帶走賣了換彩禮!」
「這麼多年一分錢撫養費沒拿,全是我這苦命人再撐着啊!」
正值夏末,喬素梅的喊聲很大,街坊四鄰都是下工回家的,很快把院子裏圍的水泄不通。
「喂!你喊什麼!」我爸急了。
街坊四鄰開始呢指指點點,「我知道他,跟兩個女人成家了後來又跑了,後來小梅養他的姑娘。」
「可真不要臉,這麼大的姑娘白給你養了?還好意思把贍養費要回去。」
「你們看住他啊,他還欠我哥們錢呢,我趕緊把他叫來!」
我爸本來就欠着很多人的錢,這次來都是偷偷來的,眼看着人圍得越來越多,慌不擇路趕緊往出跑。
喬素梅死死抓着他的衣服,「這贍養費你不會要要回吧,你得給我個說法!」
我爸連聲說不會的,直接開上汽車跑了。
周圍的人看見我爸跑了,被欠錢的去追,也有留下來安慰我們的。
喬素梅擦了擦眼淚,把人都送走後,窩在炕上數錢。
「喬姨,對不起。」
我知道喬素梅平日裏最好面子,我們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她一直像一個打不折腰的玉米稈。
要強,堅韌。
如今卻爲了我做到如今這般境地。
她抬頭,兇巴巴地戳了戳我的腦袋,「學費湊齊了,先說好,以後你得給我比彩禮多十倍的錢,虧本的買賣我可不做!」
「不給我就等着我找你吧,我永遠纏着你!」
嘴上兇狠,可我們卻都紅了眼眶。
-11-
有了這筆錢,加上我考進一中的成績算是鎮裏不錯的,鎮裏給我特發了一筆獎學金。
小浩的腿治好了,修養兩個月就能下地了。
這是天大的幸運。
但是他的成績不夠讀中學,自己去找了一個職校學有關汽車的技術。
他說他的夢想是造出最漂亮的小汽車來。
這樣以後上學下學我就不用揹着他走。
還可以帶我和喬素梅去旅遊,去看大海。
進入縣一中後,我才發覺當初答應喬素梅的全年級兩百名有多麼喫力。
在高中以前,我沒去過輔導班,沒參加過競賽,甚至輔導書都是和同桌合資買的一本。
第一次月考,我排名 489 名,比入學時還倒退了 20 名。
我才明白,努力,不一定可以實現任何事。
我心裏難受得想哭,回家時喬素梅看着成績單卻沒像我想象中的大發雷霆。
把手中皺皺巴巴的兩百塊塞到了我手裏。
「笨鳥先飛,知道不?你得比別的孩子更努力纔行,這點錢先拿去買資料。」
「讀書不是死讀書纔有用的,你得學會舉一反三。」
喬素梅說,我爸的小女兒的病治好了,聽說最後還是我爸新媳婦的孃家出的錢,重金把這個孩子治好了。
被喬素梅弄走那麼一大筆錢後,他索要無果,又被牢牢地釘死在了道德的恥辱架上。
就反過頭來開始四處邀功,「也就是我,你看哪戶人家能這麼供你讀書啊!」
在得知我第一次月考就考這些後,他開着他的車特意來了一趟我們學校。
指着我的鼻子罵,ẗű̂₁「錢都白花了!窩囊廢,生你有什麼用?」
「還不如老老實實嫁人!」
我平淡地看着他,一把打掉了他的手,「你算我什麼人?」
他暴怒,「我是你老子!你還敢反駁我!」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指着鼻子罵我?」
「你管不住下半身,從小到大你管過我一天嗎?四處出軌,四處賭錢,你的新媳婦也是個眼瞎的,怎麼看上你這樣的人,我告訴你,我成績是好是壞跟你沒有半分錢的關係,有多遠給我滾多遠。」我沒有絲毫的畏懼。
這是我第一次開始反抗他。
我爸被氣得臉黑成了鍋底,「好,老子看你這吊車尾能混成什麼樣,別到時候跪着來求我!」
-12-
那天之後,我開始拼命壓縮自己的睡覺和喫飯時間。
我要證明我自己,我不比任何人差。
我還學會了攢錢。
家裏條件不寬裕,我需要自己攢錢買輔導書、習題冊。
食堂一樓有素菜窗口,早餐一個白饅頭五毛,午餐一個饅頭加素菜是兩塊五,晚餐喫中午剩的小餅夾菜,只需要一塊五。
食堂二樓的麻辣燙、米線,這對我來說是豪華大餐,我是萬萬不敢看的。
但是高中學業壓力大,我經常餓得頭暈眼花。
我從學校到鎮裏的大巴車是七塊五毛錢,一來一回就是十五。
爲了省這些路費,我一個學期都沒有回家。
我還厚着臉皮去問我同桌李爍題。
他是學霸,天天帶着個黑框眼鏡,標準的理工男,總是在我問他題時不耐煩地「嘖」一聲。
「我就納悶了,你找個補課班不比天天黏在我屁股後面強,至於天天看我臉色嗎?」李爍百思不得其解。
「我沒錢啊,所以我在努力討好你。」我真誠地回。
……
李爍一噎,默默地給我劃了重點。
真誠纔是必殺技。
可是,在我沒日沒夜的努力過後,期末考試我只提升了四十名。
我望着大榜,欲哭無淚。
好難啊。
怎麼這麼難啊!
我沒臉回去,過年我打算在學校宿舍窩一個寒假。
我沒想到,小浩會來我的學校。
他風塵僕僕,看着我在食堂仔細地撈着免費的蛋花湯,非常生氣。
「媽說你好久不回家,讓我來看看你。」
「你就喫這個?宋冬暖,你把自己造成什麼樣子了?」小浩的聲音都帶着哭腔。
他強硬地拉着我去了校外的小館子,點了兩個肉菜。
鍋包肉和溜肉段。
我也不覺得膩,許久未見的葷菜彷彿刺激了我的味蕾,我狼吞虎嚥,足足添了三碗大米飯。
小浩坐在我對面,眼圈越來越紅,「我來接你回家過年。」
「媽說你老也不捎信回去,她說她怕你被別人拐賣。」
……
「等下。」我真誠地抬頭,「能打包嗎?」
……
小浩無語地看着我。
這次回家,喬素梅比原來看着更加疲憊了。
我上了高中之後負擔更重,爲了賺錢,她選擇去山上清林。
知道嗎?在零下四十多度的寒風裏,把砍下來的樺樹枝一捆又一捆地送到指定的地方。
儘管帶了手套,但手上凍得還是全是裂口。
街坊四鄰有孩子也上了一中,都在討論我的成績。
小胖已經出去打工了,他媽媽每天坐在牆根底下開始說閒話。
「有啥用啊,還不是爛泥扶不上牆,我早說了女娃讀理科腦袋笨。」
「就這還天天供呢,真是讓人笑掉了大牙。」
喬素梅翻着白眼,「你們孩子想考都進不來呢,連門檻都夠不着還好意思在這兒唧唧歪歪,多管閒事小心死得快。」
臨走時,喬素梅把我叫去了她的屋子。
暖烘烘的屋子裏,她又遞給了我五百塊錢。
「小浩和我說了,你每天在學校省錢?每天飯錢就花五塊錢能喫到什麼好東西,你都瘦成排骨了!外人還以爲我苛待你!這錢給你,都算是借給你的,以後你要成百上千的還給我,知道嗎?」
「還有,你那個破背心能不能扔了,女孩子家家得穿文胸了知道不?別人看了都笑話。」
「我現在是投資你,不用你省那三瓜兩棗的,下次再回來,體重得長五斤,不然看我怎麼教訓你。」
喬素梅依舊是那兇巴巴的樣子。
但是,她沒說出口。
我明白,我都明白。
-13-
有了錢,我不再餓肚子,我也不再採用疲勞戰術。
每天七點起牀,十點半準時睡覺。
精神氣色變好了,課上的時候,我也不昏昏欲睡了。
我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下課幾乎黏在了老師辦公室,不厭其煩地問李爍題。
當然了,是用每天幫忙值日和倒垃圾換的。
李爍無奈地翻着白眼,「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高二下的時候,我的成績真的提升了很多。
不多不少,剛好是年組的第 200 名。
還沒等我回家分享這個好消息,我爸來學校找我了。
許久不見,他變得蒼老了許多。
見到我,卻突然開始聲淚俱下地懺悔,「爸不該當初扔下你,你那麼小,受盡白眼和指責,爸這心裏真不是滋味。」
「爸爸是真的認識到錯誤了,給爸一個彌補的機會行嗎?」
我爸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斷斷續續地說着他的事。
原來,他的小女兒疾病復發,已經去世了,他的新媳婦也不和他過了。
我看着他的臉,心裏還是有點不忍。
直到他把我拉到一家隱祕的飯店,餐桌的對面是一個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
Ṱũ̂⁾「這是我女兒,長得好看基因好,成績好,在縣一中上學呢!」
那個男人用看商品的眼神來回打量我,還想要摸我的身體。
我猛然驚覺,我爸這是想故技重施,硬的不行來軟的,他又開始賭了,又想把我給賣彩禮。
「姑娘,姑娘,你可憐可憐爸,這回不是讓你嫁給那個腦癱的,這回是去南方,給大戶人家生孩子,生一個就好幾萬,咱們下半輩子不用愁了!」我爸連忙哄我。
「爸求你了!真求你了!」
……
沉默良久後,我終於開口,「爸,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你也不配稱爲我爸了。」
「警察馬上就到,我謝謝你給我創造這樣一個環境,讓我對你沒有絲毫的信任。」
來之前,我就早早地告訴李爍,讓他感覺不對勁就報警。
我爸激動地來拽我的衣服,還不斷給那個男人使眼色。
被身後氣喘吁吁趕來的他們帶着警察堵在了屋子裏。
他在我身後聲嘶力竭地大喊,「白眼狼,你膽敢把你親爹送進牢裏!喪盡天良啊!」
「宋冬暖!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對啊,反過來說,他又憑什麼這麼對我?
至於他被判了多少年,我不關心,也不在乎。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李爍和小浩圍着我,「你嚇死我了知道嗎?」
我回給他們一個放寬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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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我爸的騷擾,我的成績慢慢提升了上來,開始有了空餘的時間,和李爍一拍即合。
我倆開始在學校賣鴨貨。
就是從熟食店進貨,土豆片、藕片、鴨脖、鴨鎖骨等等,然後進行真空包裝。
每個週末進貨,五元一包,基本兩天就能賣完。
去除成本,我倆能賺兩塊五。
李爍不缺錢,純粹是掙點遊戲機零花錢。
學校不允許學生賣東西,他總是呼哧帶喘拿個箱子奔跑,躲過宿舍阿姨的檢查。
在我笑得前仰後合的時候無語地戳我的腦袋,「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到了高三模考前,我手裏已經有了驚人的一千八百塊。
這錢,我是有大用處的。
我成績已經穩定在Ṭū⁵前五十了。
高考結束那天,喬素梅和小浩來接我。
喬素梅的頭髮已經有了白髮,和小浩一起焦急地在門口張望。
她像所有普通的家長一樣。
只是在期盼自己的孩子。
我跑出校門,拿出我早就準備好的金戒指,「喬姨,這些年謝謝你。」
喬素梅非常驚喜,嘴上卻還埋怨着,「花這個錢幹嘛,還不如攢錢還給我,我手這麼糙,戴着都不好看……」
她也就是嘴上說說,表現得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可我眼看着她走街串巷,跟鄰居跟工友炫耀。
「我家冬暖給我買的,我早說不要了,這孩子就知道亂花錢……」
「你們看,金子是好看哈,亮亮的,我還是帶着吧,難爲孩子的心意……」
我還是和她一樣,不善於表達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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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成績的日子是漫長的,我知道自己的實力,而且隱隱有好的預感。
我去找了一家奶茶店做兼職,想着能賺一點是一點。
小浩已經從職校畢業了,有專業的修車師傅帶他,月薪兩千,在當時已經非常高了。
他拍胸脯跟我保證,以後我大學的學費他包了。
小浩掙錢了,喬素梅也能喘口氣了,不必再做之前特別辛苦的活了。
出成績那天,我還在手搖奶茶。
一張臉探進了店門。
「請問,宋冬暖是在這兒打工嗎?」
我抬頭。
這張臉,既熟悉,又陌生。
是我媽。
記憶裏最後的畫面,還是她用一個玉米棒把我騙到喬素梅家。
「媽媽找了你好久,才終於找到你。」
「你現在成大姑娘了,真好看!聽說你考上縣一中了,真出息,還得是我的女兒。」
聽着她滔滔不絕地講話,我卻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激動。
明明我曾經無數次地期盼過她會回來接我。
在她的碎碎念中我拼湊出來,她當年去了南方,在那裏也成了家,生了孩子,早就忘了遠在最北方的我。
「成績出來了,可以報師範大學,免學費。」
「結婚了,對方也願意要你這樣的,穩定,顧家。」
「媽好不容易找到你,下半輩子要好好和你在一起。」
……
聽着我媽的話,我竟然笑了。
許久纔出聲。
「媽媽,你不是說一個月後就回來接我嗎?」
我媽神色一僵,被定在原地沒了聲音。
「這一個月,已經過去了 43800 天,你知道嗎?我以前無時無刻不盼望着你回來找我,來接我走。」
「因爲我覺得,我爸對我沒什麼感情,這沒什麼,但你的離去讓我非常難過,因爲我一直覺得你是愛我的。」
……
小時候我爸不管我,我媽也愛玩,但是她會按時來學前班門口接我放學。
給我買喜歡的小零嘴。
即使她出去打麻將,也會把我帶在身邊。
我媽慌張開口,「媽媽是有苦衷的,媽媽肯定愛你啊,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我直接打斷她的話,「或許吧,你愛我,但那是曾經的事了。」
「爲什麼呢?喬素梅爲什麼那麼放心你把我壓給她,是因爲她認爲天底下沒有一個母親會拋棄自己的孩子。」
「可你卻這樣做了。」
「你只是更愛你自己罷了,在我是包袱的時候甩下我,在我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回來找我。」我毫不留情地捅破我媽的謊言,「你還不明白嗎?媽媽,我不需要你的愛了。」
我媽被我戳中心事,神色惱怒,舉起右手想扇我巴掌,但我始終平靜地看着她。
「你真的誤會媽媽了。」
「媽媽有苦衷的。」
她最終只是重複這兩句話,別的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踉蹌地跑出了店外。
我沒有流淚,只是眼圈有點紅。
也許對我的父母來說,只有我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是爲他們而流。
再流淚,我會覺得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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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事我沒和喬素梅和小浩提,我成年了,可以爲自己的行爲負責了,我也可以保護我想保護的人了。
出成績那天,好信的人都在我家裏圍着。
小胖他媽還在一旁說風涼話,尖銳的嗓子格外突出,「充其量也就是個三本,保不齊還是個專科,能考上個學校你們就燒高香吧。」
「可不,宋冬暖的成績那麼次,大學哪有那麼好考啊。」
小胖也圍在我身邊,他剛從南方打工回來,「宋冬暖,你考不上的,跟我結婚吧,我賺了點錢,我們可以做點小買賣。」
「我不嫌棄你現在歲數大沒工作,你在家帶孩子就行。」
我翻了個白眼,鬧鬧吵吵中,我撥通了高考查分的電話。
聽着電話那邊機械的女聲,我們緊張得發抖。
「考生宋冬暖,語文:119,數學:128,英語:128,綜合:226,總分:601」
我也愣了。
這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
我上六百分了!
李爍發來消息,說我擠進了年級前五十!
全屋一片寂靜,許久纔是倒吸冷氣的聲音。
「不是說成績吊車尾嗎?600 多,都能上重本了吧。」
「不可能吧,是不是查錯了,宋冬暖這麼厲害嗎?」
……
喬素梅得知我的高考成績超過 600 後,趾高氣昂地一一回懟。
「看見沒?誰說我家宋冬暖是吊車尾?這分能考上 985!你們知道啥是 985 不?」
「你們誰家孩子能有我們家孩子出息?還跟你結婚,不看你什麼樣子,胖得像個球一樣,先減肥吧!」
他們明明剛纔還在冷嘲熱諷,卻是像突然變臉一樣,紛紛恭喜。
「我就說宋冬暖行!誰說女兒不如男!小梅,你這白撿的女兒真是養值了!」
「以後出息了,別忘了鄉親們啊!」
小胖也扭扭捏捏,「那啥,我就先走了。」
小浩沒忍住,噗嗤一下樂了出聲。
在一聲聲羨慕嫉妒恨中,喬素梅的嘴角始終沒下來過。
我們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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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喬素梅嚷嚷着給我和小浩做好喫的,說今天上工早點回來。
難得睡到日上三竿,我們聽到外面吵吵鬧鬧。
「不好啦!橡膠廠塌了!砸進去了好多人!」
橡膠廠?
我右眼皮在突突地跳。
那是喬素梅在的廠子!
我和小浩對視一眼,大驚,發瘋地衝了出去。
趕到現場時,已經是一片廢墟。
到處都是呼救聲和哭喊聲。
明明昨天還是風和日麗,今天就發生這樣的事……
我站在原地,手腳發涼。
不可能的。
喬素梅不可能就這樣離開我的。
我們拼命地扒開石板,一塊又一塊。
身上全是灰,手磨出血了都不在乎。
這裏沒有,那裏也沒有。
喬素梅,你到底在哪裏?
我和小浩的臉上全是泥,還有道道血痕。
一次次徒勞無功後,還是沒有她的身影。
我終於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告訴她。
我還沒有告訴她,我真的很願意她花我的錢,我還沒有告訴她她做的飯是真的很好喫,我還沒有告訴她我是真的很愛她……
我真的好想告訴她。
……
「媽,媽,你到底在哪裏啊!」我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在我心裏,我早已把她當成我的媽媽了。
雖然她總是兇我,雖然她總是讓我以後還她錢,但我能感覺到她對我的愛。
在她爲我的學費而奔波時,在我被欺負時擋在我面前,在喫飯時夾給我的肉片……
平靜卻又波濤洶湧,那是獨一份的母愛。
……
「宋冬暖!」喬素梅卻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神色慌張,「你們倆來這幹什麼!多危險!不要命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完好無損的喬素梅,猛地撲進了她的懷裏。
「媽!」
她聽見這一聲,身體瞬間僵硬,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好,許久才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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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素梅是爲了給我和小浩做一頓好喫的,去了很遠的市場買新鮮的草魚,才躲過了這次的災禍。
福大命大,真是虛驚一場。
她唸叨我是福星,要不然她肯定躲不過去。
那天之後,我非常自然地開始和小浩一起叫媽媽。
喬素梅也很自然地Ṭŭ̀⁽應。
我們默契地沒有提這個話題。
不過彼此害羞的神情還是出賣了自己的心情。
報考的時候,我和李爍一起考取了本省的 G 大。
我還記得他在高考結束那天說從來沒見過我這樣的女孩。
敏感,堅韌,但一直勃勃向上。
「祝賀你啊,終於掙到了自己想要的未來。」
我學了自己一直喜歡的法律行業,夢想着成爲一個律師。
我看的第一部電影是《律政俏佳人》。
我記得那裏面的臺詞。
女性最大的魅力,不是世俗的漂亮,也不是母愛的爆棚,而是在冷風中堅強,以及堅強的自我意識。
在愛中依然清醒,在經歷苦難後保持對生活的熱愛。
要永遠對自己保持信心。
我把這當做自己的人生標語。
李爍是在大三那年跟我表白的。
我沒立即答應他,我讓他幫我輔導高數和線代。
當時青澀的男孩也逐步成熟。
他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從此以後,他逢人就說我老婆是他幫忙補課換來的。
我們像普通情侶一樣,過着平凡的日子。
但這樣平凡的日子,確是當初那個燒着比自己還大的鍋做飯的小女孩不敢奢想的。
畢業後,我被紅圈所招去,一步步提升。
其中的努力和酸楚,只有我自己知道。
不過我始終記得我的人生標語,沒有迷失自己的方向。
到我 27 歲這一年,我真的實現了年薪百萬。
但曾經那個天天唸叨着讓我還她錢的喬素梅已經不再提錢的事。
甚至我結婚時,把自己當年唯一從家裏帶來的最珍貴的翡翠鐲子給我戴上。
每天張口閉口讓我攢點錢,說她還有錢。
可我不管,我還是一股腦地給她買好東西。
燕窩,大衣,帶她燙髮,帶她美容。
我真的做到了成百上千地還給她。
不過,已經不能用還這個詞了,因爲愛是償還不了的。
小浩也已經成家了,他有ṭũ̂ₔ天賦又肯努力,前兩天還開着小轎車來接我們喫火鍋。
日子真的越過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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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決定休假和喬素梅出去旅遊的前一天,有兩個不速之客堵上了我辦公室的大門。
看樣子沒少打聽才找到這兒。
我爸出獄了,鬍子拉碴,不修邊幅,還帶着我媽,貪婪地環視着裝修高檔的辦公室。
這些年來,我媽總給我發短信,不斷地訴說着她的愧疚和懊悔。
然後我不理她,她又暴跳如雷,過段時間再緩和態度回來找我。
我知道,他們過得都不如意。
他們像青苔一樣沾在我的身上,甩都甩不掉。
此刻他們激動地拉着我的手,「我就知道你現在出息了,這辦公室,得多少錢啊?」
「爸不跟你計較當初的事了,坐牢我也受到懲罰了,你現在該怎麼安排我?」
喬素梅皺着眉想叫保安,她不想我和他們有任何的糾纏。
我卻攔下了,叮囑喬素梅,「媽,你先到一邊坐着。」
喬素梅雖然現在將近五十歲,但我帶着她喫喝玩樂,經常去保養,此刻往我爸媽身邊一站,竟顯得比他們年輕十歲。
我媽惱怒,「我還沒死呢!你叫別人媽算怎麼回事啊?」
我爸也突然發了火。
「你有贍養我們的義務, 不給我們三百萬別想走!」
「跟着一個外人有什麼好?人家就是把你當搖錢樹!你還傻傻地數錢呢!」
我卻笑了,「抱歉,我只認喬素梅,我也願意給她花錢, 我樂意。」
「贍養的義務?原來你們也懂贍養的義務?那就打官司吧, 反正贏了我最多每個月給你們八百一千,至於別的可是法律管不了的事情, 我現在可是專業的,要不要我給你們做辯護律師啊?」
我爸媽的嘴氣得哆嗦,在我這撒潑耍賴。
「你現在有權有勢,就忘本了是不是!」
「沒有我們生你,你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我只是諷刺地笑着,「你們再耍也沒有用,最好別繼續糾纏我, 激怒我對你們沒好處,不然我就起訴你們當年遺棄罪, 你們連每個月幾百塊錢都領不到。」
「你們大可以試試。」我雙手一攤。
喬素梅也笑了, 眉眼彎彎, 「謝謝你們給了我一個好姑娘,真是我的福氣。」
喬素梅的樣子更是激怒了我爸媽。
他們還在破口大罵,被趕來的保安拽了出去。
我明確告訴他們, 以後的好日子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來一次,保安趕他們一次。
我媽像是知道在我這不會討到什麼好處,臉色逐漸灰敗下去。
「暖暖,對不起。」
我大手一揮, 「不用道歉,想起訴隨時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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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七歲那年他們毅然決然拋棄我的樣子,我也拋棄了他們。
喬素梅站在我的身後, 我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粗糙,但溫暖。
「去海南旅遊,東西都裝好了嗎?」
「當然了, 早都說了趕早點的飛機, 能省點錢,你偏不聽。」喬素梅埋怨我。
這小老太太, 還替我省錢呢?
我存心逗她,悄聲在她耳邊說,「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現在能賺多少?」
她卻認真的轉頭,「不管賺多少, 你都是我的女兒, 能過得健康快樂就好了。」
我一愣。
心裏感覺酸酸澀澀。
我的親生父母尚且做不到如今這樣, 何況我們身份互相敏感。
只能說明, 喬素梅,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啊。
相伴二十年, 我們的骨血早已融合在了一起。
縱使後路如何, 我們都是心連心的母女。
我想我是不幸的,不幸遇到了這樣的父母。
但我想我又是幸運的,老天給了我新的愛我的媽媽和弟弟。
迎着鹹鹹的海風,我思緒萬千。
03 年的冬天是真的很冷。
冷到我毫無生機, 萬念俱灰。
但握着喬素梅的手,我又覺得今年的冬天格外暖和,一點也不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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