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庶女,即將被送去和親。
他們要我迷惑君主、禍國殃民,做筆伐口誅的妖姬。
後來國破時,又指責我喫裏爬外。
「我由始至終沒有答應過,要做奸細呀。」
我爲了活着,用盡手段、費盡心機、雙手染血。
後宮女子,絕不可沉迷於情愛。
-1-
姨娘最近很是反常,原本對我並不疼愛的她,忽然開始對我關懷備至、體貼入微。
父親對我也多了幾分好臉色,把我喚去書房誇讚幾句,讓我選兩本書拿回來看。
囂張跋扈的嫡姐高抬貴手不再欺負我,在花園、書苑遇見我時,也露出類似悲憫的眼神,然後冷笑一聲後離去。
刻薄嫡母也變得格外寬容,甚至給我對牌,讓我出門上街。
佩蓉欣喜若狂,說我守得雲開見月明,好運將至。
我卻清楚,周國又打了敗仗,又要送人去北辰和親。
誰也不清楚北辰爲什麼對和親一事格外執着,卻對去和親的公主又不曾好好善待。
兩個公主、四個郡主、十一個世家貴女被冊封爲公主送去和親,皆以暴斃身亡落下帷幕。
而我卓舒宜,極有可能便是這第十二個和親的假公主。
我心中焦灼不安,夜不能寐。
即便睡着,也是噩夢連連。
看不清的臉,張着血盆大口,將我生生撕碎活吞。
姨娘每次來都說父親對她如何如何好,她要早些懷上孩子,若是個男孩,我以後也算是有了依靠。
我眼見着要及笄,及笄後便要談婚論嫁,她對我的婚事做不了主,對我的未來也做不了主。
我沒有揭穿她的謊言,更沒有戳穿她的美夢。
我深知說了她也不會信,只會惱羞成怒地指責我,要壞她的大好前程。
我的及笄禮辦得很是隆重,根本不符我庶女身份,那些閨秀圍繞在嫡姐身邊竊竊私語,偶有人看向我的眼神裏,亦是憐憫和同情。
她們不屑與我說話,對我的容貌帶着幾分隱隱的嫉恨,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
我羨慕她們有親人疼愛,有父母爲她們打算謀劃,有高高在上的資本。
我看向站在嫡母身邊、殷勤伺候的姨娘。
我很想問一問她,是否知曉若我去和親,將會面臨什麼。
是生死不再相見,是離別再聚無期。
父親與她提及之時,她是否有過猶豫,是否爲我懇求過父親,別讓我去和親。
想來是沒有。
她沉浸在重得寵愛的喜悅中,覺得自己又有了依靠。
絲樂聲聲中,我有些恍惚。
今日是我的及笄禮,可好似與我又沒有任何關係。
我帶着佩蓉離開時,竟也無人察覺。
她們是來炫耀新裙子、新飾品,是來進行利益交換的,而不是來爲我慶生的。
「小姐……」
佩蓉哽咽着快要哭出聲,紅着的眼滿是委屈,緊緊捏着的手昭示着她的憤怒。
「佩蓉,起風了……」
冊封公主和親的聖旨,在及笄翌日送到,父親、嫡母端得住,姨娘站在角落裏,歡喜地笑出聲。
我扭頭去看她。
想問她笑什麼,真以爲我成了公主去和親,她就能有倚仗?
她知不知道,只要我踏出這相府,她的美夢就會碎。
夫人不會允許她張揚放肆,就像不允許我滿腹經綸去蓋過嫡姐的光芒一樣。
沒有人問我願意與否,更不會在意我的想法。
父親難得允許我坐下,細細與我說去和親我將面臨什麼,到了北辰我應該怎麼做。
「父親,我要五十萬兩銀子。」
「啥?」
他顯然沒有想到,我居然敢獅子大開口。
敢問他要錢,還要這麼多。
-2-
我又重複了一遍,看着他憤怒地掃落茶盞,指着罵我貪婪、市儈。
以此來掩飾他捨不得錢財。
虛僞極了。
我等他發泄完,纔開口:「我想活着。」
「父親將我送去和親,得到皇上重用,權勢更上一層樓,連這些銀子都捨不得嗎?」
我只差直言他賣女求榮。
他惱羞成怒,一巴掌狠狠打在我臉上。
我腦子嗡嗡嗡地響,口腔裏都是血,臉也腫起來。
我將血吐在帕子上,慢慢站起身:「父親,銀子少一兩,您就給我收屍吧。」
我以死相逼,這筆銀子,我非得到不可。
有錢,我才能做些準備,去了北辰,才能自保。
我只想活着,如此而已。
我纔回到小院,姨娘憤怒殺到,二話不說也給了我一巴掌,把我另外一邊臉也打腫。
瞧着倒是對稱了。
她指責我貪婪、不敬親父,罔顧養育之恩,見我沉默不理會,她說話越發難聽,將我貶得一無是處。
「姨娘,我是你親生的嗎?」
她就像被扼住咽喉,喘不上氣,臉漲紅,眸中一閃而過的心虛和慌亂。
我垂下眸子。
原來我真不是她親生的,難怪她從未疼愛、憐惜、善待我。
「你胡說八道什麼……」
她後來說了什麼,我壓根沒聽進去。
我立在窗戶邊,佩蓉進來的時候,她臉都被打爛了。
「誰打的?」
「小姐,奴婢不疼。」
她心疼我,我也心疼她呀。
「佩蓉,你怕死嗎?」
佩蓉堅定地搖頭。
「那我們爲自己掙條活路吧。」
當唯一在意的姨娘,我也不再放在心裏,豁出去一切,還有什麼能拿捏我呢?
我腫着臉求見嫡母,她原本不屑見我,我對門口的丫鬟說道:「若我死去,去和親的人會是誰呢?」
其他庶女要麼年紀小,要麼容貌不夠嬌俏。
嫡出小姐年歲合適,容貌也夠突出,最主要身份也夠尊貴。
我死了,她就得頂上。
嫡母捨不得她,自然會見我。
「你要什麼?」
嫡母滿目不可置信,聲音尖銳,怒意都快壓制不住。
「我要五十萬兩銀子,母親會勸父親給我的,對吧?」
我拿捏住了她的軟肋。
儘管她氣得七竅生煙,還是忍着讓人請我出主院。
「我給母親考慮的時間,明日午時前,銀票不送到……」
「你就不怕我收拾你姨娘?」
「她又不是我生母,要打要罰隨母親您樂意。」
「……」
我出了主院,聽見裏面傳來杯碟碎裂聲。
傍晚的時候,姨娘又來了,她開始訴苦、賣悽慘,要我聽話、懂事,別做忘恩負義之人。
更告訴我錢財乃身外之物,女兒家要清和高雅,莫要沾染一身銅臭。
「你若是再不走,我便加一條,讓父親處置了你。」
她氣得直罵我白眼狼,罵我不孝,更詛咒我和早前那些去和親的女子一個下場。
我知道,若我不做足準備,真的會跟她們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出去吧,別說無謂的話了,你不是我生母,也從不曾疼愛我一二分,我們之間沒有母女情,你也別仗着長輩姿態在這裏放肆。」
「我要是氣不過,一條白綾抹了脖子,你也見不着明日的太陽。」
她恨恨地瞪我一眼:「你跟你那賤人娘一樣可恨。」
我看着她離去。
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語。
佩蓉問我要不要去問問我生母的事情。
「去問也只是徒增煩惱,還多了個被人拿捏的把柄,沒必要。」
都不用等到翌日午時,五十萬兩銀票當晚便送了過來。
一張一張,裝了滿滿一錦盒。
「小姐,好多錢。」
確實很多錢。
是我的賣身錢,亦是我的買命錢。
-3-
皇后娘娘宣我進宮,她也要看看我能否拿得出手,真要是個醜八怪,北辰惱怒之下再次發兵,這個後果誰也承當不起。
皇后娘娘雍容華貴,說話溫聲細語,拉着我坐在身邊,誇我模樣好,又知書達理,和親去北辰委屈我了。
「娘娘,臣女不委屈。」
委屈又如何?誰能爲我撐腰?
既然無人能成爲我的庇護,就只能破釜沉舟,自己去拼搏了。
「娘娘,臣女有一事相求。」我起身跪下。
不用抬頭去看皇后娘娘的臉色,我都知曉她臉色不好,甚至有些怒意。
「說說看。」
皇后的語氣已經涼了很多,甚至帶了絲絲厭惡。
她甚至希望我識趣,趕緊閉上嘴滾蛋。
我硬着頭皮說道:「娘娘,臣女前往北辰和親,陪嫁之人可選定了?」
「還不曾。」皇后涼涼低聲。
誰都知曉,陪嫁去北辰,有去無回。
誰都不想去,去了就是死。
有錢有路子的早已經打點好,萬一被挑中,也能順利從名單上劃去。
這是一條必死之路,無人願意與我同行。
「娘娘,臣女有一想法,還請娘娘給拿拿主意。」
「說來聽聽。」
她聲音未變,也不曾喚我起來。
小懲大誡,上位者的特權。
「娘娘,臣女知曉和親隨行陪嫁,未必人人願意前往,個個心生惶恐。臣女想着從那些死囚裏選,一來給他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二來也能讓有本事的人留下來爲周國盡忠,爲朝廷出力。」
「再去隸所選幾個有本事之人……」
皇后聞言,默了片刻讓我起身。
讓我詳細說說自己的打算。
我打算從死囚裏選百人,隸所裏選三十奴隸,教司坊裏選幾個才情卓著、容貌雅麗的女子。
死囚心狠手辣、膽大包天,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奴隸忠心,好驅使,教司坊裏多數是名門閨秀,家中父兄犯事被抄家,千金小姐跌落塵埃。
若能拉拔一把,將她們救出火坑,去了北辰,也算是有了幫手。
皇后也好,皇帝也罷,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人會不會真的忠心耿耿,爲我所用,他們只當是總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人是我自己去挑選的。
天牢裏有一百十一死囚,我原本挑了百人,另外十一個跪着求我帶他們一起走。
我倒也不是心軟,而是覺得多一個人多一個機會。
奴隸裏選了三十人,都是力氣大的,平日裏跟野獸決鬥供貴人賞樂,經歷生死,能熬下來的都是狠人。
聽說我要帶他們離開,死寂一般的眼神看向我時,有了絲絲光亮。
教司坊的女子不論曾經多麼風光無限,家族榮耀萬千,如今人人可欺、可踩,身不由己、命不由己,連求死都不能。
因爲她們還有家人、族親,她們除非死於非命、沉屙病死,否則這一生,只能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脣萬人嘗。
青樓妓子還有被贖身的機會,而她們卻只能盼着父兄赦免。
遙不可期的奢念,興許至死都等不來與親人再見。
教司坊的管事姑姑笑眯眯地把人都帶上來,我看見了文蔚姐姐。
她看見我時震驚萬分,眼眸裏閃過驚愕和哀痛。
「都在這裏了嗎?那些還未破身的姑娘呢?」
「回公主,小人這就讓她們上來。」
文嫣再不似早年那般天真爛漫,整個人死氣沉沉,見到我時她很意外,卻極快垂眸走到文蔚姐姐身邊,緊緊握住文蔚姐姐的手。
姐妹兩人瞬間紅了眼眶,文嫣想說什麼,文蔚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言語。
想來她們也很久沒有見到彼此了。
我開始選人。
沒有第一個選她們姐妹倆,而是把她們放在後面,讓她們不那麼惹人注目。
被選中的時候,姐妹倆狠狠鬆了口氣。
「她們的身契給我拿來。」
「是。」
拿到身契,帶着她們離開教司坊,文蔚姐姐才上前來:「舒宜,你、你要去和親了嗎?」
我微微點頭。
她忽然間就哭了。
「你是爲了我們,對嗎?」
是,也不全是。
-4-
「你別否認,以你的聰慧,我不信你逃不出卓家。」
「文蔚姐姐,你別把我想得這麼重情重義,我接受去和親,何嘗沒有自己的私心和野心?」
不去和親,我也會被嫡母嫁給上年紀的鰥夫做繼室,好給她的兒子帶來助力,說不定繼子繼女比我還大。
甚至把我送給皇親國戚做妾。
去和親,也是這般卑微作踐,但至少我能救出文家姐妹,送她們去與文大哥團聚。
人這一生,會在心裏藏一個人,即便惡事做盡,也會有一絲善念,給自己最想給的那個人。
「文蔚姐姐,你和文嫣妹妹先好好休息……」
我猶豫着又問,「要不要請大夫爲你們看看?」
「好。」
同是紅塵淪落人。
我身不由己,她們命不由己。
好在往後,她們能和家人團聚,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我的一些選擇,也就有了意義。
帝后給我的嫁妝,普普通通,倒是那些夫人們給的添妝,格外豐厚。
要離開前,皇后拉着我的手說:「臻和呀,去了北辰也不要忘記你是大周人。」
「你模樣好,一定要想方設法獲得北辰王的喜愛。」
「古有褒姒讓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本宮相信你。若有重大消息,你得想法子傳回大周來。」
我明白了。
是要我去做奸細,要我魅惑君主。
「臣女記下了。」
是記下了,卻沒有應是。
以色伺他人,能得幾時好?
北辰王又不是傻子,會信任我這個大周和親的假公主。
不把我直接弄死,我都要謝天謝地了。
出發前,父親假惺惺地說捨不得我,往後天高路遠,要我好好照顧自己。又叮囑我別忘了父母的養育之恩……
「走吧。」
文大哥與他的父母都被髮配到邊疆苦寒之地,我已經讓人先走一步去打點,到時候讓文蔚姐姐、文嫣妹妹前去投靠。
有足夠的銀子,自由身份,她們在那邊有親人照拂。
文蔚姐姐卻說,她要與我前往北辰,讓文嫣一個人去。
「姐姐……」
「此去北辰,不會有歸期,甚至再無迴歸故土的可能,你興許再也見不到親人……」
文蔚看着我,捏捏我沒有肉的臉。
「是啊,這麼危險,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去?」
「你先去北辰,我回去見爹孃一面,就去北辰找你。」
「舒宜,往後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不被疼愛的時候,我沒有怨懟。沒有親孃護我周全,我也不曾委屈。此時此刻我卻有些想哭。
「文蔚姐姐,謝謝你。」
早年時在我被欺辱時,幫我說話,給予我庇護。
往後的路艱難,可以遇見的死亡,她還願意陪着我,是我之幸。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她一起去見見藏在心中的人,可他早已成親,妻子出身名門,溫柔善良有大義,兩人早已有了孩子,見了又能如何,不過是徒增煩憂。
人生匆匆,有懷念的人,在往後的日子裏,多少有點甘甜。
「公主,咱們到北辰了。」
佩蓉的聲音裏都是擔憂。
我也緊張得繃直了身子。
未知的國土,即將面對的人,隨時會丟掉的性命。
「佩蓉,以後一定要謹言慎行,遇到危險,讓你走,你一定要走,別管我。」
我已身陷囹圄,不想她跟着我命喪黃泉。
出關後,我讓隊伍停下,下馬車回眸去看那高聳的城牆,城牆上空空如也。
沒有守城的將士,也沒有我的故人知己親人。
至此,我與這國是再無干繫了。
生與死,都得我自己去爭、去拼、去籌謀。
-5-
北辰國王姓拓跋,大王拓跋泓武藝高強、驍勇無敵,十三歲上戰場,二十歲稱王,如今他三十有六,膝下有皇子二十一位、公主十九位。
我到北辰驛館,整頓好半月都不曾見到他。
我一邊學習北辰話,一邊給銀子打點,詢問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大王。
「等着。」
我不知道早前的公主們等了多久。
時間久一點,我多活一天,也能把我帶來的人,安置下去,讓他們融入北辰百姓的生活中。
做買賣謀生,培養我們自己的人,亦可打探些於我有用的消息。
我等了三月,才見到拓跋泓。
據說他去打獵歸來,收穫頗豐,今日犒賞有功的將士。
「讓周國公主覲見。」
我一步一步走進大殿,兩邊坐滿北辰貴族、將士,他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聲說話,見着我時,言語輕佻。
「大王,這次周國送來的小娘們皮肉不錯。」
「大王今晚有口福了。」
儘管我在心裏演練過無數遍,我即將面臨的折辱,但當真真正正被羞辱時,我仍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掉。
我能嗎?
我不能。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我沒得選。
我福身行禮:「臻和見過大王。」
「抬起頭來,讓本王瞧瞧。」
我微微抬頭。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拓跋泓。
他比我想象得年輕些,只是膚色黝黑,渾身有着煞氣。
他殺過很多人,也殺過很多動物。
在他眼裏,我是螻蟻,會行走,但絕對不是一個人。
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又猛地喝了一口酒,緊接着大笑出聲:「哈,哈,周國這次學乖了。」
他隨手丟掉酒杯,走到我面前,蒲扇般的大手捏住我的下巴。
隨即將我扛起,朝內殿走去。
他那些臣子開始吆喝:「大王威武,大王萬歲。」
我被丟在榻上,甚至沒來得及痛哭,他就撕碎我的衣裳,長驅直入佔有了我。
沒有柔情,沒有撫慰,只是單純地發泄。
我痛得死去活來,亦在這一刻,恨上了他。
他饜足地斜靠着,大手滑過我的肌膚:「叫什麼名字?」
「臻和。」
「好好服侍本王,本王不會虧待你,若膽敢陽奉陰違,本王就把你丟去軍營爲妓。」
我強撐着起身,跪在他面前,順從應聲:「是。」
他盯着我。
眸光幽幽:「過來,取悅本王。」
我學過如何取悅男人。
我慢慢爬過去,柔順地貼入他懷中,試探着親上他的脣。
他沒有推開我,是個好的開始。
他是一頭兇獸,無休止地索取,我被他折騰到暈厥,他什麼時候離開的我都不知曉。
但我好像聽到他用周國語低低說了聲:「卓舒宜。」
再醒來,佩蓉立即上前來。
她眼睛紅腫:「小姐。」
「我在哪?」
「大王宮裏。」
世人常說,三天下不來牀。
拓跋泓讓我一個月都沒能走出屋子。
不是他不讓,而是我根本走不動。
他來時從不與我多語,要麼讓我取悅他,要麼他自己來,不管哪一種,都不好受。
眼見着天已黑,他又要來寵幸我。
我心間懼怕,努力想着對策。
大門聲響,我整個人瞬間緊繃。
他早已經沐浴更衣,身上還帶着水汽,他越靠近我,我心跳越快。
在他未開口之前,我立即跪下:「大王,妾今日身子不適,還請大王憐惜。」
-6-
拓跋泓看了我半晌後,坐到榻上。
「過來。」
他並未因爲我身子不適而放過我,反而要得越發狠。
我在他眼裏,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他泄慾的牲畜。
我想,身處地獄,也就這樣了吧。
佩蓉又紅腫了眼,她蹲在我面前,壓抑ŧū́₇着低泣。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後悔跟我來和親。
但我是後悔帶着她了。
「佩蓉……」
「小姐,您別趕奴婢走。」
我想說能走一個是一個,在這囚籠中的人,我一個足矣,沒有必要一個一個往火坑跳。
我勸服不了佩蓉離開。
又或許我卑鄙地不想她走,她要走了,在這北辰王宮,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從夏到冬,我在這宮中已有四月,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身孕,直到那日我嘔吐不止。
佩蓉嚇得六神無主。
我卻忽然間明白過來。
她要去找大夫,我緊緊抓住她:「不用去。」
「可是,可是……」
「佩蓉,他已經很多子嗣,多我這一個不多,少我這個也無所謂。而且留不留他,我們做不了主。」
佩蓉不說話,眼淚噠噠直落。
我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不要哭。」
對如今的我們來說,淚水是最廉價的東西。
愛你者,捨不得你落淚。
不愛你者,即便你死,他也不會爲之蹙眉。
拓跋泓晚上來的時候,我告訴他,我有身孕了。
他靜默地看我片刻,淡聲說:「若你不想要,我讓人給你端碗藥來;若你想要留下他,生下來後,我會讓人把他丟去深山。他能活下來,我便認他;他若被豺狼吞食,是他的命。」
「不怨你,也怨不得我。」
他捏着我的下巴,「現在你告訴,你腹中孩子,你留嗎?」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
也不及心中寒冷。
拓跋泓冷笑出聲,起身朝外面走去。
「小姐……」
我朝佩蓉搖搖頭。
這個孩子要不要,我還沒有想好。
但拓跋泓已經讓人送來了去子藥。
佩蓉瞬間紅了眼,扭頭去抹淚。
我看着那碗藥,慢慢閉上眼睛,將眼眶的淚水逼回去。
母憑子貴在拓跋泓這裏行不通。
可是真的要讓他去死嗎?
我也做不到那麼狠心。
在這世上,我不知生母是誰,往後我也可能不會再有孩子。
他……
我要留下。
拓跋泓爲什麼不將周國收入囊中?我猜他應該是實力還不夠。
正在籌備糧草、軍餉。
周國那些大將,也不全是酒囊飯袋,乖乖等着北辰打過去。
「佩蓉,把這碗藥端去倒了。」
「……」佩蓉錯愕片刻後,連忙應是。
等到拓跋泓再來的時候,我告訴他,我打算留下這個孩子。
他看我半晌沒說話,最後給了我一個不高不低的位份,還有一間院子,撥了幾個奴婢伺候。
我一時間摸不準他的心思。
但是換了一個地方,我也多了幾分自由,還打聽到先前來和親的公主們,早已經被他丟去軍營爲妓,生死不知。
她們帶來的和親的婢女下場也差不多。
男子都被當作奴隸,去挖礦山,生死亦不知。
「……」
文蔚已經到了北辰京都,她想法子帶了話給我,說要來宮裏伺候我,被我拒絕了。
我已經陷在這宮中,我希望她能得到些自由。
我給她寫了信,讓她想法子賺錢,越多越好。
人、本錢,我都給她留在驛館。
她是我的退路,也是我孩子活命的希望。
至於之前那些人,我讓她不要去打聽,不要去管,她們的生與死,與我們Ţũ̂⁼無關。
不要什麼消息都沒打聽到,反而把我們摺進去,得不償失。
人該自私的時候,一定要自私。
-7-
文蔚姐姐託人帶了銀票給我。
看着那根本用不出去的銀票,我寫信告訴她。
我們在北辰,這是周國的銀票。
更告訴她,手裏可以有金銀珠寶,但是絕對不要有銀票。
誰知道哪天周國就沒了。
我住在小院裏,大王妃不曾召見我,拓跋泓的女人沒有來找茬。
拓跋泓也沒有來看我,更沒有賞賜。
他的兒子又多了兩個,而我肚子裏這個,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母憑子貴,那是癡人說夢。
花了些銀錢,喫食倒是合我心意,偶爾也能睡上幾個安穩覺。
「小姐,奴婢打聽到一些消息。」
「?」
佩蓉壓低了聲:「大王舊疾復發了。」
「爛在心裏。」
佩蓉連連點頭。
纔得到消息兩日,拓跋泓身邊的人來「請」我去伺疾。
我很意外。
他的女人不少,怎麼也輪不到我。
莫非,他想試探我?
我見到了拓跋泓的大王妃,她冷着眉眼打量了我一番,才沉聲說道:「好好伺候大王。」
「是。」
拓跋泓躺在牀上,臉色與平時無異。
他閉着眼睛,呼吸十分沉重,手緊緊握拳,像是十分難受的樣子。
「大王,藥來了。」我溫聲細語地喚他。
他咻地睜開眼睛,沉沉地看着我。
然後坐起身。
我原本以爲他會自己喝藥,見他半晌不動,端起藥碗慢慢喂他。
「你們周國女子,都是這般服侍自己的夫君嗎?」
「有些如此,有些讓婢女來。」
他沒有說話。
喫飯的時候也要我喂,喝藥亦是如此,喫好就躺下,卻與我沒有任何話語。
那夜,有人潛進我睡的屋子,恭恭敬敬喚我:「臻和公主,屬下奉命前來,聽候您的差遣。」
周國話說得十分順溜。
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很顯然就是一個陷阱。
「你先退下。」
「公主,如今北辰大王舊疾復發,正是你報效周國的機會,這是五毒散,無色無味,見血封喉。」
我看着遞到我面前的藥包,遲遲沒有伸手去接。
我不知道這是周國的詭計,還是北辰的陰謀。
不管哪一個,被人知曉我都討不了好。
心思微凝,我便有了想法,伸手接過藥包:
「你三日後再來吧。」
對方沉默片刻後,應聲:「是。」
人走了。
我看着手裏的藥包,起身慢慢往拓跋泓休息的大殿走去。
他身邊伺候的人,不曾爲難過我,也不曾有絲毫熱情,他們在漠視、無視我,更瞧不起我。
平日裏躺着的拓跋泓正斜靠着看書。
見我進大殿,他從書中抬眸,冷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瞬間明白,那人是他安排。
定了定心神,我上前幾步:「大王,妾有事稟報。」
「嗯?」
我拿出藥包,坦白道來。
他拿過藥包輕輕把玩後說道:「你爲何要來揭發他?」
「妾從小承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今您是妾的夫,亦是妾的天,妾不能謀害您。」
在不敢、不能之間,我選擇了不能。
他沉默地看我好一會兒,才說:「上來。」
我伸手撫上腹部,有些猶豫。
「你若是不願意,便讓你身邊的丫鬟來。」
佩蓉……
我怎麼能讓她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大王,妾願意。」
只是,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一次並不是我去取悅他,而是他來取悅我。
或者說褻玩更恰當。
腹中微微的疼,讓我害怕。
「大王,妾,腹中難受。」
他沉默片刻後,宣了大夫。
「大王,夫人是動了胎氣……」
大夫說完退下了,拓跋泓說:「我以爲你會喜歡。」
喜歡?
冬天的蒲扇,夏天的棉襖。
我會喜歡嗎?
而且我腹中還有孩子。
怎麼可能心甘情願跟他行房?
-8-
我又被送回小院,拓跋泓也不用我伺疾了。
讓人送了些牛羊肉給我。
卻沒有一句道歉。
「……」
我讓佩蓉把牛羊肉做了,都賞給伺候的人喫掉。
「小姐,您不喫嗎?」
「牛羊肉性熱,少食一些無礙,喫多了對我、對腹中孩子並無益處。凡事適可而止,過猶不及。」
我知道佩蓉是捨不得。
來了這北辰宮中,這還是拓跋泓第一次賞賜肉食給我。
是恩寵,是體面。
賞賜有了一次,便會有第二次,拓跋泓像是發了癔症般,隔三差五賞牛羊肉來。
佩蓉又欣喜又忐忑:「小姐,您要不要送點什麼給大王?」
我原本什麼都不想做,但我得爲孩子去爭。
我希望他能子憑母貴,不被人輕視欺辱,能在一個相對安全、平和的環境長大。他成年之後的路,要靠他自己去走,但在這之前,我得護着他。
如果是個女兒,我更要竭盡全力,不能讓她步我的後塵。
這世道對女子,真是太苛刻了。
「大王不是重口腹之慾的人,送喫食也容易被人算計。」
我尋思着,送的東西,一定要送到他心坎上,讓他知曉我除了以色侍人外,還有點真本事。
我還是第一次讓人去跟拓跋泓說,我想見他。
他來得倒是快。
「大王。」
「你尋我過來,何事?」
我知道,有些東西,有些人,必須在他這裏過個明路。
「大王,妾身來和親,帶了不少周國貨物,如今都已賣出去,妾身想求個恩典,讓他們帶些北辰的東西去周國。」
「……」
拓跋泓沉默着,一會兒後才說道:「帶上本王的商隊吧。」
「好。」
他能用得上我,我求之不得。
我也很清楚,他的人去周國,不單單是爲了賺錢,更是爲了打探消息、安釘子、收買人,爲以後做準備。
我佯裝不知,順着他的心意走。
順勢說起周國的風土人情、各地習俗、氣候環境……
我長得美並不代表空有皮囊,沒有內在。
他想要拿下週國,可以從我這裏得到許多有利的消息。
我必須讓自己變得有利用價值,讓他潛移默化地相信我,接受我,慢慢地把我放在心上。
不那麼輕而易舉地處置我,處置我的孩子。
北辰的天很冷,我與他說起如何燒炭,可以讓炭火無煙。
廣闊無垠的草地也可以開墾出來種植莊稼、種植棉花,棉花可以拿來做棉襖,比皮襖子輕便。
我用許多他不知道的東西,吸引着他每天晚上來,即便是留宿,也不再只是爲了那牀笫之事。
他對我多了點敬重,少了些輕視。
他問我是不是讀過很多書。
我與他說起我看過的兵書,他很多不懂,我與他細細說。不認識的周國字,我慢慢教他。
見他喜歡我作的畫,我絞盡腦汁畫了送他,還讓文蔚派人去收羅名人畫作獻上。
我不曾爲自己求什麼,亦不曾求他給孩子一個恩典。
三月初,孩子即將瓜熟蒂落。
我跪在他面前,懇切地求他:「大王,妾身求您,讓妾身留下腹中孩子,養在身邊可好?」
他說好!
我疼了兩天一夜,生下兒子。
他親自把孩子的名字交給我。
拓跋璽!
這個名字很好,也很貴重。
更是順了我的心意。
看着懷中的璽兒,我慢慢地笑了。
在這北辰,我終於,終於站穩了腳跟。
-9-
拓跋泓不缺子嗣,更不缺兒子。
他對璽兒並未表現出喜歡或者厭惡。
我還未出月子,他的那些女人裏,又傳出有人懷了身孕。
還不止一個。
佩蓉氣憤地噘了噘嘴,不滿地哼了哼,又忙着給璽兒縫衣裳。țű̂⁺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世間男子,又有幾個能守着一個人女子過一輩子?有點本事,口袋裏有幾個錢的,都想着三妻四妾。
一生一世一雙人,只存在話本、神話故事中。
我不奢望拓跋泓對我有情。
我只希望我活得長久,璽兒長大後有本事,獨立門戶,能帶着我脫離這火坑,不做任人擺弄的玩物。
奶孃是文蔚姐姐費了很大心思,才把人送進來的,伺候的人也篩選了幾遍。
就算如此,我也不敢掉以輕心。
我的孩子,我要保護他不受傷害。
坐月子期間,拓跋泓就來了一次。
他很忙,忙什麼我不知曉,也不會刻意去打聽。
他來,我溫柔相待;他走,我默然相送。
剛出月子,他就要帶我去騎馬、射箭,我立即拒絕了。
我才出月子,又不是嫌命大,會去騎馬。
再一個,我也捨不得璽兒。
更不放心讓佩蓉一人留下照看他。
他倒是沒勉強我,略坐一會兒,起身走了。
後來我才知曉,他後宮那些女人,除了我,連懷着身孕的都去了。
這倒顯得我矯情,如果他打獵出事,我也脫不了干係。
「……」
我內心忐忑了幾日,好在他平安歸來,也沒聽說出了任何差錯。
我鬆口氣的同時,決定做點什麼,來維持我們之間的關係。
他對周國的一些東西感興趣,並不是因爲真的喜歡,而是想知道周國的國情,攻打之時可以因地制宜。
我讓佩蓉去找人,做了一個箭筒,翻閱了不少北辰的書籍,畫了圖樣,並配上精緻刺繡。
拓跋泓拿到的時候,愛不釋手地摸着,還問我能不能給他再做個其他圖樣。
「大王有喜歡的圖,妾按照您給的圖來繡。」
「成。」
拓跋泓給的圖,以我的眼光來說,真的醜、俗。
但我看着那墨跡未乾透,九成是他自己畫的,昧着良心誇了一番,並告知他我很快就安排。
他喜滋滋地走了。
佩蓉小聲嘀咕:「小姐,這畫……」
「慎言。」
即便真的差,也不能說。
我就着拓跋泓畫的圖,重新臨摹勾勒上色,讓它更精緻些。
我又想到能以此賺取銀錢,便給文蔚姐姐去了信函,讓她找人做箭筒,鑲金嵌玉寶石。
漂亮又稀罕,有錢人趨之若鶩,每一個箭筒價格昂貴,我們狠狠賺了一筆。
我得閒時查閱書籍,費了不少銀錢,又做了一柄弓箭,敬獻給拓跋泓。
拓跋泓拿到弓箭,二話不說拉着我上馬,他將我禁錮在身前,策馬奔騰間拉弓射箭,竟能做到百步穿楊,箭箭直中靶心。
我很真誠地誇他騎射功夫了得。
他哈哈大笑:「你這弓箭真真不錯,能否多做幾柄來,本王好賞給有功的將士。」
「能的。」
我知道,這些弓箭,將來都會對向周國人。
我要活下去,我要爲兒子爭一方淨土。
就要忘記我是周國人。
就像忘記拓跋泓曾經對我的羞辱、傷害,忘記他曾放言要將璽兒丟去山間一樣。
裝着滿腔真心去趨炎附勢,費盡心思去討好。
不單單是爲了我,爲了孩子,還爲了跟我來和親的那些人。
他們亦想活着。
-10-
討好拓跋泓還是有好處的。
他會給我送來很多很多書籍,有周國的,亦有北辰的,還有別的國家的,很多我接觸不到的東西。
我不單單是他暖牀的女人,更是可以爲他提供一些兵器,能跟他講排兵佈陣,還能爲他籠絡人才,在各地收購糧草、藥草的人。
甚至我還能找來能人,爲他尋找礦脈。
我從他的後宮搬出,在都城裏有了自己的府邸,也有了封號。
我的璽兒終於可以不用戰戰兢兢,每日提心吊膽。
他可以在宅子裏到處瘋跑,也可以在後院寬闊的草地上騎馬、練劍。
還能有奇人異士教他本事,以後能立世,能自保。
轉眼,我來到北辰已經八年,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已經二十四歲。
拓跋泓看我的眼神,從曾經的冰冷到如今的柔情,牀榻之間不再是發泄,而是多有纏綿。
他的兒子們已經開始爭權奪勢,互相陷害。
他後宮的那些女人曾經瞧不上我,如今幹不掉我,亦不敢招惹我。
因爲我有自己的商隊,有自己的護衛隊,還有自己的暗衛。
爲了這些,我籌謀八年,隱忍八年,多少血淚都吞到肚子裏去。
「阿姆。」
璽兒一陣風地跑進來。
他很聰明,像我。
身子結實高壯,力大無窮,像拓跋泓。
他在我耳邊低語兩句。
「當真?」我詫異極了。
大王妃竟身中劇毒,命不久矣。
在拓跋泓即將攻打周國之際。
是誰本事這般大?
「阿姆,咱們要有所準備。」
我微微頷首。
大王妃若是死了,位置就會空出來。
我自然也想也必須坐上這個位置。
北辰沒有嫡庶之分,但周國有。
我已經有主意。
「璽兒,這事交給阿姆,你只管好好讀書練武,不要懈怠,也不要輕易出府,免得……」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際,我們最好少出門,少招惹是非。
「阿姆,兒子明白。」
我喚來佩蓉,吩咐她一定要約束好府中下人,行事不可張狂,免得落人口舌。
拓跋泓讓人請我去王宮,大王妃的幾個兒女跪着要求查明真相,還大王妃一個公道。
拓跋泓沉着臉坐在椅子上。
他很明顯不會處理家務事。
「大王。」
「臻妃來得正好,大王妃中毒一事就交由你來查。」
……
這可真是一個苦差事。
我更怕查着查着,所有證據指向我。
到時我要如何自證清白?
「大王,妾……」我深吸口氣,「妾拙見,倒不如讓幾位王子來查。」
他們是大王妃的親子,亦可藉此機會剷除異己。
只要他們敢做,就會落下把柄。
將來立太子的時候,可就有得說了。
對我和璽兒來說,這是一石几鳥的好事。
幾位王子確實沒讓我失望,他們出手又狠又毒,其他王子也不是喫素的,他們的阿姆不是部落首領的女兒,就是妹妹,誰都不是省油的燈。
真做了都要喊幾聲冤枉,更別說沒有做。
拓跋泓爲此已經摔了好幾次杯盞。
我知道他惱怒的原因,不單單是兒子間廝殺、妻妾爭鬥,更主要是拖延了攻打周國。
-11-
他嘴巴起了幾個潰瘍。
我端着銀耳羹喂他,溫聲道:「大王,您有沒有想過,這些部落首領不配合,以後上了戰場會不會延誤戰機?對您的旨意充耳不聞?」
「如今他們以各種理由藉口不配合,您倒不如強行徵兵,領兵的將領由您的親信來,功勞給了他們,榮華富貴也給他們,他們對您會更忠心。」
「誰不想封妻廕子,誰不想付出得到回報?」
我見拓跋泓不語。
繼續說道:「大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你想得到一個生機勃勃的天下,還是一個一片瘡痍、百廢不堪的國家?」
「那些部落首領個個有私心,攻打一座城恨不得屠盡所有將士、無辜百姓,掠奪掉他們所有財產,男子爲奴,女子爲玩物。」
「百姓流離失所,生不如死。」
「您要攻打周國,可曾想過怎麼安置百姓?」
拓跋泓不語。
我也不繼續說。
專心喂他喫銀耳羹。
等他喫好,還貼心爲他擦拭嘴角。
他握住我的手,摩挲着問我:「舒宜,你怎麼看?」
「老百姓不會在意誰做皇帝,他們是誰的子民,他們只在意能不能有飯喫,有衣穿。」
「誰能讓他們過好日子,他們就追隨誰,擁戴誰。」
多得我也不好再言。
言多必失。
拓跋泓也不是蠢人,說幾句可以,說多了就是賣弄。
男人也是很小心眼的。
拓跋泓還沒有來得及發兵,各部落首領齊齊跪到他面前來,求他做主。
他後宮那些女人,彷彿遭受天大委屈,上吊、撞柱的都有。
他把大王子喚到跟前,狠狠責罵一頓,禁止他繼續再查。
不知道大王子說了什麼,他還揮鞭打了大王子。
就這事,我與璽兒還聊過。
我提醒他,拓跋泓是他的父親,亦是君王。
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
我的兒子很優秀,但不能張狂,亦不能驕傲。
拓跋泓病了。
早年生病要我去伺疾,他是裝的。
如今病了,他是真的病了。
高熱不退,還抽搐。
他在我這兒,大王子帶人把府邸團團圍住。
這個時候,要他死的人真多。
希望他死在我這兒的人也很多。
我的孩子還沒長大,拓跋泓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
我又是灌藥,又是給他擦身,折騰了一宿,他才退熱醒來。
我不曾閤眼,累得精疲力盡。
趴在牀榻邊休息,感覺有人摸我的頭,我睜開眼睛,看着他就哭了。
「大王……」
我很少哭。
我深知,愛你的人,你落一滴淚他都會心疼,不愛你的人,你即便哭瞎,他都不會在意。
「哭什麼?」他嘶啞着聲問。
眼眸裏有意外,也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情緒。
「大王醒來就好,您渴不渴?餓不餓?我去讓人準備熱水給您洗漱。」
我起身朝外面走去,才走兩步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舒宜……」
「小姐。」
「阿姆……」
再醒來,我在榻上。
拓跋泓守着我,他的眼神裏有愛憐,有愧疚。
「你累壞了,好好休息,外面交給我。」
我輕輕點頭。
我知道,我應該是小產了。
他不讓人告訴我,但佩蓉是我的人,她嘴上不說,但她給我揉肚子排惡露,我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孩子沒得,恰到好處。
不是我心狠,而是我別無選擇。
-12-
拓跋泓對大王妃,以及她生的幾個孩子的失望表現在方方面面。
他好像一夜之間變了。
開始攏權,對他的子嗣也苛刻起來。
他懲治了幾個部落首領,也懲治了大王妃孃家。
他有了猜忌之心。
等我出小月子,他忽然說要帶我去散心。
我猜絕對不是單純的散心,而是要對誰進行絞殺。
我試探性地問:「把三個孩子也帶上?」
「帶他們作甚?是我帶你去,他們下次吧。」
我狠狠鬆了口氣。
如果他連我的孩子也算計進去,那我不介意送他一程。
出發那天,我發現他好幾個得力親信都不在。
當我們被圍攻刺殺的時候,他將我護在身後。
我心裏清明極了。
今日,我必須爲他挨一刀,生,我的大富貴在後頭,死,我的兒女也有了依靠。
所以當他與人對招,有刺客從背後襲擊他時,我喊了聲:「大王小心。」然後用自己的後背爲他捱了這一刀。
痛,太痛了。
「舒宜……」
我看見他眼裏的慌亂和害怕。
「大王,你走,別管我。」
他抱着我,沉聲讓人把女醫喊來,又看着那些刺客,冷冷出聲:「殺無赦。」
我知道,我賭贏了。
世人常說九死一生,我好幾次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孩子們的哭聲、佩蓉的哭聲、拓跋泓暴怒的聲音,讓我頭昏腦脹。
我張着嘴想讓他們安靜點,太吵了。
「小姐醒了。」
三個孩子眼睛哭腫,拓跋泓緊緊抿着脣,看我的眼神裏,多了溫柔、纏綿。
他好似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卻只說了句:「好好休息。」
邁步出去了。
「阿姆……」
「璽兒,阿姆沒事,你帶弟弟妹妹去玩。」
「好。」
因爲這一刀,我差點丟了性命,拓跋泓對我的好肉眼可見。
對孩子們更是有求必應。
等我好些,佩蓉纔跟我說:「大王妃死了,大王子幾兄弟都被囚禁了。」
「大王妃孃家部落,好些被砍頭……」
「大王讓人送了好些皮毛、寶石。您昏迷不醒的時候,都是大王守着您。」
我輕輕嗯了聲。
說不出心裏的滋味,感動嗎?有,但並不多。
他從來不是我一個人的丈夫。
爲了讓他心裏有我,我費盡心思、用盡手段、拼了性命。
虛僞的情,虛僞的愛。
不知道要戰戰兢兢地演到什麼時候……
拓跋泓終於發兵攻打周國。
這次他準備充分,勢如破竹。
他軍令嚴明,不允許拿百姓一分一毫,不許隨意傷害無辜百姓,更不允許強搶民女。
若有人犯,不管是誰,定斬不赦。
他重新給百姓劃分土地,減輕了賦稅……
他做了很多,也確實得到了百姓擁戴。
他打了勝仗總喜歡抱着我,溫柔地說:「舒宜真是我的福星。」
他寵我愛我,把我和孩子們帶在身邊,抬高了我們的身份、地位。
他的親信對我倒是一般,但對璽兒格外疼寵、敬重。
也有人罵我。
罵幾句,我不疼不癢,由着他們去。
拓跋泓帶着大軍攻破周國,足足用了八年。
我的璽兒已經是個翩翩少年郎,有勇有謀的大將軍。
軍功無數,深得拓跋泓看重,也有了一批跟隨擁護的人。
我以全部的財力、物力、人力來支持他。我當然希望他君臨天下,不被任何人掣肘。
我在外人面前,總是溫和慈善,但有野心的女人,手怎麼可能會乾淨?
-13-
「娘娘,大王說晚上回來用飯。」
我得了消息,立即讓佩蓉去準備拓跋泓愛喫的飯菜。
五十多歲的人,常年征戰,身子骨很不好,牙口也不好,胃更是不好。
要不是我跟在身邊,緊盯着他一日三餐喫食,小病小痛也緊緊看顧着,各種保養、補湯日日不斷,颳風下雨有他好受的。
「舒宜,舒宜,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拓跋泓大步進來。
他鬍鬚、頭髮都已經白了,精神氣倒是極好。
他蒲扇般佈滿繭的大手裏,一隻雪白的小狗兒嗚嗚叫着。
我驚喜萬分地接過:
「您哪來的?」
「那些個世家貴族,骨氣沒有,宅子裏稀罕玩意倒是不少。」他冷冷哼了聲。
「還有一隻我讓人送去給嫣兒,這隻特意給你留的。」
「謝謝大王,妾甚是歡喜。」
我是真的喜歡。
曾經我那嫡姐有一隻,我想摸摸都不行,她還不許我看。
如今,我也擁有了一隻屬於自己的小狗。
「我要給它取個名字。」
聽說冠上主人的姓氏,它下輩子就不用做狗,可以投胎做人。
這點小事,拓跋泓不會與我爭辯。
我讓人把藥膳端上來,等他喫好,孩子們到了纔開飯。
若不去想他那些個野心勃勃的兒女、后妃。
此刻的我們倒像是一家人。
畢竟這幾年來,他身邊沒有別的女人,也不曾寵幸過別的女人。
飯後,他與璽兒說起攻打皇宮的事情。
京城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皇宮已被圍困時日,暗道出口也設好了埋伏。
「父王,兒覺得,咱們應該早些攻入皇宮,免得夜長夢多。」
我坐在一邊不言語。
皇宮的地圖父子兩人早已經記在心裏,只要攻入皇宮,生擒或者擊殺皇帝,周國就覆滅了。
拓跋泓沉默片刻後:「那就依我兒所言。」
璽兒沉肅着行禮:「父王,兒這就去準備。」
「阿姆,您早些歇息。」
拓跋泓看着璽兒的背影,眼眸裏都是欣賞和讚美。
我對他並不是完全放心。
我也怕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利用完璽兒後殺了他,或者卸權。
拓跋泓似有所感地看向我:「舒宜莫擔憂,璽兒有我照看着,誰也不能傷他。」
「我知大王您疼他,只是戰場上刀劍無眼,大王您也要顧好自己,妾在家中等您凱旋……」
我頓了頓,笑道,「還是派人來接妾進宮吧。」
「好,到時候我給你個驚喜。」
驚喜?
如今的我要什麼有什麼。
也唯有未央宮那鳳冠,算得上驚喜了。
真要攻入皇宮也不是件易事,經歷了一天一夜,纔有人前來稟報。
「娘娘,已經攻進皇宮了,大王讓您好好打扮打扮,很快派人來接您進宮。」
他是拓跋泓信任的小Ŧü⁺將,手裏還捧着一頂鳳冠。
我看着那鳳冠笑了。
佩蓉也歡喜得不行,趕緊讓人把我新做的衣裳拿來。
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豔麗非凡。
當時做的時候,還有另外一本圖冊,鳳穿牡丹。
我沒敢弄那個圖,有了這花團錦簇的牡丹,我怕拓跋泓覺得我野心勃勃,從而讓他厭惡、忌憚我,壞了璽兒的籌謀。
「娘娘,咱們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瞭。」佩蓉不停地擦拭眼淚。
我握住她的手:
「這些年,辛苦你了。」
佩蓉死活不肯嫁人,忠心耿耿地守着我。
「奴婢不辛苦,奴婢可快樂着呢。」
我收拾好後,等着拓跋泓派人來接我。
我只是沒想到他會親自前來。
面上喜意毫不掩飾。
「舒宜。」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我立即行禮。
他哈哈大笑:「舒宜今日打扮甚美。」
他牽着我的手,邊朝車輦走去,邊說道:「宮裏還有些亂,你進宮後先住未央宮,等欽天監把日子算出來,登基、封后大典同時舉行。」
這般殊榮嗎?
我看向他。
他亦看向我。
「別怕,萬事有我在。」
「妾聽大王的。」
我纔不怕。
十六歲去和親,三十六歲歸來做皇后。
我歡喜得血液都沸騰了。
-14-
再次踏入未央宮的大門。
我想起了早年,我跪在地上,周國皇后看我的眼神。
如今這大殿裏擺設依舊,卻沒了當年那些把我當作螻蟻的人。
很快我就是這後宮的主人Ťű¹,能主宰很多人的生死。
我做皇后,有很多反對聲,拓跋泓都壓下去了。
還讓我與他一同登高臺,敬告蒼天,從此這天辰他爲帝,我爲後,生同衾,死同穴。
他做了這開國皇帝,我做了開國皇后。
於我,他是重情、重諾。
他早前的那些女子,也接了過來一一封賞。
我是這後宮之主,要安置好她們,把規矩編成冊,讓她們給我好好看、好好背。
至於侍寢,我會把牌子送到皇上面前,至於他選不選,就是他的事情了。
當然,他要是敢選,我也會跟他鬧一鬧。
他要是變了心也沒關係,我的璽兒,已被冊封爲太子。
我不介意早早做太后。
皇權更替,朝廷洗牌,皇上開恩科,重新選拔人才。
有人清高不願意爲北辰效力。
但也有人想得到權力。
卓家早早投誠,我做了皇后,我那嫡母也送了幾次牌子進宮,我沒空召見她。
等到一切安定下來,我也要給璽兒選個太子妃。
既是他的妻,要與他過一輩子,我希望他喜歡那姑娘,那姑娘也喜歡他。
我只是沒想到文家也有此意。
我見到了文大哥的夫人。
她還是溫柔端莊,身後的女孩嬌俏可人。
飽讀詩書,吟詩作賦張口就來,規矩有禮,沉穩大度,挑不出什麼錯來。
哪哪都好,但我不是很想讓她做太子妃。
文蔚管着我的商業帝國,文大哥入朝爲官,我怕璽兒被其拿捏。
我也見到了我那嫡母、嫡姐,她們跪伏着,恭敬地喚我娘娘。
我並未有太多想法,讓她們起身後,隨意問了兩句,便讓她們退下了。
時隔多年,我連欺負她們的心思都沒有。
再者我是皇后,我對她們冷漠,璽兒不親近、不提攜卓家,就是最大的報復。
璽兒的太子妃可真是個香餑餑,誰都想讓自家女孩嫁進東宮。
我喚了璽兒過來,認真詢問他的想法,跟他說選世家貴女、文家女兒、武將之女的利害關係。
他想了想:「要不各選其一。」
「……」
這天下男子莫非都一樣,想要三妻四妾。
「璽兒,你就沒有特別喜歡的姑娘,這一輩子只想守着她嗎?」
「身份低微,母后也不反對?」
「低微?多低微?我們也不是生來就高不可攀,母后要的是你喜歡她,你愛慕她,她愛慕你,你們可以爲彼此赴湯蹈火、生死相依、攜手一生。」
別像我,爲了權、爲了活着,對一個男人演了這麼多年戲。
「兒,謝過母后。」
我以爲他有心上人,結果等了又等,他也沒帶人來給我瞧瞧。
倒是拓跋泓他寵幸了一個女子。
佩蓉偷偷去看了後回來跟我說,是一個與我年輕時十分相似的女子。
我看着銅鏡。
鏡子裏的我眼角眉梢有了皺紋,更有了白髮。
男人喜新厭舊,更喜嬌俏鮮嫩的姑娘。
我輕輕笑出聲。
眼眸裏卻盡是恨意。
我年輕時的模樣,記得的就那麼幾個,真是用了心,才找來這麼個贗品。
拓跋泓,我們的情盡了。
他在朝堂上呵斥璽兒,我們的夫妻緣分也盡了。
我去養心殿才坐了一會兒,他便讓我回未央宮。
「臣妾告退。」
臨走時,我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是天辰的皇帝,不再是獨寵了我多年的大王。
春去夏來。
那女子夜夜承歡,根本不顧忌他的身子,拓跋泓年紀大了,自然要用些藥物盡興。
「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皇上他吐血不止,您快過去瞧瞧。」
-15-
我到的時候,拓跋泓還在咳嗽,咳一下就吐血。
更可怕的是,他還尿血。
那女子跪在角落,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
我淡淡看她一眼:「賜藥。」
她張嘴想要求饒,說她腹中恐有龍嗣,我豈會給她機會活下去?
我的人立即掐住她的下巴,將藥灌下去,又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吐出來。
我冷眼看着她抽搐着沒了氣息。
一個贗品,還妄想昇天。
「找個地方埋了吧。」
我坐到龍牀邊,拓跋泓痛苦極了,他緊緊抓住我的手:「舒宜,舒宜。」
喊出的聲帶着戰慄。
早時候的大王他不怕死,此刻的天辰帝,他怕死。
怕被奪權。
「皇上,您總是不聽妾的勸,您以爲妾要您少寵幸妾、少寵幸後宮妃嬪,是拒絕您,是不愛您,卻不知您已經不年輕了,不再是初見時威風凜凜的大王了,您已知天命……」
說白了,就是離死不遠了。
還由着自己的心意折騰,折騰不起來就服藥。
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他要對自己的任性、猜忌付出代價。
我是不會讓他好起來的。
「以後您便好好休息吧,朝堂交給太子,您不用擔心,他可以做得很好。」
「你恨朕……」
「妾不恨您,妾只是不愛您罷了。」
他氣得直咳嗽。
一口血吐出來,噴了我滿臉。
他不敢相信,我怎麼會不愛他?
我願意爲他擋刀,爲他去籌謀,爲他做那麼多事情,我怎麼能不愛他呢?
「不……」
他氣暈過去了。
我伸手給他掖好被子。
「好好睡吧。」
等睡醒了,這北辰的天就變了。
我處置了好些人,也殺了好些人。
當文蔚被帶到我面前的時候,她穿着奢華豔麗,這些年我給得還不夠多嗎?我不明白她有什麼不滿足!
送一個和我那麼相似的女人給拓跋泓。
「我想不明白,我把你們姐妹從教坊司裏救出來,送你與家人團聚。錢財從未管過你用多少,拿多少。」
「真應了那句,升米恩,鬥米仇嗎?」
文蔚默了一會兒才笑出聲:「卓舒宜,你真虛僞。」
「曾經你獨得大王寵愛,是高高在上的臻妃,如今你是天辰的皇后,而我文家只配做你身邊的一條狗。」
「你憑什麼?就憑你生得漂亮,就憑你運氣好?」
「我文蔚出身比你高,才情比你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哪一樣不比你強?你對我呢?吆來喝去。我賺那麼多銀子,卻只能爲你做嫁衣,叫我如何甘心!」
我看着近乎癲狂的她。
財帛動人心,權勢惑人眼。
「怪不得你文家會被抄家,既然這般恨我,那我就送你們回到原點。」
是他們,不是她。
她回過神後,還威脅我:
「你不敢的,卓舒宜你不敢的,你如今是皇后了,扭頭就這般對我,讓那些跟着你的人,以後還如何對你忠心,還怎麼敢爲你效力?」
我讓佩蓉把一側小門打開,八個大總管正面色沉冷地站在那兒。
「……」
文蔚的臉色難看極了。
她忽地跪下哀求我:「舒宜,念在我們姐妹一場的份上,饒了我,饒了文家,是我鬼迷心竅,是我嫉妒你高高在上,是我的錯,我不該找個人來分你的寵,我錯了,我錯了。」
我閉上眼睛。
立即有人來將她拉下去。
我說到做到,將文家打回原形。
經歷過苦難,又重得富貴,如今猶如黃粱一夢,醒來什麼都沒有。
我站在城樓上,看着文家人被鞭子抽打,孩童哭天喊地。
文大哥回頭看着我。
他在哀求,哀求我饒他們一次。
我轉身閉上眼,將那個放在心裏的人,狠狠挖去。
什麼霽月光風,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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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文家,卓家我也沒放過。
我沒把他們流放,就是不許卓家後代入朝爲官,不許他們打ẗüₗ着我的名號招搖過市而已。
我爹在卓家天天罵我,罵了過後又去罵我嫡母。
時常醉意熏熏,說要進宮來求我。
求太子。
結果無人搭理他,他就耍無賴。
他罵我不孝,罵太子不孝。
我讓人將他拉到大街上掌嘴,只一次他就學乖了,再不敢口出狂言。
皇上的身子越來越不好。
時常昏迷,醒着的時候極少。
后妃們想見,我讓她們見。
她們守着皇上哭,我讓她們哭。
把人早早哭死纔好。
那天陽光明媚,皇上醒來,見我坐在一邊看書,他默默地看我許久。
「舒宜……」
他瞧着很好的樣子。
我嚇一跳。
「皇上?」
「舒宜,你到朕面前來,朕想好好看看你。」
我上前幾步,在他面前坐下。
他看着我忽地笑了:「第一次見你,你大概十來歲的樣子,被嫡姐推進水池,撲騰着哀求我救你。」
「……」
我忽地瞪大眼睛。
怎麼會?
怎麼可能?
「第二次見你,我受了傷,你把我藏在角落,我看着你嫡姐喚你卓舒宜,待你到她面前,她打了你幾耳光。」
「我當時就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心善又可憐的姑娘。」
「我都把你忘得乾乾淨淨,你卻來和親了。」
「你看着我太懼怕、抗拒了, 那時候的我不知該怎麼對你。」
「你願意生下孩子,我高興極了。」
「這些日子,我每每想起那幾年,舒宜, 是我胡塗,那日那日……」
我靜靜地聽着。
我知道他未必是真心悔過。
也可能是在給我灌迷魂湯,讓我不要痛下毒手。
「皇上,您好好養身子。」
他輕輕嘆息。
反反覆覆說着一些我都忘記了的事情。
他說他愛我。
愛?
他的愛可真太廉價了。
好一會兒後, 他問我:「舒宜, 你愛我嗎?」
「你愛我的, 對不對?」
我看他好似有些不對。
「快,ţųₚ 快去讓太子過來,還有後妃、各位王爺以及文武大臣。」
他並不是要好起來,而是彌留之際的迴光返照。
我恨他、怨他, 但這瞬間,我難過得眼淚直流。
「皇上……」
「愛的,怎麼能不愛?我只是生氣, 生氣我們感情甚好,你卻變了心。」
「我怪你怎麼能那般對我,寵幸與我那般相似的人, 我覺得受到了侮辱。」
他握着我的手說他錯了。
后妃來了,他只淡淡看她們一眼, 又看向他的那些孩子。
「璽兒……」
「他就快來了,就快來了。」
等着璽兒滿頭大汗地衝進來, 跪在牀榻邊,大哭着喊他父皇:「父皇, 父皇。」
「兒啊,做了皇帝,更要好好孝順你阿姆。」
璽兒一個勁地點頭。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希冀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想聽什麼。
「泓郎,黃泉路上你走得慢些,來世投胎等等我,咱們少年相見, 始於緣,終於愛。」
他輕輕點頭,應了聲好。
眼眸裏染上笑, 嘴角輕輕勾起, 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皇上……」
「父皇……」
外頭有大太監高喝:「皇上駕崩。」
喪鐘響起。
我親手給他擦拭身體,換上壽衣。
璽兒登基,封我爲太后, 我主持着把拓跋泓葬入皇陵。
七七之後,我瘦了一圈。
ťũ₄「母后, 您要保重身體。」
我微微搖頭, 讓他忙自己的去。
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政務那麼多。
成親也要提上日程……
頭頂上懸着的刀劍終於沒了。
我也可以真真正正地歇歇了。
「佩蓉。」
「太后娘娘。」
「春花好像開了,扶我去外面走走。」
「是。」
春暖花開,昨日已去。
我顛沛流離半生, 身不由己、命不由己,謹小慎微、處處小意。
從未有一日過得快活舒適安逸。
從今往後,總算雲開見月明。
未來可期。
甚好甚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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