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年夏天,我剛 20 歲,在肥水醫科大讀大二。
因爲有事,要臨時回一趟濱河老家。
剛下火車,就見站前廣場圍了一羣人。
裏面有哭聲、有罵聲。
出於好奇,我擠進人羣。
發現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帶着個二十出頭黃毛。兩人拉着一個年輕的小女孩。
女孩一個勁地叫:「我不認識你們,你們要幹什麼?放開我啊!」
但老婦女卻直接上手,「啪啪」給女孩兩個大嘴巴。
「賤人。我們家可是花了十幾萬的彩禮,能讓你跑了。
「火車票都買好了,是不是要跟野男人私奔?
「走走走,跟我回家。這事我一定要找你爸媽討個說法!」
黃毛也「撲通」一聲跪在女孩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苦苦哀求。
「媳婦,別走好不好?究竟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我改還不行嗎?」
女孩捱了兩巴掌,口鼻流血,面色發懵。
直到被老婦女連拖帶拽往外拉,才反應過來,大力掙扎。
可她那細小的胳膊,又哪是老婦女和黃毛的對手。
女孩掙不開,只能對周圍看熱鬧的人求助。
「救命!救命啊!我真不認識他們!誰幫我報個警!」
-1-
老媽子又是一頓耳刮子,還不忘對周圍賠笑。
「對不起,讓大家看笑話了。這是我兒媳婦,和我兒子剛結婚一個多月,就出軌。現在要跟野男人私奔。
「見笑,見笑。我現在帶她回去,找她爸媽問清楚。就算不給俺兒過了,也得把彩禮退了不是?」
老婦女說得有理有據,聲情並茂。
周圍多是農民工。
聽到老婦女的說辭,議論什麼的都有,卻唯獨沒人上前拉一把。
我看不過,上前攔住去路。
因爲,我知道有一種拐賣人口的方式。
就是先把「被拐人」打蒙,再用什麼「兒媳婦和男人私奔啊」、「閨女賭氣離家出走」之類的套路話麻痹周圍人,然後直接當街把「被拐人」拖上車揚長而去。
等家屬發現,報警的時候,人販子早跑了。
在那個缺乏監控、警力不足、刑偵技術又不咋地的年代,壓根找不到!
所以,爲了防止這可能是一起人口拐賣,我攔住對方,並拿出手機報警。
「大媽,人家姑娘都說不認識你們了。你也別嫌我多事。我報警了,等警察來了咱問清楚再說。」
老婦女眼中閃過一絲驚恐,我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旁邊的黃毛突然暴起,一把搶走我手機狠狠地摔在地上。
電池都給摔出去了。
破壞了手機,他又把我按在地上廝打。
「是你!就是你!你就是那個勾引我老婆的王八蛋!
「混蛋,今兒個我非打死你!」
突然的王八拳,讓我有些蒙。
我一邊抵抗,一邊大叫。
「火車站前廣場有人拐賣婦女!巡邏隊死哪去了!還不來!」
旁邊。
原本看熱鬧的人,聽到我喊「拐賣婦女」,也紛紛圍了過來勸說。
「好了好了,別打了。有什麼事,等警察來了不就知道了。」
「是啊。大姐。不管是家事還是啥事,也不能打人啊。」
……
路人紛紛勸說,卻沒一個人敢拉。
就在我被動防禦的時候,突然三四個穿着巡邏制服的人衝了進來。
上來就不由分說地把我和黃毛拉開。
「怎麼回事?」
「誰喊的拐賣婦女?」
「走,和我去一趟派出所。」
……
見站前巡邏的來了,我連忙指着大媽和黃毛道:「他們!他們要拐賣婦女。」
拉我的人四十出頭,慈眉善目。
他拽着我胳膊道:「行,知道了。先跟我回去做個筆錄。如果情況屬實,我給你記一功。」
說着,就驅散周圍看熱鬧的羣衆。
「好了好了,別聚着了,像什麼樣子。」
然後,幾個人分別拽着我、大媽、黃毛,還有那個小姑娘往外走,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小巴車。
尤其是一把匕首突然抵上我的腰。
瞬間,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乖乖……
這麼倒黴的嗎?
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
-3-
我並不是普通的大學生,整天傻乎乎地連社會都混不清。
相反,雖然我才 20 歲,可我卻接觸了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惡」。
所以,我對警務人員那套流程非常清楚。
按理說,每個火車站,都有鐵道派出所。
如果是真正的警務人員,像這種情況,他們肯定會把我們帶到站裏面問話;而不是往外拉。
上的還不是警車,而是一輛小巴。
是我大意了!
沒想到這還是個計中計,連環套!
先是假裝兒媳婦出軌私奔,拐賣婦女。
然後發現情況不對,有人阻止;同夥再假冒警察,衝進來把好心人一塊綁走。
此刻。
我心裏一萬個神馬飛過。
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卻胡塗一時。
早知道,我就先去站前派出所喊幾個警察了。
可誰讓我發自內心地對他們沒好感,又逞強……
不過也怪那羣傢伙懶。
你們是警察啊!怎麼能因爲高溫天,就不出來巡邏呢。
這鬧得……
救人不成反被綁!
-4-
明白自己上當後,我老老實實地坐在車裏,不吵也不鬧。
因爲我深諳一個道理——識時務者爲俊傑。
現在上了賊車,鬧得越大,捱得就越狠!
就像坐我前面的那個小女孩……
她正被老媽子照臉打。
直到黃毛用膠帶纏住小女孩的嘴巴,不讓她發出任何聲音。
我就靜靜地看着,一動不動。
坐我旁邊的假警察反倒好奇了。
「小子,你不會是傻的吧?這都沒看出來我們是一夥的?」
我實話實說道:「看出來了。」
「那你怎麼不叫?」
假警察一邊說,還一邊晃盪着橡皮棍。
我笑了:「這不是怕捱打嘛。」
「哈哈,算你識相。」
假警察大笑起來。
老婦女則惡狠狠地說道:「怕捱打你還多事?這都是你自找的。」
好吧。
我很後悔。
後悔自己衝動,後悔自己魯莽。
但事情已經發生,後悔又有什麼用?
我大腦飛快轉動,想着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才能脫身。
可對方壓根不給我機會。
不等我想明白,後腦勺處就傳來一陣劇痛。
隨着「砰」的一聲,我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5-
再次睜開眼,四周漆黑一片,看不見任何東西,氣味也很難聞。
像是混合着屎、尿、屁、人體汗液,還有腐壞的食物發酵味。
我嘗試着起身。
剛抬頭,就是「砰」的一聲,撞到鐵塊。
可爲了搞清楚周圍環境,我只能強忍着疼痛四處摸索。
很快,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鐵籠子裏,而且還有車輛快速行進的顛簸感。
好嘛。
我這是被人當豬仔抓了,打算帶到外地賣出去啊。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無法大致算出離濱河有遠。
於是,我試着喊了一聲。
「有人嗎?」
過了好一會,從上方傳來一個男人微弱的聲音。
「別喊了,沒用。咱逃不掉的。」
「……」
好喪氣的話。
我正想打聽幾句,車輛突然停下;緊跟着沒兩分鐘,就見車廂後門被人打開。
長時間在黑暗中,突然看到光線,讓我下意識地閉眼。
就在我想強行睜開眼看一下外面情況的時候,兩個大漢爬了上來,分別拿着手電筒和電棍。
他們很小心,剛來就關上門,同時挑挑揀揀。
我也趁機看清了車內的情況。
十幾米的廂式貨車,兩側堆滿籠子。
每個籠子裏,都關着一個人。
大多數是女人和小孩。
有年輕的,也有年紀大的,甚至還有抱着嬰兒的少婦。
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特徵,就是神色憔悴,有氣無力地躺着。
領頭的男子是打暈我的那個。
他像在菜市場挑雞鴨似的,在車廂內挑挑揀揀。
隨後打開一個籠子,強行把小嬰兒從那女人懷裏搶走。
而女人只是眼睜睜地看着,好似早就麻木心死了一樣。
男子咧嘴笑道:「就這個了。沒想到這麼大的小娃,還能賣三萬。不錯啊。」
說着,兩人就下車往外走。
我在他們關門的瞬間,瞟了一眼外面。
山!
連綿的山!
但山上的植被稀疏、矮小。
偶爾有葉子的,葉子很小。
大多數則是針狀,這一看就是西北地區特有的旱生植物。
一瞬間,我心裏拔涼。
難道我昏迷了兩三天?
不然怎麼解釋,我從濱河一覺醒來就到這種地方?
濱河方圓三四百公里,可都是沒有山的。
我連忙對關在我上方的男人問道。
「大哥,你是從什麼地方被抓的?」
-6-
剛我看了一眼籠子的擺放方式,那羣人販子應該是從下往上裝的。
所以,關在我上面的那個男人,或許是在我之後被抓進來的。
如果知道他被抓的地點,我就能大致判斷出這羣人販子的路線方向、車速規律。
可男人並沒搭理我,只是有氣無力地喘着氣。
見狀,我只能默默把着自己的脈搏數次數。
人的脈搏和心臟跳動是一致的,我正常時候心率是 75-80 次每分鐘;靜息的時候在 55-60 之間。
現在被關着,心跳可能有些小快,我就按一小時脈搏數則在 5000 次。
這樣,等他們下次開門的時候,我就能通過大致的時間,判斷出大致的車速和位置,爲我後期的自救工作做準備。
可就在我剛數沒多久,車突然再次停下;緊跟着那倆男人又上來。
「哈哈,這羣山裏人還怪捨得的。一下買三,女人都快不夠用了。
「老劉,你先把這倆弄下去。」
他們笑聲猙獰,只有賺錢的喜悅,完全沒有絲毫道德上的愧疚。
三個半死不活的女人被拖着帶下車。我注意到女人身上的衣衫凌亂,像是早已受過虐待和侵犯。
這次,車停了很久。
外面,還有嘰裏呱啦討價還價的聲音。
方言!
西北方言!
我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大致位置。
只是一直被關着,完全沒有反抗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直到一個小時後,我才明白關我上面的男人,爲什麼不願多說話……
-7-
飯來了!
外面的天,有點發暗。
車廂門再次打開的時候,他們拎着一個蛇皮袋進來,給每個籠子丟了一塊發酸發硬的饅頭,連水都沒有。
「喫吧,總比餓死強。」
車門關上後,上方的男人低聲嘀咕。
我摸着又臭又硬的饅頭,雖然很想直接丟掉,但腹中早已飢腸轆轆。
我艱難地啃着饅頭,同時強大精神,問道:「你想不想逃出去?」
對方沒再說話。
我道:「只要你們中有一個人配合我,我就能幫你們跑掉。」
對方依舊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車廂內突然響起一道怯生生的女聲。
「大哥,你真能帶我們逃走?」
女聲似曾相識,我只是想了一會兒,就想起了她。
是那個和我一起在火車站被拐的女孩。
我道:「騙你做什麼?咱們一起在濱河被抓的,還是老鄉。但你要先和我說說,這幾天的大致情況。」
女孩瞬間哭了。
她哽咽着說完自己這兩天的地獄生活。
原來從我被打暈後沒多久,就和她一起被帶到這輛貨車上。
我是男人,還好。
而她是個女孩,還是個漂亮的女人。
女孩說,那羣禽獸白天開着車到處拐人;夜裏停車休息的時候,就會拉些女人下去發泄獸慾。
她被拉下去兩次了。
反抗的話,還要捱打;也喫不飽,餓得完全沒力氣。
她現在恨不得自己被人買走。
至少被買走,也比在這裏遭罪好。
聽完女孩的描述,我心中的怒火早已到了極點。
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可至少還是人。
而那羣人販子,早已不能用「人」來形容。
我強壓着心中的怒火,低聲問道:「他們大概有多少人,你知道嗎?」
女孩道:「這兩天欺負我的男人有八九個。還有人欺負其他女的……」
十幾個,甚至二十多個嗎?
我基本能確定,這就是一個龐大的人口販賣組織;他們應該是一路綁,一路賣,流竄作案。
這麼算下來,要對付的人很多。
就在我想着對策時,女孩已經急切地問道:「大哥,你說有辦法救我們,需要怎麼配合?只要能逃出去,讓我幹什麼都行。」
我猶豫片刻,正想說出自己的計劃,關我上面的男人突然開口了。
「你的辦法確定能行嗎?他們人很多。」
我咧嘴笑道:「人多,就一定有用嗎?要不這樣,我們打個賭,只要你們幫我出了這個籠子,我保證救你們出去。」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男人沉默了。
女孩也哭哭啼啼。
我當然知道原因。
眼下的情況,除非是被人買走,不然完全沒有機會出去。
可這一路走來,男人都被關在車上,那些人只買女人和小孩。
所以,想出籠子太難。
見男人不說話,我道:「賭一把吧。畢竟誰也不想被活生生地挖走器官。若我猜得沒錯,他們之所以留着咱們,就是因爲咱們身上的器官!再不反抗,來不及了。」
「呼……」
男人像是被我說動,深吸一口氣:「你想怎麼賭?」
我反問道:「先告訴我你是怎麼被抓的?我看你體格魁梧、右手手掌全是老繭,一看就是練家子。爲什麼被他們抓到?」
男人同樣機警,他冷冷地說道:「觀察得挺細,你是幹什麼的?」
我呵呵一笑:「學生!愛好廣泛。你呢?我不問你職業,只想知道怎麼稱呼!畢竟一會還要合作。」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數,何必知道那麼清楚。你叫我老周吧。你呢?」
「那你叫我小秦。」
說完,我繼續問道:「老周,你是怎麼被抓的?」
老周嘆了口氣:「大意了,他們有電棍。」
……
還真是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更何況是比菜刀更厲害的電擊棒。
老周見我不說話,便催促道:「說說你的辦法?如果可行,或許我也能搭把手。」
我想了想,感覺自救計劃還是讓老周配合更合適。
畢竟老周體格、身手在那兒。
剛那些人上來的時候,我特意觀察過車廂裏的其他人。
大多數都是女人和小孩,男人沒幾個。
唯獨老周右手手掌特別,他之前絕對不是從事正當行業的。
要是能說服老周幫忙,那計劃的成功率絕對更高。
於是,我對老周道:「一會他們再上來的時候,你撞籠子!越大力越好!至少撞得頭破血流!」
-8-
老周也是聰明人,略微沉默後,就問;「我受傷可以?但你怎麼確定他們會放你出籠子?」
「忘了告訴你,我是醫學生。他們想要的,只是咱們身上的器官,而不是一具屍體。」
我深信那羣人販子之所以把我們留到現在,肯定有所圖。
可我和老周都是男人,不是女人,更不是小孩,不會有人傻到買個男人回家。
那麼他們留我們的原因,必然是爲了賣器官了。
所以,他們一定不想看到有人死。
就在我爲自己的計劃沾沾自喜時,老周卻道:「他們一般都是兩個人上來,你不怕死?」
我輕笑道:「人都會死。不是嗎?如果不能逃出去,一樣要死。」
老周道:「如果外面還有他們的幫手呢?那小女孩可說了,這羣人販子至少二十多人,且分工明確。」
我道:「若是之前,還可能有這麼多人。但現在絕不可能!」
「爲什麼?」老周問道。
我:「他們是人販子,逐利而爲。剛也說女人不夠了,要去再拐一些來。以我被拐的經歷,他們至少分出去五個人。而且……現在咱們是在山裏,一羣人聚在一起,目標太大。我估摸着,外面絕對不超過十個人!」
「十個也不少啊。你就那麼自信?」
老周的語氣變得玩味起來。
我沒接話,只是用手沾着籠子裏的污穢塗抹在臉上,遮擋五官。
黑暗中,我們相互看不見對方的長相。
可一旦逃出去呢?
畢竟,我並不是一個法律意義上的好人!
有時候,藏在陰影裏,並不是一件壞事。
-9-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用自己特有的輪轉計數法,計算着脈搏的跳動。
一萬三千次。
差不多兩個多小時。
車廂的後門再次打開。
外面,一片漆黑。
有山風鼓盪、有蟲嘶鳥鳴……
只是……
這次上來的,是三個彪形大漢。
手電筒的光影中,他們在裝有女人的籠子面前挑挑揀揀,嘴裏還說着淫詞穢語。
我輕咳一聲。
原以爲老週會暴力撞籠子。
哪知,一直沒說話的老周卻像羊癇風發作似的,全身劇烈抽搐,震得鐵籠哐哐作響。
看到老周的表演,我心裏不由暗罵:「好一個狡猾的傢伙,爲了不受傷,演得倒挺像。看來,一會要提防的人,又多一個。」
果然。
狹小的車廂中,老周製造的聲音太過刺耳。
三個正打算帶女人下去發泄的大漢不耐煩地走了過來。
嘴裏罵罵咧咧。
「幹什麼!幹什麼!皮癢了是不?」
最先過來的,直接用手裏的甩棍給了籠子一棍子。
他應該是想震懾。
可老周的表演還在繼續,嘴裏都開始泛白沫。
時候到了。
我急忙叫道:「癲癇!他這是癲癇發作。不救的話,會死人的。放我出去,我是學醫的,我能救他。」
和我預想的一樣,大漢並沒立刻打開籠子,而是破口大罵。
「晦氣,怎麼綁了個羊角風。」
其他兩個也圍了過來。
「不會真要命吧。好幾十萬呢,死了怪可惜。」
「是啊。真死車上,想着就噁心。」
我裝作焦急的樣子:「讓我試試,可能還有救。」
一個大漢罵道:「自己都被綁了,還那麼好心?」
我道:「醫者父母心,作爲醫生,我不能看着任何一個還有搶救機會的人死在我面前。這是一個醫生的原則!」
聽到這話,有個人販子鬆口了。
「要不讓他試試?真救回來,還能多分一點。」
「行,那就讓他試試。你先去把門關上。」
領頭的大漢拿出鑰匙打開籠子,手裏的電擊棒同時開啓,閃爍着劈里啪啦的電花。
他們的站位很講究,兩個堵在車門的方向,一個在我前面,好似在防備着我。
我深吸一口氣,道:「先把他放出來,在籠子裏我沒辦法急救。」
大漢又打開老周的籠子,生拉硬拽地把老周拖了下來,丟在車廂裏。
同時,眼睛還緊緊盯着我。
「你最好不要耍花樣。」
威脅的語氣,加上手中的電棍,彷彿是他自信的來源。
我沒搭腔,而是叫他幫忙。
「按住他。現在最怕咬到舌頭,我需要先在他嘴裏塞點東西。」
大漢猶豫了一會兒,直接一腳踹在老周的胸口,將老周死死踩在腳下。
「現在塞吧。」
……
我翻了翻白眼,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本以爲能用老周牽制住一個,可對面那傢伙絲毫沒放鬆,手中的電棍還在「呲呲」閃電花。
不過我還有後手。
我脫下外套,彎腰塞到還在抽搐的老周嘴裏。
趁上身遮擋住他們視線的工夫,我抽出藏在鞋底的鋼針,捏在手裏。
感謝我平時的小心,總會在鞋底藏上幾根特製的鋼針。
更要謝謝他們把我裝進籠子時,沒脫掉我的鞋子。
不然,我還真不知道如何自救。
當我再次起身,將捏着鋼針的右手自然地垂在腰間,對擋在我面前的大漢道。
「現在找藥是不可能了,有沒有針一類的東西?我學過鍼灸,能緩解他現在的情況。」
大漢罵道:「又不是娘兒們,誰閒着沒事帶針啊。」
「那就有點麻煩了。」我故作焦急,同時四處觀察,隨後指着大漢後面的籠子。
「那個女的頭上有髮卡,髮卡也能用。快,拿給我。」
「靠!那玩意也能用?」
或許是怕老周真死了,虧損幾十萬。
大漢不疑有他,徑直轉身。
而我身後的兩個大漢,也好奇地看向我指的那個女人。
就在大漢轉身的瞬間,我猛地上前一步,手中的鋼針飛速插入他的脖頸。
這手法,當初練習鍼灸的時候,我練了上萬遍。
一切,都是頃刻間。
十釐米的鋼針,在嫺熟的發力技巧下,順着男人天柱穴,沒入小腦。
一切,都在轉瞬之間。
隨着鋼針的沒入,大漢只是愣了下,就轟然倒下。
連痛叫都來不及。
這就是我練習了上萬遍的針法!
通過破壞小腦的中樞神經,讓人瞬間失去抵抗能力,乃至生命。
因爲人的小腦,主要是控制軀體平衡、肌肉張力的調節和協調隨意運動。
而如果小腦部位的中樞神經受損,那必然瞬間失去對四肢的掌控能力。
若是技術再好一點,更能致死!
恰恰我就是那個技術很好的人。
除掉眼前的大漢後,我又迅速轉身,不等身後兩個大漢反應過來,手中的鋼針扎向距離我最近的人販子。
鋼針從左眼球進入,刺入腦垂體。
然而,就在我剛拔出針,準備對下一個動手時,那人也反應過來。
因爲車廂兩側放滿了籠子,中間的過道很小,第三人又站在第二個人後面。
所以,影響了我的速度。
不等我推開第二個人販子,他已經嗷嗷叫着拎着電棍衝了過來,對着我就是一電棍。
雖然人在危險的時候,腎上腺素會飆升,能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電棍畢竟是電棍。
強大的電流穿體,我眼前一陣發黑。
好在我提前咬住舌尖,讓我勉強保持清醒。
我強忍痛,準備刺下最後一針。
老周突然跳了起來。
平地彈跳,完全不是常見的鯉魚打挺。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可他確實做到了。
老週一腳把我踹開,又揉身而上。
微弱的手電筒光中,我完全看不清他的動作。
只知道他兩手好似觸碰到第三個人販子的頭,緊跟着就是「咔嚓」一聲。
第三個人販子瞬間倒地。
老周沒有絲毫停頓,他像狸貓似的竄出車廂。
不多時,外面就傳來一陣慘叫。
也就三五分鐘的樣子,老週迴來了。
我還沒從被電的感覺中緩過勁,躺在地上大喘氣。
老周蹲在我面前,手裏拿着一個礦燈。
橙黃色的光,照亮車廂。
我看清了老周的臉。
棱角分明的臉上,皮膚黝黑;額頭上,有着一道駭人的刀疤。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小子,不錯嘛。」
我呸了他一口:「剛出籠子的時候怎麼不動手?」
他哈哈笑道:「原本是想動手的。還沒來得及,你就解決了倆。不過多虧我沒動手,不然上哪看這麼一出好戲?厲害,夠狠的啊!」
……
我懶得搭理他,問:「外面的都解決了?」
「解決了。你猜得沒錯,果然不到十個人。剛進來三個,外面還有四個在打牌。」
說完,老周突然指着我滿臉的污穢大笑:「你應該是個怕麻煩的人。那這些人怎麼辦?」
老周像是看穿了我遮掩面容的目的,指着還關在籠子裏的女人。
我嘆了口氣,心中卻是發愁。
雖然車廂黑暗,大多數被拐來的人沒見過我的面容。
但那個和我一起被拐的女孩還在……
若不解決,終歸是個麻煩……
-10-
前面說了,我雖然不是好人,但我至少還是個人。
那個和我一起在濱河火車站被綁的女人,也算是老鄉。
她被拐賣,已經很可憐了。
要是就因爲看到我的長相,就因爲我怕麻煩,怕被人認出,便死了,太可惜。
最重要的是,我下不去手。
雖然剛剛我能毫不猶豫地殺掉兩個人販子,可那Ṱù₁是爲了自救。
因爲殺掉豬狗不如、拐賣人口的畜生,在我的道德底線範圍內。
而殺一個小女孩,已超出了我的底線。
因此,我很頭疼。
老周見我不語,像是看出了什麼。
他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從躺在地上的人販子身上摸出鑰匙,走到關女孩的籠子面前。
許是因爲從沒見過殺人,女孩嚇得瑟瑟發抖。
嘴裏不斷哀求:「別殺我,別殺我。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只要不殺我,你們要我幹什麼都行。」
「聒噪!」
老周把女孩拖出來後,一個手刀劈在女孩脖頸。
女孩哼都沒哼地暈了過去。
他把女孩扛在肩上後,又扶起我往車外走。
到了外面,我指着車廂。
裏面還有十幾個被拐的婦女。
「你不怕傳出去?」
我想着雖然人是我和老週一起殺的,但我提前用污穢遮住了臉;可老周沒有。
現在死了那麼多人,剛剛礦燈又那麼亮,不可能沒人看到。
而我現在是要救人,警察必然會來。
到時候問起是誰殺的人,那些人會不說?
老周已經把女孩丟在一輛小貨車裏。
那是死掉的人販子的。
他一邊試着鑰匙,一邊滿不在乎地說。
「怕什麼?我只是回國辦事,很快就走。等警察查到,我早遠走高飛了。」
說話工夫,車輛已經打着火。
「上來!」
老周對我招了招手。
我沒動。
因爲我有些看不透他。
可他身上的氣息,還有剛剛的雷霆手段,讓我覺得他比這些人販子更危險。
「怎麼?你想留在這裏等那些人的團伙回來嗎?」
老周嘴角勾勒出一絲詭異的笑。
我想了想,道:「還有人在籠子裏呢。至少,先打個電話給警察吧。」
「我打過了。」
老周說完,再次對我招手。
我後退兩步,手中緊緊捏着鋼針,警惕地看着老周。
他卻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呵呵,你以爲自己能走得掉嗎?秦風!」
-11-
深山老林、夜幕陰沉。
在這種環境中,突然被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男人喊出名字,我心中大驚。
我記得很清楚,之前的交談中,我從未告訴過他,我的名字。
他讓我喊他「老周」,我只是讓他喊我ẗù⁶「小秦」。
可現在算什麼事?
他竟然直接叫出我的名字。
我手中鋼針緊握,直勾勾地盯着老周。
「你到底是誰?」
老周嗤笑一聲:「吆喝,好濃重的殺意。這是想幹掉我啊。不過你有把握嗎?」
我沒言語,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哈哈,別那麼緊張嘛。」
老周笑眯眯地盯着我:「是不是很好奇,我爲什麼知道你的名字?」
我依舊沒理他。
……
老周掏出一根菸,又給我丟了一根。
我沒接,任由丟過來的香菸跌落在地。
「警惕性還挺強。」
老周自顧自地點了根菸,深吸一口後,吐出淡藍色的煙霧。
「不用那麼緊張。或許,我應該叫你獨狼!」
「呃?」
聽到「獨狼」二字,我雙眼微眯,上前一步,確保自己在他的攻擊範圍之外。
「你還知道多少?」
老周笑了。
「我知道很多。其實,也是剛剛你動手的時候才確定。」
見我沒說話,老周聳了聳肩。
「精湛的刺穴殺人手法,冷靜的頭腦,縝密的計劃。
「還有那句我看了無數次的口頭禪——『人都是會死的』。
「如果這些都在一個人身上出現,我要還猜不到你的身份,那就真不用混了。」
我敏銳地注意到老周話裏的信息。
他說,他看了無數次我的口頭禪。
而正常人,應該會說「我聽了無數次」。
而他偏偏用「看了」這個詞。
那麼結果顯而易見。
他應該是我在那些見不得光的論壇上,看到我發的帖子。
如此,答案就來了。
我或許沒在現實中見過老周,卻一定在網上接觸過。
我立刻在大腦中搜索着關鍵信息。
一個右手滿布老繭的中年人。
一個精通搏殺技巧、狠辣無情的中年人!
一個說只是回來辦事,很快就要出國的中年人!
一個能準確叫出我名字和代號的中年人……
是了。
一定是他了。
「你是狼頭!」
我喊出老周的代號。
「哈哈哈哈……」
老周大笑着下車,給了我一個擁抱。
「正式認識一下,我是狼頭,本名周鳴樺!」
……
我捂住鼻子,嫌棄地踹開老周。
「滾!一身屎尿味,很好聞嗎?」
「嘿嘿,這不是首次面基,難掩激動嘛。」
老周邊說,邊聞了聞自己胳膊,跟着瘋狂乾噦。
「媽的,失算了,被關兩天,難聞得想吐。走,找個地方洗洗去。咱哥倆再好好撮一頓。」
老周說着,上手就要拉我。
我閃身避開,不冷不熱地問道:「你有事,最好現在說。畢竟咱們只是網上的朋友,現實中沒有那麼熟。」
-12-
老周瞬間露出無語的表情。
「年紀輕輕,心思那麼重,你活得累不累啊?」
我輕聲哼道:「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你,我應該很輕鬆。說吧,到底什麼事?」
見話已說開了,老周嘆了口氣。
「也是巧合。原本我只是走之前回家看看。沒想到能遇上你。既然遇到了,我想你跟我走一趟。」
「爲什麼?」
我並沒問老周要帶我去哪。
這就是聰明人直接的聊天,不需要過多囉唆。
因爲單從老周的語氣,我就知道不是什麼好地方。
不然,以老周的本事,也不會用「走之前回家看看」,這麼傷感的字眼。
老周的眼中閃過一絲哀傷,淡淡地說道:「因爲我相信,你能幫我;也會幫我!」
「呵呵,感覺錯誤。」
面對老周的情感牌,我直接拒絕。
「首先,我們沒有那麼熟;其次,我爲什麼要幫你?」
「你都沒問什麼事,就拒絕。難道就一點情分都不念?」
老周的語氣中帶着怒意。
我聳了聳肩:「人世間的一切,除了因果,還有利益。」
老周忙道:「我可以給你回報。錢!多到你不敢想的錢!」
我笑了:「雖然逐利而爲,是人的天性;但趨吉避凶,亦是天性!我並不想把自己置身危險之中。」
被我連番拒絕,老周急眼了。
「到底怎麼樣你才肯幫忙?」
我搖了搖頭:「直接告訴我,不能幫你。因爲以我對你的瞭解,如果連你都做不到的事,即便我去了,也很難。」
老周氣道:「什麼叫以我的本事都做不到的事,你去了也難?你都不知道是什麼事。還有,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其實,我發的那些帖子,大多是吹牛。我這人喝多了,就喜歡吹牛,實際上真沒什麼本事。」
我笑了:「不不,敢於吹牛的人,往往都是真正的狠人。畢竟我就下不去嘴。要不下次你再吹牛的時候,錄個視頻,讓我見識見識?」
老週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聽懂了我的笑話。
他氣急敗壞地道:「想看我吹牛是吧!只要你肯跟我走,不管最後事情成不成,我都給你吹一個。」
「呃……」
我詫異地看着老周,這傢伙夠拼的啊。
可到底是什麼事,值得他連尊嚴都能放下?
畢竟,我知道老周的底細。
一個真正打過仗的僱傭兵,常年在北非流竄,和那些黑猴子們打來打去。
而且,他還不是一個人。
之前我在那些見不得光的網站上,看過老周發的帖子和視頻,知道他手下還有一羣人。
可現在算怎麼回事?
頂着暴露後被抓的風險,偷偷潛逃回國,只爲在死之前看一眼家鄉。如此舉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我並不想幫他,更不想跟着他出國。
因爲我並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好人,爲了自身的安全,我必須保障自己的所有行爲軌跡、社交活動,都是正常的。
這也是我剛剛要遮擋五官的原因。
可我好奇啊!
於是,我思量片刻,道:「回到最初的話題。你先說說什麼事?」
-13-
老周連忙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是老週一個兄弟的女兒被抓了。
小女孩才 12 歲。
而抓小女孩的人,則是老周對頭公司的老闆。
抓小女的目的,也是爲了逼老周就範,讓老周和他的團隊放棄對現在僱主的支持,並背刺僱主。
如此,老周很難辦。
畢竟他就是幹這一行的。
一個僱傭兵組織,一旦失去信譽,不光面臨着以後再無活幹的困境,甚至還會遭到所有同行的追殺。
所以,他手下很多人都想着放棄那個女孩。
可老周不願意。
因爲那個女孩的爸爸,也就是老周的戰友,不光是他二十多年的兄弟;還在幾年前,爲了救他而死。
自從女孩爸爸走後,老周已經把女孩當作自己的閨女養,怎麼可能放棄。ţù₋
老周說,他都做好單槍匹馬營救的準備了。
畢竟就算最後死了,也不會良心上過不去。
至少,他去救了。
這也是老周偷偷潛逃回國的原因。
因爲他知道,此去必死。
他想在死前再看一眼故土,再看一看親人。
老周說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個公司是中東地區最大的人體器官販賣組織,他們常年靠着戰爭,獲取器官。現在已經放出話了,如果十天之內,我不給答覆,就把女孩的器官挖出。」
「……」
聽到是個小女孩,我沒來由地一陣心酸。
這該死的惻隱之心!
儘管我知道,想成大事,就不能有太多的慈悲;可若是連最基本的良知都淪喪,還談什麼爲人!
最終,該死的惻隱之心讓我做出讓步。
我嘆了口氣:「我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而且出去的時候,不能留下任何記錄。因爲學校那邊,我請的是事假,若長時間不回,甚至有出國記錄,早晚會是個麻煩。」
見我讓步,老周大喜,連忙表示:「放心,一星期夠了。而且我有辦法無記錄出入。畢竟我就是這麼回來的。」
聽到這,我稍微安心,又道:「咱事先說好,如果出現不可控的風險,我會第一時間走。畢竟,我有父母,也是人子!」
「可以!」
老周爽快地應下。
我又告訴老周,現在還有幾個人販子見過我的臉,不能留。
老周同樣答應,安排人去解決掉那些潛在的麻煩。
就這樣,我們達成共識。
同時,遠處的山道上,響起了警笛的聲音。
我連忙上車,對老周道:「走!」
-14-
我是個小心謹慎的人。
就像老周說的那樣,因爲太過謹慎,我活得很累。
因爲我總在每時每刻,防範着可能出現的一切不可控風險。
比如,我不願意暴露自己。
因爲那樣,很有可能我過去做的那些事,會被查到。
在這個法制健全的國度,我之前的任何一件事被揪出,都會面臨死亡的風險。
所以,我必須謹慎。
車上,我問老周打算如何處理那個和我一起被拐賣的女孩。
老周想都沒想地說道:「殺了你肯定不同意;放回去,你就會暴露,和你的理念不符。乾脆一塊帶出去,我給她找個家。」
我瞬間火大:「那咱們和人販子有什麼不同!」
老周默默開車:「要不你想個招?」
漆黑的夜色,蜿蜒的山道,疾馳的車輛。
我和老周再不言語。
直到天色漸亮,我終於想到一個最大程度上不違背良心的方法。
我讓老周調轉方向,同時用人販子的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導師,幫個忙吧。我遇到麻煩了!」
雖然我嘴裏喊着「導師」,可語氣卻並沒那麼好。
因爲我口中的「導師」,雖然有着光鮮亮麗的身份,可實際上,他和我一樣,從法律層面上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人。
我抓着他的把柄呢!
他作爲赫赫有名的犯罪心理學教授,背地裏瀏覽着一些不被允許瀏覽的網站。
我們有過交流。
而且,我還知道,有件事是他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
不過我相信,他應該快要動手了。
果然。
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像是在強壓着心中的憤怒。
過了好一會兒,郝孟義的聲音才從手機中傳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要以爲有我的把柄,我就要聽你的。」
我淡淡地回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如果我出事,你什麼後果,應該比我清楚。」
又是一陣沉默。
可最終的結果是好的。
郝孟義憤怒地說道:「說吧,什麼事?」
「一個女孩!她發現了我一些事。我不想她死,也不想她失蹤。你學生遍天下,應該有辦法。」
「不想死,也不想失蹤?你這是爲難我!」
郝孟義很是憤怒,可他卻拿我沒辦法。
畢竟我只是一個學生,而他的身份太過耀眼。
一旦我們的事情暴露,他失去的不僅是生命!
我很瞭解郝孟義這種在某一領域到ŧũ̂⁾達極致的人,他們把名譽看得比生命都重要。
因此我相當淡定:「你就說幫不幫吧?」
沉默依舊。
過了許久,郝孟義咬牙切齒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
「地址!」
我笑着說出地址,並催促他快一點,我只能等一天。
而郝孟義也沒讓我失望……
-15-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戴着大檐帽、墨鏡、口罩,把自己完全遮掩的人出現在約定地點。
上來就說:「老師讓我來接人。」
我知道他不是郝孟義,但我相信他一定是郝孟義最信任的學生。
我讓老周把女孩拖到對方車上,然後看着對方驅車離去。
再次踏上旅途的時候,老周很好奇。
「那是誰啊?你就這麼放心把人給他?萬一暴露怎麼辦?」
我點了根菸:「不會的。我們相互之間都有把柄;只要他不傻,不會拿名譽去賭。」
「是嗎?」老周還是不放心,「他就那麼有本事?能讓一個人在不死,又不失蹤的情況下,保守你的祕密?」
我道:「別人或許沒辦法,可他一定有!畢竟,他可是國內享譽盛名的兩大心理學泰斗之一。」
「催眠嗎?」
老周立刻變得八卦起來:「世上真有催眠嗎?是不是和影視劇裏拍的那樣,一個催眠,人就乖乖聽話的那種?」
我沉默了。
世界上是不是真有催眠,我不知道。
至少以我現在的能力,做不到。
我最多能做到通過心理暗示,讓人做出下意識的反應;以及長時間的心理暗示,形成某種意識。
就這,還要建立在對方個人意志不堅定的情況下。
同樣,我也不知道郝孟義是否能做țũₛ到真正意義上的催眠。
因爲我在現實中,和郝孟義接觸不多。
每次接觸,不光偷偷摸摸,還都相互防範着對方。
可我卻知道,郝孟義絕對可以搞到一種藥——讓人忘記最近一段時間的事。
這也是我找郝孟義的原因。
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在不違背自己道德底線,既不殺掉女孩,又不把她拐出國的情況下,完美守住我的祕密。
旁邊。
在得知我是找了一個心理學宗師級別的人物幫忙;老周興奮得和小孩似的,好奇心濃重得不得了。
一個勁追着我問——催眠到底是不是真的;心理學大師是不是都很牛逼。
我懶得搭理他,轉口問道;「先說說你的計劃吧。對方既然是個人體器官販賣組織,武裝力量必然不少。你怎麼確定,我肯定能幫上忙?」
-16-
其實這個疑惑,一直在我心裏。
只是之前沒想好怎麼處理那個和我一起被拐的女孩,我就沒問。
畢竟我做人的原則是——事,一件一件地辦;路,一步一步地走。
現在車都往國門外去了,自然有的是時間。
老周倒沒隱瞞,直言道:「怎麼說咱也在網上交流過幾年,我很佩服你的心機和智商。昨夜見你身手那麼好,我感覺如果不出意外,我的計劃一定能實現。」
「是嗎?說說看,我倒想聽聽你有什麼計劃。」
我饒有興趣地看着老周。
車輛行駛在喀喇崑崙公路上,老週一點點說着,我則靜靜地聽着,同時在心裏分析。
老周的計劃很簡單,就是讓我假裝遊客,然後他安排我去一個那組織出沒的地方,故意被綁。
用老周的話來說:在那裏,黃種人很受犯罪組織的偏愛。他們最愛綁的就是黃種人。
老周說,只要我被綁走,肯定會被帶到女孩關押的地方。然後他和我裏應外合,想辦法逃走。
我就好奇:「你怎麼確定我被綁後,一定會和那個女孩關在一起?」
老周道:「你以爲人體器官販賣的生意很好做嗎?需要很多專業的設備和技術高超的醫護人員,才能保證器官移植的成功率。那裏就是一個交易中心,很多需要器官的有錢人,都會以旅遊的名義過去,花高價就地更換器官。」
……
我忍不住罵道:「你都說是中心了,武裝力量會差嗎?這不擺明讓我送死?停車,我不去!」
老周急了:「別啊,咱都說好的。而且你還沒聽我後面的計劃呢。」
我吐槽道:「屁的計劃,就你這智商,除了送死,我實在不知道你能ťųⁿ想出什麼高明的招數。」
就在我嚷嚷着下車的時候,老周道:「書生!你忘記書生了嗎?」
-17-
聽到「書生」倆字,我又坐了回去。
「你找書生了?他肯幫忙?」
作爲常年混跡一些見不得人網站的人,我也接觸過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書生就是其中一個。
而且我們倆關係還特好,沒少私下交流一些藥理問題。
我知道「書生」真名叫「寧九」。雖然長得寒磣,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和個農民工似的;但卻是實打實的毒藥學博士,精通毒理,是個玩毒的高手。
如果有書生親自幫忙,事情就簡單多了。
讓書生隨便做幾個毒氣瓶丟進去,多少人解決不了。
畢竟這個和平年代,就算那些武裝力量,也不會好心到給全員裝備防毒面具。
而且,就算他們佩戴的有防毒面具;以「書生」的本事,手裏肯定有能通過皮膚接觸傳播的毒氣。
然而,就在我心中大定的時候,老周突然訕笑道:「我還沒聯繫他。」
「你……」
我氣得又要下車。
老周急忙拉住我:「這不是之前我想着一個人送死,鑽牛角尖了嘛。而且我和書生接觸不多,在網上大家又相互防着嘛。」
我氣道:「那不還是沒聯繫!」
「可這不是有你嘛。」
老周滿臉的諂媚:「你和書生他們關係最好。我聽說書生背後也有一個大組織,實力不容小覷。就當哥哥求你,你幫我約一下書生。」
「呵,敢情你的計劃就是讓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啊?」
我呸了老週一口。
「這可是入侵一個武裝力量。我和書生關係再好,他肯幫忙?」
老周嘆了口氣:「別人他或許不會幫,但你開口的話,他一定會幫。」
「你就這麼自信?」我哼道。
老周道:「因爲你的人格魅力!我們那麼多人,之前誰敢坦言身份,聚在一起聊天吹牛?」
說到「吹牛」,老周像是想到我之前的笑話,頓了頓。
「反正這些年你的出現,無形中凝聚了不少人。儘管你最年輕,可我們都相信你。奔着你的那些帖子,聚在一起。」
「之前我們誰相互知道真名啊?」
「書生那麼謹慎的人,不還是告訴大家真名了?」
「一句話,你幫我約書生。我對天發誓,有生之年,只要我不死、只要我還能動;以後你有需要,不管我在哪,都第一時間出現在你面前,幫你做任何事!哪怕是讓我死!」
老周神色激動,誠意十足。
他說,本來他就是打算自己送死的;如果能救出兄弟的閨女,自己又不死的話,那這條命就是欠我的。等我需要,隨時還給我。
我沉默了,在心裏算着這筆賬到底劃不划算。
按理說,我現在過得那麼小心謹慎,未來應該沒有需要搏命的地方。
可未來,誰又說得清楚?
如果我現在不幫老周這個忙,以後我若出現需要協助的不可控事件,那就失去一個好幫手。
思慮再三後,我感覺這買賣划算。
畢竟我要做的,只是和寧九打個招呼。
以我和寧九的交情,像這種只需要技術手段配合,又沒有生命危險的行動,他應該願意。
可我感覺不能答應得太輕鬆。
不然老週會感覺事情辦得太過容易,萬一將來反悔了怎麼辦。
因此,我沉默了十來分鐘,道:「聯繫書生倒是可以,但也不能讓他白幫忙。畢竟,他的那些藥都很貴。」
老周聽到希望,急忙表示:「可以可以,要多錢都行。我現在還有些積蓄,如果不夠,以後我分期還他。」
我笑了笑:「錢,未必是萬能的。」
「那他想要什麼?」
老周問道。
我笑了笑沒說話,而是指了指前方的路。
「走吧,快到國界了,你先想好怎麼讓我悄無聲息地出去吧。只有出去,我才能聯繫書生。」
-18-
之前我答應幫忙的時候,曾和老周約法三章。
其中一條就是——我可以跟他出去七天。
前提是,我的來回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現在眼瞅着還有幾百公里就到國界,我也很好奇老周怎麼做到把我悄無聲息地帶出去。
這次老周笑了。
「放心,我有辦法。」
「是嗎?」
我沒問他什麼辦法,只是說:「我補個覺。快到了喊我。」
老周繼續開車,我爬到後排睡覺。
也不知睡了多久,老周突然把我搖醒。
「下車,一會跟我走。」
老周給了我一個帽子和口罩,讓我戴上。
我看了下四周,發現並不是之前走的喀喇崑崙公路,而像是一個大型貨倉。
等我戴上帽子、口罩,老周就領着我去見了一個黃髮白皮高鼻樑的人。
他們嘰裏咕嚕地不知用什麼語言交流,但我看到老周給他塞了厚厚的一沓外幣。那人就隨手指了一輛大型貨車,讓我們上去。
憋屈!
雖然我能想到是偷渡,可我沒想到偷渡的過程這麼憋屈。
油箱!
奶奶的,我竟然被塞在一個改裝過的油箱裏,全身蜷縮着不說,周圍的味道還特難聞。
老周把我塞進去之前,還特意交代。
「你安靜待着,路上不管停車還是聽到什麼聲音,都別出聲;這羣人是專門幫人進出的,有路子有關係,只要你不出聲,邊防就能過。」
……
我瞪了他一眼:「現在你欠我四條命了!扣掉你和小女孩的,還特麼兩條我自己的!因爲我特麼要這樣來回兩次!」
老周咧嘴一笑,關上鐵蓋。
黑暗中,我既憋屈又難受。
除了空間狹小,一片黑暗外,我還要忍受顛簸和高溫。
我感覺自己和放在鐵板上烤的魷魚沒什麼兩樣,要是不能盡快出去,遲早要完。
好在對方的速度很快。
就在我快忍受不住高溫的時候,車輛停了下來。
老周全身油污地打開鐵蓋,緊張地對快要昏迷的我問道:「沒事吧,快出來透透氣,這有冰水。」
我費力地鑽出油箱,大口大口地喝着冰水。老周還在旁邊往我身上倒水,嘴裏一個勁地道歉。
「形勢所迫,讓你遭罪了。」
我緩了好久,才徹底緩過來,搖晃着還在發昏發矇的腦袋,道:「給我找個計算機,儘快。」
因爲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而我只有七天時間。
老周急忙喊來旁邊的老外,嘰裏呱啦一頓後,又給了對方一筆錢後,對方纔領着我們去旁邊的房子裏。
裏面有很多計算機,也有不少人在忙着敲鍵盤,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反正老外推開一個人後,示意我用。
我熟練地輸入一個網址,然後找到書生,要了他的號碼。
讓我沒想到的是——事情順利得超乎我想象!
當書生聽說我現在和狼頭在一塊兒,並要去一個武裝組織裏救一個小女孩,他讓我先等等,過會兒給我回過來。
於是,我和老周坐在一棵大樹下面等。
約莫過了半小時左右,書生的電話來了。
第一句就是:「談好了,你們去接人吧。」
「呃……」
聽到這話,我微微愣神:「這麼簡單的嗎?」
書生憨厚的笑聲從手機中傳出。
「不然呢?那個組織隸屬我老闆下游的一個勢力。沒我們老闆的庇護,早被人端了。
「不就是一個小女孩嘛,一個電話的事。」
書生的話中滿是驕傲,給了我準確的地址後,還不忘嘲笑狼頭。
「你和狼頭說一聲,他那都是小打小鬧,遇到真正的權貴,不堪一擊。切,爲了一點小事,還拉你去搏命,鬧呢?告訴他,辦完事以後跟我幹吧。」
……
老周憤憤不平地要罵回去,書生卻大笑着掛掉電話。
我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着老周。
「要不算你欠我三條命吧……」
老周氣得捶胸頓足,一個勁地後悔:「該死,早知道這麼容易,老子就豁出臉去求書生了!」
說完,老周還作勢要揍我。
「是你,肯定是你和書生串通好的!你們倆合起夥坑我。」
我笑着跑開:「反正你欠我三條命,以後記得還。」
打鬧一陣後,我和老周按書生直奔給的地址。
就和書生說的一樣,當我們出現的時候,果然見到一個小女孩。
許是那組織怕得罪書生,在放小女孩出來之前,還特意給她精心打扮了一遍。
小女孩很漂亮,看到老周的時候,眼神中充滿喜色,飛奔而來,衝進老周的懷裏。
「周叔,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老周淚目了。
他哭着抱起小女孩,低聲呢喃。
我識趣地退到一邊,默默點了根菸。
過了好一會,老周拉着小女孩出現在我面前。
「謝謝你風叔。要不是他,咱倆……」
後面的話,老周沒說,只是滿眼慈愛地看着小女孩。
可我知道,在老周原本的計劃中,他是準備單槍匹馬搏命的。
一個人的力量,又如何對抗龐大的武裝組織……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我,躲在老周背後不敢說話。
我笑起身,摸了摸她的腦袋。
「別怕,叔叔不是壞人。」
小女孩卻像是受到驚嚇似的,往後躲。
「可你的氣息讓人感覺你是個恐怖的傢伙。」
……
我翻了翻白眼:「這丫頭一直這麼沒禮貌的嗎?」
老周嘿嘿發笑:「別生氣țū́¹,小孩還不會撒謊。再說,你確實也不是什麼好鳥。」
「我呸!」
我踹了老週一腳,本打算嘲諷他忘恩負義。
老周突然說道:「再幫我個忙。」
我無語:「不會你還有什麼親戚被綁了吧?」
老周搖了搖頭,反而依依不捨地看着小女孩,讓小女孩先到旁邊去玩。
等小女孩走後,他才說。
「國外太危險,幫我帶她回去,再給她一個新的身份。」
……
好傢伙,沒見過這麼得寸進尺的。
幫你救人就算了,咋,還想找我託孤啊。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像是會帶孩子的人嗎?」
老周果斷搖頭:「不像!」
……
這麼幹脆的嗎?
我氣道:「那你還找我?」
老周死皮賴臉地說道:「可我知道,你有能力給她一個新身份。畢竟你手裏捏着不少人的把柄呢。就像幫你處理麻煩的那個教授…
「而且她自理能力很強,只要有了新身份,生活方面不用你操心。我會安排人和錢。」
說着,老周還故意激將:「不會是你沒能力吧。」
「放你……」
我本想爆個粗口,但想到小女孩還在,又忍了下去。
於是我陰陽怪氣地說:「你臉皮咋恁厚呢?又是讓我幫你救人,又是讓我幫你帶人的。合着我就是一個工具唄。」
老周哈哈大笑:「我這不還欠你三條命嘛。你幫我帶她回去, 再給她個新身份, 當我欠你五條命!萬一你哪天因爲意外走在我前面, 我不光幫你送終, 還幫你報仇行了吧。」
ŧṻ₋「啊呸呸呸……老子絕對比你長壽。」
聽到這麼喪氣的話, 我氣得想罵人。
老周卻嘿嘿發笑:「反正就當我欠你的,畢竟咱們的故事還長着呢。」
我連忙擺手:「長個錘子, 資料不好, 沒人點贊。就到這吧。」
我哼哼着抱怨,才轉口問道:「你以後什麼打算?」
老周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才說:「安排好一些事, 我去找書生。他說得沒錯, 我那都是小打小鬧;想過安穩日子, 還是要跟對人。」
「行吧。」
我嘆了口氣, 知道有些人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 是回不去的。
於是,我看向小女孩,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紅菱!欒紅菱!」
老周道出女孩的名字後, 還極爲顯擺地告訴我, 欒紅菱在計算機上很有天賦, 別看她才 12 歲, 但已經精通各種計算機程序設計, 是個不折不扣的網絡天才。
網絡天才嗎?
我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小女孩, 她彷彿已經知道了什麼,正在抹眼淚。
當老周把小女孩喊過來的時候,小紅菱已經哭成淚人。
「周叔,別趕我回去好不?我想和你在一起……」
老周同樣淚目,彎下腰緊緊抱住小紅菱,哽咽道:「你還小,不該過這樣的生活。回去吧,沒什麼比我們的家鄉更安全。」
小紅菱哭着說:「那我長大後, 是不是就能出來找你了?」
老周只是依依不捨地說:「等你長大再說。回去後,聽你風叔的話。他是除了你周叔外,最值得信賴的人。」
當我們用和來時一樣的方式再次踏上故土, 老周沒有再跟下去。
他和小紅菱抱頭痛哭, 像是生離死別的父女。
我看了下時間,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
老周這才起身,對我說:「那麼紅菱我就交給你了。」
我比了個 OK 的手勢。
「放心, 辦好後我給你地址。」
不知是不捨,還是感動, 老周的眼淚又下來了。
我瞅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車輛。
那是來接我的。
於是, 我嗤笑道:「我可不是白幫忙,你還欠我五條命哩。等我需要的時候,記得還!」
說完, 我拉着小紅菱就往車邊走。
身後,是老周不捨的疾呼聲。
「還!我一定還!你可要好好活着,等我還你五條命!如果你哪天走在我前頭,用不到我還命, 那我一定給你披麻戴孝,送終往生!」
我瀟灑地揮了揮手:「說什麼喪氣話。故事還長,不急一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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