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說話的骨灰

後半夜開車,一名白衣女子在走山路。
我問她搭不乘車。
幾番客套之後,女人坐到後排。
然後,她就不見了!
一腳剎車踩死,反覆確認,女人真的不在車裏。
後排空座上,留了一罐骨灰。

-1-
臘月末,眼看着就快過年。
突然接到老家親戚的電話,說孩子要結婚,問我能不能去參加。
那家親戚和我家走動不多,但關係一直很好,住在老家農村的山溝溝裏。
電話都打過來了,確實是不太好拒絕。
掛了電話,我開始納悶,哪有這個時間點結婚的?
到了正日子,一團親戚嘻嘻鬧鬧地參加婚禮,我看了一眼新娘的肚子,已經顯懷了。
瞬間明白了爲什麼婚禮辦得這麼倉促。
這要是等開春兒,再準備準備,新娘子能不能參加婚禮都不好說。
傳出去怕親戚們笑話。
鬧到夜裏很晚,剛準備睡下,接到領導的電話。
「喬宇,你現在在哪兒呢?」
領導語氣很着急。
「我……我請假了,回老家參加親戚婚禮呢。」
「趕緊回來。」
「我明兒一早就走。」
「現在就回來。」
我擦。
心裏一頭草泥馬飛馳而過。
假是你批的,這麼往回喊人是吧?
「怎麼了,領導?出啥急事兒了?」
「別他媽提了,劉總他父親情況惡化了,等你回來做手術,點名讓你做。」
劉總,院長的朋友,社會地位很高。
「具體什麼情況?」
「具體情況你別管了,總之就是,明天下午之前,你一定想辦法回來,出現在手術室裏。」
領導欲言又止,還是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不是我爲難你,我這也他媽一堆爛賬,劉總父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大家以後都不好過。」
「我明白了,我現在就開車往回走。」
「唉,辛苦你了,等見面細說。」

-2-
晚上十一點多,我告別了親戚,一個人在漆黑的山路上開車。
沒有路燈,我也不敢開太快。
好在我只要馬不停蹄地開,應該能在規定時間內回到醫院。
一個轉彎,遠光燈掃過,好像有個人影。
剛開始以爲天太黑,看錯了。
等再往前開開,確實有個人。
一個女人,長頭髮,一身白色連衣裙,手裏拎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腳步很堅定。
這大半夜的,突然冒出來個這個形象的女人,嚇我一跳。
誰家好人這時候徒步出門呀?
好在附近我比較熟悉,確實有幾戶人家,不至於往歪處想。
這事情不合理,但不靈異。
距離女人還有二三十米的時候,我放低車速。
主要是怕她碰瓷訛我。
女人轉過頭,被遠光燈晃得睜不開眼睛,用手掌擋住眼睛,看了好一會兒。
身子慢慢靠近路邊,停下來示意我先過。
這個動作,讓我放心不少。
只是,這往前開,十多里都是山路,沒有人家兒,她這一雙小細腿……走出去?
「姑娘,你去哪兒啊?」
「郭家村。」
郭家村就是離這裏最近的村子。
「你這,走着去?需要幫忙嗎?」
女人咬了咬嘴脣,緩緩地搖搖頭。
「你是本地人嗎?你知道郭家村多遠不?這大半夜的你自己走路多危險啊?」
聽了這話,她有些猶豫。
「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是個大夫,你現在登錄我們醫院掛號能看着我照片,你實在不放心可以先把我的信息發給你朋友。」
「真的,你這麼走不是事兒,碰着個野物碰着個壞人啥的咋整啊?」
幾番勸說下,女人上了後排。
「謝謝你,我就是……有點害怕。」
我理解她害怕,我也害怕。
但就這麼直挺挺開過去,姑娘真出了意外,我心裏得多後悔。
啓動車子。
給後排遞過去一瓶礦泉水,一包面巾紙。
「你要害怕,水可以不喝,你可以用來擦擦手、擦擦腳。」

-3-
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喝了一小口。
兩人也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本來一個人開車挺困,現在精神不少。
「美女,我多嘴問一句,這大半夜的,怎麼一個人走路呢?」
「和男朋友吵架了。」
「吵架也不能這麼幹吶,多危險。」
「他把我攆出來了。」
「我擦,這他媽真不叫個老爺們。」
眼看到了郭家村,我從後視鏡瞥了姑娘好幾眼。
這都後半夜了,郭家村就是一個普通的村子,旅店有沒有也不知道,真要把她放在這兒?
「美女,你哪兒人啊?」
「沈城。」
「沈城?你回家嗎?我也回沈城,咱倆順路。」
「那……那方便嗎?」
「方便,我剛纔還合計呢,把你直接扔在村兒裏也不是事兒,這也不比道兒上安全多少。」
姑娘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還是怎麼着。
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時不時地抽下鼻子。
「那我直接把你拉回沈城了,到時候你去哪自己打個車走,行不?」
「行,謝謝你。」
「沒事兒。」
「哥,我有點困了,我能睡會兒嗎?」
「睡,我就負責開車,你該睡睡你的。」
過沈城高速路口的時候,大概是早晨五點多,困得我眼淚吧嚓的。
剛想說話,嗓子幹得厲害,好像還扯破了,有股淡淡的甜味兒。
「姑娘,咱們到沈城了,你看你是在這下啊?還是我給你送到哪?」
「如果方便的話,你自己打個車走,我其實不到沈城,就是路過這裏,我還得再開一會兒才能到地方。」
「姑娘,睡熟了?姑娘?」
我回頭一看,後排完全沒有姑娘的身影。
疲倦和睡眼惺忪瞬間被抽走,全身生生打了數個冷戰。
後排上,安安靜靜放着一罐骨灰。
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車窗,照在我滿是油漬的臉上,冰涼刺骨。

-4-
「喂?」
「喬宇啊?喂?喬宇?」
「我聽着呢,領導你說。」
「你現在在哪兒了?」
「沈城,估計再開個三四個小時就回去了。」
「唉,你趕緊找地方休息休息,媽的,那個雞掰劉總那個雞掰爹,好轉了,不着急做手術。」
我握着電話,手心裏全是汗。
「好了?」
「不是好了,是好轉了,不用這麼着急準備手術,到時候咱們詳細研究個方案出來,你開了一夜吧,趕緊就近休息休息,我再多給你批一天假,這次真是辛苦你了。」
我不知道領導是什麼時候掛的電話,就這個舉電話的動作,堅持了十多分鐘。
我不信邪,把後排仔仔細細找了個遍。
後座上只有一瓶礦泉水、一包面巾紙、一個骨灰罐。
礦泉水蓋子是封緊的,可我明明看見她喝了一小口。
好吧好吧,就算我看錯了。
可自從姑娘上車,我一次都沒停,後期更是走的高速,車速都超過一百了,她怎麼下的車?
我的目光不自覺地被那白色陶瓷骨灰罐吸引。
這裏,是骨灰嗎?
手掌用力,擰開。
耳邊傳來一聲輕響,像是一個女人在耳邊嘆氣,「呵——」
那聲音很輕很輕,以至於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聽見了,還是因爲疲累驚嚇產生的幻覺。
罐子裏,確實是骨灰。
小心翼翼地扣好蓋子,調頭,開回高速上。
油門踩到底,回家,我要回家。
這一路都思緒不定。
好像冥冥中有些什麼,讓我碰見這個姑娘。
親戚突然結婚,領導突然叫我回去做手術,碰上姑娘之後手術又不用做了。
老爺子他媽好了?身體倍兒棒,喫嘛嘛香了?
那我這一路,不就是爲了接這骨灰罐嘛。
下了高速,沒有回家,沒有收拾,直奔最近的派出所。
抱着骨灰罐跌跌撞撞走近值班室。
一個沒注意,絆了一跤。
值班警察有點蒙。
「你來這……上墳?」

-5-
「警察同志,我碰上點……碰上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事兒。」
「你先坐,彆着急,我給你倒杯水,慢慢說。」
從參加婚禮,再到接到領導電話,然後碰到那個奇怪的女人,女人消失,後排車座上只剩那一罐骨灰。
一口氣把昨晚發生的事兒複述出來。
說完之後,胸口一口濁氣吐出,猛猛喝了一大口水才緩過來。
「你……你的意思是?你撞鬼了?」
值班警察一臉的不信,不過不怪他,我也不信,可事實就這麼活生生地呼在我臉上,我有什麼辦法?
「同志,您是警察,我是醫生,咱倆都是純粹的唯物主義者,我也不信這世界上有鬼,這現實確實就是這麼個情況。」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個情況,平時我屍體見得多了,不至於害怕,可這麼奇怪的事兒真讓我頭皮發麻。」
「我和你說,我現在心臟都怦怦的跳,我是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實在沒有辦法纔來的派出所。」
警察輕輕拍着我的肩膀。
「別激動別激動,我沒有不相信你的意思,那個,你車上有行車記錄儀嗎?」
對,行車記錄儀!
「有!」
在兩名警察的陪同下,我們一起看了行車記錄儀。
沒有長頭髮,沒有白色連衣裙,沒有那個姑娘!
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把車停在路邊,對着漆黑如墨的夜色說話。
我自己把後排車門打開,然後啓動車子,接着自言自語。
警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骨灰罐,又看了看我。
「不是,哥們,你說你是回家參加婚禮?」
「對。」
「喝多少啊?」
「我喝個屁,我他媽攏共喝半瓶雪碧。」
「要不,咱們做個酒精檢查?」
「可以,酒檢、毒檢您帶我一起做嘍,順便再做個精神測試,不然我怕你說我是精神病。」
「不至於不至於,都是流程。」
值班警察對着另外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小跑着出門,也不知道去幹什麼了。
「這骨灰……先留這吧,我讓人去殯儀館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歸屬,咱倆……去醫院?」
跟着警察去醫院抽了血。
結果很快出來。
沒有喝酒,也沒有吸毒,至於精神方面的鑑定,那純是開玩笑。
「行,這個事兒我們瞭解了,骨灰的處理交給我們,最近你要是還遇到其他奇怪的事兒,也可以接着給我們打電話。」
兩名警察離開。
卻沒有帶走我心頭的陰霾。
我有一種預感,這罐骨灰,將會徹底打破我平靜的生活。
把我本就不平淡的人生,攪和得天翻地覆。

-6-
一個星期後。
警察又聯繫到我,說能不能見面聊聊,我欣然同意。
這幾天雖然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兒,但總是做噩夢。
夢到那個白衣服姑娘睡在我身邊,對着我的耳朵吹氣,和我說她腳疼,說她渴了想喝水。
弄得我都有點神經衰弱了。
「噹噹噹。」
開門,兩名警察站在我家門口。
不是上次接待我的值班民警,這人,我認識。
「喬宇,好久不見。」
我嘴角抽了抽,「穆警官,好久不見。」
穆警官大大方方地進屋,坐在沙發上,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就喝了一大口水。
「唉,您這,我再給您倒一杯新的。」
他趕緊擺手,「不用不用,跑一天,喝死我了。」
重新給兩名警察沏了茶,擺好,坐定。
看着穆警官的臉,我把身體前傾,聲音顫抖着發問,「穆警官,綁架沈沁的人,抓到了?」
穆警官眼角向下,無意地咬了咬嘴脣,又搖搖頭,「還沒有。」
「哦。」
身子像被擠幹了水的海綿,輕飄飄地落回椅子窩裏,靠在椅背上。
「還得多久?」
「喬宇啊,這個案子我一直沒放下呢,一直在查,你放心。」
「那這次您來?」
「這次,主要是來問問,聽說,前幾天你莫名其妙撿了一罐骨灰?」
我點點頭,「對,但這事兒應該歸民警管啊,怎麼您一個刑警也知道啦?」
「那罐骨灰,是梅蘭的。」
轟!
三分鐘吧,還是十分鐘?
耳朵裏聽不見一點聲音,充斥着要撕破耳膜的爆鳴。
沈沁,是我的妻子。
七年前被綁架,到現在也沒有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但我心裏明白,七年了,怎麼可能還會活?
綁架她的團伙一共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就叫梅蘭。
剩下兩個,一個叫小五,一個叫刀子。
這倆人只知道外號,連張相片都沒有。
梅蘭,死了?

-7-
「另外兩個人呢?梅蘭死了,那兩個抓不到?」
「七年了,這羣王八蛋都死一個了,你們警察抓不到人?」
「是不是等他們病死了,老死了,這事兒就算過了?」
「那沈沁呢?我妻子呢?就算白死了,對不對?」
等我發泄完,穆警官才從兜裏摸出一包煙來。
「喬宇,有菸灰缸嗎?」
我找來菸灰缸,從他的煙盒裏也抽出一根,穆警官給我點上,兩人默默地抽着煙。
一根菸結束,他尷尬地笑笑,「緩好了?」
「好了。」
「今天來找你,也是想和你詳細聊聊,這罐骨灰,算是這幾年得到的最大線索了。」
「你問,我知無不言。」
前幾天剛看到骨灰罐,只顧着害怕。
現在知道這東西和我妻子當年的案子有關,恐懼感蕩然無存,恨不得把它拆開揉碎,從裏到外分析個遍。
穆警官停頓了一會兒,開始組織語言。
「你把你那天經過的所有事情,從頭到尾再說一遍,不要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我也整理了一下語言,用盡量平和的語氣,從我接到親戚的電話開始,一步一步都發生了什麼。
說得比上次做筆錄還要詳細得多。
穆警官沒有像那個值班民警一樣,認爲我是喝高了產生的幻覺。
他知道這個東西,對我來說比天還重,我不可能說謊。
「行了,情況我瞭解了,如果還有別的需要詢問的,我再來找你。」
穆警官起身要走。
「等等,我能問幾個問題嗎?」
「你說。」
「你們怎麼確定那個骨灰是梅蘭的?」
「額,我只能告訴你我能說的。」
「規矩我懂。」
「在警察眼裏,骨灰也是會說話的。」
穆警官又坐了下來,再點上一根菸,和我說起他是怎麼知道那罐骨灰的。
正常情況下,有人找到了陌生的骨灰交給派出所,確實不歸刑警管。
但他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放棄這個案子,給各個轄區派出所交代了好多次,只要有一丁點線索就要第一時間報給他。
這個所謂的「線索」,也包括我這個當事人出了什麼事兒。
值班民警把我的情況反映上去後,所裏還是把這件事兒報給了刑警隊。
穆警官剛聽完也是不信,但本着負責的態度,還是到派出所瞭解情況。
把骨灰帶到隊裏,做了痕檢。
骨灰罐上有隻有兩個人的指紋,一個是我的,另外一個人,是梅蘭的。
「您等會兒,梅蘭的?不是說骨灰是梅蘭的嗎?」

-8-
「對,骨灰是梅蘭的,在骨灰罐上發現的指紋也是梅蘭的。」
「我有點亂,讓我捋捋。」
好多年不抽菸了,今天煙癮特別兇,我只能又蹭了穆警官一根。
「假設,咱們假設啊,那天我真的見到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其實是梅蘭,她在我車上留下了一罐骨灰,還他媽是她自己的骨灰。」
「死人親手把自己的骨灰送給我,什麼意思?讓我隨意處理?她是回來道歉的?那她又是怎麼做到的呢?鬼有指紋嗎?如果那個時候她還活着,那罐子裏的骨灰又是怎麼做到的?」
聽完穆警官的話,我的腦子更亂了。
現在這個情況,靈異不靈異,懸疑不懸疑的,哪條路子都解釋不通。
「看樣子像是梅蘭的,額,就稱作鬼魂吧,梅蘭的鬼魂親手把骨灰交到你手上,挺唬人,但你我都是唯物主義者,這裏肯定還有別的路數,我們警察也在查。」
「梅蘭,梅蘭。」
我像是魔怔了一樣,自顧自地嘟囔着這個名字。
他對着旁邊的助手擺手,要來一個藍色文件夾,抽出來一張照片。
「本來沒想問你,你見過梅蘭的照片,如果那天晚上你見到的是梅蘭,肯定能認出來,但話都說到這了,你再好好看看,那天搭你車的,是她嗎?」
我接過照片,拇指指甲劃過照片上的人臉。
留下深深一道劃痕。
「不是。」我又敲了敲額頭,「其實說實話,我現在吧,有點想不起來她的樣子了。」
那天我肯定,一定,看到了她的臉。
上車的時候我見過,後視鏡裏還看了好多次。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張臉模糊了,怎麼也想不起來細節。
只能隱隱約約記得一個大概的輪廓,但肯定不是梅蘭,梅蘭的樣子我死都不會忘。
「行行行,別激動,打印照片挺貴呢。」
穆警官抽走我手裏的照片,我才注意到,那張照片已經被我搓得不成樣子。
「啊,對了,穆警官您接着講,按理說,很難用骨灰確定一個人的身份吧。」
「是,骨灰經過高溫處理,基本已經徹底鈣化,DNA 技術基本失效了,但也不絕對。」

-9-
穆警官先去殯葬部門調查了一圈,沒有任何線索。
最近也沒有接到丟失骨灰的報案,只能沒抱什麼希望地做了一下 DNA 檢測。
結果,真的有一小塊齒骨沒有燃燒充分,留下了一點 DNA 信息,經過技術部門確認,就是梅蘭。
「能推斷梅蘭是什麼時間死的嗎?」
穆警官還想再說,旁邊的助手趕緊打斷。
「師父。」
穆警官看了助手一眼,「沒事,目前的證據來說,推斷不出來,但肯定比你見到她要早。」
「是啊,她不死,怎麼可能有骨灰呢。」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穆警官看了一眼手錶,起身拍衣服。
「還有最後一個。」
「你問。」
「剩下那兩個畜生什麼時候能抓到?」
助手臉上有些怒氣,穆警官彷彿已經習慣了一樣。
一邊點頭一邊拍了拍我的肩膀,「會的,肯定會抓到的。」

-10-
屋子裏面煙霧繚繞,不知道這是我抽的第幾包煙。
酒瓶散落一地,到處都是堅果殼。
我喝多了。
「沈沁,你在哪……」
我喝多了就開始說胡話,對着鏡子說,對着鏡子裏的自己說。
好像鏡子裏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是個陌生人。
我絮絮叨叨地給他講我自己的故事。
我和沈沁從小就認識,一起長大,一起讀大學,一起當了醫生。
五六歲的時候,我的爸媽車禍沒了,大舅把我接到家裏養着。
大舅和大舅媽沒有孩子,所以把我當狗養。
大舅是個很懦弱的人,家裏什麼事情都聽舅媽的。
把我接去家裏住,算是他用盡了這輩子最大的脾氣和勇氣。
從那以後,鄰居家的狗都有權力對着他罵兩句。
不管是被舅媽罵了,還是被鄰居說三道四了,他都木訥地忍着。
他這人……說實話,對我不是很好。
大舅接我,是因爲他膽子小,他怕。
他怕我餓死了,我媽死不安生,再上來找他。
所謂的幫我,更是讓他的良心有個安睡的地方。
舅媽每次打我、罵我、侮辱我,他只是看着。
不會攔,也不會插話。
但我還是很感謝他的吧,應該是感謝的,沒有他,我也不會遇到沈沁。
沈沁和我一般大,住在大舅家隔壁的隔壁。
周圍的小孩子都欺負我,她不會,她會把家裏的好喫的留下一部分給我。
舅媽每次看見了,都會把東西當沈沁面兒丟掉,說有毒。
過幾天沈沁還是會偷偷過來給我送。
再後來,周圍的孩子都上學了,舅媽不想讓我去。
我也不知道是街道還是小區,還是其他的什麼部門,輪着來勸。
說孩子不上學不行,那時候主要還是政策的事兒,各個單位對教育這一塊落實得很嚴格。
要是他倆還不同意,就把我送到福利機構去。
大舅和舅媽也沒有文化,被嚇唬住了,我才能正常上學。
他們不喜歡我,但捨不得我,好歹養了那麼多年,還指着以後壓榨我呢。
上學後,我就開心了,我和沈沁一班,我個子矮,坐她前桌。
初中、高中、大學、讀研、讀博士,參加工作。
我和沈沁幾乎沒有怎麼分開過。
博士快畢業的時候,我倆結婚了,我家這邊親戚誰也沒叫,但是朋友多,同學多。
很開心,現在想想還會笑出聲。
第一次看見病人在我面前停止呼吸的時候,我很難受。
是她把我抱在懷裏,嘴裏碎碎念着生老病死,碎碎念着人生苦短。
後來她和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倆都老了,她有幸先死,讓我一定不要傷心。
不用給她燒紙,也不用經常去祭拜,讓我開開心心地活着。
想她的時候,就喝點小酒。
醉了,也就看見了。
「可是……我爲什麼還是看不見你……」
我又猛灌了一大口白酒。
「沈沁,我爲什麼看不見你,爲什麼呀……」

-11-
那夥兒畜生是綁架殺人犯。
沈沁遇害前,他們已經犯了好幾次案子,警察發了好多次全城搜捕令。
這夥人手段極其殘忍。
先是綁架,要求家屬交贖金,哪怕拿到贖金也不會放人。
沒有一個人從他們手裏逃出來。
得到贖金之後,就是分屍,拋屍。
當年好幾個受害人屍首都找不完整。
而且他們的作案目標非常隨機,沒有任何規律可言。
有錢人綁過,沒錢人也綁過。
最可恨的一次,他們綁了一個環衛工人,然後問人家要五十萬。
環衛工人的家庭,哪裏能拿出來五十萬,最後只湊了三萬塊錢給綁匪。
綁匪拿到贖金之後,還是撕票了。
隔天,有人在環衛工人經常工作的那條街道上,發現一隻胳膊。
隨着警察的深入調查,慢慢掌握了一點那夥人的信息。
犯罪團伙一共有三個人,兩男一女。
一個男的叫刀子,一個叫小五,都是外號。
女的叫梅蘭,被監控拍到了面部正面信息,確定了身份。
其他沒有了,一共就只有這麼點信息。
這三個人的反偵查意識非常強,作案多起,只留下這些線索。
沈沁被綁那天,我加班做一臺手術,沒有時間去接她。
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等我回到家裏,發現家裏沒有人,給她打電話也打不通,當時心裏就特別害怕。
跑到沈沁的醫院去找她,同事說她早都下班回家了。
一夜沒睡。
第二天接到綁匪電話,要贖金二百萬。
然後就是六神無主地湊錢,我知道給了錢他們也不會放人,但我還是在拼命地湊錢。
這是我唯一能爲沈沁做的事兒。
我這邊湊錢,警察那邊緊鑼密鼓地做着相關工作。
當時的負責人,就是穆警官。
可一連七天,綁匪沒有聯繫我一次。
就在我精神快要崩潰的時候,他們來電話了。
我顫抖着問他們怎麼給錢,求他們不要傷害沈沁,我真的是求着他們把錢給到他們。
可綁匪那邊只是笑,哈哈大笑。
「我們不要錢了,不要錢,多少都不要。」

-12-
「那你們要什麼?」
對面只說了四個字。
「血債血償。」
什麼意思?
血債血償是什麼意思?我根本不認識這夥人,和他們有什麼債?
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家普通醫院的普通醫生,爲什麼要找上我?
從那以後,那羣綁匪消失了。
隨着綁匪一起消失的,還有沈沁。
沒人知道她在哪裏,活着?死了?
一點消息也沒有。
又過了一個月,穆警官過來和我道歉。
說綁匪勒索我們的時候,他那邊的兄弟跟上梅蘭了,差一點就抓到梅蘭。
甚至穆警官都摸到了梅蘭的衣角。
但還是讓她跑了。
跑了。
跑了就好了呀,跑了也不是死了。
既然跑了,那就把我的贖金收了呀,收了贖金把沈沁還給我。
這裏也沒有血債,爲什麼會這個樣子?
那段時間,我的精神幾度崩潰,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睜眼閉眼都是沈沁,看着她全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對着我揮手,對着我傻笑。
然後慢慢轉身,消失在黑暗裏。
我想拉住她,摸不到。
沈沁就是我的一切,是從小到大把我從深淵裏拉出來的那個人。
她死了,我也就死了。

-13-
丁零零……
電話響了,我胡亂地摸着,摸了好幾次才摸到。
「誰?」
「我靠?喬宇?」
「有話說。」
「你嗓子怎麼啞成這個熊樣了?喝酒了?」
我使勁敲了敲發脹痠痛的腦袋,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方陽啊,怎麼了?」
「後天有個業內交流會,我們科室讓我去,你去不?」
「不知道,沒聽說。」
電話那邊頓了頓,「你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今天晚上,你忙嗎?見一面?」
「行,你定時間地點,我隨你。」
沒有去太高檔的飯店,路邊找了家大排檔。
啤酒烤串上齊,方陽笑眯眯地把酒倒滿。
「老喬啊,咱倆幾年沒見了?四五年了吧。」
「梅蘭有消息了。」
方陽手一抖,啤酒灑了不少。
「抓到了?」
「死了。」
「死了?」
方陽是我大學同學,當時他、我,加上沈沁,好得像一個人一樣。
他和沈沁在一家醫院,我在另外一家。
沈沁出事兒那陣,大部分錢都是他借我的,他也和我一樣,發了瘋拼了命地找。
後來兩個人的聯繫慢慢少了,不是感情淡了。
而是我倆看見對方,不自覺地都會想起沈沁,見一次難受一次,也就很有默契地減少見面次數。
我把知道的信息都和方陽說了一遍。
他沒有插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等我說完,他已經喝下去兩瓶。
「喬宇,這是好事兒,不管你是撞鬼了還是怎麼着,現在這骨灰出現了,就是新的調查方向,新的線索,比什麼也不出現要強。」
「我知道,我就是奇怪。」
「不用奇怪,不管事情怎麼發展,對我們都是有利的。」
方陽拉起我的手,很用力地握了握,「你放心,我幫你,我肯定會幫你一起查。」
「我知道。」我也同樣用力地握回去,「咱哥倆兒一起想辦法,這事兒不能就這麼過去。」
「過不去,肯定過不去。」
兩人喫串兒,喝酒。
話題不自覺地向着大學的時間段飄,也可以理解,對我們三個人來說,那些日子都是最開心的時間。
雖然累,但快樂ţú₋。
「唉,喬宇,你還記着不,咱仨第一次出來喫飯,也是這樣一個差不多的街邊攤。」
「對,也是喫的串兒。」
「那時候我沒錢,你也沒錢,還是沈沁請的客。」
「咱倆都不好意思點,喫到最後你沒喫飽,非得讓串兒店老闆給你下碗麪條。」
「哈哈哈哈。」方陽笑地拍大腿,「老闆都懵逼了,看了看自己的牌子,又看了看咱們幾個,摸着鼻子去超市買了一包掛麪。」
「看你喫得香,我還搶過來半碗。」
「對啊,那碗麪,真好喫啊,再也沒喫過那麼好喫的面啊。」方陽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可能是磨疼了,眼淚再也止不住。
「得了,我還有事兒,我走了,這賬你結,有消息打給我。」

-14-
「老闆,辛苦把串兒再熱熱。」
「得嘞。」
這家小店生意很好,老闆忙得一腦門的汗。
翻飛的炭火藉着晚風,揚起炭灰陣陣,像是飛舞的骨灰。
耳邊又響起穆警官那句話。
骨灰,也是會說話的。
如果骨灰真的會說話,那就告訴我那羣畜生在哪。
味同嚼蠟地喫了串兒,開門回家。
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爬了好幾次,沒爬起來。
從衣兜裏拿出手機,解鎖了好幾次才撥通號碼。
「喂,穆警官嗎?」
「我是,喬宇你說。」
「骨灰,骨灰又出現了。」
「骨灰?在哪?」
「在我家,客廳茶几上。」

-15-
我很慶幸我沒有喝太多酒,還能夠保持基本的理智。
進門發現骨灰之後,我一步都沒有動,更沒有去碰那罐骨灰。
不管它是怎麼出現在我家裏的,保護現場非常重要。
穆警官帶人過來後,簡單和我打了個招呼就開始忙活。
「方便和我回去聊聊嗎?」
「方便,方便。」
把從接到方陽電話、出門喫飯,再回家,所有的細節交代了個清楚。
一切聊完,穆警官長舒了一口氣,給我分了一根菸。
「我帶了,抽我的。」
穆警官眉毛一挑,ŧúₙ「撿起來了?」
「是,上次你來我家抽了一根,就撿起來了。」
「怪我了。」
「不挨着。」
「那個,方陽,我們也叫過來了,簡單聊幾句,還沒完事兒,你要不要等等他。」
「好。」
兩人沉默,氣氛有點尷尬。
「穆警官,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有個屁!」
「那你說,我家住十六樓,窗戶和門都是關好的,骨灰怎麼就能出現在我家裏呢?」
「這事兒啊,可惜你家沒監控,不然什麼牛鬼蛇神也跑不了。」這話說完,他感覺有點不好聽。
「當然啦,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平時就一個人在家,確實沒有必要裝監控。」
「穆警官,你以前遇到過這種類似的情況嗎?」
「多了去了。」
我來了興趣。「能說說嗎?」
他回屋裏扯出來兩把椅子,放在門口一側,我倆坐在椅子上,看着滿天星星。
「具體案子我不能和你說,以前有一檔節目,叫《走近科學》,你看過嗎?」
「聽過。」
「有機會你回去看看,挺逗樂的。」
「好。」
「喬宇,你把心放在肚子裏,百分之九十九的靈異事件,都是披着僞裝的違法犯罪。」
「最後那百分之一呢?」
「最後那百分之一啊……」他話沒說完,方陽出來了,穆警官也就沒有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16-
我開車,方陽坐副駕駛。
「我靠了,他媽的,真就這麼邪乎?」方陽一邊撓腦袋,一邊拍大腿。
「小陽,你信這個世界有鬼嗎?」
「我信他媽了個……」話說一半,可能是怕忌諱,「我不信。」
「那今晚怎麼解釋?」
「哥們,你是不是碰着二里莊神偷兒了?」
「扯淡。」
方陽東扯西扯說了半天,也沒總結出來個所以然。
先是把他送回家,臨分別他囑咐我,有了消息一定再通知他,我滿口答應。
到了家門口,有一瞬間我不太敢開門。
我怕屋子裏又出現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咬牙,開門,長呼一口氣。
屋裏什麼都沒有,只有電視櫃下面,兩張我和沈沁的合影擺臺。
兩人擁抱着,笑靨如花。
疲憊地癱在沙發上,想要把腦袋放空睡一會兒,怎麼也放不空。
骨灰,又出現了。
這次又是誰的呢?
一樣的白色罐子,一樣的突如其來,一樣的讓人摸不着頭腦。
「喬宇?」
「嗯?」
一個激靈,起身之後,一個人也沒有。
「誰?誰喊我?」
「喬宇,方陽,這面……那麼好喫嗎?」
沈沁看我倆喫得香,嚥了咽口水。
「額,喫完了,要不要,喝點湯?」
「老闆,能不能……再下一碗。」
老闆再次看了看自家牌匾,默默走向廚房。
「這面,喫着有點疼呢?」
「疼?」
「是啊,喫着疼。」沈沁一邊喫着面,胳膊掉了,然後是腿,然後是全身的肉,都掉了。
使勁晃了晃頭,眼前的畫面如冰凌般碎裂。
我走進臥室,擠出兩粒牀頭的藥丸,沒用水,吞了下去。
我知道,我要瘋了。

-17-
我和醫院請了長假。
現在的狀態實在不適合問診和做手術。
我哪裏也沒去,一個人窩在家裏,等着穆警官的消息。
有人敲門,我三步並兩步跑去開門。
還是穆警官和上次那個小警察。
「你這狀態,看着還行啊。」
「快進屋說。」
幾人落座,我直奔主題,「怎麼樣?這次又有什麼新線索嗎?」
小警察一如既往地皺眉。
「這次骨灰罐上只有一個人的指紋。」
「誰的?」
「梅蘭。」
「又是梅蘭送來的?」
「也不一定。」
「怎麼說?」
「這個,就不能和你說了ƭû₇,和我們以後的偵查方向有關。」
「理解理解。」我點了根菸,「骨灰是誰的……能說嗎?」
「梅蘭。」
「這次也有燃燒不充分的骨塊?」
「這次不是,這次是有一根完整的小拇指指骨,沒有經過燃燒的。」
「沒被燃燒的?」
「咳咳。」小警察又開始咳嗽,看來這哥們嗓子不太好,回頭我給他開幾服藥送過去。
我識相地沒有繼續追問,「您這次來?」
「沒什麼太大的事兒,主要還是看看你,聽說你和醫院那邊請長假了。」
「是,最近精神狀態不太好。」
「還是要注意身體,你相信我,這案子很快就有突破了。」穆警官把煙掐滅,「那什麼,隨便問幾個問題哈。」
旁邊的小警察翻開筆記本,準備記錄。
翻到有字的一頁停下來,隨後好像想到了什麼,馬上又往後胡亂翻了幾頁,保證兩頁都是空白的,纔開始做記錄。
剛剛停留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兩個詞。
【指紋】,【青黴胺】。
「最近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兒嗎?」
我回過神來。
「沒有,一切正常。」
「對了,你和沈沁是從小就認識的吧。」
「對,不到十歲。」
「說說你倆從小到大發生的事兒吧。」
「啊?」這個問題我確實沒想到。
「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
挑着幾個重點的,有代表性的時間節點,詳略得當地說了一下。
「這麼說,你和沈沁的感情一直很好,對吧。」
我點點頭,「對,她是我的全部。」
穆警官沒有繼續針對沈沁問問題,隨便問了些別的,起身告辭。
我沒有留。
腦袋裏一直思考着我看見的那兩個詞。
【指紋】,【青黴胺】。
這兩個詞,是什麼意思呢?

-18-
「如果說指紋,代表的就是骨灰罐上發現的梅蘭的指紋,那青黴胺會不會也和骨灰裏發現的東西有關?」
方陽光顧着思考,喝了口茶,燙得直吐茶沫子。
「很有可能。」
「青黴胺,咱倆都是學醫的,這東西不陌生。」
「對,治療重金屬中毒的,可這玩意和骨灰能有什麼關係?」
「喬宇,你見過骨灰嗎?」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方陽這個問題的意思。
「見過。梅蘭的我就見過。」
「除了梅蘭的呢?」
「也見過。」
我們這行,接觸屍體比較多,但我確實機緣巧合見過幾次普通人的骨灰。
「梅蘭的骨灰和普通人的骨灰,有什麼區別嗎?」
「什麼意思?」
「就你在車裏那次,不是打開看了嗎?你感覺有沒有什麼區別?」
「區別……」其實那次我沒怎麼看清,當時還不知道那是梅蘭的骨灰,就顧着害怕了,看了一眼趕緊就扣上。
「沒注意啊,當時哪還有心思研究骨灰的區別。」
「我在考慮一個問題,梅蘭作爲一個掛了名的兇犯,肯定不能去殯儀館煉吧。」
「肯定的,而且穆警官走訪過殯儀館,沒有煉過這號人,類似的都沒有。」
「那她是怎麼被煉成骨灰的?這東西可不是燒把火就煉成骨灰了。」
對呀!
先刨除骨灰罐上的指紋不考慮,梅蘭是怎麼變成骨灰的?
火化需要千度以上的高溫,點把火最多也就幾百度,怎麼把人燒成灰的?
而且燒骨灰對環境、設備、條件都有很高的要求。
煉骨灰……
青黴胺……
我和方陽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重金屬加工廠!」

-19-
重金屬加工廠滿足所有的條件。
那裏的廢金屬熔化爐能達到幾千度的高溫,一般這類加工廠的位置也比較偏僻。
真有內部人員偷偷煉個人不算什麼。
而且那裏的工人很容易重金屬中毒,一旦中毒,青黴胺這個藥是需要長期服用的。
這個藥出現在警察的筆記本上也不奇怪。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警察是從哪裏得到青黴胺的?
骨灰裏?骨灰罐上?
還有骨灰裏那一節沒有被火燒過的小指骨,誰放裏面的?
更離奇的是,那罐骨灰是誰放進我家裏來的?怎麼放進來的?
好像有一隻漆黑的大手,推着我,一步一步地靠近真相。
梅蘭的骨灰,好像真的會說話,她在用自己的方法,講述着一個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祕密。
「怎麼弄?把這個情況告訴警察?」
我笑了,「你忘了咱們這些信息是從哪裏知道的?我們能推出來,警察能不清楚?」
「也對,那你想怎麼辦?」
「我想查查咱們市的金屬加工廠。」
「查了以後呢?」
「不知道,我就是想找點什麼事情做。」
「我幫你。」
「不用,你還得上班呢,我閒人一個,有新的消息我告訴你。」

-20-
整個市還在營業的重金屬加工廠有六家。
這是我來到的第三家。
我也不是想要調查些什麼,就是單純地碰碰運氣。
我一個人在家待不住,只要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沈沁那張絕望的臉。
「喬老闆啊,您這是走的第幾家啊?」
「實話實說,第三家。」
「理解理解,貨比三家嘛。」
「對,就想看看,哪家給的價格更划算一些。」
「唉,喬老闆,您以前不是做這行的吧,我這孤陋寡聞,沒太聽說您的大名。」
「確實,剛入行不久。」
「呦,剛入行手裏就有這麼一大批舊金屬,喬老闆有實力呀。」
我笑笑不說話,面前這個李經理,絕對是個老狐狸,說話滴水不漏,到現在也不信我手裏有那麼多舊金屬。
不過也沒事兒,我也不是來賣金屬的,他信不信無所謂,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雖然是大海撈針。
我和李經理正聊着,門外進來一個人。
「李工,這期的表……」那人看辦公室裏還有客人,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人啊,那我先走。」
「唉,你給喬老闆衝杯茶。」
「好。」
表面上和李經理聊天,注意力全都放在進門這個男人身上。
這人,不太對。
普通的白瓷茶杯,裏面放着一包茶葉,他倒水的時候,手在抖。
提水壺的時候好好的,只要一倒水就抖。
「草!」
那人罵了句髒話。
意向性震顫,慢性汞中毒。
這類人性格會很極端,暴躁,易怒。
需要血液透析治療。
他換了隻手,倒水倒得齜牙咧嘴。
我看了一眼他的牙齦,有藍黑色的斑紋,剛剛換過的右手手腕下垂,不太自然。
慢性鉛中毒。
治療藥物,青黴胺!
李經理好像故意在難爲他,而且很享受難爲他。
「你他媽真是純廢物,倒個水這麼費勁,廠子養你這麼個廢物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那人紅着眼睛,狠狠瞪了李經理一眼,手抖得更加厲害。
我慢慢接過他手裏的水壺。
「我來,我來。」
「謝謝。」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小五?」
「你是誰?」

-21-
我承認,如果當時我能稍微冷靜一點,就應該不動聲色地離開。
把這個情況反映給穆警官。
可疑似綁架殺害沈沁的兇手就站在我面前,距離不到二十釐米,我又怎麼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右手水壺直接掄圓嘍,砸向小五的頭頂。
小五反應很快,架臂護頭。
「砰!」
水壺炸開。
四散紛飛的熱水像是低空燃爆的煙花,滴滴落在屋裏的三人身上。
我和小五被澆個結實,兩人都沒喊疼,李經理被燙得像是一隻被拔了毛的雞。
「哎臥槽,臥槽臥槽,你倆幹雞掰啥呢?」
右拳再打,小五一直防禦,硬是保證自己沒挨一記重拳。
一個空當閃過,小五抬腳踹在我的胸口。
這一下,我倒退兩米,撞上辦公桌,氣都喘不上來。
這畜生,屬驢的?勁兒這麼大。
小五回身過來,單手掐着我的脖子,重拳如雨點一般。
我也只能架臂抱頭,尋找着反擊的機會。
他的右手像是鋼筋一樣,根本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喂,警察嗎?我要報警……」
小五看李經理拿出手機報警,對着我挑釁地豎了根中指,轉身逃離。
我揉了揉脖子,起身想追,被李經理攔下來。
「唉,你不能走,你他媽誰啊?一來就打人?」
我指了指門口的方向,「他,綁架殺人犯,你現在攔着我,你是同夥?」
「什麼雞掰玩意?」
李經理確實沒有再攔,可等我追出門去,早就沒了小五的身影。
「草!」
一腳踹在門框上,也說不出來心裏是個什麼滋味。
「哥們,你你你,到底是幹啥的呀?警察嗎?」
本不想搭理他,奈何他一直嘰嘰喳喳個沒完。
「我是你爹。」

-22-
穆警官在我面前來回踱步。
好幾次想罵我又把話咽回去。
「不是,喬宇啊……」
「我特麼……」
「你一個大夫,幹雞毛葉問的活兒啊?」
「就你這小身板,能打過人家嗎?」
「我們他媽馬上就要布控抓人了……」
「我特麼……」
穆警官深呼吸了好多次,語氣冷得像是三九天的寒冰。
「我問!你說!」
「好。」
「你特麼……抱歉,你去那家金屬加工廠幹啥?」
「就是想做點什麼。」
「你一個大夫,你做你媽……」
「咳咳。」一邊記錄的小警察趕緊開始咳嗽,第一次感覺他咳嗽的聲音有點好聽。
「你等我緩一緩啊。」
五分鐘後,穆警官再次進門,一身煙味兒。
「你是怎麼找到那家工廠的?」
「其實算是運氣,那天我在你身邊小同志的筆記本上看見了『青黴胺』三個字,推測應該是在金屬加工廠焚屍的。」
穆警官狠狠瞪了助手一眼,小警察咳嗽了半天。
「那你怎麼知道那個人是小五的?」
「他慢性重金屬中毒,我喊了一下他的名字,其實我也就是試試,結果他答應了。」
「爲什麼不是刀子?」
「以前你和我說過,刀子是這夥人的主謀,小五那個精神狀態,不適合當主謀。」
「這時候你特麼來聰明勁兒了。」
我嘆了口氣,「對不起,我應該偷偷給你打電話的。」
「你都叫出人家名字了,給我打電話有雞毛用啊?我他媽傳送過去還是閃現過去啊?」
「穆警官,您消消氣。」
「來,看看這人。」穆警官遞給我一迭資料。
魯家強,外號小五,三十二歲。
還有一些其他的個人信息,社會關係,案底什麼的,非常詳細。
「你倆以前認識嗎?或者有沒有什麼間接接觸?」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沒有。
「唉,行吧,你回去吧,以後少添亂。」
我知道這事兒確實是我做得不對,趕緊再次道歉。
出了警局門口,Ṱûₘ我撥通方陽電話。
「小陽,你人脈比較多,幫我查個人。」

-23-
方陽蹺着二郎腿,歪歪扭扭地窩在椅子上。
低着頭,腦袋偏向左側,右手食指不停地撓着右側脖頸。
「方陽,你他媽沒和我開玩笑吧。」
「我……我就是把信息提供給你,怎麼做你自己定。」
「這消息你哪來的?是正道來的嗎?」
「那你別管,東西我給你了,你自己拿主意。」
我看着手裏薄薄的幾張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還有照片。
小五有個乾媽,還有個乾妹妹。
這人瘋是瘋,但孝順,在老家出了名的孝順,對自己的乾妹妹更沒得說。
方陽話裏話外的意思,把他乾妹妹綁了,再給他乾媽留個信兒,不怕他不出來。
「這他媽犯法吧?」
方陽急了,「哎臥槽,你就說你幹不幹,你不干我自己幹。」
「這些信息警察知道嗎?」
「大概率知道。」
「所以,警察那邊爲了抓小五,也會在他乾媽家裏布控。」
「很有可能。」
「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把人家妹妹給綁了?」
「差逑不多。」
「呼——」說實話,我不在意犯不犯法,我只想把那羣罪犯千刀萬剮,但小五的乾妹妹是無辜的,我要真這麼做了,和那羣人還有區別嗎?
「老喬,警察那邊只能布控,小五不回老家他們就沒辦法,但咱倆不一樣,綁了他乾妹妹,他不出來也得出來。」
「很多事兒警察做不了,咱倆能做,你明白嗎?我和沈沁的關係你也知道,這麼多年,我過得也不好受。」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個機會,我就給你撂句實話,你不弄她我也得弄他。」
這事兒,沒有必要把方陽牽扯進來,歸根結底,還是我自己的事兒。
「我自己來,你別摻和。」
「你自己行嗎?」
「你別管了。」

-24-
我顫抖着右手,手機屏幕解鎖又關閉。
直挺挺地看着屏幕上那個電話號碼,我知道這個號碼撥出去,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唉——」
我還是點了那個萬惡的綠色撥通按鈕。
「喂,喬宇?什麼事兒?」
「穆警官,我發現小五了。」
「在哪?」
「在後山村村口。」
後山村就是小五乾媽住的村子。
「你他媽怎麼又跑後山村去了!」
「回頭您再罵我,您什麼時候能趕過來?還是我自己抓人?」
「你抓個屁,等着!注意自己的安全,我那邊有人。」
面前的汽車啓動,一個急轉彎,直奔村口駛去。
皎潔的月亮把月光灑向大地,把我的影子映照得分外漆黑。
翻入院牆,屋內一陣扭打。
鍋碗瓢盆,瓷杯破瓦散落一地。
三分鐘,我拖着一名十八九歲的女孩出了院門。
一名老太太額頭都是血,從屋裏爬出來,「麼兒,你抓我麼兒做什麼,你放了她呀。」
把這名叫小麼的女孩兒塞進車裏,搖下車窗,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讓魯家強給我打電話,三天之內沒聯繫我,準備給你女兒收屍。」
丟下一張紙條,揚長而去。

-25-
車後排,麼兒不停地掙扎。
奈何手腳都被我捆住,嘴巴被膠帶封死,只能不停地扭動身子。
「老實點,我不想對你動粗。」
麼兒聽到這話,安靜下來。
透過後視鏡的玻璃,我開始觀察這名女孩兒。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很遺憾通過這樣的方式。
女孩兒很漂亮,眼睛很大,眨啊眨的好像會說話,身上穿着碎花睡衣。
睡衣有些舊了,肩膀位置還有一塊補丁,喜羊羊的補丁,在剛纔的扭打中又被扯開了線。
這個年紀的女孩兒,能穿帶補丁的睡衣,不容易。
「你哥最近回來過嗎?魯家強。」
女孩搖了搖頭。
「害怕嗎?」
女孩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你別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丁零零。」
電話響了,是穆警官。
「喬宇!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知道。」
「你這是在犯罪!」
「我知道。」
「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對,我瘋了,我現在天天靠喫藥保持清醒。」
「別他媽給我扯沒用的,把小麼送回來!」
「那不可能,我還指着她把小五釣出來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語氣變得平淡又冰冷,「你這是綁架,你知道會判多少年嗎?」
「肯定比那羣畜生年頭短。」
「值得嗎?」
「值得,只要能弄死他們,我死不死無所謂。」
「喬宇,你現在放人,我保你沒事兒。」
「這段時間,還是很感謝你的,穆警官,我掛了,再不掛你該定位着我的位置了。」
說完最後一句,果斷掛斷電話,手機卡掰斷,扔出車外。
我嘴角掛着淺笑,好像能看見電話那頭穆警官氣急敗壞的樣子。

-26-
天還沒亮,小五打通了我的電話。
我能感覺到,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通過牙縫擠出來的,電話那頭不像是個人,像一隻餓了三天的狼。
「想看看你妹妹嗎?」
「想。」
「來,你加我這個號,咱倆視頻。」
視頻那邊很昏暗,只能看見小五那張慘白的臉。
我把攝像頭對準綁在椅子上的小麼。
「來,和你哥打個招呼。」
「嗚——嗚——」
「喬宇!我幹你孃!」
「哈哈,罵我?」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得小麼鼻血都流出來了。「來,你接着罵。」
「喬宇,我殺了你,你在哪兒,你告訴我,我殺了你!」
扯住小麼的衣領,用力一撕,露出她雪白的肩膀。
小五愣了,慫了。
「殺我?要不要我給你播點付費才能看的?」
「別……別……喬宇,你有什麼衝我來,你放了小麼。」
「放了?你們當初是怎麼對沈沁的?現在輪到你舒服舒服了。」
拿出一把修草坪的大鐵剪,壓在小麼的胳膊上。
「你們不是愛分屍嗎?教教我,先砍左胳膊Ṫü⁻?右胳膊?怎麼個角度?我第一次沒有經驗啊。」
小麼只是哭,一聲也不喊。
「喬宇,我求你了,我求你了還不行嗎,你放了小麼,你衝我來,你殺我。」
透過屏幕,我看向對面那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男人,很難想象他的樣子可以和綁架殺人犯重迭。
「跪下。」
小五把手機擺在地上,退後好幾步,不停地跪下磕頭。
「草,你他媽上墳呢?」
他又趕緊調整角度,接着磕頭,額頭都磕出血來。
「我問你,沈沁……在哪?活着還是死了?」
他跪着答,「我不認識沈沁。」
「就是你們最後一個綁架的女人,是個醫生。」
「我真不認識,我沒見過醫生。」
「你他媽放屁!」
「我發誓,我沒見過醫生,我不敢騙你。」
我摸出沈沁的照片,對準攝像頭,「這個人,你沒見過?」
「沒有,真的沒有。」
「不可能。」
「兄弟,我和你說實話,我們幾個,我負責分屍、拋屍、火化,我真沒見過這個人。」」
「你是不是,只是沒見過她的頭而已?」
他一愣,隨後更加堅定地搖頭,「你說的那個女人,那個醫生,綁的醫生,確實綁了,刀哥綁的,根本沒到我這,我沒見過。」
這話說得有點亂,看來他是真的在意小麼,已經語無倫次了。
小五沒見過沈沁,她還活着?還有可能活着嗎?
這些得見面聊。
「明天下午,牛頭溝有一家廢磚廠,能去嗎?」
「能能能。」
「你一個人來,當然,你也可以帶人弄死我,我要死了,我把你妹切片郵寄給你乾媽看,我朋友都是醫生,手很穩。」

-27-
我解開小麼嘴上的膠帶。
幫她擦乾臉上的血,處理了一下鼻腔。
「對不起,剛纔有點激動,沒有收住力。」
再把她的衣服整理好,給她披上一件外套。
「我媳婦的衣服,家裏沒有新的,你湊合穿。」
「餓了吧,想喫點什麼?我去給你買。」
小麼用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你會殺了我嗎?」
我笑了,「不會。」
「你會殺我哥嗎?」
「那大概率會。」
「可不可以不殺他?」
「唉,說你愛喫啥,不說我隨便點了。」
點了兩份餃子,三鮮蝦仁的小麼雙手還被綁着,我一隻一隻地喂她。
邊喂着,邊說我和沈沁的往事。
「我最愛喫蝦仁餃子,我媳婦給我包了好幾次,蝦仁放太多,都破了,我倆喝了兩天蝦仁面片兒……」
「後來我倆工作了,也有錢了,每次到了餃子館都點這個,我感覺沒她做的面片兒湯好喫……」
「我和我媳婦都喜歡女孩兒,原來我倆想着,要是能生個女兒就好了,要是能生個你這樣的,那真是上輩子積德了……」
「怎麼不喫了?喫飽了?」
小麼看着我,眼淚大滴大滴地掉。
「我哥……我哥他真的殺人了?」
「對,還不止一個。」
「我哥說,他沒殺你妻子,他不說謊的。」
「傻孩子,哪怕他真沒殺沈沁,也肯定殺別人了,別人的命不是命?」
「我哥……我哥他……」
從這個小姑娘嘴裏,我深刻瞭解到,魯家強,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28-
我和魯家強的童年差不多,都是孤兒。
不同的是,我還有個大舅養着,他沒有。
一樣從小飽受欺負,一樣孤苦伶仃。
魯家強的智力不太正常,加上沒人管,很快成了村裏的野孩子。
性格也越來越暴虐。
但再暴虐也是個孩子,還能翻了天?
只能淪落到和野狗搶食的地步。
聽人說,他一個人和四隻野狗搶食,把那四隻狗都咬死了。
從那開始,村裏人就不叫他名字,叫小五。
意思是他是那第五隻狗,狗王。
有一次小麼的媽媽回老家上墳,路過那個村子,看這孩子實在可憐,帶着回了當時住的地方,收他做乾兒子。
那時候還沒有小麼呢。
乾媽對小五好,小五也收了脾氣,慢慢過得像個正常孩子,就是人有點軸。
小五其實不傻,知道乾媽人好,他的孝順是全村出名的。
等有了小麼,更是對這個妹妹萬分疼愛,受一點委屈都不行。
可惜。
小五乾爹在黑窯上班的時候死了,黑窯不僅不賠錢,還不讓他家把這事兒說出去。
又是威脅又是恐嚇。
小五看着從窯裏挖出來的殘缺不全的乾爹屍體,徹底瘋了。
拿着菜刀把來送屍的人砍傷好幾個。
黑窯的人哪有幾個好惹的,小五打不過,就離開村子躲了出去。
直到相關部門下政策,大力打擊黑窯,那夥人進去的進去,判的判。
小五才又回到村子,可是整個人都變了。
唯一的好消息,似乎沒有以前那麼暴虐。
許是在外面那些年有了見識,許是看着乾媽年紀越來越大,心裏有了牽掛。
找了份正經工作幹着。
就是那家廢金屬加工廠。
那工廠老闆不是個人,根本不給配好防護,還欺負小五性格沉悶,大幅度剋扣工資。
可能是爲了小麼和乾媽,他一直在忍。
直到生了病,需要透析,需要喫藥。
他才走了綁架的路,他想活着,想保護好乾媽,想等小麼長大再死……

-29-
「哥,我能看出來,你不是壞人,你能不能放過他?」
我點點頭,笑了。
把剩下的一半餃子丟在地上。
狠狠地用手戳自己的胸膛。
「我,不是壞人?哈哈,我不是壞人他媽成我的錯啦?」
「我得罪誰了?沈沁得罪誰了?」
「你哥,他從小到大受委屈,可憐,啊,你感覺他可憐,我他媽就不可憐,我媳婦不可憐。」
「他殺了人啊,妹妹,殺了人啊!」我一直用食指戳她的額頭,「我也是從小受苦活過來的,他們殺我媳婦的時候有沒有問問我啊,問問我可不可憐啊?」
小麼低着頭,不說話。
可能是感覺理虧,可能是感覺不服。
我把地上的餃子踩爛,「你哥,必死!」

-30-
「方陽,我給你打電話,你就把小麼放了,別讓她看清你的臉。」
「你確定不用我幫你嗎?」
「不用,我不想你牽扯得太深,幫我看住小麼就行,其他我都安排好了。」
「方陽……咱倆這關係,和親兄弟沒兩樣,你不用和我……」
「不是客氣,小五說他沒見過沈沁,萬一……她還活着,你幫我照顧她,我回不去了。」
掛掉電話。
坐在昏暗的廠房裏,等待小五進門。
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我的臉上,但只照到一半。
一半是暖洋洋的柿子色,另外一半藏在陰影裏。
「硌吱——」
廠房的鐵門打開,一個矮小的身影疾步走進來,在我身前兩米站定。
「我妹妹呢?」
我把手裏攥着的東西丟過去,是一隻髮卡,小麼的。
髮卡很精緻,就是有點成熟,能看出來小麼很喜歡。
「我他媽問你我妹呢?」小五衝過來揪住我的脖領,一拳打在我臉上,然後是兩拳、三拳……
「哈哈,好,打,再打。」
我沒反抗,嘴裏都是血沫子,來不及吐,從嘴角絲絲流下。
小五反應過來,趕緊鬆開我的衣服,顫抖着把褶皺撫平。
「對不起,我錯了,我該死,小麼呢?你放小麼走。」
我擦乾嘴邊的血。
「我問你幾個問題。」
「好,你問,你問。」
「刀子在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上次你倆見面是什麼時候?」
「能……能有個五六年了。」
「做了什麼?」
「分錢。」
「梅蘭的屍體也是你煉的嗎?」
「對。」
「骨灰呢?」
「被刀子取走了。」
刀子?
「沈沁……死了嗎?」
「我,我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我爲什麼要放過你。」
「那他媽就一起死!」
「嗯?」
我站起身子,直視小五的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對不起。」
「跪下。」
「撲通。」他沒有任何猶豫。
「怎麼能找到刀子?」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真的不知道。都是他聯繫我。」
「你猜呢,怎麼能找到他。」
小五思考了一會兒,「他肯定還會犯案的,他花錢大,沒錢了肯定還會做。」
「然後呢?」
「你可以去醫院轉轉。」
「醫院?」
「對……對……醫院。」
「他有病?」

-31-
「那沒有,就是,就是……」
「說。」我的語氣不容置疑。
「大哥,你給我個準信兒,我說了,小麼能活麼?」
「能。」
「我每次處理屍體的時候,發現一個事兒,好多屍體,少了器官。」
「少了器官?」
「對,我不知道是什麼器官,我也不認識,但……每個都會缺點什麼。」
器官買賣!
草!
這羣王八蛋,我懂了,怪不得他們每次綁架都毫無邏輯,根本不是根據有錢沒錢來選。
他們是按照配型來選的。
綁了人先勒索,不管拿到多少錢,割了器官再賣。
「還有什麼?」
「別的我真不知道了,我只負責處理屍體啊,哥,求你放了小麼。」
「沈沁,也被割器官了?」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沒見過她呀。」
「應該是被割器官了吧……」
「我真沒見過,刀哥那邊有沒有其他人幫着處理屍體我也不知道。」
我點了根菸,遞給小五一根,幫他點上。
「你和刀哥,是怎麼認識的?」
「我以前碰上點兒事兒,從家裏逃了出來,他看我可憐,也是看我狠,說能帶我賺大錢,就認識了。」
「我大概知道他們做的是什麼買賣,但他和我說,不用做別的,只處理屍體就行。」
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刀子在哪兒,甚至連刀子的真名都不知道。
我往他面前丟了柄扳子。
「兩個選擇,第一個用它砸死我,第二個用它掰顆牙下來。」
小五沒有猶豫,二話不說掰下一顆門牙。
「再掰一顆……」
「手指頭挺漂亮,掰兩根看看……」
「小腿骨,挺壯實啊,能打斷嗎……」
半個小時後,小五已經沒有人形了,像一隻煮熟的大蝦,痛苦地在地上蜷縮蠕動。
拉着我的褲腿,用含糊不清的聲音求饒,「哥……哥……還打哪兒……哥……放了小麼吧……求……求你了。」
我還是心軟了,沒有殺他。
「回家吧,太陽落山前回到家,就能救你妹妹,不然,她就被勒死了。」
「謝……謝謝哥……」
看着小五一瘸一拐的背影,掙扎着往廠房外面跑,莫名有些悲涼。
「喂,方陽,把小麼放了吧,給她點錢,讓她打車回家。」
「喂,穆警官嗎?你們現在去魯家強他家裏,能抓到他。」
「喬宇,你聽我說,你……」
再次掰斷電話卡,夕陽已經只剩下半個腦袋,我的身影,徹底隱沒在陰暗裏。

-32-
「喬宇,小五死了。」
「死了?」
方陽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對,死在回家的路上。」
悲傷在背後縈繞,繞了個圈,纏上我的脖子。
我恨他,但他死之前沒見到小麼一面,還是有些可惜的。
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怎麼死的?」
「被捅了。」
「捅死的?」
「對,一刀心臟,穩準狠。」
幹!
刀子下手夠快的,這是怕小五被抓了把他扯出來。
「死之前,手裏還緊緊握着一隻髮卡。」
突然感覺很煩躁,「行,我知道了,這消息是哪裏來的,保準嗎?」
「保準,和上次消息來源一樣。」
「那行,再聯繫。」
我點了根菸,讓煙霧把我包裹嚴實,和這個操蛋的世界隔離開。
我和方陽關係好是好,但有些東西也是不能問的,他有他的人脈,有他的路子。
我刨根問底不合適。
伸了個懶腰,讓僵硬的脊柱舒展一點。
偏頭一看,老舊的出租屋裏像是無間地獄,無數鬼怪向我撲來,啃食我的身體。
牀頭邊那張瘸腿小桌上,靜靜擺着一罐骨灰。

-33-
我趕緊爬到牀邊,哆嗦着掰出兩粒膠囊。
喫下之後狠狠搖了搖頭。
不是幻覺,真的有一罐骨灰。
同樣的慘白色陶瓷罐,和前兩個一模一樣。
打開蓋子,裏面是骨灰。
誰?
誰放進來的?
我他媽一直在屋子裏坐着,誰放進來的?
骨灰裏,露出一點黃銅色的金屬圓角,摸出來一看,是隻髮卡。
小麼的髮卡!
這髮卡,怎麼可能在骨灰罐裏?
不是應該作爲證物被警察收起來嗎?
冷靜,我得冷靜。
這裏的骨灰是誰的,裏面的髮卡是怎麼回事,不是我能處理的。
得讓專業的人來。
「穆警官,你聽我說,那骨灰又出現了,骨灰罐裏還有一隻髮卡,一會兒我給你發個地址,你帶人來處理。」
「喬宇,你別掛電話,你聽我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穆警官,我回不去了,但你得知道,咱倆的目的是一樣的,都是把那夥兒人抓住,這點你得信我。」
發了地址,收拾東西趕緊走。
我蹭了蹭手上的骨灰,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34-
麪館,最靠裏的一桌,旁邊就是衛生間,味道不太好聞。
方陽戴着口罩,大墨鏡,鴨舌帽,賊頭賊腦地坐在我面前。
壓低了聲音。
「我擦,老喬,你也不僞裝一下,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出來啦?」
「沒必要,我被抓是早晚的事兒。」
「話也不能這麼說,能跑還是得跑。」
我倆基本靠電話聯繫,這是爲數不多的見面機會。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用筷子挑起幾根麪條,滾燙的熱氣翻滾,把方陽的面容映射得有些朦朧。
「梅蘭死了,小五死了,就差刀子,我想找到他,不管他是被抓了還是被殺了,對沈沁都有個交代。」
「怎麼找?有思路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目前還沒有思路。」
方陽也喫了一口面,發出很大的聲音,咀嚼的時候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
他也在想辦法找刀子。
「那個骨灰,第三罐骨灰,還是梅蘭的?」
「不知道,我現在也沒辦法聯繫穆警官,說不準。」
「估計我這邊也問不出來,小來小去的事情我能打聽到,現在這個案子應該屬於機密中的機密了。」
方陽放下筷子,「唉,你說那個骨灰裏,還有個什麼?髮卡?」
「對,就是小五死之前手裏握着的那個髮卡。」
「我靠,這麼邪門嗎?」
我搓了搓臉,抓着頭頂的頭髮,「是啊,那個髮卡,又代表着什麼?」
「小陽,我感覺那骨灰從第一次出現在我的後排車座上開始,就想要告訴我什麼事情。」
「什麼事情?」
「不知道,摸不透,抓不住,猜不出。」我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對了,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查了,但說實話,沒有什麼頭緒。」
那天知道刀子團伙除了綁架還販賣器官,我就讓方陽幫忙查了這批器官的去向。
不管是器官買賣還是器官移植,都少不了醫院和醫生。
而我們兩人都是醫療領域的工作人員,查起來更方便。
但難度在於,醫院太多了,醫生也太多了。
這件事兒不僅違法犯罪,服務的人員大多也都是有一定經濟條件,一定社會地位的人。
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查到。
「我的醫院,你的醫院最好查,問題都不大,出了名的三甲醫院也相對透明,估計也不敢,但剩下的小醫院確實不好弄,需要時間。」
「如果都查完的話,大概需要多久?」
「這東西哪有個準信兒,一年兩年也是它,十年八年也是它。」
「太久了,我等不到那麼久。」
「我懂,我會盡快。老喬啊,你說,咱倆這麼幹,到底值不值得?」
我看向方陽的眼睛,透過漆黑的鏡片,他那雙眼睛好像有些閃躲。
「行行行,值得值得,爲了沈沁什麼都值得。」
話音未落,身邊一個人坐了下來。
「那個,方便拼桌嗎?」
方陽一看來人,起身要走,被那人一巴掌按回座位。
「穆警官,好久不見。」

-35-
「聊聊?」
「聊聊。」
方陽一句話也不說,低頭喫麪。
穆警官上了一碗牛肉麪,自顧自地加了許多辣椒。
「你知道你會被判多少年嗎?」
「不知道,我不太懂法律,但我有醫院出具的精神病報告,還用判刑嗎?」
「你是醫生,你應該知道,精神病也分很多種,你想通過精神病辯護,得證明你犯案期間精神病正在發作。」
穆警官也不顧燙,大口大口地喫着面。
「報假警,綁架,威脅,疑似殺人,條理如此清晰,你說你那時候正在犯精神病,法官會信嗎?」
「漲知識了。」
「你他媽還挺淡定。」
「方不方便問一下,您這次是自己喫飯剛好碰上,還是專門出任務來抓我的?」
「你猜呢。」
「我猜是出任務。」
「猜對了。」
眼前的面涼得差不多了,我也大口地喫着,邊喫邊聊,好像穆警官是我多年不見的好朋友。
「第三罐骨灰還是梅蘭?」
他點點頭。
「裏面髮卡也是梅蘭的?」
他點點頭。
「那小五手裏握着那只是怎麼回事兒?」
他點點頭。
「這也點頭?」
「我他媽點頭的意思是面挺好喫,不行?」
「行,你們有規矩,我懂的。」
「懂規矩就行,我沒帶人進來是想給你個面子,別打擾其他人喫飯,跟我走吧。」隨後拍了拍方陽的肩膀,「這位狗仔同志,也跟我走一趟。」

-36-
「等等,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穆警官點了根菸,「你說。」
「您還記得上次咱倆在警隊門口,你說百分之九十九的靈異事件,都是披着僞裝的違法犯罪,那最後的百分之一呢?」
他把沒抽幾口的煙扔在地上,踩滅。
「最後的百分之一,是高智商犯罪。」
我把嘴巴湊到他的耳邊,耳語了幾句。
穆警官表情瞬間變了又變,很豐富。
疑惑、驚喜、懷疑、挑釁,逐一變換。
「別鬧,刀子我們知道在哪。」
電光石火之間,一柄匕首橫在了穆警官的脖子上,我倆離得太近了,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同一時間,門外衝進來好幾名警察,大聲喝斥。
喫飯的人全做鳥獸狀,四下逃離,跑出沒多遠,又停下來看熱鬧,還有人拿出手機拍視頻,現場亂成了一鍋粥。
「退後,退後!」
喝退了警察,我給方陽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躲在我的身後。
等到了開闊地,我半扭頭對身後說:「你先走。」
「那你怎麼辦?」
「先走,別管我。」
方陽上了自己的車,停到我面前,想讓我一起上車。
警察趕緊阻攔。
「你先走,不然咱倆誰也走不了。」
方陽咬牙,一腳油門踩死,撞破警察的封鎖,揚長而去。
「他走了,你怎麼辦?」
「你不是還在我手上呢?」
「剛纔那人是方陽吧。」
「不是。」
「你逗我呢?」
「真不是。」
我推着穆警官,一點一點地挪動,偶爾開開玩笑,兩人似乎都不太緊張。
「一般有人質被劫持,你們警察都會怎麼做?」
「安撫兇徒情緒,避免正面衝突,保證他在控制的範圍內,呼叫增援。」
「我靠,你是真不把我當外人,現在不會有狙擊手瞄着我腦袋呢吧。」
「沒這麼快,不過半個小時後就說不準了。」
「假如你是兇徒,正劫持一名人質,現在這個情況怎麼脫身?」
「你他媽把我當 DeepSeek 了是吧?」
我笑了,以前怎麼沒發現穆警官這麼幽默呢。
「如果我告訴你,我在這城市裏埋了四個炸彈,你今天不放我走,我就引爆炸彈,你會放我嗎?」
「能不吹牛逼嗎?你怎麼不說你要炸空間站呢?」
「你看。」
離麪館不遠的河邊,升騰起一道數米高的火球。
巨大的火光把漆黑的夜幕撕開一道口子,照亮了半邊天。
亮光過後三秒,巨大轟鳴聲傳來,衆人下意識彎腰躲避,四周充斥着汽車的防盜警報聲。
「你他媽……玩真的?」
「這個在河邊,那裏沒什麼人,不太會有人受傷,其他三個都在鬧市區。」
「喬宇!你他媽知道你在幹什麼嗎,這是危害公共安全罪,爆炸罪,頂格能判到死刑。」
「我不在乎,能放我走了嗎?」

-37-
「方陽,我逃出來了。」
「我靠,牛逼,怎麼逃的?」
「剛纔看見那個火球了嗎?」
「你弄的?」
「先不說那個,我從穆警官嘴裏逼問出來刀子的下落了。」
「在哪?」
「一會兒發給你。」

-38-
我到了目的地。
在角落裏給方陽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先進去摸摸底,如果安全再給他消息。
如果不安全他也別進了,直接逃。
雖然他百般相勸讓我等他,我還是沒有同意。
思考了一會兒,又給穆警官打了個電話。
「穆警官,我會抓到所有的罪犯,所有的事情,今天都會有結果。」
刀子的藏身地是一家倉庫,倉庫裏擺滿了貨物,用木頭箱子封着,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東西。
倉庫最右側轉角,有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鐵門虛掩着,沒有上鎖。
鐵門後面是昏暗的樓梯,一路向下,幾個轉折之後又是一扇門。
這門明顯新一些,使勁一推,沒推開。
橫向使勁,「咔嗒」一聲,門動了,是側開的。
拉開鐵門,這裏是一個地下室,非常空曠,裝修還不錯,燈光也充足。
有很明顯的居住痕跡。
四下掃了一圈,角落裏有一張牀,牀上躺着一個人,身上插滿了監控生命體徵的設備。
「來了?」

-39-
十多分鐘後,樓梯那邊有腳步聲。
儘管很小心地試探,還是發出不小的聲響。
接着是開門。
方陽還是那身裝扮,躡手躡腳地露出身影。
見到是我,拉下口罩。
「怎麼了,老喬,沒人?」
話音未落。
一個黑影從他身後竄出來,一刀插進方陽後腰。
方陽張大了嘴,想要回頭,那人沒給他機會,按着他的腦袋,站到方陽面前。
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滿臉鬍子,臉上的皺紋如刀劈斧刻一般。
把時代的記憶都藏在眉間臉頰的溝壑當中。
「這一刀,是小五的。」
「這一刀,是梅蘭的。」
連捅兩刀,方陽徹底站不住了,靠着牆壁溜下去,跌坐在地上。
「你……你是刀子……」
刀子回身看我,「我手頭有準兒,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最後一刀你來不?」

-40-
「喬宇,你,爲什麼?」
我點了根菸,塞到方陽嘴裏,又給自己點一根。
他已經顧不得抽了。
兩人之間煙霧繚繞,像極了當年縈繞在兩人臉前的湯麪蒸氣。
「有繃帶嗎?」
刀子丟過來一個急救包。
我幫方陽包紮好,這一會兒就流了一地血,他的臉上也泛着不健康的慘白。
「你問我爲什麼,不應該是我問你嗎?」
「什麼意思?」
「梅蘭的骨灰,一直都是我提供給警察的。」
「然後呢?」
「梅蘭一直都沒死,牀上躺着的那個就是。」
順着我手指的方向,方陽把目光釘死在角落裏那張牀鋪上。
「我把她身上能拆下來的骨頭都給拆了,煉成骨灰,送給警察,意外嗎?」
「不可能,不可能。」方陽慘笑,「你騙我,不可能。」
「要不你爬過去看看?」
「不可能!她早就死了,我親手殺的,她死了!」
方陽承認了,不知道是因爲失血過多腦子轉不動,還是真相大白心態崩潰,他承認了。
「我給救活了。」
「你放屁,她那個傷,神仙都救不活。」
「說說吧,爲什麼要殺沈沁。」
「你憑什麼說是我殺的沈沁,我沒殺她,我只殺了梅蘭。」

-41-
我繞到方陽身側,挨着他坐下,摟着他的肩膀。
上次這麼摟着他,是我和沈沁結婚的時候,我喝多了,摟着他回憶大學時光。
「你暴露得太多了。」
當年沈沁失蹤,刀子管我要二百萬,我那時候才工作不久,根本沒有那麼多錢。
借了好久才湊出一百二十萬,剩下的八十萬,都是方陽借給我的。
他和我同屆,居然能一下子拿出來八十萬,他的錢是哪裏來的?
當時疑惑,也沒有辦法問。
而且刀子根本就沒要錢,只說了句血債血償,我和他又不認識,哪裏來的血債?
現在想想,是方陽殺了梅蘭,激怒了刀子,他把這筆賬算在我身上了。
所以我想出了這麼個讓骨灰說話的法子,就是爲了調出背後的鬼。
「你很聰明,很自信,只有梅蘭一個人見過你的樣子,刀子和小五隻知道有這麼個人,不確定你的身份。」
「你以爲把梅蘭殺了,就沒人能找得到你,但你還是太急了,急着引導我找到小五,急着讓小五和刀子死,這樣你就徹徹底底安全。」
「你曾經引導我思考,梅蘭的骨灰和其他人的有什麼不一樣,因爲你知道,非金屬熔煉爐溫度高,煉出來的骨灰會有玻璃樣的結晶。」
「你引導我找到小五,再自己殺了小五,我和你說我找到了刀子的住處,你就忙不迭地來了,準備殺了他滅口。」
方陽把我推開。
「放屁,就憑這?這連證據都算不上,憑這你就和這個殺人犯合夥殺我?」
我強行把他摟回懷裏。
「我一直以爲,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兄弟。」
「兄弟?殺你兄弟?就因爲你的猜測,哈哈。」
「小陽,你要知道,憑證據辦事是警察的流程,不是我的,我只要能捋出來一條完整的邏輯鏈就行,只要是你,那就是你。」
「我艹你媽。」方陽笑罵着。
「我只管把幕後真兇殺了,沒殺錯人就行,我管雞毛證據。」

-42-
我不知道方陽和梅蘭是怎麼結識的。
從刀子嘴裏知曉。
有一天,梅蘭突然找到他,說有人想合作,他們團伙負責綁人,前期怎麼勒索那人不管,弄死之前把人送到一個地方。
他去取器官,賣了以後分成,取了器官再焚屍拋屍他都不參與,他只參加其中的一環。
這簡簡單單的一環,就能讓刀子多出來八十萬的收益,每單八十萬。
這人只有梅蘭知道,任憑刀子威脅打罵,她半點消息都不肯透露。
抱着試試看的態度,刀子嘗試了一次,梅蘭真的拿回來八十萬。
刀子也就不再糾結什麼,反正雙方從頭到尾沒有見面,一方栽了另一方跑路就是。
互不影響。
唯一的紐帶就是梅蘭,她是知道雙方信息的。
刀子明白,梅蘭這是不相信他,又找了靠山。刀子想賺這份器官買賣的錢,就不能對她有壞心思。
參與器官買賣的醫院,自然就是方陽的醫院。
也是沈沁的醫院。
方陽先是整理客戶需要的供體信息,藉着看病的時候拿到病人樣本做配型。
配型成功後把信息告訴梅蘭,梅蘭團伙綁人勒索,然後摘取器官。
方陽拿到器官做移植手術,得到高額酬金。
一條十惡不赦的產業鏈誕生了。
「沈沁死得冤啊。」
「她死得不冤。」事到如今,方陽也不再狡辯什麼。「她發現了我的祕密,她還和梅蘭有接觸。」
我笑了,笑得淒涼,「有沒有一種可能性,她根本就沒發現呢,她的死,只是因爲一隻髮卡。」

-43-
所謂的發現,只不過是方陽的小人心思,只不過是他單純的懷疑。
直到沈沁頭上,多了一隻髮卡,方陽送給梅蘭的髮卡。
「你和梅蘭,是戀愛關係吧?也許你還許諾,你能幫她脫離刀子的掌控,當然啦,這些都是我猜的,沒有證據。」
有一天回家,沈沁頭上多了只發卡,很好看。
我問她哪兒來的,她說今天碰到了一個病人。
應該是有嚴重的心理疾病。
在醫院後院的角落裏割腕。
要不是她去那裏一臺老舊的機器取報告,她也發現不了。
她在那裏陪了那個女孩一下午,沒有安慰也沒有引導,就是安靜地包紮,陪着,陪她喫零食,和她聊熱門的影視劇。
沒有勸她看醫生,沒有讓她做檢查。
像一個知心的朋友一樣。
臨別前,女孩把她頭頂的髮卡送給沈沁,說她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
那個女孩就是梅蘭。
方陽看到了沈沁頭頂的髮卡,以爲梅蘭認識她,這樣一來,他自己就很可能暴露。
所以,沈沁必須得死。
不管方陽懷不懷疑她,她接了那隻髮卡,她就得死。
「髮卡一共兩隻,一模一樣的,對吧?一隻被小五拿走,看着好看,偷偷藏起來,給了他的妹妹小麼。」
「另一隻在沈沁那裏,那髮卡她只戴了一天,就放在家裏了,被我放在第三隻骨灰罐裏。」
刀子聽梅蘭說過,那髮卡是手工製作的,全世界就兩隻,我把它送給警察,警察早晚能查出來出處,也就有可能查到買的人是誰。
刀子知道髮卡是梅蘭的,送她髮卡的人,乾淨不了,所以,知道髮卡消息的人,都得死。
「你殺了小五,是想搶他手裏那隻髮卡,只不過沒想到他那麼愛妹妹,死了都沒撒手。」
「你還故意用髮卡試探我,說小五死後還拿着髮卡,看我沒反應你才放心下來,以爲我沒在意,其實我見到小麼頭頂髮卡的那一刻,基本就都捋明白了。」
說了這麼多,方陽安靜地聽着,沒有反駁,也沒有接話。
眼睛直直地盯着角落裏那張牀,盯着牀上的那個人。
「你真的喜歡梅蘭嗎?」
他點點頭。
「我爲了救她費了很大的勁,拆她骨頭也費了很大的勁,你說你應該感謝我還是應該恨我?」

-44-
「你不應該救她,救了她也不應該折磨她,她是個可憐人。」
「可憐?」我狠狠扇了方陽一巴掌,「誰他媽也沒有資格在我面前說可憐。」
沈沁就是太善良,如果那天她不管梅蘭,或者直接把她送到急診,她都不會死。
她就是太爲梅蘭考慮了,怕她有什麼隱情,寧願耽誤一下午的時間也要陪着她。
刀子走過來,蹲在我倆面前。
「你小子先是把沈沁的信息通過梅蘭傳給我,讓我綁了沈沁,你再自己下手殺了梅蘭,是吧?」
「要不是梅蘭吊着一口氣給我打電話,我真就成了你的棋子兒了,我這輩子,最恨不仗義的人。」
「哈哈哈。」方陽笑了,笑得瘋狂,笑出了眼淚。「喬宇罵我我忍着,你他媽算哪根蔥?」
他喊着,嘶吼着,牽動傷口崩開,暗紅色的血液再次流出,像是他這輩子最後一點籌碼被消耗殆盡。
「喬宇,我不像你,不像沈沁,你醫術好,你們醫院離了你不行,沈沁家庭條件好,她也不愁。」
「我呢?我呢?我他媽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醫學生。」
「你知道我多少年都沒評上職稱嗎?我們醫院評個職稱得花二十萬吶,二十萬,我多少年能攢二十萬。」
「管你什麼論文報告,管他媽什麼醫術高不高明,不給錢,就卡你,往死裏卡你。我親眼看着比自己晚入職的同事走到我前面。」
「你知道我的第一個病人等到供體有多開心嗎?她是兩個四歲孩子的媽媽,孩子的爹一天打六份工給她攢錢看病。」
「供體有了,器官有了,你猜怎麼着?供體不捐獻了。放他媽的屁,轉頭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就用那個肝做了手術。」
「還他媽讓我在一邊輔助,讓我打下手,我回病房以後什麼心情,我看那個媽媽絕望的表情是什麼心情?」
「那個媽媽,沒挺過一星期就走了,兩個孩子在病房裏哇哇地哭啊,孩子的爹還在外面打工,給他妻子掙治病的錢。」
「那本來是她的肝臟,她能活,你知道嗎?有了那個肝她就能活。」
我默默地聽着,刀子也默默地聽着。
我倆都知道,這樣的事情,確實會發生。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種情況只能在新聞上看過,甚至新聞都很少有。
但我是醫生,我知道,這樣的情況,真的有。
「憑他媽什麼?不給老子評職稱,老子不評了,老子就主治醫師幹一輩子,你們有錢人不是拿錢換器官麼,錢給醫院那羣老畜生,不如給我。」
「怎麼了?我做這些怎麼了?這個社會就這樣,那羣人給我錢還得和我說聲謝謝,還得管我叫大哥,怎麼了?」
「那沈沁呢?」
「誰?」
「沈沁,她惹你了?」
「她命不好。」
「是啊,命不好,認識了你。」
方陽還想再罵些什麼,我接過刀子遞過來的刀,狠狠插進他的心臟。
把他那些或義憤或不服的話,都堵在嘴裏。
「昨天……喫麪……你和警察說了……什麼……爲什麼……他會配合……」
方陽死了。
我還是在他耳邊輕輕解釋。
「我和他說,只要他說警察知道刀子在哪,我就能找到所有兇手。」
「當然啦,那句話就是給你聽的。」

-45-
「下手挺狠吶。」刀子一邊說話一邊收拾一張桌子,擺上火鍋,肉片,青菜。「你也算是殺人了,不怕警察?」
「我他媽連命都不要了,還怕警察?」
「這世界,真他媽奇怪。」點上電磁爐,刀子拿出一瓶白酒,兩隻酒杯,各自倒滿。
「我小時候啊,窮,家家都喫不起飯,也沒見有人喫人的事兒,現在大家都有錢了,條件好了,這社會怎麼開始人喫人了呢。」
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刀子,也不想回答。
我走到角落裏那張病牀旁邊,病牀上躺着的人沒有胳膊,沒有腿,只有略微起伏的胸膛能證明她是個活人。
她,是沈沁。

-46-
「來啊,坐,喫點。」
我坐在刀子對面,夾了一片肉片下鍋。
「你我的承諾,都算兌現了,你讓我把梅蘭的骨灰給你,說能幫我找到幕後的鬼,然後我就把沈沁還給你。」
「走一個?」
我和刀子酒杯相碰,一飲而盡。
梅蘭,當年確實是死了。
就像小五說的,他親自煉的,骨灰被刀子收走,小五感覺梅蘭的髮卡好看,沒捨得燒,留給小麼。
成了壓死方陽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麼多年,我他媽花了不少錢呢,就爲了讓沈沁不斷氣,夠意思了吧。」
「夠意思。」
「當年電話裏我和你說過,要血債血償,誰殺了我的人,誰就得死,不只是你,我也找這孫子,找了好多年。」
「說說梅蘭吧。」
刀子給自己滿上,又是一飲而盡。
梅蘭,是個苦命人。
刀子第一次見到梅蘭的時候,是在街邊,梅蘭在賣自己,二百一次。
刀子好奇,問她這麼年輕爲什麼出來當妓女。
她說她爲了還債。
刀子問什麼債。
梅蘭說,是助學貸款。
「助學貸款???」
「對呀,要不說,這女人傻呢。」
梅蘭考上大學了,沒錢讀,尋思借點。
有一夥人找到她,說是可以借錢讓她上學,叫助學貸款。
助學貸款哪裏有個人借貸的,那就是高利貸。
利滾利還不起,梅蘭走投無路,輟學了,想着當小姐來錢快,就幹那個。
「至於嗎?這麼就被騙了?不報警?」
「有的人啊,唉。」刀子再喝一口酒,「現在我們看來可能傻得不行,但你不知道她從小受到的教育,經歷的事兒,很多東西她根本就沒見過,能不被騙?」
「然後呢?你幫了她?」
「沒,我強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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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他媽是個畜生。」
那時候,刀子已經開始做起了綁架買賣。
和小五一起,刀子負責綁架要錢,小五負責處理屍體。
「本來想着,爽一把就走,那女人不讓我走,非得要我二百塊錢,你說傻不傻?」
「我是怎麼打,怎麼罵,差一點就掐死她了,她就是不鬆手,不給錢就是不讓走。」
「後來,我想明白了,這女人,就是求死呢,她盼着我殺了她,她活夠了。」
「一個人,死都不怕了,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於是我帶她見了小五,我們三個一起做綁架。」
「她啊,也算是又活了一次,沒有我,她能那麼瀟灑,那麼揮霍,能見那麼多的錢?」
我倆談論梅蘭的中間,他還順便提了一嘴小五。
當年,刀子和小五的乾爹在一家黑窯,兩人認識,但不算熟悉。
小五的乾爹是活生生死在刀子面前的,刀子再跑慢一步,他也得被埋裏面Ṫũ̂₈。
從那時候開始,刀子就感覺人命真他媽不值錢,也就有了犯罪的心思。
後來刀子碰上小五,本意是想帶帶他,兩人一拍即合,幹上了綁架。
「既然梅蘭這麼恨你,爲什麼不離開你?」
「她離不開,沒了我,她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哪裏找,啊,不對,她想離開,不然也不能傍上方陽。」
梅蘭和方陽怎麼認識的,誰也不知道。
現在兩個人都死了,這個祕密,只能永遠塵封在這地下室。
「那陣,我和方陽合夥,掙了不少錢,最後一單就是綁沈沁。」
聽到沈沁的名字,我的手一抖。
「我把人綁了,正想着怎麼弄呢,梅蘭一身是血地逃回來,看見了沈沁,只來得及對我說一句,她不能殺,就死了。」
「我想着啊,梅蘭說不能殺,那就是不能殺,也就沒殺。但梅蘭的仇我得報,沒了梅蘭,那個賣器官的醫生也沒了動靜,我只能找。」
「可沈沁怎麼辦,我一直養着也不是個事兒,纔想起來可以找你,原來就是想管你要點錢,然後把沈沁殺了算了,你說能找到幕後的鬼。」
「停!」我打斷刀子,「別說沈沁了,說梅蘭吧,既然你和梅蘭關係沒那麼好,爲什麼一直在找方陽。」
「一碼是一碼,我和梅蘭確實關係一般,但動我的人,得有個說法。」
這句話說完,他四下看了看,好像梅蘭和小五就在他身邊一樣。
「必須有個說法,得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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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兩不相欠了,對吧?」
我看着刀子的眼睛。
「對。」
我舉杯,再一杯白酒下肚。
「那我和你算算沈沁的賬。」
「你看你,梅蘭的骨灰,你管我要,我給你了;你要她的指紋,我幫你弄來了。當初她不聽話,我砍下來她的一節小拇指,我想着留個紀念,你管我要,我也給你了。」
「小五的工作地點我也告訴你了,還把他害死了,沈沁我也還給你了,你還讓我怎麼着?甚至爲了救你脫身,我還在河邊放了個炸彈,怎麼還有賬呢?」
那些東西,我都是爲了讓骨灰說話,故意管刀子要的。
他能給我,算是一個公平交易,他給我骨灰和沈沁,我幫他找方陽,是一碼事兒。
至於用炸彈威懾警察,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那是上個事兒,都清了。」
「那你說,這麼多年,我爲了保住沈沁的命,我花了那麼多錢,還不行?」
「她的胳膊、腿,都是你砍的,失血過多,器官衰竭。然後你的意思,我還欠你?」
「方陽給的名單,我綁人,砍四肢,都是正常流程,當時我又不知道後面還這麼多事兒。」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是談論怎麼處理一隻雞。
而且看他的語言和神態,他是真覺得自己委屈。
「算了吧,過去就過去,等你過幾年緩一緩,再找一個,都一樣,娘們不有的是。」
「不一樣。」
「一樣。」
「不一樣。」
刀子把筷子放下,從牙籤盒裏摸出一根牙籤,剔牙齒裏的碎肉。
「呵呵,以前都用它來挑指甲蓋,用來扣牙還不太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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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聊聊吧,沈沁的賬怎麼算?」
刀子雙腿用力,把凳子後退一段距離,蹺起二郎腿。
「喬宇啊喬宇,我是真不想殺你,要不咱倆合夥,一起幹,肯定能掙大錢。」
「合夥?綁架?」
「都行啊,你腦子夠用,我是看在眼裏的,你出主意,我聽你的,行不行?以後有了錢,什麼樣的娘兒們找不着。」
他說得真誠,我能感覺到,他是真心的。
也不知道是我瘋了還是他瘋了。
「你看,你不同意合作,我就得殺你,當然,我知道你也想殺我。」
「但現在的情況是,就這麼大個地方,你進來的時候咱倆互相都確認過,身上雞毛沒有。」
「你想怎麼弄?赤手空拳和我打?你打得過我嗎?還是一人拿點傢伙什兒?」
「用筷子?」他把筷子扔到我面前。
「用勺子?」叮叮噹噹,勺子滾落到我腳邊。
「用碗?」吧唧,碗也被丟過來,沒有碎,塑料的。
「還是用鍋?」他一巴掌把火鍋打飛,滾燙的鍋底灑了一地。
這一巴掌,也把他的凶氣打了出來,氣勢騰騰地向上衝,好像我只要說出半個不字,他就能衝過來咬斷我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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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牆角的病牀。
「不行呀,這賬,還是得算算的好。」
「我去你媽的。」刀子一腳踢在我的胸口,我沒躲開,被踹了個結實。「你這人啊,真是給臉不要臉。」
我爬起來反擊,揮了一拳,刀子躲過。
「你最好是弄死我,不然,看着沒?」他指着角落裏的沈沁,「一會兒我涮她,眼睜睜地讓你看着涮。」
刀子說得對,我不是他的對手,儘管他已經五十多了。
他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讓他有着十足的街鬥經驗,我那幾拳在他眼裏就像是小學生。
幾回合下來,我一身的傷,眼睛也被打了一拳,腫起老高,有點影響視線。
「來,我不欺負你。」
刀子把方陽身上的匕首拔出來,丟給我。
「你用這個。」
我沒傻呵呵地裝君子,趕緊把匕首撿起來,握在手裏。
「我再最後問你一次,你要是用刀都沒能殺了我,沈沁的賬能不能了了?就當我放你一命換她一命,行不行?」
「不行。」
「爲什麼?」
「她死了,我的命一文不值,我虧了。」
「真他媽軸啊,小五軸,梅蘭軸,你也軸,怎麼我這輩子遇到的人都這麼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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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反勒住我的脖子。
我把兩隻胳膊全部墊進去才能勉強呼吸。
刀也被他奪了去,被他反握在手裏。
刀尖一點一點地貼近我的皮膚。
刺進我的肩膀。
一點一點地深入,比一下子刺進肉裏更疼,疼得細緻,疼得深入人心。
「啊——」
「疼啦,疼Ŧŭ²也晚了,老子現在不想和你合作了,你放心,我手頭有準兒,你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等匕首全部沒入我的肩膀,反而沒有那麼疼了。
整個半邊身子都是麻的,使不上力。
刀子抽出匕首,一股鮮血飆射,「來,換個地方,再來一刀。」
他口鼻裏的臭氣蹭上我的臉頰,讓人噁心,想吐。
第二刀插進我的肋骨,我徹底沒了反抗的能力。
見我脫力,他動作很快地對着我的兩隻腳踝「唰唰」兩道。
從小腿到大腿,先是有一種抽筋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縮回去了。
然後是劇痛!
撕裂靈魂的痛!
我的腳筋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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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行了,上歲數了,我年輕的時候啊,打你這樣的,都不帶喘氣的,這他媽的,還有點累呢。」
我雙眼通紅,充斥着血絲,咬着牙,不能讓我的喊聲成爲他的樂趣。
「你他媽,殺了我!」
「殺,肯定得殺,你他媽得讓我歇會兒啊。」
這一歇,就歇了十多分鐘。
我因爲失血,加上腎上腺素告罄。
全身冷得發抖,像是被埋在了冰窖裏。
眼前的顏色也變了,變得陰暗,變得狹窄。
「差不多了,送你上路,合作一場,我不難爲你媳婦。」
他提着我的衣領,匕首橫在我的脖子上。
我順着匕首的方向,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咬上了他的脖子。
他喫痛,匕首狠狠地戳進我的後背,不知道戳了多少刀。
而我,實在是沒有力氣,只堪堪咬破了點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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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睛的時候。
刀子已經被按在了地上。
抬頭,是穆警官那張凝重的臉。
「你們警察,來得,也不快啊,我差一點,就拖不住了。」
「我說這次你給我打完電話,信號一直沒斷,我還以爲你疏忽了。」
「最後一張電話卡了,舍ṱű̂²不得掰。」
「爲什麼不直接說?」
「怕你以爲我騙你,猶豫, 給你留個破綻,你能更加相信一點。」
「喬宇, 你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他把衣服披在我身上,一瞬間, 紅透了, 血根本止不住。
「穆警官……」
「你說。」
「你知不知道,你剛纔那句話,很不吉利……」
「電視劇裏,一般說完這句話,人就得死……」
「你們按住的那個, 是刀子, 被捅死那個,方陽, 他是,和梅蘭合作,販賣器官的, 答案給你了,證據你們, 自己查吧。」
他使勁幫我按着傷口,我卻感覺這力量輕飄飄的。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別說話了,你這是, 何苦呢?」
「我就是個大夫, 沒什麼大能耐,不以身入局,怎麼捉得住那隻鬼。」
「好了好了,別說話, 也別睡。」
「你這麼,一說,有點困呢。」
「來根菸?」
「來根。」
穆警官幫我點了一根菸, 透過煙霧, 好像又看到那天在路邊。
我,方陽, 沈沁, 三人在串兒店喫麪條。
熱氣騰騰,紅紅火火。
「沈沁, 怎麼樣了?」
「挺穩定的, 她還等着你照顧她呢。」
菸灰落在衣襟上, 穆警官幫我拍乾淨。
藉着煙霧,視線好像清晰了不少,只是耳邊的聲音被調低了音量。
什麼東西也聽不清。
只能看見穆警官嘴脣一動一動的, 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穆老哥呀, 你說, 醫療這方面,你騙什麼大夫。」
我分明看見,沈沁頭頂那臺心電監護儀, 拉成了一條綠色的實線。
我看得真切。
好像有人晃我。
別他媽晃了,我困了,睡會兒。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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