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從警二十年來見過的最完美的犯罪:一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胖子,竟然在他父親頭七那天,謀殺了前女友的爸爸,還開車拉着我這個市刑偵支隊隊長趕往現場。
隨後的二十八天,更是每過七天做一次案,直至將前女友一家滅門!
遺憾的是,每一起兇案,他都做得天衣無縫,甚至還在作案後故意出現在我面前,給我線索提示。
我不知道他是在炫技,還是在求死。
直到最後一起兇案發生後,我在審訊室內聽完他的故事,唏噓不已:「秦風,對於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可這不是你殺人的理由。你是我見過智商最高的罪犯,手法之高明、佈局之巧妙,不留絲毫線索,無證無據!若不是你主動交代,我們根本無法給你定罪。」
可他卻笑着抬頭:「什麼主動交代,難道不是我利用心理學幫你們進行案件模擬嗎?」
第一起命案:與匪同行,情趣酒店的謀殺案
「什麼,懷疑是謀殺?」
「水岸花情趣酒店是吧。等着,我現在過去!」
身爲濱河市刑偵支隊隊長,結束一天工作的我,剛到家喝兩口酒就接到警情,還是一樁謀殺案!
因爲剛喝過酒的緣故,我用打車軟件叫了輛車。
說來也巧,我下的單被人秒接。
看 App 上的提示,接單的司機叫秦風,是個剛註冊三天的新人司機,而我這單是他註冊快車司機後的第一單。
等我走到小區門口,就見一輛白色的大衆 SUV 從不遠處駛來,停到我身邊,降下車窗微笑着問道:「你好,是尾號 3366 的乘客嗎?」
順風車司機秦風三十出頭,微胖的臉上帶着一副窄框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我急着趕現場,飛快地打開車門坐到後排,道:「水岸花情趣酒店。」
車剛啓動,我就發現秦風在通過後視鏡觀察我,同時還問道:「大哥是警察吧,去水岸花辦案嗎?」
「嗯?」從警二十多年,我有着異常敏銳的直覺,想到剛纔被秒接的單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便裝,故意問道,「你看我這樣子,不像是去開房的賓客嗎?」
秦風咧嘴笑道:「大哥別認真,我剛從那邊過來,水岸花門口聚集不少警察和羣衆,估摸着是鬧出人命了。看大哥一身正氣,五官威嚴,這點兒指定要去水岸花,就順口瞎猜,要是猜錯了,你就當我沒話找話。」
我沒正面作答,反問道:「呵,小兄弟咋開上順風車了?」
秦風道:「閒的唄,想賺點兒錢花,順便散散心。」
距離案發現場還有一段時間,路上我和秦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總感覺哪裏不對。
等到了水岸花情趣酒店,就見秦風將車停在一輛警車後面,降下副駕駛的玻璃對正維護現場秩序的牛小龍喊道:「阿龍,一會兒有空沒?練地攤兒啊。」
聽到呼聲,牛小龍快步地走了過來:「瘋子,你來的正好,你前……」
可牛小龍話沒說完,見我坐在後座,急忙打開車門:「隊長,你可算來了。」
哎,還想聽聽他會和秦風說什麼呢,算了,一會兒再問。
我下車直奔主題:「小龍,說說案情。」
同時,我注意到秦風對牛小龍比了個電話聯繫的手勢,驅車離去。
水岸花情趣酒店。
十幾個派出所民警正維護着現場,隔離帶已經拉起,還有幾個市刑偵支隊的刑警忙前忙後。
牛小龍跟在我身邊往裏走,邊走邊彙報道:「一個小時前,西關派出所接到報案,說酒店內有人猝死,剛開始準備按意外死亡處理的。趕巧了,技術科的嶽科長正好在,簡單地檢查了下死者,又向死者的同伴訊問了幾句,認定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案,就通知了咱刑偵隊。」
「嶽科長在這兒?」我表情微變,很快地恢復正常。
一個人下班後去哪兒,那是個人的私事。而嶽麗娜的私事,輪不到我管,想那麼多做啥。
我和牛小龍一路說,一路來到酒店 206 房間。
房間內,一箇中年男人屍體赤條條地蜷縮在牀上,嘴脣發紫、雙手握拳,像是死前遭受了極大的痛苦一般;幾個技術科幹警正拍攝現場照片、提取指紋……
年過四十的嶽麗娜穿着白色連衣裙,畫着淡妝,見我進來,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可還是硬着頭皮上前:「陳隊,我已經對死者進行了初步檢查。懷疑死者是因爲同時服用了西地那非和硝酸酯類藥物造成的心源性猝死。」
「藥物猝死?那不是意外嗎?爲什麼你認定是謀殺?」我一連三問。
嶽麗娜揚了揚手中裝有塑料瓶的真空袋:「這是死者服用過的藥品瓶,裏面藥物殘留的味道,有西地那非的氣味,混合着硝酸酯類藥物。我詢問過死者的伴侶,死者所服用的藥物是在牀頭櫃上找到的。死者生前沒有心絞痛一類的疾病史,也沒有長期服用西地那非的既往史。」
說完,嶽麗娜又壓低聲音:「據我瞭解,而這家酒店從來不提供任何藥物。」
「是嗎?」我點了點頭,沒有追問。
嶽麗娜卻主動地說道:「老陳,今天的事希望你替我保密,別和麗麗說。你也知道,雖然昆成走了十多年,可麗麗一直不能接受我和老王的關係。」
提到蔣昆成,我嘆了口氣,道:「嫂子放心,我不是多事的人。」說完,我又對牛小龍問道,「死者的身份調查清楚沒?」
牛小龍立刻翻出手機上的數據應道:「調查了。死者叫李勇昶,現年 52 歲,做建材批發生意。」
「和李勇昶一起來的是他的情人,叫周瑤。」
「現在周瑤已經被送往局裏做詳細的口供和進一步的訊問。」
「……」
聽完簡單的彙報後,我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現場,交代幾句後,轉身向外走。
「小龍,你跟我回局裏。」
車上,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對牛小龍問道:「你和剛纔的順風車司機認識?」
「認識啊,他叫秦風,我們是高中同學,認識十來年的鐵桿兄弟。」牛小龍說話的時候,有些緊張,彷彿藏着心事。
我沒點破,繼續問道:「關係怎麼樣?」
「挺好的,經常一起喝酒。」
「那水岸花的案子你和他說了沒?」
牛小龍急忙正色道:「隊長,這點兒紀律我還是有的。案子哪能隨便和人說?」
「是嗎?那你剛纔見他的時候……」
我聽得清清楚楚,牛小龍見到秦風的第一句是「你來得正好,你前……」
具體『前什麼』,因爲牛小龍發現了我,沒繼續往下說。
牛小龍爲難地說道:「陳隊,其實死者和秦風有關聯。可他是我老同學,我瞭解他的爲人,覺得這案子應該和他沒關係,不想給他帶來麻煩,就沒提他。」
「我們是刑偵!辦案靠的是調查取證,而不是憑感覺!」
說這話的時候,我異常的嚴肅。因爲從我坐上秦風的車後,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所在的小區比較偏僻,以往打車起碼要等十來分鐘;可今天剛下單沒兩分鐘,秦風就出現了。
單是秦風來得快,或許是巧合。
可我有注意過手機訂單上的司機信息——秦風是剛註冊三天的新手司機。
三天了,我卻是第一個顧客,這也是巧合嗎?
一個需要跑快車賺錢的人,會註冊三天後不接單嗎?
而且在來的路上,我們簡短的交談中,秦風不光知道「 水岸花」發生命案,還知道我是警察。
這種種的疑點,讓我不得不有所懷疑。
從警二十多年,我辦過太多太多的案子了,什麼樣的兇犯都接觸過。
根據異常犯罪心理學,通常有 19% 的殺人犯會在作案後重新回到現場:一部分是爲了檢查自己作案時是否留下痕跡;另一部分則是具有極強的表現欲和儀式感,像欣賞作品一樣重返現場,去享受別人觀看自己作品時的那種震撼的表情,用與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可像秦風這樣的……
我琢磨不透。
假如說一切都是巧合,那未免太巧了;若一切不是巧合,秦風就是兇手,那他爲何會在我家附近等着?
難道拉一個刑偵支隊隊長返回現場,是爲了享受那種與警同行的感覺?
如果真是這樣,那秦風就是一個極爲囂張的罪犯,對自己的作案手法有着強烈的自信,赤裸裸地挑釁他們刑偵。
我揉了揉太陽穴,頭疼:「秦風和死者是什麼關係?」
「前岳父……不對,是死者差點兒成了秦風的岳父。」說到這兒,牛小龍義憤填膺地叫道,「李勇昶和秦風父親是故交,聽秦風說,他父親還在的時候,沒少幫李勇昶,可這個白眼狼兒,一聽說秦風父親不行了,立馬翻臉不認人,整一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等等,秦風父親不在了?」我像是抓到什麼,追問道,「他纔多大,父親就走了?」
牛小龍嘆了口氣:「可不是嘛,一個星期前走的,當時我還請假過去奔喪了。」
「哦,我想起來了。那天你說去參加葬禮,就是秦風父親的葬禮嗎?」我感覺自己的思路逐漸清晰,對牛小龍示意,讓他繼續說下去。
牛小龍一邊開車,一邊陸陸續續地說道:「瘋子是我們圈子唯一一個大齡單身的兄弟,他父親還在的時候,沒少操心他的婚事。可他父親身體不好,瘋子怕遇人不淑,娶個脾氣大的媳婦給他爹氣受,就一直拖着不願意結婚。
「去年,瘋子老爹和李勇昶提了句讓兩家小孩相親,沒想到還成了。瘋子和李勇昶的閨女李盈處得不賴,沒少帶着和我們一起見面,據說婚期都定了。可兩個月前,李盈和瘋子分手了。」
牛小龍暴躁地拍着方向盤,大聲地吼叫着:「李盈也是個無情無義的綠茶。一年多了,瘋子對她盡心盡力,做着一日三餐,想要什麼都給她買,還替她還清貸款。哪個男人能做到瘋子那樣無微不至的關心?就因爲瘋子和她說了病危通知書的事,表示想盡快結婚,全老爹一個心願。那娘們兒就提出分手,良心都被狗喫了!」
我看着叫罵的牛小龍,並沒有出聲打斷。
一起共事三年多,我瞭解牛小龍的性格。說好聽點兒,是正義感爆棚,眼裏揉不得沙子;說難聽點兒,就是耿直過頭,憨!
現在牛小龍爲秦風打抱不平,可能情況真和他說的一樣,那個秦風被辜負了。
感情糾紛,所以蓄意殺人嗎?
我更加堅信,李勇昶的死和秦風有着直接關係。
一個父親剛離世七天,就出來跑順風車的人,正常嗎?
親人離世,難道不應該悲痛欲絕嗎?
我清楚那種感受,當年父親走的時候,我可是整整半年沒調整過來。然而剛纔和秦風的短暫相處,我竟然完全察覺不到秦風身上有任何傷心的情緒。
這種人,要麼是涼薄到極點,要麼就是沒心沒肺。
牛小龍罵罵咧咧地開着車,一路上不斷地爲秦風叫屈。我則靜靜地聽着,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牛小龍的話中抽絲剝繭,尋找着線索。
直到警車停到刑偵隊的大門口,我心事重重地向辦公室走去。
一到辦公桌,我就拿出筆記本寫寫畫畫,將剛纔從牛小龍那裏聽到的有用信息整理出來。
秦風,32 歲。
職業:網絡作家。
個人情況:父親七天前過世,家裏有母親、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和李勇昶閨女李盈相戀一年,後因某種原因,在醫院給秦風父親下達病危通知書的第二天分手……
寫完後,我看着紙上的內容,將筆放到一旁,心道:「現在秦風具備殺人動機,剩下的就是調查取證了。」
「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我叫了聲「進」後,刑偵隊幹警齊斌走了進來。
「陳隊,死者的屍體已經送到技術科了,嶽科長準備做進一步的詳細屍檢。可死者的家屬也來了,吵着要領屍體回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一會兒過去。齊斌,給你個任務,去調查下這個人。」我把寫着秦風名字和車牌號的紙遞了過去。
「陳隊,你這麼快就鎖定嫌疑人了?」齊斌疑惑地看着紙上的內容。
我點了點頭:「先祕密調查,查下他最近去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以及通話記錄。對了,這件事先別和牛小龍說。」
「牛小龍?」齊斌像是想起來什麼,猛地說道,「陳隊,秦風是牛小龍高中同學啊,我還和他喝過一次酒。難道你懷疑兇手是他?」
「所以我才讓你先別和牛小龍說。」
我再三囑咐後,出了辦公室向技術科的法醫鑑定中心趕去。
剛到大門口,就見一箇中年婦女站在屍檢房門口哭哭啼啼地吵鬧。
「我是那王八蛋的老婆,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我們家屬沒同意解剖,你們有什麼權利解剖屍體?」
「死得那麼丟人,祖宗八輩的臉都丟光了,還有什麼好查的……」
嶽麗娜穿着白大褂,擋在屍檢房門口,一臉難色。
我走過去,給嶽麗娜使了個眼色,同時拉過哭哭啼啼的沈麗芬道:「大姐,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我們也有我們的程序。這要是意外死亡,遺體你隨時能帶走。可這個案子極有可能是一樁蓄意謀殺案。謀殺案懂嗎?人命案是必破的,我們刑偵支隊有權接收遺體,並且在案件沒偵破之前合理地對遺體進行屍檢取證。」
嶽麗娜附和道:「大姐,你放心,我們是專業的,不會過度地破壞遺體。你也不想讓你老公死得不明不白吧。」
沈麗芬道:「你說是謀殺就謀殺了?老李平時沒得罪過人,怎麼會有人害他?」
我道:「這就要等調查結果出來才知道了。大姐,要不你先和我去趟辦公室。」
說着,我連哄帶騙地拖着沈麗芬離開技術科,再次回到辦公室,我先是對沈麗芬做了簡短的常規問詢,在得知李勇昶平時除了喝喝酒、私會情人,並沒和什麼人有過節,才問道:「大姐,你仔細地回想下,最近家附近可有什麼人經常出現,或者收到過威脅類的短信、電話、字條?」
見沈麗芬搖頭,我又追問道:「那會不會是你子女得罪了什麼人?」
「沒有,我大兒子在下面縣城看生意,閨女和小兒子也在那兒幫忙,真要是生意上和人起衝突,他們肯定會和我說。」沈麗芬說完,突然咬牙切齒地說道,「那王八蛋的情人威脅過我。說什麼我要不和那王八蛋離婚,她就弄死我。」
「……」
我滿臉苦笑。
女人之間爭風喫醋,撂點兒狠話正常。
不過這是人家家裏的私事,能作爲調查點,卻不能當成直接證據。
而且李勇昶的情人周瑤正在審訊室做筆錄,我們後面也會調查周瑤的。
我又問了幾個問題後,將筆錄打印出來,讓沈麗芬在一些話上按了手印,簽完字後,道:「大姐,你可以先回去了,等我們有了結果,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至於你丈夫的遺體,在案子沒調查清楚之前,暫時不能讓你領回去。」
「那頭七的時候,我能帶着孩子們來祭拜嗎?」沈麗芬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眼神中透着渴望。
我嘆了口氣。
民俗問題一直是個比較複雜的問題,我們刑警也是人,能理解未亡人的心情,無奈道:「能帶子女來看看,不過不能燒紙和擺供。」
送走沈麗芬後,我又急匆匆地趕往屍檢房。
剛巧,嶽麗娜正從裏面出來,不等我發問,就將屍檢報告遞了過來:「初步化驗結果出來了,死者是服用西地那非和「依姆多」這種長效硝酸酯類的藥物造成的心源性猝死。」
「所以,能確定是有預謀的謀殺?」我看着簡短的報告,頭也不抬地問道。
嶽麗娜點了點頭:「根據周瑤的口供,死者是在酒店牀頭櫃上發現了這些藥的,見上面印着「」免費體驗」,他才喫的。而且「 依姆多」屬於處方藥,沒有醫生處方,是買不到的。所以……」
後面的話,嶽麗娜沒繼續說,我也明白。
酒店不可能故意將兩種能致死的藥物混在一起,尤其是嶽麗娜說過「 水岸花情趣酒店」從來不提供西地那非類藥物,更何況「 依姆多」是治療心絞痛的,酒店怎麼可能會在客房的牀頭櫃上擺放這種藥品?
「恩,這個線索很重要,我現在就讓人調查酒店監控,和各大醫院近期關於「 依姆多」的售賣記錄。」
已經半夜,雖然我很累,可剛出了人命案,作爲刑偵支隊隊長,我就要堅守在陣線,等初步安排好各項任務才能休息。
拿到屍檢報告後,我飛快地安排着任務,讓王夢磊和周坦負責查看酒店監控錄像;牛小龍和幾個輔警則奔赴各大醫院,調取關於『依姆多』售賣的記錄。
直到第二天黎明,所有人都帶着黑眼圈在會議室報導。
「隊長,酒店人員的口供和監控結果出來了。事發當天,206 房間除了保潔人員吳素,只有李勇昶和周瑤進入過,監控上也沒有發現可疑人員靠近 206 房間。我們已經對吳素進行初步的訊問和調查,線索顯示,吳素和死者並不相識,也不存在糾紛。同時我們也對藥瓶進行了指紋採集,兇手很狡猾,沒留下任何指紋信息,上面只有死者李勇昶和他情婦周瑤的指紋。」
「陳隊,醫院方面說我市心絞痛病人較多,關於『依姆多』的出藥記錄,需要兩天時間整理。」
「周瑤的口供也出來了,她是下午六點和李勇昶到的酒店,期間沒有爭吵和其他紛爭,二人洗完澡看了會兒電視,七點半左右,李勇昶服用了牀頭櫃上的『體驗品』,隨後出了意外。她在第一時間求助酒店工作人員,後由酒店工作人員打的 120 和報警電話……」
「李勇昶的人際關係我們也做了初步排查,幾個和他在生意上有過過節的人都在外地,也都是一些小過節,不具備殺人動機。」
「……」
一系列的彙報,連丁點兒有用的線索都沒,我無奈地讓衆人回去休息後,單獨地留下齊斌,問道:「讓你查的事可有結果?」
剛纔牛小龍在,所以我沒讓齊斌彙報。
齊斌道:「隊長,我查到一個關鍵信息。秦風曾是醫科大學學生,在做網絡寫手之前,還當過三年醫生!」
「他當過醫生?」
我瞬間來了精神。李勇昶是因爲同時服用兩種藥物造成的心源性猝死,而一個醫科大學畢業的人,想利用藥理殺人那太簡單了。
「嗯,不過他是無證行醫。」齊斌將早就準備好的資料擺在桌上,同時說道。
「2009 年,秦風高中畢業考入肥水市醫科大學,就讀中西醫結合臨牀專業,選修心理學。」
「2012 年,秦風因爲在網吧做兼職,和鬧事的混混起了衝突,防衛過當,險些被判刑,後不知爲何,無罪釋放,只是被勒令退學;隨後他跟着父親秦紹清行醫。」
「2015 年,秦風徹底轉行做網絡寫手,一直到現在。」
「這是秦風最近的行程。」
齊斌翻出最後面一張數據表。
「兩個月前,秦紹清因爲高燒不退,被送往濱河市人民醫院就診時查出肺癌晚期,同時被市醫院下達病危通知書;秦風則一直在醫院照顧。」
「七天前,秦風父親去世。最近七天,秦風沒有任何通話記錄,只在三天前與快車平臺註冊過一次順風車賬號……」
齊斌辦事效率就是高,只是一夜,就把秦風的過往查得一清二楚。
滿滿六張打印紙,從秦風出生地,到就讀的小學、中學、高中、大學,乃至工作經歷、包括近期通話記錄、行程,全都詳盡記錄。
儘管齊斌查到的信息上,沒有任何證據顯示秦風存在作案時間,可我卻堅信自己的判斷——秦風當過醫生,懂醫,加上他和李勇昶一家的關係,極有可能利用藥理作案。
很快地,我發現一個問題,指着第二頁的資料問道:「秦風大學期間防衛過當,爲什麼沒被判刑?查到原因了嗎?」
齊斌搖了搖頭:「那件案子發生在肥水市,我聯繫過當時處警派出所,對方解釋說當時辦案人員已經在三年前去世,關於秦風爲何被無罪釋放的具體原因不清楚。我想,可能是秦風家人找關係了吧。畢竟這種防衛過當事件若沒人出手壓,秦風鐵定被判刑。」
「是嗎?」我心裏閃過一絲疑慮:能在省會城市給派出所施壓,壓下一個防衛過當案子的人,會是什麼人呢?
可現在那些陳年舊事不是我要操心的,蓋上資料後,我對齊斌說道:「去,對秦風進行口頭傳喚!」
雖然一夜沒睡,可一想到即將順利破案,我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得不得了。ẗű⁻
上午九點。
濱河市刑偵支隊審訊室。
當我再次見到秦風的時候,沒想到他會先開口:「陳隊長,又見面了,有什麼話你儘管問。放心,作爲良好市民,我一定會好好地配合。」
「呵呵,你倒是鎮定。」我坐在對面,滿布血絲的眼睛凝視着秦風,「秦風,你昨天是不是故意在我家附近等我的?」
「冤枉啊,陳隊,我就是閒得無聊,開車兜風,順手接個單。」秦風兩手一攤,聳了聳肩,「早知道拉你一程,惹來那麼多麻煩,我就不接單了。」
「是嗎?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刑偵支隊隊長?」我問道。
秦風指了指做筆錄的齊斌:「他帶我進來的時候,我順便瞟了眼你們大廳的光榮欄,陳隊長你可是掛在最上面。」
……
我感覺自己多此一問,很快地又察覺到不對:正常的普通百姓,在接到刑偵隊的傳喚時,哪個不是心驚膽戰、小心翼翼,怎麼可能有閒情逸致看人物欄?而眼前的秦風,不光神色平靜、不慌不亂,言語中還透着一股讓我不爽的調調。
我深吸一口氣,敲了敲桌子:「秦風,你和受害者李勇昶是什麼關係?」
秦風雙手十指環扣,撐着下巴,俯身在桌上反問道:「你不是都調查清楚了嘛,不然怎麼會傳喚我?」
我大聲道:「我們調查是我們調查,現在是問你!」
「別發火,氣大傷身。」秦風聳了聳肩,淡淡地說道,「他和我父親是故交,近三十年的交情,還差點兒成了我岳父,後來我和他閨女李盈感情不和,分手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所以你就因爲感情糾葛,記恨他,對他行兇?」我用上審訊時常用的詐術。
秦風卻沒正面回答,反而笑吟吟地看着我:「陳隊,你調查過我,應該知道,我大學時期曾選修過心理學,成績還不錯。」
我冷冷地說道:「這就是你作案後囂張的原因?你以爲學過心理學,就能搞對抗,就能矇混過關?」
「不不不,我沒有和你搞對抗的意思。」秦風飛快地說道,「我的意思很簡單,你有什麼話直接問,別用話術給我下套,那對我沒用。而且在沒有證據之前,我只是嫌疑人。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七條:對不需要逮捕、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可以口頭傳喚,但應當在訊問筆錄中註明。傳喚、拘傳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十二小時;案情特別重大、複雜,需要採取拘留、逮捕措施的,傳喚、拘傳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不得以連續傳喚、拘傳的形式變相拘禁犯罪嫌疑人。傳喚、拘傳犯罪嫌疑人,應當保證犯罪嫌疑人的飲食和必要的休息時間。」
秦風說完,一副「 我也懂法」的樣子,老神在在地說道:「大家時間都很寶貴,有什麼話直說。你要有證據,就不會只是對我進行傳喚;你要沒證據,就不能一口一個『你作案』『你行兇』地來問我,搞得和我就是真兇似的。」
遇到高手了!
我感覺這是我從警二十多年來,所遇到過心理素質最爲強大的對手。
面對刑偵傳喚,不光坦然自若,連法律條例都是張口就來。
看來想撬開秦風的嘴,有點兒難度。
我強壓下心中的怒氣,平靜地說道:「既然你懂法,應該知道,沒有人能夠逃脫法律的制裁。」
秦風哈哈笑道:「是,前提那人犯了罪。可我是冤枉的。雖然我和李盈分手,但我並不記恨她。畢竟感情這種東西,強求不來。作爲一個正常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怎麼可能會傻到因爲分手,就去殺害對方家人,那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可她和你分手,是在醫院給你父親下達病危通知書的第二天!」負責做筆錄的齊斌突然開口,語氣中帶着嘲弄,「調查數據顯示,你一直想在你父親走之前,完成他最後的心願,讓他看着你結婚。可當你給李盈發消息,表達想盡快完婚的想法後,她提出分手;更在你表示讓她假裝一下去醫院看望你父親的時候,直接把你拉黑,遇到這種情況,你敢說你不恨她?」
齊斌的話,讓秦風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久久不語。
審訊室內,針落可聞。
我感覺找到突破秦風心理防線的最佳時機,當機立斷地逼問道:「因爲李盈分手,讓你沒能完成你父親最後的心願,所以你心存怨念對不對!
「父親病故,心願未了,那種難受的程度,讓你選擇報復,對不對!
「所以你對李勇昶下手,是想讓李盈也嚐嚐失去父親的滋味,對不對!」
一連三問,字字誅心。
秦風全程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直到我拍案而起:「秦風,你不要裝傻!我們搞刑偵的,什麼犯人沒見過。不掌握你的犯罪動機,是不會輕易對你進行傳喚的!」
秦風開口了,陰惻惻地問道:「證據呢?有證據,請你直接抓我!可是你有證據嗎?這一切,不過都是你們的猜測!我倒想問問,什麼時候刑偵辦案是靠猜來給人定罪了?」
說完,秦風咬牙切齒地叫着:「陳隊長,訊問就訊問,麻煩你不要提我父親!更不要拿我父親說事!你是人民警察,拜託你對逝者保持最起碼的尊重!」
突如其來的怒吼,聲色俱厲。
當秦風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對逝者保持尊重」的時候,我心裏也泛起一陣酸楚。
我經歷過那種事,明白那種至親離世後,被人提及的感受。
自從昨夜在牛小龍口中聽過秦風的故事後,我也是深有感觸,打心理上是同情秦風的。
可我是警察!面對犯罪嫌疑人,不能有同情憐憫。
我吸了一口氣,道:「行,之前的話算我不對。下面我們來聊聊其他問題。」
「沒心情!」秦風擺出抗拒的姿態。
我火了:「秦風,我勸你想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秦風卻瘋狂地大笑:「可笑,若我真殺了人,坦白和抗拒都是一個結果,有區別嗎?」
「 砰!」
我大力地拍了下桌子,高聲喝道:「秦風,別以爲我們沒有證據!」
「那就拿出來,直接給我定罪,還在這兒和我廢什麼話。」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秦風不再開口,不管我和齊斌如何審問,始終一言不發。
直到午飯點,我和齊斌氣沖沖地離開審訊室。
「陳隊,難道就這樣算了?」
齊斌氣不過,他昨夜花了一宿的時間調查秦風,不管是作案動機還是作案條件,秦風都符合,可就是苦於找不到證據。
我嘆了口氣:「先關二十四小時再說,現在講的是文明執法,沒證據我們也不能胡來的。」
「那二十四小時之後呢?」齊斌不甘地問道。
「監視起來,只要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和案件有關,立刻抓捕!」
午飯後,我給秦風帶了份盒飯,打起感情牌,想着能套點兒有用的話出來,然而秦風打定主意強硬到底,飯也不喫,話也不說,全程靜默。
而市刑偵隊的幹警卻沒閒着,各部門聯動,加班加點地調查一切可能存在的線索。
遺憾的是,二十四小時過去,依舊沒找到任何能給秦風定罪的線索。
當審訊室的大門再次開啓,我看着走出來的秦風,神色複雜:「秦風,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
「贊同,可我相信清者自清。」
秦風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刑偵支隊大門。
辦公室內,我看着一桌子的文件,痛苦地揉着太陽穴。
雖然我堅信李勇昶的死和秦風存在着必然的聯繫,可就像秦風說得那樣——我們沒有證據。
從已有的調查結果來看:這一切彷彿和秦風沒有任何關係。
酒店監控顯示,不管是當天,還是前面幾天,秦風都沒出現在「水岸花情趣酒店」內。
現場也找不到除了保潔人員、李勇昶、周瑤之外其他人的指紋痕跡。
至於秦風的行蹤,更是簡潔得一目瞭然——從秦風父親去世到案發當天,秦風除了案發前半小時到案發後半小時,開車在城中路和東環路來回溜達,期間路過「 水岸花情趣酒店」門口,其他時間都在家中,沒有消費記錄,更沒有找人代購過醫藥品……
頭痛啊!
我急促地呼吸着,越看越煩。
光從眼下的數據看,秦風沒有任何作案的可能。
難道我真的猜錯了?
秦風是清白的?
不!
根據我從警二十多年的經驗,有時候辦案真的要相信第一直覺!
從李勇昶的過往數據和屍檢報告來看,同時具備作案動機和作案手法的,只有秦風。
或許,秦風是一個高智商罪犯。
之所以找不到證據,是因爲秦風作案的手法太過完美,他把線索隱藏得太深!
不過我堅信——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只要秦風殺了人,就算他隱藏得再好,也會有蛛絲馬跡留下。
查!
往死裏查!
採取一切能採取的手段,就不信查不到線索了!
我拿起辦公室的電話,正準備撥通網監科,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 砰!」
「砰砰!」
和敲門聲同時響起的,是一道清脆的女聲。
「陳隊,我回來了。」
是蔣麗麗的聲音,一個半年前剛接過父親警號的巾幗女子,被稱爲「濱河警花」。
蔣麗麗父親蔣昆成犧牲前,是我的警校同學兼戰友,而他的犧牲也和我有着直接關係,所以在昆成犧牲後,我對嶽麗娜、蔣麗麗沒少照顧,平時處得關係極好。
不等我叫「 進」,蔣麗麗已經笑嘻嘻地推開門走了進來,促狹道:「剛回來就聽說出了兇殺案,兇手這麼狡猾嗎?讓咱們的濱河頭號神探焦脆成這樣?」
我「呸」了一口,裝作生氣的樣子:「去,少貧嘴。不是說去學習三個月嗎?咋提前回來了?」
「這不是聽說濱河出了兇殺案嘛,咱濱河待有五六年沒兇殺案了吧,本姑娘可是秉着實踐出真知的學習態度,連夜趕回來的。」
蔣麗麗坐到我對面,哀求道:「陳叔,這案子你可待帶着我一起辦,我進刑偵兩年了,還沒辦過兇殺案呢。」
「……」
這丫頭,和她爸一個脾氣。
我把桌上的文件數據遞了過去,道:「這是兇案的資料,你先看看。兇手很狡猾,沒留下任何線索。」
二十多頁的案件資料上,前面七八頁羅列着死者李勇昶的個人信息、家庭關係,以及死亡原因;後面則是與案人員的口供、現場採集到的線索,還有一些嫌疑人信息。
蔣麗麗看到最後,不禁奇怪:「陳隊,怎麼關於嫌疑人秦風的信息那麼多?看調查資料,他只具備作案動機和作案知識,並不具備作案時間。浪費大量警力調查一個不具備作案時間的嫌疑人,是不是方向錯了?」
我也不生氣,反而饒有興趣地問道:「說說看。」
蔣麗麗將關於秦風的資料鋪開,一一地指着說道:「你看,秦風從父親去世後,一直在家,只有案發那天出過一次門。而犯罪嫌疑人是因爲服用了『西地那非』和『依姆多』造成的心源性猝死。
「雖然秦風學過醫,也當過醫生,我們假設他家中存有『西地那非』和『依姆多』兩種藥物。可他是如何將這兩種藥放到現場的?還有,他又如何確定死者會服用藥物?這是疑點一!
「疑點二:根據痕跡學專家鑑定,現場只找到『水岸花』的保潔員吳素、死者李勇昶和李勇昶的情婦周瑤指紋和腳印。而酒店監控和街道監控,都沒拍攝到秦風進入過『水岸花酒店』;最近七天,秦風也沒有任何通話記錄,可初步排除同夥作案的可能。
「綜上所述,秦風雖符合具備殺人動機、作案手法等條件,卻不具備作案時間,所以我認爲調查方向可能存在錯誤,應予以糾正。眼下我們應在進入過 206 房間的保潔員吳素及李勇昶的情人周瑤身上尋找突破口。」
蔣麗麗說完,目不斜視地看着我,像是等待老師檢查作業的學生。
我點了點頭,道:「不錯,單從已經數據分析,秦風是不具備作案時間。可你想過沒,秦風自從父親去世後就一直宅在家中,爲什麼會在案發前半小時突然出門,還剛巧路過『水岸花』?」
「這……」蔣麗麗答不上來,卻又反駁道,「雖然秦風路過『水岸花』,可根據天網攝像頭和酒店監控畫面,秦風並沒進入過酒店,這個不在場證據是無法推翻的。」
「你啊,還是年輕。不過你剛纔的假設倒是給了我個提示。」我拿起手機撥通齊斌的電話,「小齊,你過來一趟。」
不過一會兒,齊斌走了進來,看到蔣麗麗也在,先和蔣麗麗打了個招呼後,才道:「陳隊,你找我?」
「嗯。你去調查下,秦風父親開診所的時候,主治什麼病。再去藥材公司查下,秦風家診所這幾年可有采購『西地那非』和『依姆多』的記錄。」我想了想,復又交代道,「事情辦完後,你再去趟網監科,讓網監科的同事幫忙查查秦風近幾年的消費記錄以及網絡購物列表。」
齊斌爽快地點了點頭:「好的。」
齊斌走後,蔣麗麗不解道:「陳叔,你還懷疑秦風是兇手?」
我笑了笑沒解釋:「好了,出去學習兩個月,先去你媽那兒看看,省的到時候怪我,說你一回來就被我催着辦案。」
「……」
蔣麗麗悻悻地離去,一走三回頭:「陳叔,這案子你一定要帶上我啊。」
「都回來了,還能少得了你?」
等蔣麗麗離去後,我拿起案發現場的照片仔細地觀察起來,很快地被照片上的一處異常吸引。
我眯着眼睛盯着照片上房間打開的窗戶,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難道他是從窗子進去的?」
第二起命案:市刑偵支隊門前的意外
雖然照片上,206 房間的窗子是那種外推半鎖設計,所能推開的極限也就在三十釐米左右,這個大小,完全不足以讓一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通過,可這並不能打消我的猜測。我堅信秦風是通過半開的窗戶將藥送進房間,他一定是藉助了什麼工具。
想到這裏,我拿起警服出了辦公室,直奔「水岸花情趣酒店」。
命案剛過去兩天,「水岸花情趣酒店」很是冷清,只有一個前臺坐在櫃檯後玩手機。
我敲了敲桌子:「你好,你們經理在嗎?我是市刑偵支隊的。」
女前臺聞聲抬頭,露出厭惡的表情,很是不耐煩:「又來?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嗎?這事兒和我們酒店沒關係。」
工作受到影響,發發牢騷也能理解,所以對於女前臺的態度,我並不生氣,反而很有耐心地說道:「麻煩聯繫下你們經理,我來看看現場,很快的。」
「等着。」
女前臺「哼」了一聲,隨後拿起櫃檯上的電話,撥通一個號碼。
約莫過了五六分鐘,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出現在我面前,看完我的證件後,立刻滿臉堆笑:「原來是陳隊長,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放心,一定配合。」
「我來諮詢點事兒,你們酒店後面有監控嗎?能看清窗子的。」
在我的預想中,206 房間的窗子雖然是半開的,可酒店後面如果有監控,而秦風又是通過窗子將藥送進房間,一定會被拍到。
然而酒店經理的回答讓我失望了。
「真不好意思,陳隊。酒店後面就是居民區,樓體之間距離太近,只有一個夾道,兩邊還有鐵門鎖着,我們就沒裝攝像頭。」
「是嗎?帶我去看看。」
我跟着酒店經理一路來到大樓後面,映入眼簾的是兩尺寬的夾道。和酒店經理說的一樣,夾道的鐵門緊鎖,裏面堆砌着凌亂的雜物。
「難道是從後面住家戶樓頂進去的?」
我注意到「水岸花酒店」後面的居民區都是老式平層,如果一個人站在樓頂上,剛好能用竹竿、長木棍一類的東西將藥品通過窗子送到 206 房間。
想到這裏,我立刻撥通技術科的電話,準備再次搜查下靠近 206 房間的居民區房頂,看能不能找到遺留的痕跡。
一通忙碌,在三個痕跡學警員的不懈努力下,終於在天黑的時候證實——我的猜測是錯的!
你沒看錯!他們在房頂上沒檢測到任何腳印,甚至連人爲抹去的可能都沒有。
當我帶着技術科給出的檢索報告回到辦公室,一度陷入自我懷疑:難道真是調查方向出錯了?這事兒和秦風沒有關係?
自我懷疑的陰雲揮之不去,尤其是當蔣麗麗帶着大量報告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又給了我迎頭一棒。
「陳隊,這是我重新整理後的秦風行爲軌跡表。」蔣麗麗將報告攤在桌上,「我查看了案發時間,城中路和東環路所有的監控錄像。從秦風出門到回家,他都在城中路和東環路開車,期間路過『水岸花酒店』兩次。第一次是下午七點六分,並沒做停留;第二次則是和你一起。根據監控錄像顯示,中間秦風停過一次車,是在距離『水岸花酒店』六百米的公共廁所,只進去八分鐘,完全沒有作案時間。所以我認爲你的調查方向有錯,應該予以及時糾正。」
「哎……」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晦氣地撓着頭髮。
雖然種種證據顯示,秦風有着極爲充分的不在場證據,可我那該死的直覺,總感覺這事兒和他脫不了關係。
蔣麗麗見狀,小聲道:「陳叔,人都有犯迷糊的時候,我知道你急着破案,可方向錯了,怎麼調查都不會有結果的。要不你先休息兩天,再調整下偵查方向?」
「行吧,先休息兩天。」
上了年紀,連續熬大夜,我也有點兒扛不住。
就在我要走的時候,齊斌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陳隊,你要的資料……咦,麗麗,你還沒走?」
「斌哥,又查到什麼重大線索了嗎?」蔣麗麗笑嘻嘻地問道。
齊斌搖了搖頭:「重大線索沒有,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倒是查到了點兒。秦紹清主治心腦血管疾病,幾年前倒是少量進貨『依姆多』,可他的診所主要靠賣他自己的專利藥;而且他的診所已經關門一年多了。」
蔣麗麗聞言大喜,邀功似的和我炫耀道:「嘻嘻,我就說嘛,咱們的調查方向錯了。」
齊斌也道:「陳隊,秦風是牛小龍的同學,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小龍那脾氣,應該不會結交壞人。而且我也和他喝過一次酒,對他的感覺是開朗、大方,看上去也不像窮兇極惡之徒。要不咱們再查查周瑤?」
再查查周瑤?
我揉了揉太陽穴,絞盡腦汁地思索着:周瑤是李勇昶的情婦,更是案發現場唯一的目擊者。雖然我們已經對周瑤做過三次訊問,可李勇昶已死,還不是她說什麼是什麼?假設周瑤和李勇昶存在着某種利益紛爭,借約會之機,提前準備藥物謀害李勇昶,也是成立的。
可是……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感覺在周瑤身上查不到有用的線索。
真的要轉換調查方向嗎?
我抬頭看了看齊斌和蔣麗麗,二人同樣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眼神中帶着渴望。
「行吧,那就再查查周瑤。不過秦風這條線也別放下。」
我無奈地下達最新指令。
隨後的幾天,齊斌和蔣麗麗都圍繞着周瑤、沈麗芬以及酒店保潔等和死者李勇昶有關的人員展開密切調查。只是結果不盡如人意:三人的口供始終如一,無論使用任何方式方法,都找不出破綻。就在我們即將要將李勇昶的死定性爲「 意外」的時候,案件終於迎來一個重大的轉機……
那是李勇昶的頭七。
因爲李勇昶的案件尚未偵破,所以他的屍體一直停放在技術科。而我之前也答應過沈麗芬,頭七那天能帶着子女來祭奠。
李勇昶頭七那天晚上七點左右,我還在辦公室翻閱着關於秦風的資料,突然聽到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同時辦公室的門被齊斌推開,慌慌張張地說道:「陳隊,牛小龍和李勇昶家屬打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身爲警察在刑偵隊和羣衆動手?反了他了!」我急忙起身,衣服都來不及拿。
到了樓下,就見秦風捂着臉站在一旁,牛小龍正擒拿着一個三十出頭、清瘦的年輕人,對沈麗芬一家叫嚷:「敢在我們刑偵隊打人,我看你是活膩了!」
沈麗芬身後,還站着兩個女孩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見我過來,立刻哭喊道:「陳隊,我要投訴警察打人!就是他,他和秦風是朋友,偏袒秦風,還說要把我們都銬起來。」
面對沈麗芬的叫嚷,我沒有立刻響應,轉頭對牛小龍問道:「先把人放開。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牛小龍放開沈麗芬的大兒李文後,氣呼呼地指着沈麗芬一家叫道:「他們來祭奠李勇昶,瘋子念舊情,也過來了。誰知道這傢伙看到瘋子,就說瘋子是來看笑話的,還上手打了瘋子一巴掌。」
牛小龍說完,拉過秦風,指着秦風左臉上紅彤彤的掌印叫罵:「瘋子你別怕,這是刑偵隊,他們打你的事,不光我看見了,還有監控。這一巴掌,最少能定個尋釁滋事罪。說,要不要告他們?我現在就給你立案。」
秦風還沒開口,沈麗芬卻叫了起來:「什麼尋釁滋事!要尋釁滋事也是他先尋釁滋事。他家死了人,還有心情來看老李,不是看笑話是幹什麼?」
「那也是你們先動手的,瘋子從頭到尾可是一句話都沒說。」牛小龍憤憤不平地叫道。
我搖了搖頭,這都什麼事兒啊。早知道就不讓李家人來祭奠了。
見牛小龍還在和李家人爭吵,我拉過秦風問道:「既然你捱了打,要不要報案?」
原本我以爲秦風會順勢而爲,出下心中的氣,可哪知秦風搖了搖頭:「算了,家裏有人走了,那心情我能理解。陳隊,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先走了。」
「嗯?」我疑惑地看向秦風,搞不懂他在想什麼,難道大老遠過來,就是爲了挨一巴掌?
我又看向沈麗芬一家,他們剛從技術科那邊過來,應該是緬懷過了,問道:「你們呢?要報案嗎?」
沈麗芬和大兒子李文、大兒媳苗苗、女兒李盈、還有小兒子李武齊齊地搖頭。看樣子事情真和牛小龍說的那樣,是他們先動的手,現在見秦風不追究,哪裏還敢報案,都借坡下驢地提出要走。
我和牛小龍、齊斌親自將秦風、李家五口送出大廳,就見秦風騎上一輛電瓶車,當時我心裏就有種古怪的感覺:電瓶車?他不是有車嗎?
然而不等我這個念頭閃過,李文已經對沈麗芬說道:「媽,店裏還有事,我和苗苗先走了。」
說完,李文也騎上電瓶車,帶着苗苗出了刑偵隊大門。
整件事全程看上去彷彿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兩家人的口角之爭,然而整個案件的轉機,就在李文剛到門口的時候,出現了!
當李文騎着電瓶車帶着苗苗走出大門,準備穿過馬路掉頭的時候,不等我轉身,就聽到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同時響起的還有沈麗芬尖銳的叫聲。
「文文!」
「苗苗!」
沈麗芬像是瘋了一樣,衝出刑偵隊大院。
我和牛小龍、齊斌都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大門口的慘案。
市刑偵支隊大門口,就在距離大門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李文和媳婦苗苗躺在一輛卡車的車軲轆下面,滿地的血,眼看是活不成了;街道上原本川流不息的車輛都停了下來,還有不少人拿起手機拍攝。
直到齊斌重重地拍了我一下:「隊長,這……這也是意外嗎?」
意外?
不!
這絕對不是意外!世界上也不存在這麼多的巧合——先是李勇昶意外死亡,然後是李勇昶的兒子兒媳意外死亡,若這都是意外,那也太巧合了。
謀殺,一定是謀殺,還是連環謀殺!
反應過來的我急忙地對齊斌和牛小龍叫道:「快打 120!齊斌,你去把貨車司機扣下,不能讓他走。牛小龍,你去把秦風叫回來!記住,這不是請,是傳喚!若他不配合,立刻採取強制傳喚!」
已經數年沒出現過人命案的濱河市,短短七天,人命案再現,我也顧不上牛小龍的感受。
秦風!
一定是秦風!
從警二十年的直覺告訴我:從李勇昶的意外死亡到李文和苗苗的車禍,都和秦風有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敢在刑偵支隊大門口下手,這個秦風的膽子未免太大,完全不把我們警察放在眼裏!
隨着車禍出現,整個刑偵支隊全員出動接管,不到十分鐘,我們便已完全接管整個現場:隔離帶拉起,阻擋着看熱鬧的行人,同時疏通交通擁堵。貨車司機被齊斌控制着帶往訊問室,而秦風也出奇地配合,在接到牛小龍的電話後,再次折返刑偵隊。沈麗芬跌坐在馬路邊上,看着大貨車車軲轆下面被碾壓不成人形的李文、苗苗,哭成淚人,顫顫巍巍地哀號着。僅剩的女兒和小兒子,則像傻了似的,直愣愣地站在那裏默默地哭着。
「陳隊,要給瘋子錄口供嗎?」牛小龍看向我的眼神帶着埋怨,畢竟李文和苗苗出車禍的時候,我們都在現場,那時候秦風已經離去。可我卻讓他把秦風叫回來,牛小龍心裏很不舒服。
我正給嶽麗娜打電話,讓她帶着技術科幹警回來加班。聽到牛小龍的發問,直接掛掉電話,道:「先讓他在詢問室等着,等技術科的結果出來,我親自給他錄口供。」
牛小龍不樂意了:「隊長,瘋子家裏還有老孃要照顧。他爸走後,他媽的精神狀況一直不好。」
「那也要等結果出來!」我狠狠地瞪了牛小龍一眼,「現在是人命案,而他有重大嫌疑!你要再這樣,我有權讓你迴避!」
「我……」
牛小龍支支吾吾的還想辯解,我懶得聽,換了個電話繼續打電話。
這次是車禍,雖然案子出現在我們刑偵支隊大門口,可交管那邊也要提前溝通。
等我打完所有要打的電話,距離車禍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李文和苗苗被宣告當場死亡,屍體被送往技術科;至於沈麗芬,則因爲一時間無法接受大兒子和兒媳的死,哭到昏死,被前來救援的 120 拉去醫院急救,李盈和李武也跟了過去。
關押秦風的訊問室外面,我通過單向玻璃看着坐在裏面的秦風:外表斯文儒雅,雖被傳喚,卻還有心情哼着五音不全的小調,優哉遊哉的樣子,讓我恨不得立刻衝進去打死他!
兩起命案了!
短短七天,李勇昶一家死了三個人,這要說和秦風沒關係,我死都不信。
可證據呢?
我現在缺少給秦風定罪的關鍵證據!
剛纔的車禍,就在刑偵隊大門口,甚至連我都算目擊者;然而偏偏秦風提前離去,不在現場。
文明執法,辦案講究的是證據!
儘管我懷疑這一切都是秦風所爲,可沒有實質性證據之前,還真拿他沒辦法。
不過我有的是耐心!
車禍是嗎?
只要貨車司機的口供出來,我不信找不出漏洞。
當夜,我宣佈所有人通宵加班,沒找出線索前,所有人不能睡覺。
兩間訊問室相隔不遠,我來回踱步。直到夜裏十點左右,齊斌和王夢磊神色疲倦地拿着口供出來。
齊斌道:「陳隊,貨車司機的口供出來了。根據口供,他是市屠宰場的冷鮮車司機,負責給周邊縣城送貨;車禍之前,剛從屠宰場出來,拉了一車豬肉。屠宰場那邊我們聯繫過了,也證實了他的話不假。」
王夢磊跟着說道:「根據貨車司機的回憶,車禍前,他眼前閃過一陣強光,像是對面有車開了遠光燈,造成視覺盲點,一時間沒看到人。等他注意到橫穿馬路的受害者時,雖有緊急制動,可當時的制動距離不足,在車輛自重造成的慣性下,只能軋了過去。」
意外!
根據貨車司機的口供,這件事聽上去就是一個意外。
可短短七天,兩起命案,死的是一家人,還都和秦風有關,會是巧合嗎?
我拿過貨車司機的口供翻看好一會兒,驀然問道:「他說像是對面車輛開了遠光燈,『像』是怎麼回事?身爲一個大車司機,拿着 A 照,難道連是不是對向車輛開了遠光燈都分不清嗎?」
齊斌小聲道:「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按理說,貨車駕駛室比私家車高,一般私家車輛的遠光燈壓根打不到駕駛員眼上;可我問了幾次,貨車司機的回答都是當時出現一陣刺眼的亮光,導致他瞬間致盲,只是一瞬間,他也分不清那道強光到底是從哪裏發出的。只是憑感覺猜是對向車輛開了遠光燈。」
王夢磊嘀咕道:「陳隊,你說這像不像《意外》?」
「意外?這壓根就不是意外!」我義正詞言地叫道:「這就是謀殺,赤裸裸的謀殺,還是在咱刑偵支隊大門口進行的謀殺,打咱們刑偵的臉!」
王夢磊急忙擺手:「我說的是電影《意外》,古天樂演的。隊長,你沒看過嗎?我記得上面有個片段,古天樂扮演的歹徒就是利用數重陽光折射進行謀殺。而剛纔的車禍,貨車司機一直說是被強光致盲,會不會是歹徒同樣利用了光折射策劃的謀殺。」
「利用光線謀殺嗎?」我陷入了沉思。
光學我不懂,可歹徒卻不一定不懂,電影都拍了,或許歹徒是從電影裏學來的。
只是……
我揉了揉太陽穴,原本就有偏頭疼,連續數個大夜班,劇烈的頭疼感覺讓我很不舒服。
齊斌想了想,忽然說道:「陳隊,或許咱們可以去市理工大學找人幫忙。理工大學的王海民教授,是國內光學界的權威人物。」
我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你們倆去把大門口的監控錄像整理好,明天早上咱去理工大學。」
「那秦風呢?今天不審了嗎?」王夢磊問道。
我搖了搖頭:「秦風的心理防線很堅固,在沒拿到確鑿證據前,怎麼審訊都沒用。先晾他一夜,給他製造點兒焦慮。」
第二天早上,我帶着齊斌,還有案發前後一小時的監控錄像,以及市刑偵支隊大門口的街道地形圖,前往市理工大學。在我們表明身份後,很快地見到了王海民教授。
從警二十多年,我還是頭一次和教授級別的文化的人打交道。王海民教授六十出頭,已經滿頭銀髮,渾身上下散發着儒雅的氣息,待人接物和藹可親。當他得知我們有要案需要他協助的時候,直接推掉了上午的講座,耐心地看完案發現場數個攝像頭的監控錄像,還有貨車司機的行車記錄儀記錄後,又拿起地圖研究半天,最後直接起身,神色肅穆地說道:「我要到現場親自看看,才能下判斷。」
我大喜:「那就麻煩王教授了。」
什麼叫專業,這就是專業!
王教授的表情像是看出了什麼,卻還要出現場,親自看看才能做決斷。
我當下領着王海民教授親自趕往案發現場,陪着他巡視了整條街道。巡視的路上,王教授不時地駐足,看向周圍的樓梯,嘴裏發出驚歎的聲音。
直到午飯時候,王海民教授才停止巡視,站在距離案發現場五十米的大樓前,指着三樓全封閉的玻璃窗道:「先說好,這只是我的猜測,兇手極有可能是利用這塊玻璃窗,經過三重甚至三重以上的光線折射,將光反射到貨車司機的眼睛裏,造成視覺盲區。只是……」
王海民猶豫許久,才緩緩地說道:「光線折射的變量太多,首先是光源位置的不可控,其次是貨車速度的不可控,然後就是他需要一面鏡子!」
我張了張嘴,這說的什麼啊,我一句都聽不懂。
看着侃侃而談的王海民,我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個……王教授,我對光學沒什麼研究,你能不能說直白點。」
王海民白了我一眼,像訓斥學生一樣:「光線具有衰退性,假如這是一場光學謀殺,兇手是利用強光作案,那他首先需要一個光源。我看過整條街的監控,在路燈全亮和街道上車輛都開了近光燈的條件下,光線在折射過程中,就會隨着折射次數遞增而變的昏暗。兇手需要一個強光源,作爲作案的第一條件。其次,貨車駕駛艙高於一般私家車,他要通過一面鏡子,將強光源折射到這面玻璃上。」
王海民指了指三樓的玻璃,道:「根據我的判斷,整條街區只有這面玻璃的反光,能恰好折射到案發現場的貨車駕駛艙。可監控錄像上顯示,在案發的時候,整條街道沒有車輛開遠光燈,更沒有可疑人員手持鏡子,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說完,王海民唏噓不已:「假如兇手真是利用光學作案,那太可惜了。這麼優秀的人才,明明可以投身科研,爲國家做貢獻的,怎麼犯起胡塗來?可惜,可惜啊……」
王海民一聲接一聲的嘆息,彷彿在替兇手惋惜,最後更是拉着我的手千叮萬囑:「陳隊長,要是你們找到兇手,一定讓我和他見一面。我要和他好好地談談,這麼優秀的人才,卻因爲行兇斷送前程,太可惜了。」
得,還惺惺相惜上了。
我安排齊斌將王海民送回理工大學後,再次返回刑偵隊。
剛進大門,就見蔣麗麗和牛小龍站在那裏,像是在故意等我。
果然,見我回來,倆人皆是快步上前。
蔣麗麗道:「陳隊,王教授怎麼說?」
牛小龍卻道:「隊長,瘋子的事兒怎麼處理?已經扣留他十幾個小時了。」
我瞅了二人一眼,對牛小龍道:「知道了,我現在親自給他做筆錄,你和我一起來。」
蔣麗麗叫道:「帶我一起啊,陳叔。」
「你先到辦公室等我!」
我帶着牛小龍來到關押秦風的訊問室後,見秦風正趴在桌上睡覺,立刻輕咳兩聲。
牛小龍走過去敲了敲桌子:「瘋子,醒醒,我們隊長來了。」
秦風伸了個懶腰,嘴角掛着嘲諷的笑容:「陳隊,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肯定的語氣,彷彿確定我找不到任何證據一樣。
牛小龍假裝生氣:「你能不能走,要等訊問結果出來。瘋子,我們陳隊……」
不等牛小龍說完,我開口打斷道:「沒那麼多彎彎繞,我就隨便問幾個問題。秦風,昨天案發的時候,你走到哪兒了?」
「不清楚啊,案發時間我都不知道,能知道到哪兒了?反正我是在霞光路和迎賓路交叉口接到阿龍電話的,說讓我回來配合調查,我就回來了。」
秦風坦然自若的樣子,讓我極度不爽,再次問道:「那你昨天爲什麼來刑偵隊?」
「來看看,我父親走的時候,李家人不顧臉面是他們沒涵養。現在李勇昶走了,我作爲晚輩的總要來看看。」秦風說着,詭笑道,「憑弔故人犯法嗎?」
我道:「當然不犯法,所以沒你事兒了,現在就可以走。」
說完,我親自給秦風打開手銬,送出了門。反倒把一旁的牛小龍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秦風騎上電瓶車離去,牛小龍才問道:「陳隊,你關瘋子一夜,就是爲了問這兩個問題?」
「要不然呢?咱又沒證據證明是他做的。好了,阿龍,你也熬了一天一夜了,快回去休息。」
我催促着牛小龍下班,自己則回到辦公室。
剛到辦公室,就見嶽麗娜和蔣麗麗母女等着那裏。
「嫂子、麗麗,你們怎麼來了?」
我看向嶽麗娜的眼神有點兒不自然,畢竟酒店的事,還要瞞着麗麗。而麗麗又是刑偵出身,我怕她看出什麼。
嶽麗娜一本正經地遞了份報告過來:「李文和苗苗的屍檢報告出來了,撞擊和碾壓致死。」
「嗯,知道了。」
我接過屍檢報告,看都沒看。因爲案發的時候,我也在現場,算是目擊者,死因確實沒什麼好查的,真正要查的是兇手的作案手法。
嶽麗娜嘆了口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蔣麗麗,嘴脣微動,彷彿像是要說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轉身出了辦公室。
蔣麗麗等嶽麗娜走後,忽然慎重地說道:「陳隊,我申請對秦風進行跟蹤調查。」
我疑惑地問道:「你也懷疑他了?之前不是說他有着充分的不在場證據,不具備作案時間嗎?」
蔣麗麗的小臉異常嚴肅,一字一句地說道:「可我同樣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巧合。一次是意外,兩次就是人爲。雖然現在我們找不到任何有關秦風作案的證據,可我相信,只要經過更加深入的調查,一定能查出蛛絲馬跡!」
「那爲什麼要跟蹤調查?」我追問道。
蔣麗麗朗聲地說道:「李勇昶死在秦風父親頭七的那天,李文和苗苗,死在秦風父親的二七。假設兩起案件都是秦風所爲,我可以合理懷疑,他會在七天後再次作案。所以,我認爲有必要對秦風采取二十四小時監視,同時保護沈麗芬、李盈、李武等李家倖存的三人。」
「嗯,不錯,能想到這點,說明你這次外出學習沒白學。」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其實蔣麗麗不申請,我也會安排人去監視秦風,這也是我剛纔故意放秦風走的原因。
因爲太巧了!
根據牛小龍的說法:秦風父親在世的時候,沒少幫李勇昶,這是李勇昶願意讓自己閨女和秦風相親的原因;而當秦紹清被下了病危通知書後,李盈和秦風分手,大部分原因也是李家人從中作梗直接導致秦風父親至死沒能見到兒媳婦進門。這中間或許還有我們不知道的恩怨。
如今短短一個星期發生兩起人命案,死的都是李家人。第一起是在秦風父親頭七,第二起則是二七,如果秦風真是兇手,他極有可能是在進行有預謀的連環謀殺,勢要在父親五七當天,將李家人滅門。
只是兩起人命案的死法都太過離奇,兇手的作案手法又太過高明;如果那個窮兇極惡的兇手真是秦風,那他接下來肯定會繼續作案。
下面死的會是誰呢?
沈麗芬?李文?還是李盈?
我思索片刻,很快地抬頭對蔣麗麗說道:「就按你說的辦,你負責監視秦風,至於沈麗芬和她兒女那邊,交給齊斌和王夢磊負責。」
「是。」蔣麗麗應了一聲,這才露出笑臉,「陳叔,天不早了,你也早點兒休息。放心,秦風要是兇手的話,七天之後就是他歸案的時候。」
「哎,希望吧。」我嘆了口氣,心裏卻在打鼓。
七天之後真能抓秦風歸案嗎?看前面兩起命案,作案手法極爲高明,沒有絲毫線索留下,佈局之巧妙,連光學泰斗王海民都歎爲觀止。假設那個兇手就是秦風,他會那麼容易露出破綻嗎?
第三起命案:因興奮過度死亡的李武
車禍發生後的五天,冷櫃車司機一直被扣在我們刑偵隊。經過數輪的疲勞訊問,口供不改,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只是被真正凶手利用的倒黴鬼。按王海民的說法,假如那個兇手真是利用光學作案,即使當時貨車司機不從那裏路過,也會有其他司機被利用。
第六天早上,申請跟蹤秦風的蔣麗麗出現在我辦公室內。
「陳隊,明天又是第七天了。」
蔣麗麗神色複雜,像是有什麼心事。
我揉了揉太陽穴,接連兩起命案,搞得我偏頭疼加重,等蔣麗麗坐下後,我才問道:「嗯,明天就是第七天,你那邊怎麼樣?這幾天也沒回局裏,可查到什麼線索?」
蔣麗麗嘆了口氣,扭扭捏捏地說道:「我……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坦白?怎麼,有心事?」我好奇地看了過去,心道:這丫頭怎麼了?她過去可不是這樣的。
蔣麗麗猶豫許久,才咬牙說道:「陳叔,其實我跟蹤秦風的第一天就被他識破了。」
「嗯?第一天就被識破,那怎麼不上報?」
我那個氣啊!
跟蹤犯罪嫌疑人,被識破還不上報,難道被秦風洗腦了?
蔣麗麗忙道:「陳叔,你聽我說完啊。其實我感覺被秦風識破,並不算壞事。」
「是嗎?那你倒說說,怎麼還成好事了?」我大聲地問道。
蔣麗麗道:「26 號,我在秦風樓下蹲哨,下午 6 點左右,秦風突然下來,直接敲車窗,還問我餓了沒?要不要上去喫點兒?還說他不怕跟蹤,與其偷偷摸摸的,不如直接上他家裏。」
「然後呢?你上去了?」
我心中怒火翻滾,根據已有的線索顯示,秦風學過心理學,至於他在心理學上的造詣,我們不知道。可在兩次訊問中,秦風的反應已經讓我見識了他內心防線的強大。假如秦風是一個擅長操控人心的高智商歹徒,那這六天足夠給蔣麗麗洗一遍腦。
我們刑偵最怕的就是和犯人接觸太多,被犯人背後的故事引起共鳴,從而犯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面對我的逼問,蔣麗麗先是搖頭,隨後點頭:「當時我是拒絕的。」
「可你還是上去了,對不對?」我厲聲地問道。
「是!可那是有原因的!當時秦風的母親突然出現,還錯把我認成李盈,拉着我的手一直哭。我感覺這是個能更深入調查秦風的機會!所以在秦風發現她母親下來後、想把我趕走的時候,我順着秦風母親的意願,去了他家。這幾天也假借照顧秦母的名義,看着秦風。」
蔣麗麗說着,從包裏翻出一堆打印好的報告:「這是我這幾天調查到的資料,發現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蔣麗麗邊說邊一頁頁地翻着給我介紹:「根據秦母的回憶,秦、李兩家認識三十多年,雖然秦紹清只是個個體醫生,可他卻是當年核武部隊轉業的老兵,人脈廣、路子多。當年李勇昶剛起家的時候,生意上麻煩頗多,沒少求秦紹清幫他忙。而秦紹清也是個熱心腸,屢次相助。後來兩家就當親戚走,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就連秦風和李盈的相親,也是很多年前就提過,他們倆早在三年前就相過一次親,當時誰都沒看上誰,不了了之。」
「等等,你說秦風和李盈之前就相過親?」我急忙按住資料,「三年前沒成,後來爲什麼又成了?」
「這也是我後面要說的。」蔣麗麗又翻開一頁資料:「這是我在秦母牀頭櫃翻出的病歷複印件,原來秦紹清早在兩年前就查出肝癌,雖然當時做了手術,可醫生提示可能有轉移風險。而根據秦母的說法,兩年前秦紹清手術後,秦風就瘋狂地相親,我懷疑……」
「他是想在秦紹清走之前,完成父親的遺願!」我重重地嘆了口氣,「秦風讀過醫科大學,還當過醫生,比一般人看得長遠。他應該是猜到秦紹清的病情會轉移,所以才變得急躁。換個說法就是:秦風之所以願意和李盈二次相親,還處那麼久,一定是對他故意投李盈所好,一切都是爲了能在秦紹清走之前結婚爲目的。不然三年前相過親看好不對眼的倆人,不可能二次相親後,那麼快就同居,還相互喜歡。定是一方放下身段,做了僞裝。」
蔣麗麗點了點頭,感嘆道:「不得不說,秦風的僞裝太過完美。若我和李盈易地而處,我也會淪陷。」
「嗯?什麼意思?」我疑惑地問道。
蔣麗麗道:「我綜合了秦母的回憶,還有牛小龍的話,以及網監科查到關於秦風這兩年的微信聊天內容、支付寶消費賬單做了初步分析,秦風和李盈二次相親後,就發起了狂熱的攻勢,相處過程中不僅溫柔得體,又處處透着機敏。他和李盈二次相親的時候,就察覺到李盈當時正和一個已婚男人同居,卻沒點破。最後那個已婚男人還在李盈家中,被他撞個正着,他都能忍住沒發火,甚至還當場表白。」
「嘶……這,這也能忍?」
我倒吸一口涼氣。
乖乖,是說秦風能隱忍呢,還是說他心大呢?
一個大男人,頭上綠油油的,還能心平氣和地表白,換我都能掏槍。
故事越來越玄幻了,我好奇地追問道:「所以李盈同意了?」
蔣麗麗搖了搖頭:「恰恰相反,李盈直接把秦風趕走了。」
「呃?什麼個情況?他們倆後來不是處了一年多嗎?」我傻眼了,感覺看不透現在年輕人的情情愛愛了。
蔣麗麗翻開第三張資料道:「根據秦風的聊天記錄顯示,當夜他離開後找朋友喝了一場大酒,第二天醒來後,找上了沈麗芬。」
「沈麗芬?這事兒和她有什麼關係?」我表示不解。
「是啊,我當時也這麼想,後來我單獨地找沈麗芬詢問了才得知,那天秦風找到她,先是說了被李盈分手的事,又把李盈和那個已婚男人的事做了簡單的闡述後,表示爲了李盈好,必須那個已婚男人分手,因爲已婚的男人給不了李盈未來,甚至李盈還會因此背上罵名。沈麗芬當時的態度也是:她就一個女兒,就算把女兒扔河裏,也不能讓李盈和那個已婚男人在一起。隨後沈麗芬就趕去勸說李盈,具體說了什麼不清楚。可就在當天晚上,沈麗芬又將秦風叫到家了裏喫頓飯,並問秦風還願不願意和這樣的女兒在一起。」
蔣麗麗一邊說,一邊唉聲嘆氣:「現在我能確定,秦風當初的出發點,就是爲了完成秦紹清的遺願,只要能在秦紹清走之前完婚,他不在意對方是什麼樣的女人。所以秦風和李盈在沈麗芬的調解下,二人當天夜裏就搬出了濱河市,到了下面的縣城同居。同居生活中和牛小龍說的一樣,二人從沒紅過臉,秦風對李盈照顧得無微不至,從一日三餐做好洗好,到生活開銷全包,那簡直是養女兒一樣。哎,試問一個這麼溫柔體貼的男人,哪個女人不想要?可惜……當秦紹清父親的病危通知書下來後,秦風表示想儘快地完婚,讓父親走之前能閉眼。然而整個李家人都站出來反對二人的婚事。具體原因我也問過沈麗芬,她只說秦紹清走了,秦家沒了支柱,怕女兒嫁過去受罪,再沒多說。」
我:「……」
當蔣麗麗講述完「 秦風和李盈完整的故事」,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總的來說,兩人都有錯。
秦風爲了讓秦紹清沒有遺憾地離開人世,不管什麼樣的女人,只要能結婚,他就願意,這是愚孝。
而李盈……
哎,一個插足別人生活的第三者,遇到一個全心全意呵護自己的男人時候,卻不好好珍惜,反而在秦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釜底抽薪,雪上加霜地二次傷害,這女人換我也想打她一頓。
雖然我同情秦風,可不代表他殺人就是對的。
我將資料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猛地抬頭:「關於秦風和李盈分手,一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不然,單單是分手,不可能將一個人逼到要將對方滅門的地步。沈麗芬那邊繼續查,不管用任何手段,一定要挖出來!我感覺這是能撬開秦風心理防線的關鍵。」
「是!」蔣麗麗應了聲後,很快地又道:「可明天就秦風父親的三七了,按之前的作案時間推斷,假設秦風就是兇手,他一定會在明天繼續作案。所以我認爲,當前首要任務是先密切監視秦風。」
「嗯。沈麗芬、李盈和李武那邊有齊斌、王夢磊帶隊二十四小時保護,根據他們傳回來的消息,連續兩起命案,沈麗芬病倒了,目前在家休養,有李盈和李武在身邊照顧。秦風那邊……」我想了想,問道,「要不要給你加派幾個人?」
蔣麗麗搖頭道:「不用。我現在已經得到秦母的信任。秦風是個極爲孝順的人,當着他母親的面,應該不會亂來。明天,我會在秦家全程看着秦風。」
我沉吟片刻,道:「也行,到時候樓下我給你安排點兒人。只要秦風有異動,直接實施抓捕。對了,秦風這幾天都在家做什麼?」
蔣麗麗道:「秦風一直在家,白天陪他母親看聊天、看電視,夜裏睡客廳、玩手機,門都沒出過。」
「奇怪……」
我回憶着之前秦風之前十四天的行程調查,在兩起案件發生之前,秦風也是一直在家,只有在案發前半小時出門。那麼明天……秦風會離開家嗎?
一想到明天可能還會有兇案發生,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濱河市已經數年沒有人命案出現,現在短短十四天,就出了兩起,死了三個。
這還是因爲案件沒調查清楚,一直以「 意外」備案。若接連三起「意外」出現,死者又都是一家人,只怕媒體那邊是壓不住了,到時候鋪天蓋地的輿論發酵,恐怕連市委省委都要被驚動,到時候我們刑偵支隊的壓力可想而知。
雖然我懷疑這一切都和秦風有關,然而現在沒有任何確鑿有力的證據足以證明秦風就是兇手。所能採取的辦法,就是盯!把秦風往死裏盯。
可只是盯……夠嗎?
儘管我很想利用傳喚手段,把秦風關押在詢問室,等熬過明天,或許就沒有第三起人命案發生。可這同樣無異於自斷線索。
因爲前面兩起案子,看上去像意外,可卻實打實的是謀殺。假如秦風就是兇手,在沒有證據給他定罪之前,即便關他一時,也關不了他一世,等他出去後肯定還會繼續作案。
而明天放任他自由,說不定就是破案的線索。
思慮良久後,我將齊斌、王夢磊、牛小龍、周坦等人全都叫進辦公室,分別安排任務。
因爲明天是最關鍵的一天,能不能阻止兇案繼續發生,能不能捉拿秦風歸案,就看明天!
我讓齊斌、王夢磊、牛小龍三名刑警,帶領九名輔警在沈麗芬家附近便裝布控,嚴防死守,只要發現任何可疑人員,一律拿下。又讓周坦帶着三名警員,配合蔣麗麗,蹲守秦風家樓下,隨時組織抓捕。
等任務全部安排下去,已經入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親自趕到沈麗芬家,以慰問看望爲由留下。
沈麗芬家裏,到處散發着死寂的氣息,僅剩的三人,全都無精打采。
想想也是,試問誰家接連死人,能扛得住?
中午的時候,兩眼通紅的李盈默默地叫了外賣。我當時本想和她談談的,訊問下關於她和秦風分手的真正原因,可李盈很不配合,拿起飯進了沈麗芬的房間,母女二人躲在屋子裏不出來。
至於李武……
我看向那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鬍子拉碴,頭髮也不打理,像是多少天沒洗過澡似的,全程機械式地扒拉着飯,喫完後筷子一丟:「媽,我回房打遊戲了,有事喊我。」
我嘆了口氣,看向沈麗芬的臥室。沈麗芬靠坐在牀頭喫飯,看到我的目光,悽慘一笑:「不好意思陳隊長,他原來不是這樣的。自從他爸和他哥、他嫂子走後,他就用打遊戲麻痹自己。」
「嗯,能理解。」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拿出手機全神貫注地看着監視車傳回來的監控。
一個下午,沒有任何異常,蔣麗麗那邊傳來的消息也是:秦風在客廳玩手機,看樣子沒出門的打算。
直到過了晚上 8 點,我鬆了口氣。
前面兩起案子,都是下午七點三十分左右發生的。
若那個兇手真是有預謀的連環作案,肯定也會選在這個時間。
可現在已經過了時間,我又從蔣麗麗那邊得知,秦風依舊在家。
「呵,看來是我多想了,應該就是意外吧。」我自我安慰着,感覺自己之前敏感過頭了。因爲我們沒找到任何謀殺的證據,許是李勇昶、李文和苗苗運氣太背,所以才接連出事。
然而就在我暗自慶幸可以儘快結案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八點十分左右,我剛準備從李家離開,李盈點的外賣到了後,去到李武的房間,準備喊李武喫飯。然而臥室的門剛推開,就傳來李盈刺耳的尖叫聲。
「啊……」
尖銳的聲音,在房間內久久不息,等我衝進李武臥室的時候,就看到李武躺在計算機桌下,四肢僵硬、嘴脣發紫,一動不動;周圍還散亂着香菸、打火機、飲料等零零散散的東西。
不等聽到聲音的沈麗芬過來,我已經大聲地喝道:「站住,別破壞現場!」說着,我拿起對講機叫道,「齊斌,立刻通知技術科嶽主任帶人過來。王夢磊、牛小龍,封鎖小區入口。」
意外!
又是意外!
一個年輕的生命,在我們市刑偵支隊的全力保護下,更在我這個刑偵支隊支隊長的看護下,死在自己的臥室中。
這等同是一個又一個的大耳巴子,狠狠地抽打着我的臉!因爲就在剛纔,我還慶幸兇案沒有出現,誰承想……人就死在我隔壁房間!
我怔怔地看着哭天喊地的沈麗芬,她跪在臥室門口,癡呆面容盡顯,嘴裏高喊着「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天啊,爲什麼,爲什麼,我的兒啊。你把我的兒子還給我,還給我!」
我知道,沈麗芬已經瘋了。
任誰,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接受先是丈夫,然後是大兒子、大兒媳,最後是小兒子一一離世。
李盈跪坐在沈麗芬旁邊,一個勁兒地抹眼淚,傻傻的、愣愣的,像是失了魂兒。
「哎……」
我重重地嘆息着,或許這件事和沈麗芬說的一樣,是孽吧!然而沈麗芬已經瘋了,再想從她嘴裏問出真正的原因,怕是沒希望了……
當嶽麗娜趕到現場的時候,我一個人出了門,站在門口點了根菸,正想打火,又把煙丟下,隨後撥通蔣麗麗的電話。
「麗麗,你那邊怎麼樣?」
我極力地壓制着內心的暴怒,身爲刑偵支隊長,親自保護的人就死在身邊,那種恥辱的感覺讓我恨不得現在就衝過去把秦風暴打一頓,然後嚴刑逼供,問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殺的人。
可正因爲我是刑偵支隊長,我不能讓憤怒的情緒支配自己的行爲。
電話那頭,蔣麗麗的聲音帶着笑意,像是很開心:「陳叔,我在陪韓阿姨聊天呢,秦風也在,就在我身邊。」
聲音剛落,同時響起的還有秦風不屑的聲音:「又是陳俊偉吧,真是個陰魂不散的傢伙。」
還有秦風母親韓萍的聲音:「盈盈,是你叔叔嗎?叫他來喫飯。我一會兒就去包餃子,咱喫餃子啊,給你爸留一碗,你嫁過來就是自家人,都是親戚,讓他們別客氣啊。」
韓萍的聲音帶着一股傻勁兒,我明白:根據針對秦風的調查數據顯示,自從秦紹清走後,韓萍因爲腦梗住了院,出院後人就癡傻了,現在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都分不清東西南北,屬於單獨出門都能走丟的那種。
雖然我很同情秦風的遭遇,可現在我更恨他!這是一個刑警對兇手發自內心的恨!
我默默地聽着電話中傳來的聲音,蔣麗麗正編瞎話哄韓萍喫藥,隨後掛斷電話,又給周坦打了個電話過去。
「小周,你那邊什麼情況?」
周坦立刻彙報道:「陳隊,監視一天,秦風一直在家,沒下過樓。」
我在電話裏說道:「嗯,你們可以撤了。」
「啊?這不是今天還沒過去嗎?」電話裏,傳來周坦疑惑的聲音。
我嘆了口氣:「不用了,案子已經出現了。」
「什麼?我現在就過去!陳隊,抓到嫌疑人沒?」
電話中,周坦的聲音想當迫切,我沉默片刻,道:「回局裏,準備迎接風暴吧。」
掛斷電話後,我站在門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直到嶽麗娜和幾個技術科的法醫、痕跡學專家和蓋着白布擡出來的李武屍體出現。
「怎麼樣?」我急切地問道。
嶽麗娜嘆了口氣:「沒找到除了李家人之外的痕跡,死因初步診斷是興奮過度造成的心臟驟停,具體原因要等到屍檢後才能出具法醫鑑定報告。」
「興奮過度?怎麼可能興奮過度!他剛死了老爹、大哥、大嫂。」我語氣加重,很是不解。
嶽麗娜搖頭道:「這就要等調查清楚了。陳隊,接連三起意外死亡事件,死的還都是一家人,後面的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我明白嶽麗娜話裏的意思,微微沉默後,咬牙道,「你們先回去,我隨後就到。齊斌,帶人把沈麗芬和李盈送去醫院,然後二十四小時保護。」
李武死的那一夜,我徹夜未眠,一直守在技術科的大門外,焦急地等待着。而嶽麗娜和兩名技術科的法醫也都沒閒着。
直到李武的屍檢報告出來。
當嶽麗娜將詳細的屍檢報告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感覺整個人都被陰雲籠罩——因爲李武的死因!
三名法醫忙活一夜,給出的屍檢報告上,明確地指出:李武是因爲過度興奮,交感神經增強、心率增快、血壓升高,然後造成的急性心率驟停!
「陳隊,李武確實是興奮過度而死。」嶽麗娜說話的時候,身爲法醫的她聲音都是顫抖的。或許,她和我一樣無法接受這個死因。
是啊,一個剛死了三個至親的人,應該沉浸的悲傷中,怎麼就會興奮過度死亡呢?要說是用了藥,可解剖化驗過程中,沒發現任何藥物殘留。
第一起命案,受害者李勇昶,因藥物致死;第二起命案,受害者李文、苗苗、車禍致死;第三起命案,受害者李武,興奮過度死亡……
三起命案,一家人,關係密切,死亡時間一致,死法卻沒一個相同,一起比一起玄幻,整個連環「意外」過程,彷彿被迷霧籠罩,讓人看不清真相。
我垂頭喪氣地拿着李武的屍檢報告,想到剛纔蔣麗麗、周坦的證詞——秦風一直在家沒出門,自我懷疑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難道我真的猜錯了?莫非我二十年的從警經歷,都活到狗身上了?這明明就是謀殺,可爲什麼……爲什麼他的手段我一點兒線索都查不到?
然而老天不給我自責、自疑的時間。因爲天已經亮了……市委、市局的電話,也如約而來。
電話那頭,市局領導先是給我狠狠地批了一通,因爲我們濱河市正處於評選全國文明城市的關鍵時期!
可短短十四天,三天命案、四個死者,這無疑給我們評選文明城市的履歷上抹上一筆濃濃的污跡。
市局領導表示:現在網上的輿論被各種媒體、自媒體瘋狂地傳播,發酵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案件已經驚動省委。省公安廳那邊經過緊急會議後,正在抽Ŧűₙ調精英幹警趕往濱河市,協助我們成立項目組,勢必要在半個月內偵破此案,將兇手繩之以法。而我這個刑偵支隊長,則被降爲項目組副組長,接受到任的正組長調遣。
暴風雨……
三起命案,是我們濱河市前所未有的暴風雨,更是對我們濱河刑偵的嚴重打臉行爲。
嘆息,有什麼用呢?
半個月偵破案件,可能嗎?
再次回到會議室的時候,所有人都一臉嚴肅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們在等結果。
想到剛纔市委傳達的指示,我強裝笑臉:「各位,好消息。省廳已經知道了這個案子,爲了幫助咱們儘快破案,正抽調各區精英來協助咱們成立項目組,偵辦案件。好了,都去工作吧,別在這裏站着了。爭取在各區精英過來之前,咱把詳細資料整理好給人家。」
「陳隊,省廳這決定,不是表明了不相信咱們嗎?」牛小龍憤憤不平地叫道。
我瞪了一眼:「什麼叫不相信,說了是協助,協助!」
「陳隊,項目組的人什麼時候到?」齊斌問道。
我想了想,道:「明後天吧,聽說來了不少高手,到時候跟着人家好好地學習學習。」
等我將大部分人趕回工作崗位,發現蔣麗麗還固執地站在辦公室內。
「怎麼,你還有事?」專案組的事,讓我心情多少有點兒低落,談話的興致不是很高。
蔣麗麗猶豫了一會,才支支吾吾地說道:「陳叔,這案子咱們真破不了嗎?」
「拿什麼破?你找得到證據嗎?別的不說,我們都懷疑秦風就是兇手,可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他全程在家,就沒出過門;而我也全程在李家蹲守。然而結果呢?」我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子,狠狠地叫道,「李武死了!以一種不可能的死法,死在他的臥室,案發現場距離我不到十米遠!」
「那秦風的嫌疑能排除嗎?」蔣麗麗小聲地問道。
我想了想,儘管我很不願意承認,可事實如此:「只能說暫時排除,除非我們找到他有同夥協同作案的證據。」
「是嗎?我感覺他應該沒有同夥。」
不知爲何,蔣麗麗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是歡悅的。
是夜!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我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出了刑偵隊的大門,看着外面燈火通明的街道,卻沒有回家的想法。
二十年了!
自從蔣昆成走後,二十年我從來都是警局、家庭兩點一線,這還是頭一次下班後不想回家。
三起命案的出現,省廳的不信任,讓我心亂如麻。
「乾脆去喝酒吧!」
我看着遠處的大排檔,只是微微猶豫,便走了過去。
「老闆,一箱啤酒、二十個羊肉串、一盤花生米、一盤水煮毛豆。」
我對燒烤攤的老闆喊了一聲,坐在燈光昏暗的偏僻角落。
很快地,花生米和水煮毛豆,還有一箱冰鎮啤酒被送了過來,我拿起啤酒板子開了一瓶酒,大口大口地喝着。
煩!
心中的煩躁像是一團火,連冰鎮後的啤酒都無法澆滅。
一瓶,又一瓶……
一瓶瓶酒被喝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瓶,更不知道自己喝到幾點,周邊桌上的人陸陸續續地散去,就在我又一次打開啤酒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出現。
「陳隊長,喝悶酒呢?」
是秦風!
微胖的身形,戴着無框眼鏡,穿着休閒衫,手裏盤着一串珠子,看上去極爲儒雅,可我心裏清楚:這就是個惡魔!一個連環作案、殺了四個人的惡魔。
秦風不請自來地坐在我對面,毫不客氣地拿起桌上的肉串喫了一口,轉頭對燒烤攤的老闆叫道:「老闆,肉串兒都涼了,麻煩再熱一下。」說完,又對我笑道,「陳隊長,不介意我蹭點兒酒吧。」
聲音未落,秦風已經搶過我手中的酒瓶,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隨後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放,叫道:「爽,大半夜的喝瓶冰鎮啤酒就是爽!」
我悄悄地將手放進口袋,正準備點開錄音,就見秦風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褲兜:「陳隊,不如你把手機拿出來錄吧,那樣錄的音更清晰,等錄完了,你回去慢慢地聽,對耳朵好。」
「你……」
我再一次被秦風敏銳的反偵查意識驚到,索性順了他意,拿出手機當着他的面按下錄音後,故作挑釁地激將道:「秦風,你現在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以爲我們找不到證據,就拿你沒辦法。」
「不不不……陳隊長,這樣聊天就沒意思了。」秦風右手食指搖了搖,「我是來幫你的ŧŭ⁰,怎麼你卻用審問犯罪嫌疑人的口氣和我說話。」
「你現在依舊是犯罪嫌疑人!」我冷冷地說道。
秦風哈哈一笑:「行吧, 姑且我是犯罪嫌疑人。可你們沒證據,我也只是嫌疑人,不是兇手。不如干脆點兒,就假設我的兇手,你和我說說案情,我利用當年學的一些心理學皮毛,模擬下兇手的心態,還原整個作案過程,看能不能幫你找到破案的關鍵點可好?」
「嗯?」
我挑了挑眉毛,疑惑地看着秦風:他想幹什麼?模擬兇手心態,模擬作案過程?難道他對自己的作案手法已經自信到就算給我線索,我也查不出來嗎?
猖狂!
太猖狂!
雖然我對秦風說話的語氣很不爽,可近在眼前的線索,讓我不得不壓下心中的不爽,道:「你會那麼好心?」
秦風風輕雲淡地說道:「警民合作而已,談不上什麼好心壞心。畢竟我也是濱河市人,濱河治安與我的生活息息相關不是嗎?」
「好,那我就和你說說案情。」我看着手機上的錄音還在繼續,當下把三起命案的發生時間、已有線索、死因、可疑點等等說了一遍,中間秦風又問了我幾個問題後,就閉上眼睛不再開口。
秦風閉眼沉思的過程很長,長到燒烤攤的老闆把肉串兒加熱好送來,都沒開口。
半個小時過去……
一個小時過去……
超長的沉默,除了秦風手中盤着的珠子「 咔咔」作響,沒有任何言語出現。
眼看整個大排檔就剩下我們一桌,燒烤攤的老闆也已經開始收桌子,還不時地用眼睛瞅我們,我急了:「秦風,不要故弄玄虛,你再不說話,我可走了。」
「剛剛好!」秦風突然睜眼,笑眯眯地說道,「陳隊長,我已經在心裏模擬好了。」
「嗯?」
我緊張地看着秦風,期待他後面的話。
秦風點了根菸,深深地吸了一口道,才幽幽地說道:「三起案件,看上去都是意外,可卻都是人爲。」
「嗯嗯,然後呢?兇手是怎麼作案的?」我急忙地追問道。
「別急啊。」秦風又抽了口煙,吐了個漂亮的菸圈後,道,「你說李勇昶死的時候,房間有一個窗子是開的,你懷疑兇手是利用那個窗子將藥送進去的,可技術科在後排居民區的房頂沒找到任何痕跡,所以你不解,想不通藥是怎麼送進去的對吧?」
不等我開口,秦風伸手示意讓我別說話,繼續說道:「陳隊,我不得不說,你是時候多和年輕人接觸接觸了。三十釐米的窗口,兇手爲什麼一定要冒險靠近送藥?難道他不能通過飛行器嗎?航拍你玩過嗎?沒玩過航拍,小孩玩的遙控飛機你總見過吧!嘖嘖,你爲什麼一定要盯着酒店監控排查嗎?爲什麼不想想,案發時間,兇手可能壓根兒就沒到過酒店,而是在距離酒店一定距離的地方,利用航拍飛行器,將藥送過去呢?畢竟現在市面上千把塊的航拍飛行器,都能遙控飛行幾公里啊。」
航拍飛行器?
看着秦風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心裏豁然開朗。
是了!
酒店後面的民房之所以找到不痕跡,那是因爲兇手根本沒到過酒店!
而我清晰地記得當時關於秦風的行爲軌跡調查報告:李勇昶死的時候,秦風一直在城中路和東環路開車,中間上過一次公廁——八分鐘!
而那個公廁距離「水岸花」只有六百米!
八分鐘的時間,足夠秦風操控航拍飛行器飛到酒店,通過窗子將藥送進房間再折返回來!
而公廁裏面,是不可能有監控的!
這或許就是秦風不在場的證明!
可他爲什麼要自己說出來?
若他不說,恐怕累死我都查不到。
我眼都不眨地看着秦風,冷冷地問道:「那麼第二起車禍,你怎麼看?」
秦風笑了:「更簡單!你剛纔提到案件發生後,你去市理工大學求助過光學教授王海民。根據王教授的說法,兇手作案需要一個強光源,其次需要一面鏡子。可一個會利用光學作案的高智商兇手,會傻到手裏拿個鏡子滿大街亂轉嗎?天網時代,街道上到處都是攝像頭,手裏拿個鏡子折射光線作案,那不是傻子嗎。」
「所以呢?」我追問道。
秦風哈哈大笑:「陳隊長,做學問的人腦子軸,你怎麼也跟着軸呢?爲什麼一定要手持鏡子?車輛的後視鏡就不能反光嗎?嘿嘿,電瓶車的後視鏡,可是更方便操控的。」
電瓶車!後視鏡!
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難怪秦風那天會去刑偵隊,打着緬懷李勇昶的名號,去到捱了一巴掌都不追究。難怪秦風有車不開,那天偏偏騎了一輛電瓶車。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計劃好的!
利用緬懷李勇昶的名義,打探李家人離開刑偵隊的時間,然後先一步騎上電瓶車出去,好方便作案。
只是強光源在哪兒?
王海民說了,兇手要作案,就一定需要一個強光源。
我審視着秦風,問道:「鏡子的問題解決了,強光源呢?」
秦風兩手一攤,詭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又不是真正的兇手,我只是模擬他作案的手法而已。」
「你……」
我知道,秦風這是和我玩文字遊戲,一邊和我解說他作案的過程,炫耀他作案的手法,一邊又想把自己撇乾淨,當下問道:「那麼第三起案子呢?李武好端端的,爲什麼會因爲興奮過度死在家中?」
李武的死因,也是我最不解的。因爲李武死的時候,秦風就在家中,而我也在李家,兩邊同時佈防,他壓根兒沒作案的可能。
哪知我話音剛落,秦風大笑道:「那更簡單了,說明兇手一定熟知李武的性格,知道他的愛好,更知道他常年熬夜打遊戲,心血管功能不健全。而一個心血管功能不健全的人,在極度疲累、極度悲傷中,突然在遊戲中得到自己渴望已久的寶物,那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試問誰不興奮?激動過後,觸發心臟驟停,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
「嘶……」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作案過程的佈局之巧妙,簡直刷新我的世界觀。
因爲打遊戲獲得寶物了嗎?看來偵破李武死因的方向要調整一下了,當時李武的計算機可是開着的!
不過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抓捕秦風!
秦風已經將他作案的過程全部交代了,雖然他是以假設、以模擬的方式說出,可只要根據這些線索深入調查,一定能找到秦風作案的證據。
我「謔」的一下起身,掏出手銬:「秦風,跟我走吧!」
「走?憑什麼?」
面對擺在面前的手銬,秦風竟然還笑得出來,我拿起手機道:「你剛纔的話,已經全部錄了進去。雖然你是以模擬兇手作案方式說的,可這同樣能作證據!」
「哈哈,錄音?你有嗎?」秦風指着我的手機,神情戲謔,「陳隊長,麻煩你下次出門帶個充電寶。」
「什麼?」
我急忙打開手機,然而怎麼按屏幕都不亮。
電量低,自動關機了嗎?
此時,我終於明白秦風剛纔爲什麼一直閉着眼,故作深沉了。
原來他是在等我的手機電量耗完!
就在我瘋狂地按着手機,試圖開機的時候,秦風已經慢悠悠地起身離去,頭也不回地說道:「陳隊,沒有錄音,只是你單方面的證明,即便到了法官那裏,我也隨時可以反口,說是你急於破案,誣陷我。而且我全程都沒說過,我就是兇手啊……」
第四起命案:安全屋的自殺案
我抓着已經關機的手機,看着揚長而去的秦風,急促地呼吸着:囂張!太囂張了!這是我從警二十多年以來,所見過最爲囂張的罪犯!先是佈局做下三起連環兇案,隨後在警方找不到任何線索的時候,公然出現在我面前,以模擬犯罪的方式供述自己的作案過程!
「秦風,你自信過頭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醉意和睏意全無,迅速地回到辦公室,奮筆疾書,將秦風剛纔供述的犯罪經過全都一一地記錄下來,隨後又結合之前調查到的線索,寫了數千字的詳盡分析。
等我放下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已經放亮,想到省廳抽調的項目組人員會在今日到達,我也懶得回家,直接趴在辦公桌上昏昏睡去。
「 咚咚!」
手指敲擊木桌的聲音將我驚醒,抬頭一看,就見齊斌領着三個陌生的警務人員站在我辦公室內。
不等我說話,領頭的男人笑着伸出手:「不好意思,陳隊長,打擾你休息了,我叫郝孟義,肥水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導師。看你這一桌子的筆記,是又加了一夜班嗎?」
聽到「 郝孟義」這三個字,我「謔」的一下站了起來,正準備敬禮,就被郝孟義笑着攔下:「陳隊長的大名在我們省廳也是響噹噹的。雖然這次我是奉省廳的任命過來就任項目組組長,可那也是協助你們辦案。以後還請陳隊長多多關照。」
「不敢,不敢。郝處長能來我們濱河刑偵支隊指導工作,是我們的榮幸。」
我們倆互相恭維幾句後,郝孟義轉身指着其他二人介紹道:「他們也是省廳指派的項目組成員,這位叫何光,省廳網監科精英,別看他年紀不大,可是實打實的網絡高手,連續獲得三次咱們公安系統內部的網絡攻防大比拼冠軍。」
「何科長,你好你好。」
我和何光握了握手,又看向另一個。郝孟義介紹道:「這位叫趙小海,省廳技術科痕跡學專家,破過不少懸案。」
介紹完二人後,郝孟義正色道:「濱河的案子已經引起省廳高度重視,廳領導一再強調,現在是關鍵時期,絕對不能任由歹徒繼續作案,最新任務指示要我們限期破案,將兇手繩之以法。陳隊長,要是你不困的話,咱們先開個臨時會議,分析下案情。」
「不困,不困!」
我急忙拿起桌上的數據,讓齊斌去通知刑偵隊的其他幹警到會議室集合,我則親自領着郝孟義、何光、趙小海往會議室走去。
等齊斌、牛小龍、周坦、王夢磊、蔣麗麗等參與偵破「 意外案」的幹警和嶽麗娜、劉軍等法醫進入會議室後,項目組第一次臨時會議正式開始。
齊斌將原先的調查資料用投影儀播放一邊後,三位來至省廳的精英沉默了。他們的表情和我當初一樣,都感覺這三起案子就是意外,卻又處處透着人爲的痕跡。
「齊斌,這就是你們現在掌握的全部線索嗎?」郝孟義眉頭皺成「川」字,彷彿在絞盡腦汁地思考着什麼。
齊斌點了點頭:「就目前所有的線索分析來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圖片上叫秦風的男人。可我們卻找不到任何能給他定罪的證據,甚至連他到底是不是兇手都無法確定。因爲根據已有的情報,秦風沒有任何作案時間。就拿前天的李武案來說,當時我們在陳隊的指揮下,兩邊同時布控,嚴防死守,而秦風就在家中,全程沒有出門,可李武還是準時準點地死在自己家中。假設秦風就是兇手,那他的作案手法,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範疇。」
郝孟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把目光看向我:「陳隊,剛纔我進入你辦公室的時候,見你寫了不少東西,可是有了什麼想法?」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我整了整手中的數據,起身來到投影儀旁,並沒有立刻播放,反而清了清嗓子,道:「其實在昨夜之前,我也懷疑自己的調查方向是不是出了問題,最大的嫌疑人秦風到底是不是兇手。可就在昨天,秦風卻突然來找我,並且親口供述了自己作案的全部過程,現在我可以百分百地確定,秦風就是兇手!」
「他承認了?那你怎麼不抓他?」郝孟義一臉嚴肅地問道。
齊斌也道:「隊長,秦風真認罪了?」
蔣麗麗張了張嘴:「他,他前天不是在家嗎?怎麼可能有機會作案?」
「……」
會議室內,十幾號人議論紛紛,目光卻都齊刷刷地看着我。
我抬起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收聲,把昨天和秦風見面的經過說了一遍後,嘆道:「秦風很狡猾,他全程利用模擬兇手作案的託詞,供述作案手法,而且還精心設計,等我手機沒電後才說。所以我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他說了那些話,更別提證明他是兇手了。這也是昨天晚上我沒抓他的原因。」
「嘶……看不出來啊,秦風真這麼狡猾?」齊斌唏噓不已。
牛小龍愣愣地看着我,彷彿被我的話嚇到了。這屋裏,數他和秦風認識的時間最長,也只有他一直相信秦風不是兇手!
我嘆了口氣,將昨夜寫的資料一頁頁地放在投影儀下,並同步解說:「相信剛纔齊斌的介紹大家已經清楚了,206 房間藥物猝死案件中,秦風全程沒有作案時間,只在駕車途中去了一趟公廁。當時我也爲這個頭疼許久,因爲整件事看上去,秦風沒有任何作案時間。」
見郝孟義、趙小海都是微微點頭,我繼續說道:「可就在昨夜,我聽完秦風的供述,瞬間明白過來。是,他是沒有到案發現場,然而他卻在距離『水岸花酒店』六百米的公廁,利用了無人機將『西地那非』和『依姆多』送到案發現場。「
這話一出,衆人恍然大悟。
是啊!
現在是科技大爆炸年代,無人機早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市面上千把塊的無人機,都帶視頻傳輸,利用一個無人機,將藥送到案發現場,那還不是悄無聲息。
何光更是拿起筆寫寫畫畫,像是記錄什麼。
郝孟義聽得頻頻點頭,示意我繼續說。
我嘆息一聲:「然而光是這些,完全不足以給他定罪。首先,我們沒有證據證明秦風是在公廁放飛無人機的兇手,更沒證據證明他手中有『西地那非』和『依姆多』兩種藥物;最重要的是——我們根本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確定被害者李勇昶爲什麼會服下秦風放置的藥品!」
何光突然抬頭道:「有了無人機的這條線索,後面的事我就可以查。等我黑進秦風的計算機和手機,查看他的消費記錄,只要找到他有購買無人機的消費,應該就可以證明他手中有無人機。至於他是不是在公廁放飛過無人機,只要找到那臺無人機,我能利用程序查出無人機的飛行記錄。一旦確定無人機在案發當天有過放飛記錄,並且進入過 206 房間,基本能給秦風定罪!」
我大喜:「那感情好,無人機的事就拜託你了。」
十幾天了,終於找到一個能給秦風定罪的機會,破案指日可待,內心中壓抑許久的陰晦終於有了一絲晴朗。
我再次翻開第二頁資料擺在投影儀下:「這是濱河市理工大學『光學教授』王海民給出的資料和秦風昨夜親口講述的作案經過。他利用電瓶車的後視鏡反光,將光線折射到對面『樂天』健身會所的玻璃牆上,隨後折射進貨車司機的眼睛,造成貨車司機致盲,從而引發車禍。只是……」
我看向省廳的痕跡學專家趙小海,猶豫了一會兒,才道:「然而現在的問題是,根據王海民教授的推論,這起光學案件,肇事車輛可以是隨機的,兇手則必須有一個強光源和一個面鏡子。雖然秦風說,他是利用了電瓶車後視鏡,然而強光源是什麼,卻沒交代。其次,案發的時候,秦風已經離開了案發現場,他又是如何精準地掌握被害人李文和苗苗的行動軌跡、精確作案,我們不得而知。」
趙小海沉默了,久久沒有說話,手指一直在桌上勾勾畫畫,過了好一會,纔開口道:「這個問題,我需要親自去現場偵查後,纔能有結論。陳隊長,你繼續。」
「……」
還以爲省廳抽調過來的項目組成員都是精英,看來也不盡然。
我翻到後面的資料,繼續講道:「第三起案子乍一看很玄乎,彷彿受害者是意外死亡,可當我聽完秦風的供述,才確定這百分百是他作案,也只有他能完成這起謀殺。各位請看……」
我將剩餘的資料平鋪在投影儀下,用筆指着一一地介紹:「李武的死,是因爲興奮過度導致的心臟驟停;而一個剛經歷過父親、大哥、大嫂先後去世的人,是不可能興奮起來的,除非他有執念!根據我們的調查顯示,李武酷愛一款網遊,常年熬夜打遊戲,又因爲親人接連離世的原因,李武已經連續數天沒好好休息,每天沉迷於遊戲世界,通過遊戲麻痹自己。就在案發前二十分鐘,李武突然通過抽獎獲得遊戲中一件唯一的成長裝備,估值過百萬!從而導致他興奮過度、血壓升高、心率增快,最後心臟驟停。」
「這裏!」我用筆指向昨夜秦風講的話,「據秦風的說法,兇手是熟知李武性格、作息、愛好的人。而根據我們已有的線索,在秦風和李盈同居的一年零一個月的時間裏,李武也曾在他們家住了半年。半年時間,我相信學過醫學和心理學的秦風,一定將李武徹底看透,更對李武的身體狀況瞭如指掌。所以,李武的死,一定是秦風通過某種手段造成,這也是李武死亡的時候,秦風爲什麼沒離開家的原因。因爲網絡是虛擬的,他根本不需要通過現實作案。至於他如何利用網絡作案,就麻煩何光同志了。」
何光爽快地點了點頭:「陳隊客氣了,我就是幹這個的。關於網絡的事儘管交給我,我保證給他查個底朝天,一點兒隱私都不留給他。」
郝孟義敲了敲桌子,輕咳一聲道:「既然案件有了新的進展,那我就分配下後面的工作。陳隊,你們濱河刑偵先歇歇,至於調查取證的事,先交給何光和趙小海兩位同志負責。」
「我沒問題。」我爽快地應道。畢竟人家是省廳下來的領導,看上去客客氣氣,關鍵時候一點兒都不含糊,都是爲了破案,沒必要和他針尖對麥芒。
郝孟義又對何光特意地叮囑道:「根據濱河刑偵掌握的線索,秦風是個網絡寫手,我想你可以試試找出他寫的小說,看有沒有關於犯罪類的。若是他過去的小說中,有類似的情節,也可以作爲取證點採集。」
「明白。」何光已經從書包裏掏出計算機,開始了工作。
郝孟義轉頭對趙小海道:「老趙,你的任務最艱鉅。光學案涉及專業領域,取證艱難,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不妨請陳隊幫忙,讓他引薦一下王海民教授。」
「嗯,我一會兒就去看現場。」趙小海點了點頭,一臉嚴肅。
不過幾分鐘,郝孟義已經把跟他一起來的省廳精英安排完任務,隨後對我說道:「嫌疑人秦風,已經作案三次,罪行累累、態度猖獗。根據前面三次命案分析,五天後他極有可能會再次作案。所以,我們要和他打一場硬仗。陳隊長,麻煩你安排人,先將沈麗芬、李盈轉移到安全屋內。然後傳喚秦風,我要親自會會他!」
又要傳喚秦風嗎?
我轉頭對王夢磊和周坦道道:「你們帶人轉移沈麗芬、李盈母女。接下來五天,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絕對不能讓他們離開視線範圍。」
「是!」
「是!」
王夢磊和周坦立正敬禮後,匆匆地離去。
我又讓齊斌去傳喚秦風,中午十一點左右,市刑偵隊訊問室內,我和郝孟義一起,對秦風進行了第三輪傳喚。
秦風,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用嘲弄的眼神看向我和郝孟義。
「咳咳,秦風,這位是……」
我剛準備介紹郝孟義,秦風突然開口了:「不用介紹,我認識他!郝孟義,肥水市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導師,心理學博士學位,曾撰寫多篇犯罪心理學專業論文,發表於國內國外專業論壇,聲譽隆重,是個大人物啊。嘖嘖,怎麼,濱河市刑偵這是沒招了嗎?搬來這麼大一尊佛當救兵?」
「秦風,注意你的言辭!」我厲聲大喝,大力地拍打着桌子。
郝孟義卻沒生氣,反而推了推眼鏡,饒有興趣地看着秦風,笑吟吟地說道:「小兄弟,我不記得和你見過面啊,你怎麼會認識我?」
秦風也笑眯眯地說道:「那是你貴人多忘事。2011 年,你受邀到肥水市醫科大學演講,我有幸聽過你的講座。當時感覺你講得很好,特佩服,事後還在網上研讀過你寫的論文,受益良多,算起來你也是我心理學上的啓蒙導師。」
郝孟義笑得更燦爛了:「是嗎?原來咱們還有這麼一段師生緣分。」
見兩人全程笑眯眯的,彷彿不是在做訊問,而是在敘舊,我則傻傻地坐在郝孟義旁邊,拿着筆寫也不是,不寫也不是。
難道這羣玩心理學的人,都是這麼溝通的嗎?
我原本以爲兩人會聊很久,可秦風突然一句話把天聊死:「可惜,我現在改行了,不是醫生,也用不到臨牀心理學,不然我一定和你好好地探討下心理學方面的學問。所以,郝教授,咱們好像沒什麼好聊的。」
「那就隨便聊聊嘛,不一定聊學問。」郝孟義又推了推眼鏡,藏在藍色鏡片後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秦風,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
然而秦風直接往後一靠,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郝教授,我敬你是我的啓蒙導師,所以不想和你聊下去。你是國內心理學領域的權威人物,應該清楚,兩個同樣精通心理學的高手鬥法,最後往往以一方心理崩潰收場。」
郝孟義毫不退讓地說道:「那就要看聊什麼了,對於一個犯罪嫌疑人而言,我更想和他聊聊他的犯罪動機,想問問他,第一次殺人後,是興奮還是恐懼;午夜夢迴的時候,當受害者的面孔浮現在腦海,他就沒有絲毫愧疚嗎?」
就在我以爲郝孟義要動真格的,拿出什麼催眠、誘導什麼的本事逼迫秦風說實話的時候,秦風突然一句反問,直接讓郝孟義僵在當場。
「郝教授,你還記得八年前的事嗎?他們都說你是冤枉的,連法官都判你無罪。可你死去的妻子,她真是因爲夢遊失足跌下陽臺摔死的嗎?午夜夢迴,當你妻子的臉浮現在你腦海中的時候,你又是什麼樣的感受?」
說這話的時候,秦風直勾勾地看着郝孟義的眼睛,右手五指有節奏地敲打着桌面,忽快忽慢。
隨着那極具節奏的敲打聲出現,我明顯地注意到郝孟義的呼吸變的急促,放在桌下的雙手更是緊緊地攥成拳頭。
我急忙大聲喝止:「秦風,你夠了!郝教授妻子是死於意外,這點有肥水市公安廳給出的詳細報告作證。」
「哈哈,意外?既然都是意外,省廳能裁定郝教授的妻子死於意外,爲什麼就不信李勇昶一家人是死於意外?」秦風嗤笑着,「郝教授、郝導師,你相信意外嗎?你可是我的導師啊~」
郝孟義的呼吸更加急促,過了好一會兒,突然起身往外走:「陳隊,我需要冷靜一下。」
「那秦風……」
我指了指還在發笑的秦風,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 會會」?把人傳喚過來,話沒聊幾句,自己心態先崩了?
郝孟義轉頭狠狠地看了秦風一眼,冷冷地說道:「先關二十四小時再說。」
我張了張嘴,這話我原來也說過,可是有用嗎?二十四小時後,還不得乖乖地把人放了。
然而郝孟義現在是項目組組長,我只能硬着頭皮問道:「那二十四小時之後呢?」
郝孟義想了想,對秦風道:「秦風,你既然承認我是你的導師,那想必你不會介意和導師相處幾天吧。」
高!
不愧是省廳的精英,這變相羈押的藉口都這麼高。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七條:對不需要逮捕、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傳喚、拘傳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十二小時;案情特別重大、複雜,需要採取拘留、逮捕措施的,傳喚、拘傳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不得以連續傳喚、拘傳的形式變相拘禁犯罪嫌疑人。
所以在前面三起案件中,雖然秦風都有着重大嫌疑,可我們對他只能實行傳喚,最長羈押也不能超過二十四小時。過了二十四小時,還是要放他回去,最多采取全天候監視。
可郝孟義一句話,就把秦風更關起來了……
相處幾天?
漢字博大精深,幾天到底是幾天,那就要看我們什麼時候破案了。
原本,我以爲秦風會抗拒,甚至提出投訴,哪知秦風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導師都開口了,學生哪敢說不。也別那麼麻煩了,陳隊長,麻煩你給我找間屋子,我直接在你們刑偵隊住下。什麼時候你們感覺我能走了,我再走,省的一次次地來回折騰。」
「啊……」
我傻眼了。
什麼情況?
答應得這麼爽快?
他是不準備繼續作案了,還是說這一切都在秦風的掌控之中,故意留在刑偵隊,以便爲下次作案提供更加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明?
可不管怎麼說,秦風願意留在刑偵隊,這是好事。至少,我們對他的看管更加嚴格,而且有了他昨夜供述的作案手法,五天內,我們一定能查到更有力的證據,證明秦風就是兇手。或許不等他再次作案,就能給他定罪。
郝孟義走後,我將秦風單獨關押在訊問室內,同時讓人送去了被褥、尿桶、還有一些喫的和水後,再不管他。
反正秦風的手機已經被沒收,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別想和外界取得聯繫。
如此做法,在我看來是爲了破案,可我們濱河刑偵內部卻提出了反對的聲音。
最先找到我的是牛小龍,儘管鐵一般的事實擺在面前,可他始終不相信秦風就是兇手,在我辦公室內據理力爭,叫着一天沒找到證據,就不能這麼對待秦風。
我可沒那麼好脾氣,直接給牛小龍放了長假,讓他回家休息。
隨後找我的是蔣麗麗,她比牛小龍好點兒,沒鬧嚷嚷地叫着放秦風回去,只是說關在訊問室影響不好,最後一番討論,我把秦風關到了頂樓的休息室,裏面除了手機、計算機等電子產品外,其他生活用品一應俱全。
因爲省廳項目組的到來,濱河市十四天三起命案被媒體鋪天蓋地的報導,輿論壓力極大,加上隨時可能發生的第四起「 意外」極有可能在五天後出現,接下來的幾天,我們不敢有片刻耽誤,所有人加班加點地堅守在崗位上,搜尋線索,採集證據!
雖然有秦風的供述,給了我們精確的調查方向。可這個狡猾的傢伙,對作案經過只交代了部分,真正關鍵性的線索全都被他隱匿,好在省廳給我們調派了網監科的精英,國內頂級的黑客高手何光。
自從項目組第一次臨時會議完結後,何光就抱着他的計算機將自己一個人關在臨時辦公室內,除了上廁所出來一趟,喫睡都在裏面。直到秦風被關押的第三天上午,我突然接到郝孟義的電話:「陳隊,大收穫,帶上你的人,來會議室。」
大收穫?多大的收穫?難道找到了給秦風定罪的關鍵性證據?
我也顧不上多想,立刻帶上齊斌、周坦、王夢磊、蔣麗麗等人往會議室趕。
會議室內,郝孟義、何光、趙小海已經等候多時,何光的計算機在開着,已經連接上會議室的投影儀。
等我們坐下後,郝孟義對何光點了點頭,何光一邊投影着資料,一邊介紹道:「這是我這幾天黑進秦風計算機、手機查出的所有數據。不得不說,這傢伙是個猛人!」
何光點開一個文檔,指着上面標着的紅色文字道:「秦風,入行網絡寫手五年,沒寫過任何關於刑偵推理的小說,只是混跡在各大網站,跟風寫潮流書。光看這些,彷彿他就是一個普通的網絡寫手,可我卻從他計算機瀏覽歷史中,找到了大量刑偵類的閱讀歷史。看這裏……這些是秦風家過去十五年,固態 IP 地址搜索引擎瀏覽的歷史,因爲太多,我採取了關鍵詞搜索,你們先看看。」
一條條密密麻麻的搜索網站,還有何光截圖標註的網站內容。全都是些追蹤、反追蹤、偵查、反偵查、以及過往要案大案實錄等內容……
何光一邊放着幻燈片,一邊說道:「他是網絡寫手,假如是爲了收集寫作素材,瀏覽這些東西倒也能解釋得過去。然而從他進入網絡作家行列後,從未創作過相關書籍,這不奇怪嗎?所以我斷定,他要麼是因爲個人愛好原因瀏覽這些資料,要麼就是具有反社會人格,內心深處早就有了犯罪想法。」
「這……」我正要說話,蔣麗麗已經高聲地叫道:「何警官,雖然秦風有瀏覽過刑偵類數據的信息,可這卻不能作爲給他定罪的證據,因爲這都是他在過去十多年瀏覽的資料,而案件是最近發生的。難不成他在十年前就籌備今天的謀殺了?這顯然說不過去,我想問你有沒有查到實質性的東西,證明秦風就是此次案件的真兇。」
「麗麗!」我瞪了蔣麗麗一眼,沉聲道,「雖然這不能作爲實質性證據,卻能左證秦風極有可能是一個具備完善犯罪素養的高智商犯罪分子。」
何光「嘿嘿」笑了兩聲,道:「別急,精彩的在後面,要不然我怎麼說這傢伙是個猛人呢。」
說着,何光又打開一個幻燈片,用熒光筆指着幕布道:「這是我用了二十多個小時,採取數十種手段,深挖出來的東西。你們看,這個筆名『獨狼』的寫手在暗網發佈的帖子。」
幻燈片上,一直灰色的狼頭下,發佈着數十篇帖子,每篇帖子都是關於如何完美犯罪,犯罪後如何逃離現場、避免跟蹤、以及面對訊問時如何巧妙掩蓋心理活動等內容,帖子下面的數據,顯示着每篇帖子都有着驚人的點擊率和互動消息,以及鉅額打賞。
「難道秦風就是獨狼?」我下意識地問道。
蔣麗麗的眼神變了,透着難以置信。
何光慎重地點頭:「不錯!秦風很狡猾,他在寫這些帖子的時候,彷彿就在防備着被追蹤到的可能。所以他沒用自家的寬帶,也沒用手機數據,而是在濱河市、肥水市等十幾家網吧發佈。最重要的是……他每次上網用的都不是他自己的身份證!」
「嘶……」
我倒吸一口涼氣,假設這一切都是真的,那秦風也太狡猾了。
可很快地,我又想到一個疑點,問道:「既然秦風沒用自己的身份證上網,你是怎麼查到的?」
何光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雖然秦風發布這些信息的時候,都很小心。可他卻忽略了一點……」
「哪一點?」我急忙追問。
等會議室內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何光身上後,何光才得意揚揚地說道:「錢!這些暗網上的帖子,都給秦風帶來不菲的收益。他已經很小心了,每次提現,都過十幾甚至幾十道手,通過虛擬幣、遊戲裝備等方式,把錢轉到自己名下。看上去很精明,然而他彷彿忽略自己銀行卡的總流水問題。我這幾天,把秦風每本書的收益和他名下銀行卡開卡至今的流水全都一一比對,發現有個別流水對不上號。就反向追蹤這些錢的來歷,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找到錢的源頭。找到錢的源頭後,我又追蹤那些帖子的 IP 地址,找到發佈的網吧,然後調取了網吧塵封的監控備份,恢復資料,最終發現發帖的人就是秦風!」
……
高手!
這就是高手!
聽完何光的話,我自己都嚇出一身冷汗。大數據時代,果然人都是透明的,除非我們不想查,只要我們願意查,任何犯罪分子都無所遁形。
後面兩個小時,項目組成員和我們濱河刑偵認真地閱讀完秦風過去所寫的關於「 如何完美犯罪」的帖子後,都被秦風的奇思妙想震驚了。
看完後,大家皆是面面相覷,感嘆着幸好這些帖子都是在暗網上發的,沒讓更多的普通人看到,要不然還不知道要給我們刑偵帶來多大麻煩。
直到看完所有帖子後,我和郝孟義相互對視,都是一臉疑惑。我率先問道:「這些帖子上教授如何犯罪的內容雖然巧妙,可和眼下咱們要調查的案件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除了證明秦風具備完美作案知識的可能,彷彿不能給他定罪吧?」
何光道:「可這已經足以證明秦風具備作案技術。那小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實際上都是僞裝。他僞裝那麼多年,保不齊遭受父親離世的打擊後,出現反社會人格,讓他有了犯罪的想法,所以構思了新的犯罪手法。」
「……」
悖論!
明顯的悖論。
按何光這說法,所有犯罪心理學專家和我們刑偵都有可能在受到打擊後,出現反社會人格跑去作案了。
不等我反駁,郝孟義已經輕咳兩聲,道:「何光,關於無人機和李武死亡前獲得的遊戲道具的線索調查的怎麼樣,可有進展?」
重點來了!根據秦風的供述,李勇昶被謀殺時候,他是用無人機將藥送進酒店房間,而李武的死,又和一件網絡遊戲道具有關。只要這兩件事查清了,比挖出秦風多少過去都有用。
郝孟義都發話了,何光這才正色道:「很遺憾,我查了秦風各大平臺的購物信息,都沒有找到秦風購買無人機的賬單。」
「那有沒有可能他是通過現金消費夠買這些東西的?」我問道。
何光搖了搖頭:「我比對過秦風的銀行流水,他很少用現金。爲了預防他可能是和家人、朋友索要的現金,或者是讓家人、朋友代購的無人機的可能出現,我調取了秦風最近數月的電話、微信、QQ 等通訊記錄,也沒找到關於無人機的購買信息。」
「那遊戲道具呢?李武是因爲獲得一件極爲珍稀的遊戲道具導致的興奮過度心臟驟停死的。可查到秦風和那件遊戲道具有關?」我迫不及待地問道。
何光再次搖頭:「我查看過李武的計算機,也和遊戲公司那邊溝通過。那是國內最大的遊戲公司,他們的網絡安全部門高手衆多,所編寫的程序不可能會被一個普通人操縱,而且我也查了秦風的手機和網絡,案前數月,秦風並未關注過那款遊戲。更別提暗中更改資料,給李武全遊戲唯一的無等級成長裝備了。」
「這……」
何光的話,讓我目瞪口呆。原本秦風的供述,讓我們有了精準的調查方向,所有人都幹勁兒十足地加班加點,就是爲了找出證據給秦風定罪。可現在的結果,無異於又給我們潑了一盆冷水——因爲線索又斷了!
郝孟義推了推眼鏡,陰陽怪氣地說道:「陳隊,你看有沒有這種可能,秦風之所以主動找上你,並以模擬犯罪的方式供述他作案過程,可能本意是誤導咱們查案的方向。其實他根本沒按他說的那些方式作案?」
一直沒開口的趙小海終於說話了;「不排除這些可能,這三天我在車禍現場及周邊做了詳細的調研,發現並不存在所謂的強光源。所以秦風一定是說了謊,爲的就是誤導我們的調查方向。」
何光附和道:「贊同,我也是這麼認爲的。」
省廳指派的項目組成員隨着郝孟義的拍板,其他兩人都反口了,認爲秦風是故意誤導調查方向。
我張了張嘴,雖然我很想辯解,因爲我感覺秦風那天夜裏說的都是真的,可卻沒有任何證據。
就在我左右爲難的時候,蔣麗麗大聲地笑了出來,嗤笑着看着三位省廳指派的精英們:「哈哈……可笑,真可笑,按你們的說法及挖出的線索,豈不是秦風就是無辜的,那三起案子也是意外嘍?」
「麗麗,怎麼說話的!」我瞪了蔣麗麗一眼,想讓她閉嘴。
可蔣麗麗不退不讓,強勢道:「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三天,整整三天,不但沒找到有用的證據,反而查出一堆幫秦風脫罪的鐵證。就算我們拿着秦風的供詞到了檢察院、法院,秦風也能用一句『我模擬出錯,是我不瞭解兇手的心態,假設犯法嗎』來推翻咱查到的一切!」
「哎……」
郝孟義重重地嘆了口氣,何光和趙小海更是羞愧地低下頭,連看都不敢看蔣麗麗。
在我不斷示意的眼神下,蔣麗麗固執地叫道:「現在距離下一起『意外』,只有兩天時間了。秦風也願意主動配合咱們,就關在樓上休息室,可咱們都查到什麼了?別說給他定罪的話了,我看你們是給他脫罪吧。我就一句話,要是沒證據,該放人放人,該保護李家母女保護李家母女。案件偵緝不是光在計算機前敲敲計算機,或者在大馬路上轉悠幾圈就能破案的。你們一直關着秦風,也不去訊問,這是違法的!」
不知爲何,蔣麗麗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強硬,所說的話像是尖刀,句句紮在人心頭上。
我推了推郝孟義的胳膊,小聲道:「郝組長,你是搞心理學的,現在秦風也被關三天了,要不再去盤問盤問?」
從三天前,秦風一句話把郝孟義給懟走後,郝孟義就像忘了秦風這個人一樣。整整三天,連提都沒提過秦風一句,更別說見了。
其實我心裏也在好奇:秦風那句話,到底觸動了郝孟義哪根筋?郝孟義老婆的案子,當年可是在整個公安系統內部都通報了,他媳婦在和他鬧離婚前夕,與夢遊中從陽臺失足跌落,十六層啊!直接摔死。可那個案子已經結案了,郝孟義媳婦是意外,和郝孟義無關。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再傷感,也該走出陰影了。爲什麼秦風一句話,就讓郝孟義緊張起來?難道那件案子另有隱情?
雖然無端地猜疑領導,還是我現在的頂頭上司的行爲是不對的,可身爲一個刑偵,我更渴望真相。
事情過去三天,我也想私下找秦風問問,卻因爲郝孟義的存在,這件事也就一直沒提。如今距離下一次「 意外」,只有兩天時間,無論如何,我都想讓郝孟義和秦風見一面。秦風尊郝孟義爲「啓蒙導師」,兩人都研究心理學的,或許他們對話中,能暴露一方內心的真實情感。
百爪撓心的感覺,讓我迫不及待地渴望着郝孟義和秦風的二次相見,然而……
郝孟義猶豫了許久,只是回了一句:「先關着吧,看看兩天後的情況。」
「啊……」
我糾結地看着郝孟義,他到底在躲避什麼?是不願舊事重提,還是害怕真相被揭開?
真相?
想到真相,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秦風掌握着郝孟義妻子死亡的真相,所以郝孟義纔不敢見秦風?
想到這裏,我擠出個笑臉,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既然郝組長都發號施令了,就先關着秦風吧。這樣,後天就是秦風父親的四七了,如果秦風真是抱着將李勇昶一家滅門爲目的的兇手,他一定會想辦法繼續作案。不如我去看着他,貼身二十四小時看護。」
郝孟義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深深地注視着我,久久沒有言語。
可我一點兒都不慌。雖然他是省公安大學的犯罪心理教授,具備着能一眼看穿人心的本領,可現在是辦案,我是副組長,爲了案情,他總不能拒絕我。
郝孟義沉默了好久,重重地說道:「這是濱河,你的地盤,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僵了……
一句話,我們倆之間的臨時同事關係,正式地僵硬起來。
我無奈地起身道:「既然這樣,那我先去看看秦風。」
說着,我急匆匆地離開會議室,午飯也來不及喫,直奔樓頂的休息室走去。
剛推開門,就見秦風正站在牀邊擺着太極拳的架勢,彷彿在練太極。
「呦,陳隊終於想起我了?」秦風一邊說,一邊比劃着攬雀尾,同時探頭往我身後看了看,隨後笑道,「怎麼,郝教授沒跟你一起來?」
我盯着秦風打量半天,本想上來就直奔主題,詢問下關於郝孟義妻子死亡的事,可看着秦風運籌帷幄的表情,我徑直走到牀邊,坐了下去,笑道:「這不是最近忙嘛,才得閒。看樣子你待得不錯啊,還打起太極拳了。不應該啊,年紀輕輕,怎麼喜歡老人的運動?」
秦風一邊慢悠悠地打拳,一邊回道:「打太極可以讓人靜心,這破地方就那麼點兒大,連手機都不給我,不找點事做,還不憋瘋?」
「嗯,不錯,自娛自樂,你倒是一點兒都不慌。」我說完,也起身來到秦風身邊,馬步一紮,和秦風玩起推手。
兩人你來我往間,秦風突然說道:「陳隊,三天了,你們可是一點兒有用的東西都沒查到?」
我沒正面響應,反問道:「你是不是料定我們查不到線索,還是說,你故意給了假供詞,誤導我們調查方向?」
秦風笑了,嘴角勾勒出詭異的弧線:「嘖嘖,看來省廳的項目組也沒那麼神嘛。不過你有句話說得不對。」
秦風突然停下,指了指牆上的掛鐘:「什麼叫假供詞,我只是模擬兇手的心態,又不是兇手,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就是兇手似的。」
那語氣,彷彿早看穿一切。
我尷尬地笑了笑。
果然,在玩心理學的專業人士面前,我那套話術起不到作用。秦風應該是早發現隱藏在掛鐘後面的攝像頭了,知道他的一言一行都在監視中,一旦他剛纔說了句「 是」,就算不能當作鐵證給他定罪,至少能合理羈押。
我親自搬了把椅子,站在牆邊將掛鐘取下,關掉攝像頭,又拿出手機關機後,擺在秦風面前:「現在沒有監控,咱們可以放心地聊天。」
「那就要看陳隊想聊什麼了。是兩天後的意外,還是別的什麼陳年舊案……」
秦風的語氣透着戲謔,他彷彿猜到我要問什麼。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躁動後,低聲道:「我想知道,你和郝孟義之間的一切!」
「嗯?陳隊怎麼對這個感興趣了?」秦風的表情明顯一僵,隨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道:「郝孟義是省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博導,更是這次項目組組長。按理說,我不該懷疑他。可當你和他見面後,一句話就讓郝孟義氣得出了屋,這點就很奇怪。別說一個心理學博導了,就算一個正常人,直系親屬去世後,最多難過半年,或許是幾年,可隨着時間的流逝,當亡者被提起,絕對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可郝孟義的反應不正常,而你……」
我緊緊地盯着秦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有注意到,你每次提及『導師』字眼的時候,都刻意加重語氣!所以,我懷疑你是在向我或者郝孟義傳達什麼信號。正是那被刻意加重語氣後的『導師』二字,讓郝孟義不願見你,對不對!」
「哈哈,看來陳隊是在懷疑自己的領導啊。怎麼,你是想翻案嗎?」秦風一臉詭笑。
我點了點頭,肅穆道:「我是刑偵,眼裏揉不得沙子。假如那個案子確實另有隱情,就算拼了脫去警服,我也要追查到底!」
秦風沉默了,許久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抬頭冷笑:「憑你,也配?省廳的案子,是你一個濱河刑偵翻得了的?」
「事在人爲!」我咬牙道。
這次,秦風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盯着我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突然伸手:「有煙嗎?給我來一根。」
「拿去。」
我連煙帶火機都丟了過去,直到秦風抽完一整根菸,才聽他說道:「我相信你的決心,不過你太急了。」
「嗯?」我疑惑地看着秦風,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秦風又點上一根菸,抽了半截後,笑眯眯地說道:「多等兩天吧,或許你會從中發現什麼?」
「是嗎?那我等着。」
說完,我又將掛鐘裝上,轉身出了屋。
回辦公室的路上,我後背冷汗直冒。
因爲我確定秦風剛纔的話,給我傳達了兩個非常有用的信息。
第一:兩天後,意外死亡案還會繼續發生。
第二:郝孟義老婆的死,絕對不是夢遊失足那麼簡單。而兩天後的意外死亡案,作案手法應該和郝孟義老婆的死相似!
是了!
一定是了!
利用心理學作案嗎?如此高智商的犯罪,只有絕對專業的人士才能實施。
回到辦公室後,我破不及待地撥通齊斌的電話:「齊斌,你現在就帶人去安全屋,繼續對沈麗芬、李盈二十四小時看護,連她們休息都不能離開你的視線。」
電話那頭,齊斌不解道:「陳隊,要是她們抗議怎麼辦?反手給我個騷擾投訴,我喫不了啊。」
「怕什麼,出了事我幫你頂着。」
「早說啊,有陳隊這句話,我連她們上廁所都在門外守着。」
齊斌說完掛掉電話,我這邊也同時開始了緊鑼密鼓的部署。
因爲我懷疑即將到來的第四起「 意外死亡案件」,極有可能和心理學領域的專業知識有關,而秦風已經被看管在刑偵隊,那麼另一個具備作案能力的,只有——郝孟義了!
我知道,懷疑自己的同事和領導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爲,更是刑偵辦案過程中的大忌,可秦風和郝孟義見面的詭異場景,加上秦風剛纔的話,讓我萌生出一個恐怖的想法——秦風和郝孟義之間有着不爲人知的祕密,他們的關係根本不像秦風說的那樣,只是聽了郝孟義一場講座結下的短暫師生緣分。或許秦風掌握了郝孟義的祕密,從而利用這個祕密,讓郝孟義協助他作案。
人最怕的是就是有了想法,當這個細思極恐的念頭在我腦海浮現後,揮之不去。儘管我不清楚自己的懷疑是否正確,可爲了防患第四起「 意外死亡案」的發生,我必須這麼做。
我打開計算機,寫下工作報告後,又重重加密,隨後的兩天,我全程陪在郝孟義身邊寸步不離,更找出各種藉口阻撓着郝孟義要給沈麗芬、李盈做訊問。
說真的,我是在防着郝孟義,防着他借做訊問的名義,給沈麗芬或者李盈進行某種心理暗示,從而導致第四起命案的出現。
畢竟一個在國內外享譽盛名的犯罪心理學、心理學教授,他一定有着遠超常人的手段。可能就和電影裏拍的那樣——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細微的動作,就給人催眠或者種下心理暗示,誘導被害人按他的意願行事。
直到兩天後,也就是距離李武死亡的第七天,按着前面三起命案的發生時間,第四起意外出現的下午,我們所有人的心,都高懸起來。
濱河市刑偵支隊會議室內,我、郝孟義、何光、蔣麗麗四人看着安全屋的監控,眼都不眨。而安全屋那邊,齊斌、周坦、王夢磊、還有省廳來的痕跡學專家趙小海四人則全程跟在沈麗芬和李盈身邊。
通過監控,我能清楚地看到,李盈蜷縮在桌邊,雙手抱着膝蓋,將頭邁在臂彎裏,瘦小的肩膀一個勁兒地抖啊抖,像是害怕,又像是在哭。
李盈的這種行爲,我完全可以理解。畢竟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身邊的家人接連被「 意外」死亡,她傷心、她難過、她害怕,都在情理之中。
再看沈麗芬。自從李武死在家裏後,沈麗芬徹底地瘋掉了,臉上掛着瘋子特有的癡呆面容,披頭散髮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嘴裏還嘀嘀咕咕地念叨着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四方小鬼,別登我頭」之類的瘋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即將六點,我緊張地雙手攥拳,對着桌上的話筒急切地叫着:「齊斌、周坦、小王,給我看好了!記住,一刻也不能讓她們母女離開你們的視線。」
視頻畫面中,齊斌一手按着耳機,一手掏出手銬,小聲道:「要不我把她們和我銬一起,這樣應該最安全。」
我看了看郝孟義,等待回覆。
齊斌的提議太大膽,違背了文明執法的精神,而郝孟義是省廳指派的項目組組長,這樣的決定只有他能給出答覆。
郝孟義只是猶豫了一會兒,拿起話筒道:「小齊,我理解你保護受害者的心情,然而現在講究文明執法,別莽撞。安全屋外面有幾十個荷槍實彈的特警保護,別慌,歹徒沒你想的那麼可怕。」
「好吧。」齊斌收了手銬後,將手放在槍袋附近,目不斜視地盯着沈麗芬。
一分鐘……
兩分鐘……
十分鐘……
看着視頻畫面的時間一秒一秒地跳動,我心急如焚,從未如此渴望着時間過得快點兒,早點兒熬過七點半,命案應該就不會再出現。
然而時間依舊不緊不慢。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我、郝孟義、何光、蔣麗麗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瞪大眼睛看着監控畫面,唯恐錯過任何一秒。
七點二十九分……
我後背已經汗透;而郝孟義也緊張地用右手五指敲擊着桌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響,這畫面似曾相識……
監控畫面上,沈麗芬還在安全屋內披頭散髮地走來走去,齊斌、周坦、趙小海、王夢磊更是嚴陣以待,四個人、八隻眼睛,時而看着沈麗芬和李盈、時而看向大門、天花板、通風窗等一切兇手可能藏身的地方。
原本一切看上去都那麼正常,可就在監控畫面上的時間跳到七點三十分的時候,沈麗芬突然像是瘋了一樣,整個暴跳起Ṭúₕ來,披頭散髮地衝向安全屋的餐桌,拿起上面的水果刀,嘴角高叫着:「我捅死你這個害人的小鬼!」
一切,是那麼的突然……
突然到不光齊斌他們沒反應過來,連全程看監控我也沒反應過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尖銳的水果刀,被瘋狂的沈麗芬用力插進自己的胸口!
一下、兩下、三下……
像是着了魔一樣的沈麗芬,右手持刀,瘋狂地捅着自己的胸口、脖子……她彷彿沒有任何痛感,只是狀若瘋癲地笑着、叫着。
血……流了一地;瘋狂的笑聲,響徹全屋……
事情出現得是那麼突然、畫面是那麼血腥恐怖,等到我反應過來拿起話筒大喊着「阻止她」的時候,齊斌他們已經暴力制服沈麗芬,卸下沈麗芬手中用以自殺的水果刀,可結果……
我雙手按着桌子,急促地呼吸着,死死地盯着監控,只是一分鐘不到的時間,沈麗芬捅了自己十幾刀,刀刀奔着要害,任由鮮血迸射,依舊瘋狂大笑。
蔣麗麗和何光已經害怕地閉上眼睛,郝孟義更是站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着監控畫面。
監控中,齊斌一身血地對着攝像頭搖了搖頭,按着耳機講道:「陳隊,怕是不行了。十幾刀,大部分刺在心臟,大動脈也割開了……」
完了……
第四起意外死亡案出現了,還是在我們裏三層外三層的保護下,更是項目組和我們濱河刑偵全體人員的注視下出現:沈麗芬——自殺!
第五起命案:衆目睽睽下的自然死亡
二十一天,四起命案,死的還是一家人,這要說是意外,怕是鬼都不信。然而它確確實實地發生了,就發生在我們濱河市!
雖然我們已經找到了最大的嫌疑人,可證據呢?
前面的所有線索,不光不能給犯罪嫌疑人定罪,反而還變成了幫秦風脫罪的鐵證。
最離奇的是……第三起和第四起命案,就在我們刑偵保護下發生。
要說第三起命案,李武死的時候是我們保護不周全,可第四起命案怎麼講?
沈麗芬和李盈已經被轉移到安全屋,屋外有數十名荷槍實彈的武警,屋內更有刑偵幹警和省廳指派的痕跡學專家全程貼身保護,數十個攝像頭無死角地監視着一切,更有我這個濱河刑偵支隊長、省廳指派的項目組組長,還有計算機高手何光等人盯着。
然而結果呢?
第四起意外案依舊如約發生,它就像一個極爲守約的死神,不願意遲到一秒鐘。
這種結果,是我們濱河刑偵不想看到的,更是省廳不想看到的。
恥辱!
濱河刑偵的恥辱,整個濱河市的恥辱,連帶省廳的恥辱!兇殘狡猾的歹徒,用實際行動給我們整個公安系統上了一課。
隨着沈麗芬的自殺舉動出現,整個安全屋亂了起來,李盈看着母親瘋狂的自殺畫面,直接兩眼一翻暈了過去,齊斌他們按下警報,等候在外面的醫護人員、技術科幹警迅速地衝入。
而會議室內,郝孟義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直接一腳踹翻椅子,衝了出去。
我和蔣麗麗對視一眼,急忙跟在後面。
果然,和預料的一樣,郝孟義衝出會議室後,直奔頂樓而去。
到了頂樓,郝孟義打開關押秦風的休息室,衝到秦風面前,抓住秦風的衣領大聲地咆哮着:「秦風,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是犯罪,你這是要被槍斃的!」
蔣麗麗見狀,就要衝過去拉開二人,我卻伸手拉住她,同時默默地搖頭。
「陳隊,郝組長這是嚴重的違紀行爲!」蔣麗麗掙扎着想要脫開我的手。
我死死地拉着蔣麗麗的胳膊,低聲道:「看看再說。」
我和蔣麗麗站在門口,默默地看着屋內的一切。郝孟義已經將秦風逼退到牆邊,雙手青筋暴起,看上去像是恨不得直接掐死秦風。
然而秦風的臉上卻掛着沉着冷靜的笑,話裏透着譏諷:「郝教授,我幹什麼呢?我難道不是一直在這裏配合你們調查嗎?」
「配合?你配合了嗎?沈麗芬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就在剛剛,我親眼看着她一刀刀地捅死自己!」
郝孟義大聲地咆哮着,原本經常調整的眼鏡掉在地上也沒去管,一雙本充滿智慧的眼睛透着無盡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意。
秦風『哦』了一聲,道:「死了啊?只是死個人,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人都會死,你我也不例外。你的老婆,不也死了嗎?」
「你!你!」郝孟義氣得像是失了智,言語凌亂,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我想繼續聽下去的時候,秦風突然喊道:「陳俊偉陳大隊長,現在我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排除了?能回家了嗎?被你們關了幾天,家裏還有個迷迷糊糊的老孃,我實在放心不下。對了,麻煩你先把咱的郝大教授帶走,再這樣下去,我可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投訴他。」
當秦風叫出我名字的時候,郝孟義像是突然清醒,鬆開抓着秦風衣領的手,主動地退後兩步,直到我進屋後,才彎腰撿起地上的眼鏡。
我看了看坦然自若的秦風,雖然我很不情願放秦風走,可事實就擺在那裏——最近接連兩起命案,秦風都被監控着,有着極爲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明,我們拿他也沒辦法。
「秦風,你……可以走了。不過案件沒偵破前,你還是嫌疑人,不能離開濱河。」我說出了自己這輩子最不願意說的話。
秦風整了整衣領,笑道:「放心,沒照顧好老孃前,我是不會走的。」
說完,秦風大踏步地向外走。他剛到門口,郝孟義突然叫道:「秦風,你這個殺人兇手,不要以爲自己做得完美,我找不到證據!」
話音剛落,秦風突然轉頭,同樣惡狠狠地盯着郝孟義,陰陽怪氣地說道:「郝教授,我相信你能找到沈麗芬的死因,並能親自出庭作證,完美地解釋兇手作案的原理,可你敢嗎?你敢嗎?」
一連兩問,郝孟義沒有應答,秦風大笑着走出房間,蔣麗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秦風的背影,最後一咬牙追了過去。
屋內,我盯着沉默的郝孟義,原本想問些什麼,可等我看到郝孟義那怒氣衝衝的樣子,心中的疑問全都壓了下去。
可腦海中卻一直迴響着秦風剛纔的話。秦風說了,郝孟義一定能找出沈麗芬的死因,可郝孟義不敢。爲什麼不敢?是他手裏握有郝孟義的祕密,讓郝孟義不敢去找;還是沈麗芬的死因和郝孟義曾經做過的事一樣?一旦公佈後,等同讓郝孟義自己毀了自己?
我在心裏不斷地模擬着、分析着:郝孟義,46 歲,省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博導、正處級幹部,不管是年齡,還是地位,都處於黃金時期,未來大有可期。若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祕密,或者他曾親手利用心理學謀殺了自己的妻子,那這輩子算毀了。
或許該向省廳彙報尋求其他心理學專家幫助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寫個報告,將最近的事情完整地彙報上去,郝孟義突然開口了:「陳隊,不好意思,我失態了。剛纔威逼犯罪嫌疑人的行爲是我違紀,我會向省廳報告,辭去項目組組長的職務,並離開濱河。」
說到這裏,郝孟義看我的眼神很怪,像是自責,又像是有什麼話想說。
我一言不發地等着,等了好一會兒,郝孟義才道:「若我所料不錯,七天後意外死亡案還會繼續發生,秦風屬於高智商罪犯,而通常高智商罪犯都具備過人的傲氣,同樣的手法他不會用兩次。所以七天後,李盈會發生什麼意外,我猜不到。若能保護李盈躲避他下一次的謀殺,將會給秦風心理防禦造成重大打擊,極有利於我們破案。所以,李盈的安全就拜託你了,請你一定保護好她,還被害人一個公道,將秦風繩之以法。」
郝孟義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獨留下我一個人站在休息室內。
我目送郝孟義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頭腦中的思緒更加凌亂……
回到辦公室後,我重新畫了一副人物關係圖:只是這次——我將郝孟義也加入其中。
全新的人物圖上,重大嫌疑人依舊是秦風,而在秦風的人物關係在線,多了一個郝孟義。
雖然無端地懷疑領導,是我不對,可爲了破案,我必須如此。
在我看來,郝孟義和秦風兩人從專業領域上來說,都是心理學高手;而且他們很早之前就認識,然後在刑偵隊第一次見面到今天二次見面,兩次談話中,話裏話外傳達出的信息極爲矛盾。彷彿是相互看不順眼,又彷彿處處爲對方遮掩着什麼祕密。
那麼到底是什麼祕密呢?
秦風和郝孟義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我一點點地梳理着人物關係圖,並憑藉着回憶,將他們兩次見面對話的內容全都默寫下來,試圖從中找到某種因果關係。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埋頭桌案,洋洋灑灑地寫了數千字,直到蔣麗麗推門而入。
「陳隊,我有些事想和你聊聊。」蔣麗麗神色複雜,說話也支支吾吾。
我不禁問道:「秦風呢?你把他送回去了?這麼晚了,你不回家,不會是在想秦風的事吧。」
蔣麗麗沒有回答,默默地坐在我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猛的抬頭道:「陳隊,你認爲心理學上的催眠術是真的嗎?」
這問題就問倒我了,我又不是搞心理學的,哪知道催眠術是真的還是假的。
見我沒說話,蔣麗麗復又說道:「咱暫且假設催眠術真的存在,可施術者和受術者之間總要交流吧。」
「嗯,所以你?你想表達什麼?」我沉聲地問道。
蔣麗麗道:「若我沒記錯,從李勇昶死到現在,整整二十一天。二十一天裏,秦風只在李勇昶的頭七那天,在咱們市刑偵支隊和沈麗芬有過短暫的見面。根據牛小龍的描述和當時的監控錄像顯示,當時秦風和沈麗芬沒直接交流,剛見面就被李文打了一巴掌。所以,就算催眠術真的存在,就算秦風真懂什麼催眠術,那也要有和沈麗芬接觸的機會,才能給沈麗芬進行催眠暗示,讓沈麗芬自殺。可根據我們掌握的線索,秦風很顯然不具備這一條件。」
不等我說話,蔣麗麗再次提起何光查到的線索:「咱們繼續反推,李武的死因,是因爲在極度疲勞、極度傷心的情況下,突然獲得遊戲中唯一裝備興奮過度而死;可何光查了秦風的手機和計算機,以及固態 IP 地址,他沒有過任何遊戲方面的操作;何光也聯繫過遊戲公司那邊,證明遊戲數據沒有作假,所以秦風應該和李武的死無關。再反觀李勇昶和李文、苗苗的死,雖然秦風給出了我們可能存在的調查線索,然而他一切的模擬推理,都建立在你提供給他的案情數據上。他是順着你給出的案情,做出的推論;而根據何光的調查,秦風曾在暗網寫過驚才絕豔的犯罪學帖子,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認定:秦風具有犯罪頭腦,所以當你給了三件案情數據,他在已有的資料基礎上,憑藉自己本身的犯罪頭腦,推論出兇手如何作案,而他本人,則是無辜的?」
蔣麗麗說完,深深地喘了口氣,又道:「所以我認爲這四起意外案件,兇手可能另有其人,而秦風是無辜的!」
聽完蔣麗麗的長篇大論,我沒有立刻表態,反而盯着蔣麗麗的眼睛看了許久。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我認爲,蔣麗麗和秦風接觸多了,被秦風的故事感染,患上了刑偵最大的忌諱——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當然了,這也有可能是蔣麗麗監視秦風那些天裏,被精通心理學的秦風利用心理誘導、心理暗示一類的手段,讓蔣麗麗患上——斯德哥爾摩綜Ṫúⁱ合症。
過了好一會兒,我嘆了口氣,沒認同也沒反駁,只是揮了揮手:「連續四起命案出現,有規律、有目的的連環殺人,這件事影響太大,誰是兇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了。或許一會兒,或許明天,市委市局、省委省廳就會打來問責電話。麗麗,暴風雨已經來了,考驗咱們濱河刑偵的關鍵時候到了。」
蔣麗麗固執地說道:「那也更不能在明知道調查方向出錯的情況下,繼續追着一個沒有嫌疑的人浪費時間。」
我搖了搖頭:「算上今天沈麗芬的死,這已經是第四起。媒體那邊的輿論、省委市委的壓力,你認爲以後我們還有決定調查方向的權利嗎?郝孟義已經回省廳了,相信不久之後,新的項目組組長就會到來。這次可沒那麼好說話了。回去吧,等新的項目組組長過來,咱按吩咐辦事就行。」
蔣麗麗目瞪口呆地問道:「郝孟義走了?」
「是啊,就在你追秦風出去後,他也走了。」我大力地揉着太陽穴,事情大條了,真要是追究起來,恐怕我這個刑偵支隊長的位置都保不住。
接下來的兩天,事情的發展和我預料的中的一樣。先是市委和市局分別打來電話,責問我們刑偵支隊到底是幹什麼喫的,那麼多人看着,還能讓受害者死在安全屋,這使民衆的安全感、市委的公信力受到極大影響;然後是省廳最新的人事任命傳達,沒有絲毫意外——新的項目組組長是省廳副廳長,一個三十多年的老刑偵;同時還帶領十多名各領域精英奔赴濱河,直接負責連環意外死亡案。
至於我們濱河刑偵,在接受了督查、紀委的輪番問話後,要麼淪爲打下手跑腿的勤雜人員,要麼直接放假在家。
而我因爲濱河刑偵支隊長的身份,被臨時留任新的項目組,負責彙報之前四起意外死亡案的相關情況,及充當司機。
距離沈麗芬死亡第五天,我正在辦公室休息,接到新項目組組長——黎衛國黎副廳長的電話。
「小陳,你來下會議室。」
「是。」
掛斷電話後,我快步地走向會議室。
會議室內,十幾個省廳直接指派的項目組成員在黎副廳長的示意下,齊齊地蓋住自己面前的資料。
我心中微嘆:不被信任了嗎?
那種不被信任的感覺,讓我很憋屈。因爲從第一起意外案出現到現在,自始至終我都是最渴望破案的那個,沒收受過任何人的賄賂,沒因爲個人情感庇護過任何人。
可現在……
新項目組到來,同時帶來的還有督查和紀委,美其名曰是詢問案情,實際上還不是懷疑我們瀆職。
我強壓下心中的不快,立正敬禮:「黎組長,你找我?」
黎衛國指了指我面前的椅子道:「先坐下,我剛看完四起意外死亡案的詳細資料,有些話想問問。」
等我坐下後,黎衛國翻開面前的一頁資料看了看,又抬頭瞟了我一眼後,用低沉、有力的聲音問道:「根據數據顯示,從李勇昶猝死,你就有了明確的犯罪嫌疑人。可以和我解釋下,爲什麼嗎?」
「黎組長,這個問題,我已經寫在資料裏呢,就在李勇昶案資料第三頁。」
我聲音剛落,黎衛國敲了敲桌子:「陳支隊長,現在是我問你。」
哎,似曾相識的畫面!曾幾何時,我在訊問室內對秦風也是說了同樣的話。
看來黎衛國是懷疑我從開始就在誤導調查方向,包庇真兇。
無奈,我把李勇昶猝死案,從接到電話,到坐上秦風的車,再到從牛小龍口中得知秦風和李勇昶關係的話,原原本本地重複一遍後,道:「綜上所述,我對秦風的懷疑合情合理。我相信在座的各位精英,在面臨同樣的時局,也會和我有一樣的猜測。」
黎衛國輕咳兩聲,又翻開一頁資料道:「根據前項目組組長郝孟義的彙報和你自己的彙報資料,在李武案發生後,你和秦風有過私下接觸。同時,他在接受了你告知他的三件『意外死亡案』案件資料後,主動地提出模擬兇手犯罪過程,給你提供了新的調查方向,是不是?」
「是!當時我……」
我剛要解釋,黎衛國一抬手,打斷我後面要說的話,沉聲道:「現在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能重新作答。第一,你在明知秦風是犯罪嫌疑人的情況下,爲何向他透露案情資料,並提供刑偵收集到的線索?第二,你在數據中提到,秦風曾說不介意你錄音,可你的手機因爲電量過低自動關機;身爲一個老刑偵,錄音過程中,爲什麼沒有查看手機剩餘電量,更沒在回到支隊後,第一時間調出燒烤攤的監控,作爲左證你和秦風見面的證據?」
他奶奶個熊,這是把我當犯罪嫌疑人審問了。一想到這幾天我們濱河刑偵遭受的不平等對待,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先是給參與「 意外死亡案」的警員連翻訊問,又是放假又是避嫌的,現在連我都不放過。
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氣,怒道:「黎組長,所有案件數據,我們濱河刑偵已經如數移交,從李勇昶被害,我們就做了全面排查,不存在隱藏、庇護嫌疑人行爲。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乃至以後,我始終堅信秦風就是兇手!之所以給他提供案情數據,那是我在經過數次自我懷疑後,不得已而爲之。你看過數據,想必你也知道,李武遇害當天,秦風被密切監控;我又在李家看護,當時他有着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據。所以,我產生自我懷疑,在想我的調查方向是不是錯的。可當秦風再次出現在我面前,那種強烈的直覺告訴我,秦風就是兇手!他所謂的模擬,極有可能是炫技;若能用案件資料換來秦風親口供述作案過程,我就能給他定罪。至於你說的手機斷電,當時我的手機的屏幕是向下的,而且心中強烈地渴望能獲得破案線索,所以沒有查看手機。」
我一口氣說完要說的話後,直接起身:「好了,要是黎組長沒什麼事的話,我回辦公室了。」
「等等!」黎衛國出聲將我叫住。
我沒好氣地問道:「黎組長還有事?」
黎衛國丟過了一份資料:「你自己看。」
我拿起數據一看,瞬間破口大罵:「污衊,這是赤裸裸的污衊!當時我之所以摘掉休息室的監控,是因爲我要訊問秦風的話,不方便讓郝孟義知道。」
黎衛國卻冷笑道:「郝孟義是當時的項目組組長,你私下見重大嫌疑人,還關閉監控,有批准嗎?而且郝孟義在回去後,曾單獨向我彙報過這件事,並提出合理懷疑:你之所以咬着秦風不放,一定有着不爲人知的原因;而原因或許就在監控被關閉的五分鐘內。陳俊偉,現在我需要你給我一個合理解釋。」
「我……」
我那個氣啊,肺都氣得要炸。
好你個郝孟義,嘴上說着失態,並主動請辭項目組組長職位,背地裏卻給我玩陰的,捅我刀子。
行,你不仁我不義,不就是潑髒水嗎?誰不會啊!原本我還想着等調查清楚再往省廳彙報,現在還查錘子啊。
「黎組長,關於郝孟義的懷疑,我有話說。」我轉頭對坐在我旁邊的一個警員道,「我辦公室左邊第二個抽屜裏,有個檔案袋,麻煩你幫我拿過來一下。」
那個警員沒動,反而看向黎衛國,等黎衛國點頭後,才起身離去,不過一會兒,拿着檔案袋走了過來。
我伸手去接,他卻直接遞到了黎衛國手中。
我撇了撇嘴,在黎衛國拆檔案袋後拿出數據看的時候,解釋道:「這上面,是郝孟義走後,我重新梳理的人物關係圖,還有一些郝孟義和秦風之間的對話。我懷疑……」
不等我話說完,黎衛國已經把數據丟到桌邊,並且冷聲道:「不用看了,和郝孟義說的差不多。」
「什麼?」我驚訝地張大嘴巴,什麼說的差不多,難道我記錄的東西,郝孟義知道了?
黎衛國大聲道:「其實早在郝孟義返回省廳和我彙報的時候,就提出過猜測,他認爲你在面對盤問的時候,極有可能會拿出構陷他個人名譽的數據,污衊他和秦風直接存在某種關聯,並以此證明你對秦風的懷疑是合情合理的。」
「什麼叫構陷!上面的話,可都是他親口對秦風說的。」我急了,搞心理學的還真有一手,看的就是長遠,本事夠大啊。可你真有本事,你去查案啊,往自己同僚什麼潑髒水是什麼意思?
黎衛國道:「省廳在人事選拔上有着一套極爲苛刻的監督監察程序,郝孟義的履歷和人際關係我們早已調查清楚,他和秦風之前確實不認識,只是在肥水市醫科大學辦過一次講座,而秦風是那次的聽衆之一。所以,你懷疑沈麗芬之死,是郝孟義受迫與秦風協同秦風作案,毫無依據。根據大資料檢索,郝孟義抵達濱河市後,並未見過沈麗芬。恰恰相反的是,在他數次想和沈麗芬見面,並想着手爲沈麗芬做心理疏導時,反而是你一直從中作梗。所以,若沈麗芬真是因爲心理暗示而死,那麼罪魁禍首也是你!陳俊偉陳支隊長,我現在正式宣佈,從此刻起,你被停職,等待你的將是更嚴格的內部紀律調查。」
黎衛國話音剛落,剛去我辦公室拿檔的年輕警員便已經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沉聲說道:「陳俊偉,跟我走吧。」
我看着小警員肅穆的表情,又看了看黎衛國,嘆了口氣,悻悻地說道:「不就是停職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不過走之前我要提醒你們,秦風就是兇手,兩天後他肯定還會繼續作案。」
黎衛國冷冷地說道:「那就不用你擔心了,我們項目組早已制定了周密部署,無論兇手是誰,兩天後只要他敢作案,就一定會被抓。」
「呵呵……」
我冷笑兩聲,懶得解釋。因爲他們這羣高高在上慣了的人,是不會理解秦風的恐怖之處。
查案可不是光坐在這裏看看報告、分析分析線索就能找到真兇的。
雖然我很想告訴他們這點,然後現在的我已經沒有了話語權。
被誣陷、被誤解、被審查的我,正在前往異地留置點的路上。
經過了三個小時的車程,終於在下午時分,我被帶到了隔壁市的紀委審查留置點,在進入留置點房間的時候,他們收走了我的手機,同時斷絕了我和外界的一切聯繫方式。當我問及紀委人員什麼時候對我進行談話,得到的只有一句「 等着吧」。
然後,我就一個人在空空的房間內焦急地等待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卻不知道時間……
留置點的房間僅有七八個平方,四周刷着白牆、頭頂是刺眼的白熾燈,僅有一張單人牀,上面連被褥都沒有。我在屋內找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能顯示時間的東西。除了一扇緊閉的大門,連窗子都沒有。白刷刷的牆面反射着刺眼的燈光,屋內也沒有開關,並且爲了防止我預判到大致時間,他們連送飯點都不固定。
身爲一個老刑偵,我很清楚:他們這是想給我製造心理壓力,讓我心理防線崩潰,以便訊問的時候趁着我身心俱疲獲得我包庇真兇的證據。然而我相信他們不會如願,因爲我不光是一個老刑偵,我更堅信自己沒有懷疑錯人,也從沒有故意誤導調查方向。
我落寞地坐在牀邊,剛開始還能在心裏默默地算着時間,後面實在熬不住了,就躺在牀上睡覺,卻因爲強烈刺眼的白熾燈無法入眠。無奈之下,我只能脫掉上衣罩在頭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門口已經擺了一盒早已涼透了的盒飯。我簡單地扒拉幾口,只感覺胃裏冰冷,再也咽不下去。
接下來的時間,又是重複着發呆、睡覺、喫飯……如此循環。
終於,在我精神即將崩潰的時候,一直緊閉的大門開了……
我摸着鬍子拉碴的下巴,有氣無力地眯着雙眼看向站在門口的陌生警員:「是紀委要來對我進行談話了嗎?」
陌生的警員沒有應腔,只是生硬地說道:「出來,跟我走。」
走?
我早不想待在這裏了。媽的,喫不好、睡不好,清醒的時候還要被強光刺眼,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摺磨,讓我在聽到能出去的消息後,瞬間起身往外衝。剛到門口,就發現外面還站着三個身穿警服的幹警。他們不等我開口,便不由分說地拽着我往外走,到了院子後直接上了一輛警車,全程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當警車停下的時候,我被人拉着迷迷糊糊地走下車,等看清周圍的環境,不由得一愣:這不是濱河市刑偵支隊嗎?怎麼繞了一圈,又把我帶回來了?難道事情搞清楚了?
「走,去會議室。」
就在我發愣的時候,一箇中年警察帶着我往會議室走去。
進入會議室後,黎衛國和省廳調來的項目組成員像是等候多時。我還沒開口問,黎衛國已經率先說道:「我知道你想爲什麼,不過你的問題先放一放,現在說正事。」
黎衛國說着,對坐在投影儀旁邊的警員點了點頭,會議室正中央的大屏幕上的立刻出現一幅醫院房間的畫面。
看畫面,是一間病房,裏面站滿了警員。十數名警員拱衛的病牀上,秦風正抱着李盈,兩人相互依偎,畫面溫馨,彷彿是一對正享受着歡愉時光的小情侶。
然而我清楚秦風是一個極爲恐怖、冷血又變態的殺手,不禁急了:「胡塗啊!你們怎麼能讓秦風接近李盈,這會害了李盈的!快把他帶走,絕對不能讓他靠近李盈。」
就在我急得直跺腳的時候,黎衛國緩緩地開口了,聲音低沉,帶着一絲絲悔意:「很遺憾,案件已經發生了,這是視頻回放。」
我一愣,怔怔地問道:「什麼?李盈死了?那秦風認罪沒?」
黎衛國難得露出羞愧的表情,垂頭喪氣地說道:「在你被留置的這些天裏,發生了很多事。李盈因爲遭受巨大驚嚇而精神失常入院,由我們全天候保護。在案發前第二天,被密切監視的秦風提出申請,想進入病房探視。我們本着人性化辦案原則,在對秦風進行一系列搜查後,讓他在警務人員的監督下和李盈見了面。然後……」
黎衛國重重地嘆了口氣,隨後更是氣急敗壞地捶着桌子:「剛開始還好好的,李盈見到秦風后,病情出現了好轉跡象,在主治醫師的建議下,我們也接受了讓秦風陪護的提議。你看……這畫面上,兩人哪兒像仇人?」
監控記錄的畫面一直在播放,秦風對李盈的關懷無微不至,從端茶倒水到試藥餵飯,再到夜間貼心地蓋被子,溫馨又細心,多像一個柔情似水的情郎。
直到畫面暫停的那刻,黎衛國指着俯身趴在秦風懷中沉睡的李盈道:「你感覺這畫面有問題嗎?」
我搖了搖頭。
黎衛國又讓繼續播放,約莫過了半小時左右,屋內的警員突然衝了過去,伸手拍打李盈的肩膀,沒過一會兒,屋內亂成一團糟,有喊醫生的、有按住秦風給秦風上銬子的……
隨後黎衛國示意讓播放監控視頻的警員停止播放,轉頭對我說道:「經鑑定,李盈和前面四起案件受害人死亡時間一致。」
說到這裏,黎衛國頓了頓,隨後又拋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根據法醫鑑定,李盈屬於自然死亡。」
「什麼?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大聲地咆哮着,「李盈怎麼可能自然死亡,一定是秦風乾的!」
所有的項目組成員都默默地低下頭,黎衛國更是一口接一口地嘆氣:「然而法醫的鑑定結果就是如此!李盈屬於自然死亡。我們也懷疑這並非真正的『自然死亡』,畢竟李盈的死亡時間和前面四起『意外死亡案件』中受害人的死亡時間太過巧合。可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李盈——自然死亡。」
好啊!自然死亡嗎?一個殺人兇手,當着省廳指派的項目組成員的面,謀殺一個受害者,還讓一堆自以爲是的省廳精英找不到任何證據。
高!
實在是高!
我氣呼呼地問道:「看來你們一樣沒找到給秦風定罪的證據,那讓我回來是什麼意思?人都死了,我回來還有意義嗎?難不成是讓我回來背鍋的?和上頭說,是因爲我的監管不力,導致第六名受害者李盈意外身死?」
黎衛國先是搖頭,隨後點頭道:「陳支隊長,不要意氣用事,你先聽我說完。現在我們都懷疑兇手就是秦風,然而苦於找不到給他定罪的證據,根本無法對他提出訴訟。在李盈遇害後,我們便秦風羈押在訊問室內,進行了連翻的突擊審問;可秦風從頭到尾只有一句話:見不到你,他不會回答任何問題。三天了,我們用了一切合理的手段,都沒能問出任何東西,所以……」
黎衛國凝視在我,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明白了:他們這是拿秦風沒辦法,才迫不得已地放我回來。
不過我同樣也在好奇:秦風,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你明明沒留下任何證據,即便省廳項目組也無法關押你太久,等着羈押時間過了,回去當一個無罪釋放的兇手逍遙法外不好嗎?爲什麼偏偏點名讓我來給你做訊問?
我想不通,可我更好奇秦風到底想和我說什麼,身爲一個刑偵,我更想將真兇繩之以法。
「好吧,我可以去見秦風。黎組長,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我冷冷地問道。
黎衛國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放心,我們在外面監聽,訊問室內只有你和秦風。」
闊別多日,再次見到秦風的時候,我的內心是複雜的,既欽佩又痛恨。我欽佩他的智商和他那高超的作案手法,可我更痛恨他的殘忍,短短二十八天,連續犯下五起兇案,謀殺了六名死者。
訊問室內,我坐到秦風對面,看着那個斯斯文文的小胖子,正要說話,秦風卻先開口笑道:「陳隊長,幾天不見,你怎麼憔悴那麼多?是留置室的環境不好嗎?」
「你敢監視我!」我剛說完,藍牙耳機裏傳來黎衛國的聲音:「順着他的話說,慢慢地引導他說出真相。」
我深深地吸口氣,從口袋裏翻出煙,自己點了一根,又丟了一根過去給秦風,幫他點上後,問道:「是啊,無端被帶走,誰能休息好?倒是你,怎麼突然想起來見我了?」
秦風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單向玻璃,深邃的眼神彷彿洞穿一切,看到了站在後面的黎衛國和一衆項目組成員,似笑非笑地說道:「我要不點名見你,只怕你這會還在留置點關着呢。陳隊長,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秦風揚了揚手中的煙,指着單向玻璃的位置,詭笑道:「我知道你和他們都很好奇,爲什麼又是我、爲什麼每次都是我、爲什麼我總會那麼巧地出現在案發現場,對不對?」
耳機裏,黎衛國的聲音再次傳來:「問他爲什麼。」
我張了張嘴,還沒開口,秦風已經笑得前俯後仰:「哈哈,什麼時候咱們濱河神探要被人教着問話了?陳隊長,還有外面的不知道是什麼職級的領導,你們這樣太累了吧。不如這樣,你們在外面慢慢地聽,我和陳隊長好好敘敘舊行不?」
被看穿了,不等黎衛國的聲音再次傳來,我țù⁵取下藍牙耳機往桌上一丟,雙手一攤:「好了,帶着這個玩意兒還真難受。秦風,有什麼話直接說吧,我知道你不會閒着沒事兒專門找我侃大山。」
秦風抽了一口煙後,道:「這纔對嘛。咱倆聊天,讓一個外人指手畫腳做甚。」
我點了點頭,問道:「說吧,你想和我聊什麼?還是案情嗎?」
「不,我想先給你講一個故事。」秦風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靜靜地抽完一根菸後,幽幽地說道:「命運其實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總在你不經意間出現轉折。」
我附和道:「不錯,連我也想不到自己會有被停職留置的一天。」
秦風翻了個白眼,道:「那是你活該!心慈手軟,必成禍端,明明可以先發制人,卻因心中的顧慮太多,最終被人下先手,自己反而被動了。」
這是話裏有話啊,看來他清楚郝孟義會投訴我的事。
我也不解釋,見秦風手中的煙抽了大半,又遞了一根過去,道:「再來一根,你慢慢地說,煙管夠。」
「不了,抽多了對身體不好。」秦風擺了擺手,猛地反問道,「我和李盈的事,你們查到多少?」
我微微回憶了下,道:「該查的都查了。」
「那我們具體分手原因呢?你們查到的是什麼?」秦風問道。
我回道:「我們查閱了你和李盈的聊天記錄,當醫院給你父親出具了病危通知書,隨後你向李盈表達了儘快完婚的想法後,當天夜裏李盈和你聊到凌晨五點,並表示願意結婚。不過她最終的回覆是婚姻大事要等問過父母后才能定下。可第二天中午,你遲遲等不到李盈的回覆,再發消息過去的時候,李盈卻已經被她媽媽帶走,並說要和你分手,斷絕往來。」
說到這裏,我嘆了口氣:「我諮詢過牛小龍,還有你的一些朋友,以及查閱到的通訊記錄,這件事總體來說,是李盈一家對不起你。對與你的遭遇,我表示遺憾,但這不是你能夠隨意殺人報復的理由。男人,應該大度一些。」
「停停停!」秦風突然擺手,大笑道,「陳隊長,別給我下套。什麼叫這不是我殺人的理由?你們有證據證明我殺人了嗎?」
「我……」
我張了張嘴。果然,在玩弄心理學的人面前,話術是沒用的。又一次給秦風下套失敗後,我並不氣餒,反而笑呵呵地說道:「是我失言,來,繼續。剛說到分手原因,你們倆分手的原因真是這個嗎?」
秦風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凝視着,一直凝視着,就這樣約莫過了十來分鐘,才突然狂笑:「就當是這個原因吧。」
「嗯?難道不是?」我急忙追問。
秦風卻再不解釋,反而氣定神閒地坐正身體,像是很開心:「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老規矩,陳隊長,你給我案情數據,我幫你模擬兇手作案過程。」
「嗯?」
我心中閃過一萬個疑惑,可只是一瞬間,我瞬間反應過來:上當了!
秦風剛纔的問話,是爲了從我這裏套取情報。看來他的殺人動機,就是真正的分手原因!當他從我的話中找到我傳達出的信息——我們沒掌握他和李盈真正分手的原因時候,纔敢如此淡定地面對訊問。
然而現在爲時已晚,秦風是心理學高手,剛纔他應該是在讀取我的微表情,判斷我有沒有說謊。之所以用了十多分鐘,極有可能是那個祕密牽扯太大,所以他要一再確定。
此刻我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大嘴巴子——讓你嘴碎,還老刑偵呢,讓一個毛頭小子幾句話反套路了。先是故作感慨,然後東拉西扯,最後直奔主題,這不是原來我給犯罪嫌疑人常用的招數嗎?
就在我懊惱不已的時候,秦風像看穿我心思似的,笑眯眯地問道:「陳隊長,你再不開口的話,我可走了。原本他們只能拘留我二十四小時的,我可是爲了等你,才特意地主動配合讓他們多關了我四十八小時,而沒提出抗議和投訴。」
「呼……」
我長喘一口氣,無奈道:「行,我給你案情數據。」
隨後,在秦風得意的表情中,我把沈麗芬的自殺的前後經過講述一遍,然後道:「李盈遇害的時候你在現場,案情應該不用我說。不過在你模擬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知無不言。」秦風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勒着令人極度不爽的笑容。
我緊緊地盯着秦風的眼睛,冷冷地問道:「上次你幫我模擬了三起案件,然而三起案件都有漏洞,所以我想讓你幫我解釋下,或者重新梳理下。1.李勇昶遇害時,你說兇手是利用無人機,可我們查了嫌疑人所有消費記錄,沒有找到無人機的夠買記錄,連他身邊的朋友都沒有,所以我想問問,這個無人機是哪裏冒出來的;2;兇手又是如何確定,只要他將藥送進去,受害人就一定會喫下去。」
說實話,這兩個疑點困擾了我許久,然而調查來調查去,沒有方向。
秦風笑了:「無人機?爲什麼一定要夠買無人機的?」
「嗯?」我緊張了起來。
秦風右手五指極有節奏地敲打着桌子,邊敲邊說:「網上有大把製作簡易無人機的教程,相信只要那個兇手不太笨,多看幾遍教程,然後材料充足的前提下,應該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製作一個簡易的無人機出來吧。至於材料,那更簡單了。四驅車玩過嗎?多買幾個。拆掉四驅車,裏面的電動小馬達動力可是很強勁的;至於遙控問題,那壓根不叫事兒,遙控玩具車的遙控器可以直接改裝,現成的電板、遙控器,多簡單啊……」
通了!
全都通了!
原來是我們一直陷入了思維誤區,只想着調查無人機,卻沒想到秦風會自己製作這個環節。
我急忙記下,準備事後調查秦風有沒有購買過遙控車,然後問道:「那你又怎麼確定李勇昶一定會喫下那藥。」
秦風「嘎嘎」怪笑:「陳隊長,模擬就要好好地模擬,別你啊我的。即便我現在處於模擬兇手作案狀態,也不至於讓你用『你』這個字來稱呼吧,難道你不應該說『兇手』嗎?」
得,又失敗了,我嘆道:「那兇手是如何確定李勇昶一定會服下藥?還全都服下?」
秦風閉上眼睛假裝思考,過了一會兒才道:「或許兇手瞭解李勇昶是一個愛佔小便宜的人,更清楚李勇昶因爲某些生理原因不太行,這也是他和他老婆沈麗芬感情不和的原因。而那個情人只喜歡他的錢,不介意他那方面問題,才願意和他在一起。試想一下,身處一個高檔情趣酒店,牀頭又有免費的體驗品,他爲什麼不試試呢?」
「是嗎?」我飛快地寫下後,繼續問道,「咱們來說說第二起車禍案,強光源在哪裏?根據我們的調查顯示,雖然當時任何一輛車都能被作爲謀殺的工具,可兇手需要一個強光源才能達成作案條件。」
秦風嗤笑道:「怕是不光需要強光源那麼簡單吧,兇手更需要確定李文回家的路線,以及精準地掌握他當時過馬路的時間吧。」
「不錯!」我點了點頭,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根據監控顯示,當時秦風是先一步離開的,他應該不會知道李文什麼時候過馬路,以及什麼時候馬路上有車輛經過。
就在我露出費解的表情時,秦風指了指訊問室的監控,詭笑道:「大數據時代,什麼都是透明的。真的!ŧú₍」
我瞬間反應過來:「難道兇手黑進了交管系統的攝像頭?」
「不不不,不用那麼麻煩。而且那樣會留下太多痕跡,隨便一個技術高的黑客就能順着數據精準地查找到誰黑了馬路上的攝像頭。」秦風老神在在地說道,「什麼年代了,自帶流量的行車記錄儀都能二十四小時實時監控。兇手爲什麼不能隨便找個車停在馬路邊,然後用手機打開行車記錄儀 App 觀察前方環境,那不比費心費力的黑到交管系統更便捷嗎?」
「嘶……」
我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高智商的犯罪!他竟然想到利用行車記錄儀充當監控,觀察着李文什麼時候離開。
行,等出去我就把當天停在路邊的車全都查一遍,說不定當時秦風的車就停在附近。
然而就在我這個念頭剛升起,秦風呵呵笑道:「陳隊長,你ţű⁺不想知道強光源從哪裏來的嗎?」
「嗯,你說。」我正襟危坐,像極了一個聽課的學生。
秦風又指了指訊問室的攝像頭,隨後慢斯條理地說道:「人啊,總容易被眼前的東西迷惑。我記得刑偵大隊門口的馬路口有紅綠燈吧。而不管白天夜晚,但凡有車輛經過紅綠燈的時候,那些抓拍違章的探頭都會有強光燈閃爍,方便拍清車牌對不對?」
「這……」我一拍大腿:「胡塗!我怎麼忘了這個。」
秦風笑了笑:「看,其實案件很簡單,是你們想得複雜了。強光源明明就在那兒,只要經過合理運用,反射到司機眼睛中,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精彩,真是精彩。
聽完秦風的敘述,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甚至我能確定在外面監聽的黎衛國和項目組成員,也一定在爲秦風講述的犯罪過程而拍手叫絕。
「那麼第三起呢?李武玩了那麼多年遊戲,一直沒得到過什麼好寶物,怎麼突然就那個時候獲得了?遊戲公司那邊我們溝通過了,數據沒造假。」
我一刻不敢停地追問着,就怕秦風突然沒了談話的興致。
秦風直接翻了翻白眼:「充錢必神沒聽過嗎?任何一款遊戲,只要你錢衝到位,什麼都能得到。」
「什麼意思?」我蒙圈了。
秦風撇了撇嘴:「爲什麼你們不仔細地查查那天李武的賬號充了多少錢,而他又參與了多少次抽獎?充值金額達標,抽獎次數達標,得到好寶物有問題嗎?」
說到這裏,不等我記錄完,秦風再次說道:「不過我想兇手應該不會傻到用自己的卡給李武充值,至於李武遊戲賬號上的錢哪裏來的,哈哈,夠你們查一段時間了。」
泥煤……
我恨不得上去抽秦風兩個耳巴子,好傢伙,果然留一手,虧我剛纔還在想只要找到錢的來源,就能順藤摸瓜地找到給秦風定罪的證據呢。
我再次深吸一口氣,問道:「那麼沈麗芬的死呢?她瘋狂地拿刀自殺,會不會是因爲受到某種心理暗示,或者是被催眠了?」
其實沈麗芬的死是前面四起案件中最離奇的,因爲當時秦風全程被我們監視着,而沈麗芬又被我們嚴密地保護着。
然而事情就是那麼突然,當死亡時間來臨,沈麗芬狀若瘋癲的地自殺了。
可當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秦風卻沉默了,過了許久,才緩緩抬地頭,默默地說道:「關於這個問題,我想你更應該請教郝孟義郝大教授,他應該比我更權威。畢竟在心理學一途上,他可是我的導師啊。」
又是那句話!這應該是秦風第三次說起「 導師」的事。
難道沈麗芬的事,還和郝孟義有牽連不成?
或者說,一旦破解了沈麗芬的死因,就會把郝孟義因意外身亡的妻子之死解開?
抑或者是——秦風和郝孟義之間已經達成了什麼協議,他們相互隱瞞對方的祕密,換來對方不會揭穿自己所做的骯髒事?
不對……
我突然想起李勇昶死的時候,齊斌調查到關於秦風的信息:2012 年,就讀於肥水市醫科大學的秦風,因爲在網吧做兼職時和鬧事的小混混起了衝突,防衛過當被勒令退學。而當時的秦風卻沒因爲防衛過當而入刑,根據齊斌的猜測,應該是秦風家人找了關係,和當時處警的警衛人員打了招呼。
可秦風家人能在省會找到什麼關係?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數據顯示 2011 年郝孟義在肥水市開辦講座,那時候秦風就認識了郝孟義。
如此一來,是不是可以這樣猜測:其實秦風和郝孟義的關係,遠比我們現在掌握的資料更好;他們早就相識,當時秦風防衛過當進了派出所,是身爲省公安大學導師的郝孟義出手壓下了案子;隨後秦風爲了報恩,或者受迫與郝孟義的某種要挾,與郝孟義合作,製造了「郝孟義妻子』夢遊死亡」案件?
所以秦風是知道郝孟義妻子死亡真相的,而郝孟義也知道沈麗芬死亡的真相。正因爲這樣,秦風纔敢對郝孟義說:「我相信你能找出沈麗芬死亡的原因,甚至能出庭作證,完美解釋沈麗芬死亡原因,可你敢嗎?」
是,是了,這兩人一定在相互包庇;郝孟義之所以投訴我,害我被停職,也是希望我不再繼續追查下去,擔心我挖出更深的線索,牽連到他。
這個可怕的念頭升起後,就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一邊在心裏揣摩,一邊把猜測記錄在詢問薄上。連秦風是怎麼和郝孟義溝通的,我都把心中的猜測原原本本地寫下——秦風和郝孟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兩人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敲擊木桌,那可能是摩斯密碼,也可能是一種只有秦風和郝孟義聽明白的暗語。
等我洋洋灑灑地寫了幾頁紙後,見秦風實在不想在沈麗芬死因上多說,便問道:「那麼李盈呢?法醫鑑定爲自然死亡,可我絕對不信。相信任何一個聰明人都不會信!因爲太巧了,死亡的時間太巧,巧到就算是真的自然死亡,也會被人懷疑和前面四起謀殺案一樣,是被人爲殺害。」
秦風沒說話,反而伸手又和我要了一根菸,點上火抽完後,將菸頭大力地摔在地上,冷冷地說道:「可能是她命不好,也可能是兇手真的太狡猾。」
「是嗎?能否詳細說說。」我若有深意地看着秦風,我就不信這件事上,你還能完美地掩飾自己的罪行。因爲當時,可是有一屋子的警察在,外人只有你這一個。
秦風呵呵冷笑:「人倒黴,喝涼水都會塞牙,所以命不好,隨時會死那不是完全合情合理嗎?人固有一死,李盈會死,我也會死,你也會死,在最公平的死亡面前,所有人的人都會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停停停,我不想聽這些大道理,我只想知道如果是兇手作案,他會用什麼手法,讓一個正常的人,以一種看上去很正常的自然死亡方式被謀殺。」
我打斷了秦風的話頭,因爲我相信,這可能就是秦風說漏嘴的關鍵。
秦風緩緩地抬頭,盯着訊問室的單向玻璃,像是要把那邊看透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說道:「其實,老祖先留下了很多寶貴的東西,只是現在的人太浮躁,不願意去鑽研。」
「什麼意思?」我緊張到大氣都不敢出。
秦風豎起右手食指,盯着指肚看,翻來覆去,彷彿那裏有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一樣,他一邊看,一邊說:「中醫上講究奇經八脈,人之氣血會在特定的時間流通過各大穴位。所以有截血點穴一說。雖然截血點穴沒有電影上那麼神奇,可只要找對了時間,在正確的時間通過指壓截血,造成機體功能衰退,生命體徵減弱,直至失去生命,也是可以的。所以,我猜測那個兇手一定學過中醫,還鑽研得很深啊!」
我」謔」的一下站了起來,指着秦風聲色俱厲地說道:「秦風,你終於暴露了!我說你怎麼會申請探視,還貼身照顧,原來一切就是爲了作案!藏得夠深啊,敢在衆目睽睽下行兇,你膽子夠大的!」
外面,一直在監聽的黎衛國也帶着警員衝了進來:「秦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嘿嘿,嘿嘿……」
面對突然衝入的七八個警員,秦風卻一直冷笑,直到我們大家都被他的冷笑激怒,才陰惻惻地說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兇手?難道我不是一直在幫你們模擬兇手的作案過程嗎?」
「可李盈死的時候,你就在身邊!我們查過你念過醫科大學,就讀的還是中西醫結合臨牀系,中醫方面的知識你一定懂。必然是你利用截血點穴的手段,讓她死亡。」黎衛國大聲地說道。
秦風直接嗤笑:「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說我會輕功,能上天入地你們也信嗎?截血點穴?虧你還是個領導,真有截血點穴,法醫爲什麼看不出來?屍體不是已經被解剖了嗎?說我是兇手,證據呢?五起命案、六個死者,但凡你能拿出一條和我有關的證據,我絕不抵抗,立馬給你籤認罪書。」
「你……你……」
黎衛國被氣得直瞪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我也懵了:剛纔秦風說得一本正經,彷彿世界上真存在截血點穴的神奇本領,可看秦風懟黎衛國的樣子,我又開始自我懷疑了:秦風到底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就在大家蒙圈的時候,秦風惡狠狠地叫道:「黎副廳長,要是沒證據的話,麻煩給我把腳銬打開,我要回去了!按法律規定,你們只能扣押我二十四小時;我可是本着協助你們破案,纔在這裏多待了四十八小時。現在我要走了。再不放我走,信不信我去督查部門和紀委投訴你們!」
「呼……」
黎衛國深深地吸了口氣,惡狠狠地盯着秦風看了好一會兒,纔對旁邊的警員道:「去,給他打開腳銬。」
腳銬被打開後,秦風起身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道:「放心,我不會離開濱河,如果你們調查到任何關於是我作案的線索,直接去逮捕我吧。」
說完,秦風就往外走,路過我身邊的時候,突然探頭:「陳隊長,能送我出去嗎?」
「我……」
我看了看一旁的黎衛國,在得到黎衛國默許的情況下,和秦風並排走出。
濱河市刑偵支隊大門口,秦風突然停下,伸手將我兜裏的煙和火機掏走,給自己點了一根後,直接裝到他口袋裏,並用夾煙的手拍了拍的肩膀,極爲詭異地說道:「陳隊長,整個刑偵支隊,我感覺你是最聰明,也最富有正義感的人。」
「你這是在變相承認那些案子都是你做的嗎?」我問道。
秦風沒否認,也沒承認,只是淡淡地說道:「若非我家裏老孃需要照顧,何必那麼麻煩?哎,慢慢地查吧,希望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心中已經沒有任何牽掛。」
「我會的!秦風,你是我見過智商最高的兇手,佈局之巧妙、手法之高明,無證無據,若你不主動認罪,怕是我們一輩子都查不出來。」
說這話的時候,我多想秦風順嘴就來一句 「謝謝誇獎」,然後我就能順理成章地用口袋裏的錄音筆給他錄音,作爲給他定罪的證據。
然而秦風沒響應,反而盯着停在院中的藍色小汽車道:「那是蔣麗麗的車嗎?」
我看了看,確實是蔣麗麗的車後,不由得好奇道:「怎麼,你不會和她看對眼了吧?她可是好姑娘,你別害了她。」
秦風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想什麼呢,剛經歷過一段痛徹心扉的感情,我這輩子怕是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我沒接秦風的話,只是很有耐心地聽着,因爲我相信秦風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及蔣麗麗。
果然,秦風又抽了兩口煙,才道:「我是可憐她。一個接過父親警號的巾幗女孩,是值得欽佩的人。可惜,這麼大了,還不知道自己父親真正的死因。」
說完,秦風抬腿就走,我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隨後衝了過去,一把拽住秦風,大聲地問道:「你說什麼!蔣昆成真正的死因?說,你給我說清楚!」
蔣昆成、蔣麗麗的父親,我的摯愛親朋、手足兄弟;我們倆從小相識,一起上學、一起報考警校、一起考入濱河公安系統做刑偵,直到十多年前的一次出警,我們倆一起執行任務,他……不幸中彈,壯烈犧牲。
十多年了,我一直活在深深的愧疚當中。無數次的午夜夢迴,我都在深深的自責中哭醒,我多麼希望那次死的人是我,至少——我不用活在愧疚裏!
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爲那是一次意外,是一次因爲我的固執,而造成的蔣昆成犧牲。
然而秦風剛纔的話,彷彿他知道什麼。
面對我大聲的逼問,秦風一把打開我的手,後退一步,嘴角勾勒出熟悉的詭笑:「陳隊長,自己人就一定可信嗎?我要沒記錯,就在不久之前,你剛被自己人誣告吧。」
「什麼意思?」我急促地呼吸着,眼睛瞪得直直的。
秦風扭頭大步地離去,同時用夾煙的手在頭頂高高揮舞,大聲道:「別送了,陳隊長。你那朋友不是因你而死,想知道原因的話,自己慢慢地查。記住,小心自己人,尤其是那些曾經因爲你們的魯莽和剛正不阿而被阻了財路的人。」
「難道昆成真是被害的?」我大聲地叫道。
秦風的背影越來越遠,風中飄來一句不鹹不淡的話:「等到你願意不顧一切去調查真相的那天,我一定會再次出現在你面前。陳隊長,別讓我等太久。哈哈,就怕到時候你的身份已經不再是警察……」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