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府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被接回去的第一天,假千金跪在地上,豆大的淚滴從眼角落下,一副極其傷心的樣子。
還沒等她開口我自己湊過去:
「這位姐姐怎麼哭得這麼傷心,難道是你家有人死了?」
-1-
宋瑾瑜聽了我的話驚得連哭都忘記了,偏生我又補了一句:
「上位坐着的想必是祖母,接我回來的是爹爹,不知道你是在詛咒誰?」
「我沒有,瑾瑜不敢!」
宋瑾瑜忙抹了臉上的眼淚,只留那通紅的眼眶也足夠惹人憐惜。
比如站在一旁的陸承安,幾步走到她跟前將人扶起來:
「瑾瑜並無此意,言語傷人更甚,還望姑娘慎言!」
我看都懶得看他:
「你是何人?」
在我身後不作聲的宋相這才上前介紹:
「這是平陽侯長子陸承安。」
我不屑道。
「別家之事肆意開口乾涉,看來平陽侯府的教養也不怎麼樣!」
陸承安面露怒色,正要開口辯駁,卻聽上方坐着的老夫人笑了:
「這丫頭說得沒錯,老身尚在,我宋府的家事還不必勞煩小侯爺多嘴!」
陸承安面色難堪:
「我與瑾瑜有婚約在身,我於相府而言應當不算是外人。」
我挑眉,這小侯爺臉皮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厚!
老夫人擺擺手:
「莫說你們還未成婚,就是這婚約作不作數還要從頭再議,當初與平陽侯府約定的可不是瑾瑜,而是相府的千金!」
此話一出,不僅陸承安,宋瑾瑜的臉也白了一片,她抽了抽鼻子:
「祖母莫要動氣,都是孫女不對,是我佔了妹妹的身份,害得她過了這麼多年的苦日子,都是我的錯。如今妹妹回來,哪怕要我爲奴爲僕我都認,只求妹妹能夠消氣,不要將我趕出宋家。」
陸承安心疼至極:
「瑾瑜這不是你的錯……」
「好啊!」
我懶得理會傻子,衝着宋瑾瑜燦爛一笑:
「那你先跪在地上扇自己一百個嘴巴,然後換了婢女的衣服去後院負責倒夜香如何?」
宋瑾瑜還沒反應過來,陸承安先開口:
「你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又如何?」
我走到宋瑾瑜跟前,抬起她的下巴:
「當年是你生母換了我們的身份,你佔了我的位置十五年,你享榮華富貴我卻要上街乞討被人打罵,讓你受點苦不應該嗎?你不會真的覺得我會以爲你對自己的身份一無所知吧?」
此話一出,廳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尤其是宋瑾瑜。
我嗤笑一聲,用力一甩她便跌在地上:
「你也不必擔心,你那生母已經死了,若要找人對質只怕你要親自去求閻王爺了!」
宋瑾瑜抓着衣裙的手青筋分明,她咬了咬牙,抬頭看我:
「敢問一句,她是如何死的?」
「我殺的。」
我說得雲淡風輕:
「我給她下了藥,把她綁起來等着她醒,用切菜的刀割斷了她的手筋腳筋。那刀鈍得很,我足足割了一個時辰呢。她叫喊得厲害,疼得冒汗,一身血腥味難聞得緊,我就把她丟到了城外的土地廟裏,當天晚上就沒氣了。」
宋瑾瑜隱忍着聽完竟然還掉了兩滴淚水,陸承安又要多嘴,我瞥了他一眼:
「若是當時用的是小侯爺身上的這把刀,或許那老娼婦就不必受這些苦了!」
小侯爺閉嘴了。
上方的老夫人看我的眼神卻是多了幾分親切:
「懷安也知道此事?」
一直在旁邊裝隱形人的宋相被點名,臉難看得像是喫了糞:
「兒子去的時候正撞見她把那老婦丟出去。」
「哦?場面如何?」
「有些血腥。」
「她可有幫手?」
「沒有。」
「可有畏懼?」
「沒有。」
「好!」
老夫人一拍桌子:
「這纔是我宋家的女兒,夠狠心,好膽色,不像那些整日裏哀哀悽悽裝模作樣的東西!」
說誰誰心裏明白,剛被定義了的東西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瑾瑜!」
陸承安急了,將人打橫抱起:
「老夫人,宋相,我不管誰是宋府千金,我認定的妻子只有瑾瑜,我娶的人也只會是她!」
說完,他抱着宋瑾瑜轉身離開。
宋相有點尷尬,他少有這樣被下面子的時候。
我冷哼一聲:
「這人不僅家教不好,還太過自戀,真以爲自己是什麼香餑餑不成?我這人啊,最煩這種看似正義凜然實則蠢鈍如豬的裝逼怪。老頭,你若堅持你就自己嫁給他去,雖然有可能是個被用過的,但好歹你大了他將近二十歲,不喫虧!」
還未走遠的陸承安腳下頓了一步,差點沒直接把宋瑾瑜丟出去!
宋相:「……」
這是喫不喫虧的事嗎?
倒是老夫人笑得十分開懷,伸手招我過去:
「你這丫頭倒是十分有趣,不愧是我的親孫女!」
我乖巧走到她跟前。
「瘦了些。」
老夫人摸了摸我的臉:
「在外這麼多年,叫什麼名字?」
「財花。」
「啥玩意?」
我很認真地給她解釋:
「因爲我愛財,長得跟一朵花一樣,所以叫財花。」
老夫人難以置信地看向宋相,宋相痛苦點頭,老夫人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
「你既然回來了,這名字也要改,不如就叫微瀾如何?宋微瀾?」
三個字在脣邊過了一遍,我笑着看向老夫人:
「我聽祖母的。」
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拉着我的手笑成了一朵花:
「已經讓人給你收拾了院子,祖母送你過去,正好路上你給我詳細講講你是如何了結了那壞老婦的!」
我:「……」
這祖母有點變態啊!
-2-
老夫人將我送回自己的院子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便離開了。
我站在屋內有些發愣,一個青衣丫鬟多嘴道:
「這樣好的屋子小姐從前應當是沒見過吧。」
我瞥了她一眼:
「沒見過如今也是我的,你再多嘴你也住不上。」
被這麼一嗆聲,那丫鬟咬咬牙,眼裏滿是妒色。
我招招手:
「你們都下去,我累了要休息,不需要你們伺候。」
「是。」
屋內清淨了,我躺上鋪着雲錦絨被的大牀,心中百感交集。
上輩子我謹言慎行、處處謙讓,入相府後卻只能住客房,這輩子放飛自我任性狠毒卻住上了這麼好的地方。
這人心啊,真是深不可測!
沒錯,我是重生的。
上輩子宋相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被逼着在街上乞討,破衣爛衫好不可憐。
我本以爲爹爹接我回家一切就會好起來,卻不想還有一個宋瑾瑜。
光彩奪目的她和髒兮兮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的未婚夫心疼她,我的哥哥只認她這一個妹妹。
爹爹不管,只有老夫人對我好,她總是說這是我自己的家,不必如此謹小慎微。
她不懂,我不是不想爭是爭不過,我太怕失去現在的一切再去過從前的日子。
所以我處處謹慎,可我不願相爭不代表宋瑾瑜也不願意。
她忌憚我的身份,畢竟我纔是相府真正的千金。
宋瑾瑜在我身邊安插了婢女,一邊告訴我和宋瑾Ţṻ₎瑜的差距有多大,一邊告訴我會幫我在相府站穩腳跟。
那婢女取得了我的信任,和宋瑾瑜裏應外合給我下了藥。
剛尋回不久的相府千金衣衫不整地和七八個男人在牀上廝混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京城。
宋相震怒,爲了名聲他把我送去了尼姑庵。
宋瑾瑜塞了銀錢,辦事的那幾個人將我帶到了郊外的土地廟萬般凌辱之後,宋瑾瑜的生母了結了我的性命。
「下賤蹄子還想和我女兒爭,不自量力的東西!」
她割斷了我的手筋腳筋,我一直覺得我是被活活疼死的。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不是老夫人不懂,而是我不懂。
無論宋瑾瑜再如何被偏愛,終歸當家的老祖宗是向着我的,她是認我這個孫女的。
相府千金禮儀規矩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大氣。
我不需要伏低做小事事謹慎,更不需要自輕自賤小心翼翼生怕得罪誰。
我是尊貴的相府千金,怎麼能被一個冒充的假貨頂了下去?
或許是怨念太深,老天給了我再來一次的機會。
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偷了銀子買通人給相府遞了信,然後又去藥鋪買了藥下在那惡婆孃的膳食裏。
第一次殺人,溫熱的血濺在臉上,腥得很,我不僅不害怕,心裏還有一種莫名的痛快。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宋相來得這麼快,正好撞見了這一切。
當我把事情的經過和惡婆孃的身份告訴他之後,他沉默了很久,最後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說了一句:
「爹爹帶你回家。」
若是上一世的我會欣喜若狂,可這一世我只是淡淡地點了一下頭。
或許是我癲狂的樣子把他驚到了,這一世的宋相對我的態度格外地縱容客氣。
不過我也不在乎這些,上輩子他對我沒有不好也沒有好,對於這個父親我是親近不起來的。
我要的只是回相府,復仇,另外守好那個上一世唯一對我好的人。
上一世死之前聽那幾個欺辱我的人說因着送我去尼姑庵的事,老夫人和宋相大吵一架,她身體本就不好,這次一激,竟是直接癱倒在牀,時日無多了。
這一世,我一定要守好她。
我抹了一把面上的淚水,閉眼睡覺。
宋瑾瑜在一天,我就要養足精神,時刻準備着弄死她!
-3-
養足精神,換了衣服,我帶着人去找宋瑾瑜。
這一次,屬於我的東西,我要全部都拿回來。
還是那個青衣丫鬟,她就是宋瑾瑜埋在我這的奸細,叫青竹,不過我暫時沒打算動她。
「小姐這是要去哪,不如帶上奴婢一起?」
我瞥了她一眼:
「去打架,你要跟着嗎?」
青竹愣了一下,還是跟上了。
我帶着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宋瑾瑜的院子,看門的婢女說要進去通報,我冷笑一聲一腳踹開緊閉的大門。
底下的人都嚇了一跳,估計是沒有見過像我這般蠻橫的小姐。
屋裏坐着的宋瑾瑜也嚇了一跳,出來的時候臉上滿是慌張:
「妹妹這是要做什麼?」
「做什麼?把你趕出去啊!」
我笑得十分惡劣:
「你這是宋家大小姐當上癮了,這是我孃的院子,我回來了就是我的,你自己找別的地方住去!」
宋瑾瑜眼圈瞬間紅了:
「你、你這是要趕我走?」
「還不夠明顯嗎?」
我像看傻子一樣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當初我也是襁褓中的嬰兒,我是無辜的,我也是受害者。如今你回來了,我不會與你爭搶什麼,可是……」
「閉嘴!」
我打斷她的話:
「宋瑾瑜,你是什麼貨色,我比這府裏任何一個人都看得清楚。受害者?笑死人了!你這些年住着我孃的院子,享着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生活無憂,你可見過這樣的受害者?你生母偷走了我的人生,若非如此,你與這院中的任意一個婢女有何區別,甚至還不如她們。母債女還,你在我面前裝什麼無辜,要麼滾出去,要麼我把你丟出去,你自己選!」
我的每句話都在往宋瑾瑜的心窩子戳,她面上的屈辱和難堪看得我十分痛快。
「你何必把話說得如此難聽。」
宋瑾瑜的淚水已經佈滿了臉頰,若是男子只怕早已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只可惜我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妹妹不喜歡我,直說就是了。可妹妹要趕我走,只怕也沒有這麼容易,相府做主的是父親,只要父親不開口,我是絕不會離開的!」
「你的臉皮還真是夠厚的啊!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鬧了這麼大的動靜你以爲爹爹會不知道?」
我挑眉別有深意地看着她:
「宋瑾瑜,好歹也是受過大家閨秀的教養的,給自己留點臉面吧。還有,別一口一個妹妹的,我娘只有我一個女兒,她和你可沒有一點的關係!」
「我要見父親,父親不會同意的,你不能就這麼把我趕出去!」
「我爲什麼不能?你別忘了我纔是真正的宋家千金!」
宋瑾瑜似乎意識到真的沒有人來救她了,她深吸兩口氣,抬頭對上我的雙眼:
「讓我再見父親一面。」
我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宋瑾瑜握緊了拳頭:
「我只要再見父親一面,求你了。」
我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露出一個善良ŧûₖ的笑容:
「十個巴掌,我就讓你去見父親。」
宋瑾瑜愣住了,原本就紅的眼眶更紅了,眸中恨意滿得都要溢出來:
「你一定要這樣羞辱我嗎?」
羞辱?
如果這就算羞辱,那她上輩子藉着教我禮儀的名義把滾燙的茶水倒在我頭上又算什麼呢?
「機會給了,要不要隨你。」
宋瑾瑜咬咬牙,抬起胳膊就要往臉上招呼,我攔住了她,看了一眼旁邊的青竹:
「你來。」
青竹驚呆了,她的目光在我和宋瑾瑜之間不停地來回:
「小姐,我、我……」
「你要不打,那這十個巴掌就由你來替她,你也不用再待在我身邊了。」
這兩人可能是覺得我傻看不出,宋瑾瑜當着我的面衝青竹點了一下頭。
青竹愣了一下,走到宋瑾瑜跟前揚手就往她臉上扇。
一時之間,「啪啪啪」的聲音在小院傳開,聽着十分悅耳。
或許是怕我起疑,青竹沒有留勁,打完之後宋瑾瑜的臉上的巴掌印十分清晰,甚至看得出手指纖細修長,藝術感十足。
「打也打了,我可以去見父親了吧。」
「慢。」
我攔住宋瑾瑜的路,讓人把早就準備好的衣服丟到她跟前:
「你身上穿的戴的哪樣不是宋府的東西?頭上那根點翠髮簪是我母親的遺物吧,多大的臉還想戴着走?全都給我脫下來!」
好多銀子呢,怎麼能白白便宜了她!
宋瑾瑜不服卻也知道不能跟我爭一時的意氣,她深吸了一口氣,拿着衣服去了裏屋。
等她換了衣服,我和她一起去書房尋父親。
走之前還特意交代了下人只要是宋瑾瑜用過的東西,除了母親的遺物,能變賣的就變賣,不能變賣的就全部燒了。
至於院子,重新打掃一遍,再用艾燻一遍,我嫌晦氣!
這話宋瑾瑜自然聽到了,她臉色很難看卻沒有多說什麼。
我無心理會她的反應,卻挺好奇她會和爹爹說什麼。
-4-
宋相在書房,如我所料他確實知道後院鬧起來的事情,也想到了宋瑾瑜會來找他。
甚至爲了躲避我倆,特意讓幾個府衛守在了書房外面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
我淡淡地瞥了宋瑾瑜一眼:
「看來你高估了你在爹爹心中的分量啊!」
宋瑾瑜咬咬牙,猛地跪下,磕了一個結結實實的頭。
「求父親見我一面!」
又是一個:
「求父親見我一面!」
……
如此循環,已經磕了數十個了。
宋瑾瑜倒是實在,那額頭上鮮血淋漓,依舊磕得邦邦響,可把我心疼死了。
從前聽說相府富得很,院中鋪地的都是上好的玉磚,萬一磕碎了她又賠不起!
當宋瑾瑜磕到第三十八個的時候,宋相終於出來了。
他裝模作樣地長嘆一口氣,語氣Ţū́⁹甚是無奈: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我看了一眼他那還未來得及擦去的眼屎,他心還挺大。
到底是寵了多年的女兒,在外磕了這麼久他竟然還能睡着,看來也沒有多愛。
宋瑾瑜卻好似看到了救星,甚至都未起身,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額頭上血肉模糊:
「父親,求您了,不要趕我走!
「我發誓我絕不會與小姐爭搶什麼,我知道我有罪,可我真的不想離開宋府,我從出生起在這裏生活了十五年啊,我真的捨不得。
「我可以不要相府小姐的位置,只求您能把我留下,求求父親了!」
宋瑾瑜哭得好像宋府在發喪。
這笑話實在好看,我命人拿了些糕點,一邊喫一邊看着她演。
宋相爲難極了,求助的目光看向我:
「微瀾,你的意思呢?」
我嚥下口中的糕點:
「爹爹,我早就說過了,她要留下可以,先跪在地上扇自己一百個嘴巴,然後換了婢女的衣服去後院負責倒夜香。」
宋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宋瑾瑜,有些不忍,正想開口,我笑着警告:
「爹爹,相比於她的生母,我對宋瑾瑜已經很寬容了。」
宋相不說話了。
我的目光轉向宋瑾瑜:
「要不要留下,全在你。」
宋瑾瑜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不甘夾雜着怨恨,可她還是同意了。
我知道她在等,因爲我也在等,我們等的是一個人。
不同的是,她是等她的好哥哥回來給她做主,我是等她的好哥哥回來我好收拾他!
府中的下人都是有眼色的,看得出我不待見她,更看得出祖母和爹爹不會做主,宋瑾瑜本身就不是什麼良善主子。如今落到這個地步自然是可勁地欺負她。
青竹向我彙報的時候我正躺在貴妃椅上喫葡萄。
「她自己選的留下,後果自然也要自己承擔。不過……」
我話音一轉,戲謔地看着青竹:
「即使她現在這樣,你還願意忠心於她?」
青竹嚇得小臉都白了,直直地跪下去:
「青竹不敢。」
「你敢不敢的我不在意。」
我起身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兒天氣不錯,叫上幾個府衛跟我出去走走。」
-5-
我帶着青竹來到了京城最火爆的一條街,這是我孃的嫁妝,也就是說現在街上所有的鋪子都是我的。
我一家一家的店逛過去,印信代表了我的身份,他們絕大多數都是恭恭敬敬的,但是也有例外。
青竹小心地問道:
「小姐,奴婢感覺您像是在找什麼人。」
「你真聰明。」
我看着那酒樓門口躺在涼椅上乘涼的男人,眯起了眼睛。
終於找到了,我沒記錯的話這個人就是宋瑾瑜的親舅舅,叫朱二,上輩子土地廟欺負我的那些人就是他找的。
這是我娘名下最賺錢的酒樓,宋瑾瑜個蠢貨卻交給一個貪婪無恥的人管,每年拿着不到一成的銀子,還得意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帶着人走進去,亮出印信直接說要賬本查賬。
那小廝是個機靈的,忙去外叫朱二進來。
錦羅綢緞裹着喫得溜圓的身軀,就這幾步路他硬生生地跑出了汗來。
「你是何人?這是相府千金的鋪子,豈是你說查就查的!」
這蠢貨囂張慣了,竟連讓宋相將我下獄的威脅話都說出來了。
我一個眼神府衛便直接給了他一腳:
「眼瞎了是嗎?這位就是我們相府唯一的千金小姐,從前那個冒牌貨如今已經在後院倒夜香了!」
朱二蒙了,以他的智慧只怕理解不了這麼複雜的事情。
我也懶得和他多嘴,仔仔細細地看完賬本,幾乎要氣笑了!
酒樓每月的利潤高達三千兩,而送往相府的卻只有兩百兩。
宋瑾瑜到底是有多蠢,纔會一點也覺不出!
如今這是我的地盤,自然是不能再留着蛀蟲。
「打斷他的腿,和這賬本一起送到京城府尹那去!」
朱二還來不及求饒就被堵住了嘴。
身邊也有人提醒:
「小姐,這算是濫用私刑,若是傳出去只怕有損您的名聲。」
我冷笑一聲:
「我就是要傳出去,名聲是什麼東西?能喫嗎?我就是要告訴所有人,貪污是個什麼下場!
「若是有不服的,你們找我爹爹去!」
衆人瞬間噤聲。
我提了一位跟着我孃的老人做掌櫃,告訴他大膽去做,只要不觸及底線我這個人還是很好相處的。
老掌櫃戰戰兢兢地說是,在我給他加了工錢之後,說話就流暢多了。
我帶着人滿意地離開,買了不少的東西纔回府。
至於那朱二,我把早就蒐羅好的罪狀也送去了府尹府,強搶民女、霸佔良田之類的數不勝數。
沒了宋瑾瑜的身份加持,他這輩子連一條爛魚都不如。
當然,我很友好地把這件事告訴了宋瑾瑜。
聽回來的人說,宋瑾瑜發了好大的火,和她一同幹活的人嘲諷了她幾句,兩人竟直接打起來了。
如今可沒人管着她,那婢女直接把夜香潑她身上,戰況可激烈了!
我喜得眉開眼笑,命人賞了那婢女五兩銀子。
此舉一出,衆人都開始憋着勁地欺負宋瑾瑜,各種找事。
有錢能使鬼推磨,此事真的不假。
宋瑾瑜不好過,我的日子過得可開心了。
除了喫喝逛街睡覺,就是去陪老夫人說話。
老夫人是個奇人,我從前那些悲慘經歷她聽得進去也心疼我,民間的一些趣事她聽得也開心。
那一日我正陪老夫人下棋,一個婢女慌慌張張地走進來:
「老夫人,小姐,不好了,大少爺回來了,正提着劍往院子裏來呢!」
-6-
老夫人臉色大變,我挑了挑眉毛。
我知道宋懷澤最是疼惜宋瑾瑜,上輩子爲了宋瑾瑜他沒少敲打我,卻不想連拿劍闖祖母院子的事都能幹得出來!
他怕不是瘋了!
「扶我出去,老身倒要看看這個混賬要做什麼!」
我扶着老夫人剛出屋,宋懷澤已經進了院子。
他滿臉怒氣,竟然直接用劍指着我:
「你就是害瑾瑜的那個賤人?」
「放肆!」
老夫人把我扯到身後護着:
「老身面前如此大膽,擅自闖入,詆譭親妹,你這些年的禮儀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宋懷澤頓了一下,卻是倔強地沒有放下劍:
「祖母,不過是一個乞丐窩裏出來的賤人隨便說了幾句話,您便信了她?瑾瑜跟我們生活了十幾年,您一向不喜歡她,但也不能那般折辱她啊!」
「你這是在責問我?」
老夫人的眼神冷得不象話:
宋懷澤似乎是這才感覺到了畏懼,放下劍:
「祖母,懷澤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就連你爹也不敢和我這般說話,你這個混賬竟然敢提劍責問我。就爲了一個宋瑾瑜,禮儀孝道都拋到腦後了!」
「是孫兒太過沖動,請祖母寬恕。」
宋懷澤辯解道:
「祖母您是沒有看到瑾瑜的樣子,那一雙手紅腫破損,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她到底是我們嬌養着長大的姑娘,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我覺得好笑:
「若是她沒有佔了我的身份,這十五年她怕是都要在那種地方。」
宋懷澤看我的眼神滿是厭惡:
「瑾瑜當年亦是襁褓中的嬰兒,她生母的所作所爲她一概不知,她有何錯?倒是你心腸歹毒,殺了她生母不算,還要如此折辱她,父親祖母被你矇蔽,我可不會!」
祖母深吸了一口氣:
「你這是說我和你父親都是胡塗蛋不成!」
「祖母,孫兒不是那個意思。」
我拍了拍祖母的手示意她放心,轉頭對宋懷澤道:
「我是殺了她的生母,那又如何?那老娼婦不該殺嗎?宋瑾瑜不過受了這幾天的苦你便心疼得不得了,你可知我從三歲起便要去街上乞討,乞討無錢便是一頓暴打,長年累積的傷痕現在都沒有退去。寒冬臘月沒有棉衣只能鑽進草窩裏取暖,我從來沒有喫過一頓飽飯,那老娼婦丟個地瓜於我而言都是山珍海味。若非我先殺了她,我現在已經被她賣進窯子裏接客了!
「宋懷澤,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五年,而像我這樣的孩子她手下還有二十多個,有被拐來的,有被偷來、搶來的,你高高在上可知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只是殺了一個殺人兇手而已,我哪裏過分!」
祖母眼睛有些紅,這些話我還從未對她說過。
她知道我苦,卻不知道到底有多苦。
宋懷澤被懟得臉色紅漲:
「那、那這些也不關瑾瑜的事!」
「像你這樣長這麼大還能這麼天真的人真是罕見!」
我言語都帶着嘲諷:
「我前些日子到孃親的嫁妝鋪子裏查賬,抓了一個貪污的朱二,每月貪下的銀兩足有上千。宋瑾瑜不僅沒有發現不對,甚至出事還幫他轉圜,而這個人是宋瑾瑜生母的親弟弟,也就是宋瑾瑜的親舅舅,你現在還覺得她什麼都不知道嗎?」
宋懷澤沒了言語,只是喃喃道:
「這不可能,瑾瑜自小乖巧懂事,她不可能有這麼重的心機。」
「知人知面不知心,宋懷澤,莫要被人當了傻子!」
雖然他本來就是傻子。
宋懷澤搖頭,眼神堅定:
「你說的這些我一概不信,你定是爲了陷害瑾瑜才編出這些話來,心機深沉的是你纔對。」
祖母聽不下去了,一柺杖打到他身上,氣得渾身發抖:
「你是讓那個女人灌了什麼迷魂湯?這是你親妹妹,她受了多少苦纔回來,你是喪了多少良心才能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宋懷澤咬牙隱忍,卻不肯認錯。
祖母指着宋懷澤:
「滾回你的院子去!這些日子也不必來請安,想不明白就永遠不用來了!」
宋懷澤陰着臉給祖母磕了一個頭,轉身走了。
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氣得咳嗽:
「宋瑾瑜打小我就喜歡不起來她,可懷澤我是實打實疼過的,他從前爲了宋瑾瑜與我離心,如今看着竟是越發混賬了。」
我給祖母順了順氣:
「祖母別生氣,您的身子纔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拉了我的手,幾乎垂下淚來:
「你這個孩子,竟然受了這麼多的苦,回來卻一句都不說。」
「都是過去的事,說出來也沒意思,以後過得自在開心便好了。」
老夫人點點頭:
「聽你的意思,那宋瑾瑜的生母是個柺子?」
我點點頭:
「您放心,我走之前爹爹已經見過當地的官員,恩威並施要他徹查,至於那些被拐來的人也是做了安置的,您不必擔心。」
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我乖巧地笑了笑。
宋懷澤拿劍闖祖母院子的事宋相到底是知道了,他把人叫到書房痛罵了一頓,命他在祖母的院子門口罰跪了六個時辰。
聽說被扶起來的時候都不會走路了,膝蓋被磨得血淋淋的,看着還挺嚇人。
只是這些都和我沒有關係,好生經營我孃的鋪子纔是重點。
-7-
「小姐,您研究的槐花糕和與榆錢糕可真好喫,怪不得賣得這麼好!」
今兒帶出來的是祖母指過來伺候我的杏兒,圓圓的臉討喜得很。
「不過是改良了民間的做法而已。」
從前這是最好的果腹的東西,可給這些世家小姐喫肯定要做得更精細些。
用最好的糯米粉,再加上桂花蜜細細蒸制,怎麼會不好喫?
杏兒扶着我上馬車的時候,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姑娘走到馬車跟前。
六七歲的樣子,小臉髒兮兮的,好似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好心的小姐,求求你們賞點喫的吧,我是從南邊逃荒來的,已經餓了快三天了。」
杏兒起了憐憫之意,在得到我的允許後將包裏的點心都給了她。
「謝謝好心的小姐!謝謝這位姐姐!」
小姑娘只喫了一口,就轉身跑回去,把剩下的都給了角落裏另一個更小些的女孩子。
瞧着她喂妹妹喫東西的樣子,我眼睛有些熱。
小時候我被那個老娼婦打罵關柴房的時候,也有一個姐姐會偷偷給我送喫食過來。
我疼得抬不起胳膊,她就把窩窩頭掰成小塊餵我。
再後來她來了初潮,被老娼婦賣給了一個商人。
好久之後我才聽ẗü₃說,她嫁過去沒多久就被打死了。
破席子一卷丟出門,連個埋的地方都沒有。
我眼前有些模糊,對着杏兒道:
「取些銀兩給她吧。」
杏兒應了聲「是」,扶她起身,從荷包裏取出兩個銀錠子給她。
小姑娘愣了愣才接下,隔着些距離給我磕了個頭。
回府的路上我心情有些複雜,直到進了院子才做出決定。
我要賑災設粥棚。
杏兒聽我說完感動得淚都下來了:
「小姐,您真是這世間最良善的人。」
我看着小姑娘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
我只是想爲那一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姐姐積些福。
和老夫人說了這事,她摸了摸我的腦袋:
「你這孩子,這份善心最是可貴。想做就去做,若是銀錢不夠就來和祖母說。」
得了首肯,說幹就幹,有人有錢,粥棚很快就搭起來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入城的難民有這麼多,排隊的人烏泱泱的,若非早有準備,怕是應對不過來。
我帶着杏兒站在稍遠一些的臺階上看着,內心有些感慨。
「當初看你殺人的時候,倒是沒想到你竟還有這個善心來設粥棚。」
我順着聲音看去。
容貌俊逸,身姿挺拔,若非臉上的笑太過騷包,也算得上是一翩翩貴公子。
「怎麼?這才過了多久,蛇蠍姑娘就不認得我了?」
杏兒皺起眉頭:
「你這人胡說什麼,這世間再也沒有比我家小姐更爲良善之人了!」
「杏兒!」
我擋在還要說話的小姑娘跟前:
「她年紀小,口無遮攔,三皇子不介意吧。」
蕭之堯挑了挑眉:
「若是我介意呢?」
「那就請三皇子憋着吧。」
我懶得和他糾纏,蕭之堯卻笑了:
「你何必這樣客氣,好歹我們也是一起搬過屍體的交情。」
我無語問蒼天,誰稀罕和你有交情。
那老娼婦被我殺了之後,屍體太沉我一個人拖着太慢,他突然從門口進來說可以幫我搬。
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這人好像有什麼大病,後來我才知道他一直站在窗邊看着我一點點割斷老娼婦的手筋腳筋。
他覺得我這個年紀就這樣狠心很適合培養成殺手暗衛,只是後來一出門撞上了宋相,他才放棄了這個想法。
我也才知道這個好像有大病的人竟然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三皇子!
不得不說,聖上的喜好挺獨特的。
就這一會兒,前方的粥棚似乎出了亂子,我們隔着一段距離都能聽到那人的聲音。
「堂堂相府位高權重卻拿些糙米來糊弄人!聽說這粥棚是相府剛尋回的小姐辦的,莫不是既想要博得名聲還不想花錢?果然是鄉下出來的,沒見識還小家子氣。真正的世家小姐,人家施粥都是用的精米,哪有用糙米充數的!」
蕭之堯湊過來:
「看來有人想找你麻煩,要不這樣,你叫我一聲好哥哥,我就幫你解決了。」
我翻了他一個白眼,帶着杏兒走過去。
-8-
「誰規定了施粥一定要用精米?粥棚是我家自願設的,無論精米糙米都是相府的善心,敢問哪條律法規定了施粥必須要用精米?」
說話那人愣了一下:
「你是何人?」
我輕笑道:
「我就是你口中那位剛尋回來的小家子氣的相府小姐。」
那人臉色一變,又吼道:
「是你又怎麼樣,我又沒說錯,那精米能花幾個錢,相府富貴,既然要賑濟災民爲何不用好的?」
「相府富貴,干卿何事?你是與我爹爹登相位有功,還是幫我相府賺錢了?輪得到你在這大放厥詞?救濟的目的是讓災民喫飽而不是喫好,糙米是不如精米貴,但這樣原本十天的施粥我相府可以讓災民一個月都不餓肚子。而且糙米抗餓,你滿京城去看看,誰家的粥裏如我家的一般能立起湯勺來?
「你清高你偉大,那你在指責我的時候你又爲災民做了些什麼?就因爲我有錢就要無理由地聽從你的指揮接受你的謾罵,你是我爹還是我娘,老子欠你的啊!」
那人只怕是沒見我這般「風姿出衆」的世家小姐,直接被我給罵蒙了。
這時,捧着粥碗的小姑娘領着妹妹走到我跟前:
「小妹,給小姐磕頭。」
小妹妹聽話地給我磕了頭,將手裏的小花遞給我:
「姐姐說是小姐救了我們的命,這個送給小姐。」
我接過她手中的花花,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姑娘笑了:
「小姐,我們明白你的心思。對我們這些人來說,喫飽纔是最重要的,捱餓的滋味太難受了。小姐是爲了我們着想,您是這世間最良善的人,只有傻子纔會看不清。」
小姑娘一番話,衆人紛紛應和,言語之中滿是感激。
我抬頭看那人:
「傻子,你還有事嗎?」
衆人發出一陣鬨笑聲,那人面色赤紅,窘迫着搖頭,轉身就要走。
我讓府衛攔住他:
「你沒事我有事。你衣着整潔可知不是災民,知道世家小姐賑災用精米可見是京城百姓,那你是受了何人的指示,來我相府的粥棚挑唆?」
那人拼命掙扎,卻並不說話。
我讓府衛把人帶下去審。
「大家繼續喝粥,我相府的粥,用的雖然是糙米,但絕對管飽!」
人羣中響起一陣叫好聲。
我帶着杏兒離開,一直在看熱鬧的蕭之堯道:
「我倒是小看你了。」
「三皇子若是無事,便請離開吧。」
蕭之堯彷彿聽不見似的:
「你打算怎麼審他?」
我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鞭子蘸了辣椒水先打上九九八十一鞭,若再不說,扒光了衣服和老鼠、蛇裝進一個袋子,讓人用木棍捶打。再不說,就用針一點一點扎進指頭裏,一直扎到指甲自己掉下來爲止。」
蕭之堯身子抖了抖。
我是說給他聽的,也是說給造謠的那人聽的。
那人嚇得臉色慘白,一時之間什麼都招了。
說是一位姑娘給了他銀子讓他去鬧事,那姑娘也是宋府出來的。
我帶着人回了相府,老管家說宋瑾瑜和宋懷澤這會兒都在宋相的院子。
正好,不用打彎子了。
我到了宋相的院子,府衛通報之後直接帶着人進去。
「是她嗎?」
那人抬頭看了一眼宋瑾瑜,立馬點頭:
「就是她。」
「好。」
我上前兩步,猛地扯住宋瑾瑜的領子,「啪啪」給了她兩巴掌,把人推到地上:
「什麼喪良心的事你都做得出是吧!」
-9-
宋相的面色還算是淡然,畢竟他見過我更瘋的模樣。
宋懷澤驚呆了,回過神之後立馬扶起宋瑾瑜護在她身前:
「你這是瘋了?竟敢動手打人!」
我冷笑道:
「你怎麼不問問她做了什麼缺德事!」
早在我帶人進來的時候宋瑾瑜的臉就嚇得蒼白,此刻更白了,她不說話,只是哭着搖頭。
我把事情說了一遍,宋相的臉色沉了。
若是今日真被那人壞了名聲,只怕明天彈劾他的摺子就要出現在皇帝的御書房裏了!
宋懷澤卻是不以爲意:
「一羣逃荒的災民而已,這不是沒造成什麼大礙嗎?犯得着生這麼大的氣,甚至動手打人?」
我氣笑了:
「宋懷澤,即使你閉着嘴看上去就已經很蠢了,也比你開口讓人家知道你確實是個蠢貨來得強!你是沒有腦子嗎?我嚴重懷疑這些年你真的是在讀書嗎?爹爹你是不是給書院的錢給少了,怎麼讀書讀得腦子都萎縮了呢?作爲愚蠢的典例,簡直沒有比你再成功的人了!」
宋懷澤讓我罵得臉色漲紅,他想要反駁卻被宋相攔住了。
宋相抬頭看着宋瑾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他的氣場豈是一個小小女子能比的。
「如我女兒所言,我這個兒子是個蠢的,你能讓他護着你留在宋府是你的本事,但是別再惹是生非,要不然我就先清除了你這個禍根!」
宋瑾瑜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父親,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
宋相可不是那些憐香惜玉的傻子:
「以後別再叫我父親,你不是我的女兒。」
「父親!」
宋懷澤急了,可我隱隱感覺他還有一點點的……期待?
宋相瞪了他一眼:
「你若是再犯蠢,莫怪我將你帶她一起趕出去!老實回你的院子待着去!」
宋懷澤咬咬牙,帶着人離開。
宋相暗自嘀咕:
「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兒子!」
我纔不想和他探討宋懷澤爲什麼這麼蠢,道了一聲安回自己院子休息去。
宋相開口,我清淨了好長一段時間。
粥棚辦了一個月,我本來只是想爲姐姐祈福,卻不想相府千金仁善的名聲傳遍了整個京都,就連皇帝也知道了。
天子要見我,直到站在御書房門口的時候我整個人都還是蒙的。
宋相看了我一眼:
「跟着爲父就好,別怕。」
我點點頭,其實我並不怕,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直到進了御書房,看見蕭之堯帶着笑的臉,我才明白皇帝到底是怎麼知道我的。
皇帝和宋相說了些話,客氣地誇了我幾句:
「施粥一事朕早已聽說,你這孩子的善心十分難得。」
我按着學過的規矩行禮:
「多謝陛下誇獎。」
「這是你應得的,朕的三皇子眼高於頂,談起你時卻是讚不絕口,他要朕賞你,可朕卻想不出賞什麼合適。」
「臣女只是盡了一點綿薄之力,不敢求賞。」
「朕說了要賞自然不能收回,不如這樣,你向朕提一個要求。」
我頓了一下:
「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
我沉默片刻,蕭之堯卻好像是等不及了:
「父皇說什麼都可以就是什麼都可以,你儘管說便是。」
我跪下,對着皇帝行了大禮,直起的背脊挺得很直:
「請陛下恕臣女僭越之罪,臣女只願天下無拐,求陛下修改律令,拐賣婦女孩童者處以凌遲。除此之外,臣女別無所求。」
-10-
御書房內安靜得連窗外的風聲都能聽見。
蕭之堯驚愕地看着我,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如此大膽。
片刻之後,宋相跪下:
「小女大膽,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直直地盯着我:
「爲什麼要提出這個要求?」
「臣女被接回相府之前生活在老柺子那,我見過他們將哭鬧的孩子活生生打死,我見過十幾歲的女孩子被賣進青樓接客,我見過他們打斷孩子的手腳只爲能討到更多的錢,我見過如花一般的姑娘僅僅十兩銀子就被賣進深山被打死都沒有人知道。陛下,比起她們,臣女很幸運。」
「那你可想過,或許刑罰過重不是震懾,而會將更多的人推向深淵。反正一定會死,柺子會怎麼對待拐來的人?他們還會活着嗎?」
我沉默片刻,開口:
「陛下,或許對她們而言活着也是一種痛苦。我沒有任何資格去替別人的性命做決定,但臣女可以向您說說臣女見過的。殘疾的人一輩子都沒有站起來的機會,喫喝拉撒都要被人照顧。被侮辱的女子,哪怕活下來也要承受他人的非議,甚至還有個別畜生以此取樂。他ẗṻ₆們對生活絕望,哪怕脫離了地獄般的日子,自殺者依舊不計其數,可這些不是他們的錯啊,受害者無罪,爲什麼他們不能活着而害他們的人還要活着?」
皇帝沉默了一會,嘆了一口氣:
「朕會考慮,但是朕想要告訴你一句話,極端往往也會導致另一個極端,你是個聰慧的孩子,想必能夠明白朕的意思。」
我思慮片刻,行了大禮:
「臣女多謝陛下賜教。」
出了御書房,我爹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這丫頭,太大膽了!」
我沒有反駁,還是要適當地乖巧一下。
宋相跟我前腳剛回到相府,後腳聖旨就到了。
「宋家嫡女宋微瀾,性情溫良,善心善行,心繫百姓,朕心甚慰,特封爲縣主,賜黃金萬兩,良田千畝。」
這個縣主有什麼用處我不知道,但是黃金誰能不愛。
皇帝還賞了好多東西,我挑出些補品給老夫人送去。
「你這孩子就是孝順。」
老夫人早就聽說了我在皇宮的壯舉,點了點我的腦袋:
「你這丫頭到底是有多大的膽子,聖上面前也敢那般放肆,幸虧聖上沒有怪罪,要不然你有幾個腦袋能被砍?」
我窩在她懷裏撒嬌:
「祖母,我這不是沒事嘛,父親已經說過我了,您就不要再說了嘛。」
老夫人笑着搖頭:
「好,那我跟你說件別的事,你被封爲縣主,這是大事,相府要宴請高朋親友,這是你回來之後第一次以相府小姐的身份出現在宴席上,還是自家的宴席,萬不可出一點的差錯。」
我點點頭:
「孫女知道,祖母放心。」
老夫人打趣道:
「就是這宴席繁瑣,我年事已高卻還要操心,實在是累啊!」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要不我給祖母出個主意,爹爹還單着,娘走了這麼多年如今要續絃也說得過去,不如回頭客來的時候您好好瞧瞧,若有瞧得上眼的,我幫爹爹上門去說親!」
「你這個沒大沒小的丫頭,連你爹爹也敢編排!」
陪了老夫人說笑了好一陣,直到用完晚膳我才離開。
剛進院子,青竹就迎上來,「撲通」一聲跪下:
「小姐,奴婢有事要說!」
-11-
相府設宴,朝堂上有名有姓的幾乎都來了,京中叫得上號的富商也來了。
我此時才發現,原來應付這些人竟然這麼累,怪不得祖母不願意。
看來真的是時候給爹爹尋個夫人了。
我還沒看好誰家的姑娘溫柔又好看,陸承安倒是迎面走了過來,他臉上有些不自在。
「我聽說你施粥的事了,竟是沒想到你有這樣的善心。」
他言語中沒有嘲諷,倒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溫和,聽得我膽戰心驚:
「有話直說,我沒工夫跟你客氣!」
陸承安扭扭捏捏:
「就是,就是那婚事其實,其實是你我也是同意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瞬間退後了幾步。
陸承安臉瞬間僵住: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看不懂嗎?好歹是小侯爺,能不能要點臉!」
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走過來的蕭之堯。
陸承安面色難看:
「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小侯爺,你當初非宋瑾瑜不娶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還是宋老夫人出面做主定下你們二人的婚事,如今怎麼又變了?你從前瞧不上她,如今她善名傳出又被封爲縣主,倒是趕着來獻殷勤,臉是珍貴的東西,多少也要點行不,丟得這麼徹底,你考慮過平陽侯沒有?」
「你!」
陸承安被羞辱得體無完膚,卻不敢和皇子對上,轉身往一邊走了。
蕭之堯站在我跟前:
「你不會喜歡他吧?」
「我眼又不瞎。」
我翻了個白眼:
「你來幹什麼?」
「你被封爲縣主,又是丞相之女,以後來獻殷勤的人恐怕不計其數。他是第一個,而我是第二個。」
我瞪大眼睛:
「你瘋了不成?」
「我沒瘋。」
蕭之堯表情很嚴肅:
「當日御書房內,我以爲你會求父皇賜婚,卻沒想到你所求的是別的。」
我後退一步:
「三皇子殿下,算上這次咱們一共才見了四次,你看上我什麼了?」
蕭之堯似乎很困擾:
「或許是你睚眥必報,心狠手辣?」
我深吸了一口氣,不怎麼想搭理他了。
不過最起碼我能確定一件事:
蕭之堯眼瞎!
-12-
宴會喫了一半我看到有一個婢女急匆匆地從偏門進來和老夫人說了什麼,我看了一眼身後,青竹不見了。
只怕今天宋府要翻個天。
老夫人倒是沉得住氣,一直到宴席結束送走所有人才叫了宋相朝宋懷澤Ṭũ₁的院子走去。
我忙跟了過去,這樣的好戲,錯過了可就是一輩子!
宋懷澤和宋瑾瑜跪在院子裏,兩人只穿了裏衣。
看宋懷澤那樣子,顯然是捱了打。
陸承安也站在一旁,臉黑得如鍋底一般。
也是,自己的未婚妻和哥哥同牀共枕,任誰也不會開心。
他黑着臉將事情說了一遍。
他原是來尋宋瑾瑜的,卻不想在宋懷澤的院子聽到了宋瑾瑜的聲音。
他本來也沒多想,只以爲是兄妹談話,門口沒有人守着他就自己進去了,卻在屋門前聽見了男女的呢喃聲。
怒而推門入內,這對兄妹正顛鸞倒鳳、坦誠相見、不知廉恥爲何物呢!
最絕的是宋瑾瑜恐怕是被嚇壞了,竟不顧自己未着寸縷就抱住他的腿說是宋懷澤強迫她的。
宋懷澤被驚到了,竟是連辯解都忘了,自己和陸承安打了起來。
宋相頭疼得要命,他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混賬兒子!
但是畢竟是自家的事,還是先把陸承安請走了。
只是這婚事,怕是一定不成了。
府醫從屋內走出來:
「稟告相爺,我在少爺喫剩的燕窩裏發現了迷情藥,只是劑量不多。」
宋懷澤猛地抬頭,殺人般的眼神看向我:
「是你害我,那燕窩是你院子裏的青竹送來的,是你害我!」
我眨眨眼,老夫人冷聲道:
「那燕窩是我命人做的,微瀾也喫了,你說她害你,是不是我這個老太婆也害了你!」
宋懷澤頓了一下,又瘋起來:
「是你的丫鬟!一定是你指使的!祖母我也是你的孫兒,你爲何總是護着她啊祖母!」
「你說是我害你?敢問府醫,方纔說迷情藥的劑量不多,這般的劑量可足以使人動情?」
「這……回小姐,此等劑量只可讓人有些燥熱,不會亂了神志。」
我漠然地看向宋懷澤:
「你可聽清楚了?哪怕你喫了藥只要你意志堅定或者宋瑾瑜不願意,也不會發生這等子事。你不怪你自己和她,卻怪起我來了,這是什麼道理?還有方纔那老嬤嬤說牀單上乾淨一片,宋瑾瑜不是初次,她委身於你不過是想要你護着她留在宋府而已。甚至她心中之人țũₙ都不是你,否則見到陸小侯爺又怎麼會說出那等子話來!」
也是巧,這個時候宋相的人來報說是抓住青竹了。
青竹跪在宋相面前人都是顫抖的:
「求相爺饒命!求相爺饒命!那藥是、是宋瑾瑜給我的,她要我下在小姐的碗裏。奴婢沒想到老夫人會給少爺送,一時不慎把碗搞反了。」
老夫人的臉僵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宋瑾瑜:
「我宋家養了你十五年,從未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的心比蛇蠍還要歹毒!」
「我沒有!祖母她冤枉我,我真的沒有做!」
宋相冷聲道:
「下Ţū⁻藥之後要如何,她可說了?」
青竹低着腦袋:
「宋瑾瑜說,把小姐引入屋裏,隨便找個男人塞進去,只要能壞了小姐的清白就可以。」
「砰!」
宋相把手邊的杯子砸在地上:
「我爲官半載,英明一世,卻養出了你這個毒婦!你是什麼東西,竟也敢對我的女兒下手!來人,拖出去亂棍打死!」
宋瑾瑜似乎意識到除了宋懷澤沒有人幫她了。
「我沒有,哥哥,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心中是有你的,哥哥!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宋瑾瑜哭着拉住宋懷澤的胳膊,大滴的淚從眼角滑落,只是眼前人似乎不再心疼她了。
宋懷澤沉默地看着她,好半天突然笑了。
他扯開宋瑾瑜的手,對着老夫人和宋相各磕了三個響頭:
「祖母,父親。妹妹說得沒錯,是我不對,我心性不定纔會被女色所惑,我願回嶺南老家,潛心修學。走之前,我想求父親和祖母一件事,平陽侯府的婚事肯定是不成了,求你們饒瑾瑜一條性命,畢竟她總歸是我疼了這麼多年的妹妹,也算是了卻了最後一樁心事,求父親和祖母。」
一時之間,小院裏只有宋瑾瑜的哭聲,宋相嘆了一口氣:
「我答應你,我會把她送去庵堂,留她一條命。」
「多謝父親。」
宋懷澤搖晃着起身,他看着我,神色悲慼:
「你說得對,是我蠢。對你不起,今生若還有機會定會補償。」
說罷他轉身進了裏屋。
我扶着老夫人回去,今天這一遭,她心神勞累,需要休息。
收尾的事情就交給宋相。
只是宋瑾瑜想活命,哪裏有這麼好的事情?
-13-
三日後,我攔住送宋瑾瑜去庵堂的馬車,把她從車上扯了下來。
她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我,伸手抓我的胳膊,甚至還想咬我。
只是她這種養尊處優的嬌小姐如何與受了十五年苦的我相比?
我沒費什麼力氣就把她丟到地上,旁邊兩人架住她的胳膊。
宋瑾瑜瘋狂地掙扎:
「你想幹什麼?父親和祖母答應了留我一條性命,你想幹什麼!」
我掐住她的下巴,冷冷一笑:
「他們答應的,又不是我答應的。宋瑾瑜,你要是還活着,怎麼對得起我從地獄爬出來找你呢?
「你知道青竹爲什麼背叛你嗎?因爲我讓人天天在她耳邊說我想出來的折磨人的法子,她實在受不住了。而我在這些法子裏找了一個最適合你的。」
宋瑾瑜的精神已經不怎麼正常了。
「你這個瘋子!你小時候我就該讓人弄死你,你該死!我纔是相府的小姐, 只要你死了, 一切就會恢復原狀,你爲什麼不去死!」
「當然是因爲你還沒死啊!」
我讓人抬上來一個大木箱子:
「宋瑾瑜,我知道你不想死,不如咱們倆打個賭。這箱子是我命人特製的,內部有上萬根鋼針, 我把你放進去, 然後從半山腰滾下去, 只要你還活着我就放過你, 如何?」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我不理會她的吼叫,直接讓人把她塞進箱子裏蓋上蓋子。
要是做鬼有用的話, 上一世我早就殺了宋瑾瑜。
木箱從半山腰滾下去,沿途還留下了些許的血跡,一時之間整片山都回蕩着痛苦的叫喊聲。
落在我耳中, 卻是分外悅耳。
木箱到了山腳, 打開的時候旁邊有個忍不住的直接吐了出來。
血肉模糊的一片,連個人樣也看不出來了。
「丟去餵狗吧。」
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 我要回去伺候老夫人喫藥了。
這下,以後的日子纔算是真正的高枕無憂。
卻沒想到, 我算錯了蕭之堯。
在我明確拒絕他之後, 他既不想用皇家的身份強迫我又固執地認爲,只要堅持我肯定會被他打動,所以幾乎天天往相府跑。
他說:
「我有錢有權有樣貌,你喜歡的我都有, 你怎麼就不滿意呢?我天天出現在你跟前, 你看我都習慣了,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不習慣的。」
我只覺得他好像有那個大病:
「陛下已屬意你就是太子,未來的天子,你的妻子就是未來的皇后,一輩子囚在那個金碧輝煌的宮裏。我不喜歡這種生活, 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歡你。」
蕭之堯沉默了,他兩天沒來,然後又恢復了以往的狀態。
我實在是嫌他煩, 收拾好足夠的金銀細軟, 帶上老夫人去遊歷天下!
至於宋相,他暫時不能辭官, 那就只能等以後再帶他一塊, 不過我給他留了一封信。
書房裏被拋棄的宋相打開自家閨女留下的信,信上寫着:
【祖母我會照顧好, 爹爹放心。上次宴會女兒看上了好幾位適齡貌美的女子,名字皆在背面,爹爹若是有意, 可娶爲夫人。此去山高水長, 不知何時歸家,有繼母可解爹爹孤寂。】
宋相無奈地搖頭笑了笑,他將信存放好的時候, 我已經帶老夫人到了一座名山看日出。
歲月漫漫,天地闊,須瀟灑遊歷一番纔算不枉此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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