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重生了

我的夫君重生了。
這一世,他決定遵從本心,放棄與我成親,去追回他的白月光。
前世,沈玉娥離開崔府,死在了半道上。
從此她成了崔世津心底永遠放不下的痛。
如今看着他果斷棄我而去,我恨不能給他腳底裝上兩隻風火輪,好讓他快點消失在我眼前。

-1-
崔世津心裏有個白月光,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妹。
我嫁給他那天,沈玉娥傷心欲絕,鬧着要回舊居去。
崔府上下,沒有人能攔住她。
也不敢攔。
只因我母親是當朝的長公主,崔家上門提親時,她只有一個要求,不可納妾。
只這一個要求,就絕了沈玉娥的希望。
她哭着離開時,崔世津正迎娶我進門。
隔着紅綢我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他搭在我衣袖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那時滿心歡喜,得遇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良人,是何等的幸運。
這樣獨份的婚宴甚至都驚動了宮裏。
宮人當衆宣賞的時候,我以爲他跟我一樣,是激動了。
原來,那只是我以爲。
沈玉娥出事的消息傳來後,崔世津連我的蓋頭都沒來得及挑,慌慌張張地將秤桿摔在了地上。
他說:「縣主稍待,家中小妹出了點事,我去去就回。」
家中小妹,我以爲他說的是崔家嫡出的小姑子。
我在閨閣時就見過她,生得珠圓玉潤,卻是個頑劣的小姑娘。
我不疑有他,點頭頷首。
他卻一去未回。
那時,我並不知道,崔世津抱着心愛的女子,不肯撒手,頹廢了一夜。
隔日小姑子喪着臉來跟我道歉,他的眼底也是一派青黑。
我是心疼他的,便是有些埋怨小姑子,最後也不了了之了。
婚後的崔世津對我並不上心。
哪怕我放下縣主的身段,去迎合他討好他,他卻始終淡淡的。
崔府後院裏有座梨院,那裏清靜雅緻,是個讀書的好去處。
崔世津時常捧著書,住在那邊。
後來我才知道,崔府裏曾經有位才學出衆的表姑娘,就住在梨院。
她與崔世津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可惜一介孤女,對崔家而言,無甚用處。
崔世津迫於家裏的壓力,答應她等娶了妻,就納她爲妾。
他二人原本還是有希望成爲眷屬的。
偏偏崔家爲他求娶的正妻是我。
我母親安平長公主向來說一不二,不可違逆,一句:不可納妾。
斷了所有可能。
最終,她成了他一生過不去的遺憾,也成了深深扎進我心底的一根刺。

-2-
我睜開眼時,回到了我與崔世津大婚當日。被喜娘扶着走出閨房時,我還恍惚着。
崔世津就站在堂下,喜紅的衣襬透過紅綢的縫隙映入我眼底,依舊風致楚楚。
可我已經沒有勃然心動的感覺了。
正如前世那般,他的手朝我伸了過來,就等着我搭上去,與他一道拜別父母,再隨他回崔府拜堂成親。
然而,就在我想着要如何製造意外,阻止這場婚宴的時候。
崔世津伸了一半的手,突然緊握成拳,飛快收了回去。
成親這日,新娘新郎都倍受矚目,一言一行皆在衆目睽睽之下。
他的舉動,太過突兀失禮,將扶着我的喜娘都嚇了一跳。
「周郎君可是哪裏不妥?」
我被紅蓋頭擋去了視線,什麼也看不見。可崔世津略帶沙啞的聲音,卻十分清晰地傳入了我耳中。
「抱歉,我有要事在身,婚禮延後。」
熱鬧的廳堂瞬間鴉雀無聲。
母親威嚴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此番……還請長公主殿下恕罪,日後必登門致歉。」
崔世津的語氣很急切ťũ̂₎,敷衍又匆忙地行了個禮,也不管旁人的反應,便轉身而去。
母親重重拍響了桌案:
「豈有此理!」
我有些激動,一把將蓋在頭上的紅綢扯了下來。
他不管不顧往外跑的背影,映入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高大威猛。
真好!他也重生回來了。
婚禮延後……好讓他有時間去把沈玉娥追回來嗎?
他想得可真美。
身側的喜娘尷尬得都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去撿紅蓋頭,又重新將我蓋住。
正好蓋住了我快要藏不住的笑容。
都不用我費力,婚禮就要取消了。
今日真是個大好的日子。

-3-
崔世津前腳剛走,母親就怒氣衝衝的,讓人把崔府送來的聘禮盡數扔出府外。
父親連忙攔住她:
「何故鬧成這樣,叫外頭看了笑話。周郎君只說延後,並非不娶。或許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不如等等看。」
「笑話!本宮的女兒憑什麼等他!
「明日,駙馬就去崔家將珠兒的庚帖要回來!」
父親面露憂色:「可事情都這樣了,珠兒的名聲總要顧及,若不嫁去崔家,以後誰願意娶她?」
母親氣笑了。
「她若嫁不出去,本宮會養着她!」
父親還想再勸,母親卻已拂袖而去。
他只好面色不虞地看向我:
「珠兒,你勸勸你母親,崔家乃簪纓世家,最重禮數。若非事出有因,周郎君必然不會如此。」
我笑了笑:「既然最重禮數,又怎會當衆棄婚而去?」
這世道對女子而言本就苛刻。
崔世津看似儒雅君子,實則薄涼自私。
婚禮延後?虧他想得出來。
女子名聲何其重要。
若我只是尋常的閨閣女子,這樣當衆被打了臉,只怕會羞憤而死。
重來一世,我早已不是那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今日,就算崔世津不走,我也不會嫁他。
我有這樣的底氣:
「母親決定的事情,輕易是不會改的。」
我拒絕了父親的勸說。
他不知道想起什麼,搖頭嘆息:
「珠兒不聽勸,以後會受苦的。」
再苦也不會比嫁去崔家苦了。
……
長公主府上的紅綢彩錦一夜摘去,昨日的喜氣彷彿只是一場錯覺。
崔世津離開後,果然奔向了沈玉娥。
前世的遺憾,在他將她帶回崔府後,得以彌補。
她沒有香消玉殞。
他不再黯然後悔。
這種失而復得的感情,尤爲熱烈。
崔世津爲了沈ţų⁼玉娥與家裏對抗了起來。
揚言若不能將沈玉娥留在身邊,他便不會娶妻。
聽到消息後,我又笑了。
他那麼思她,念她,惜她,給她的也不過是個妾啊。

-4-
崔府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母親領着我進了一趟宮。
中宮皇后與我母親乃閨中好友。
她拉着我的手,細細打量:
「這糟心的事,怎麼就讓你攤上了?」
母親沉下臉,冷哼了一聲:
「這事怨我考慮不周,將珠兒的婚事應得太草率。崔家百年世家大族,也不過爾爾。」
皇后拍拍我的手背:
「好孩子,委屈你了。」
不委屈。
能夠遠離崔家,這點風浪算什麼。
前世,我與崔世津成親,中宮的賞賜接連不斷送去崔府。錦緞珠寶、金銀器皿,無一不精美貴重。
這些東西,後來都變現充了公,填補了崔府虧空的中饋。
崔父喜歡收集文人墨畫,尤其喜愛名家真跡。偏偏買回來的所謂「真跡」,一件比一件假得離譜。
崔母最愛喫燕窩,每次只喫金絲血燕燕窩。一盞下肚,可以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了。
崔家的小姑子正值豆蔻年華,世家千金身上的教養半分沒有,攀比惹事卻勤快得很。
崔家高門大戶,人丁興旺,數代人同居於此。今日不是這個在外頭花銷記在了公賬上,明日便是那個要添衣添妝,找我掏錢。
整個崔家過得比公主府還要奢靡,好不愜意。
就連崔世津,在我跟他提議,需要開源節流時,也會嫌我多事。
他會說:「你好歹也是堂堂一個縣主,何至於如此斤斤計較?」
無人顧念我執掌中饋的艱辛與爲難。
他們理所當然地享用着我私掏出來的嫁妝,卻還要嫌棄我世故算計。
他們開始拿死去的沈玉娥與我做比較。
活人怎比得過死人。
沈玉娥知書達理,溫婉秀雅,還頗有才名。她成了每一個崔家人心中的白月光。
而我霸道善妒,進府三年無出,還不許納妾,成了他們攻訐我的利器……
如今,皇后憐我無故受了委屈,便賞賜了好些貴重東西。雖不比前世那般豐厚,卻都成了我的私產,沒人再敢惦記。
重生回來的日子過得逍遙且自在,我都快要忘記崔家那些腌臢事了。
不想,好景不長。
崔世津竟然還有臉找上門來。

-5-
事隔一個月,正值賞菊的好時候。
因爲親事黃了,母親特意進宮託皇后替我物色好人家。
皇后當時就允了。
特意挑了個好日子,在皇家別苑舉辦了賞菊宴。爲的便是,將京中適齡的男女都湊到一起相看,如此便不會顯得突兀。
母親早早就裝扮好,要與我同去。
偏偏臨出門時,突然感覺身體不適,人還沒邁上馬車,就先暈眩起來。
她不放心我獨去,便讓人去請父親出來了:
「珠兒莫慌,母親無事。
「你父親今日正好出門會友,索性讓他將你先送去,等賞菊宴結束,再接你一道回來。」
父親對母親一向言聽計從,無所不應。
我自然也沒有什麼意見。
可我萬萬沒想到。
跑得好好的馬車,突然就壞掉了。
「怕是要耽誤時辰了。」父親正在搖頭嘆息的時候,一輛馬車恰好從側旁處拐了出來。
「孟叔父,這是出了何事?」
崔世津出現時,我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這也能遇到?
父親仿若見到了救星,雙眼一亮:
「崔郎君來得正好,府中下人越發倦怠了țū́⁰,行車前也不仔細檢查,平白讓車駕壞在半路上,差點就要耽誤珠兒去參加賞菊宴了。」
我怔怔看向父親,他是何意?
崔世津卻已經朝我望過來。
他眉眼含笑,一派溫潤的樣子:
「家妹頑劣,正好也要去賞菊宴湊湊熱鬧。她許久未見你,剛剛都還在唸叨。」
話落,就見他身側擠出一張嬌俏的臉來。
「雲珠姐姐,快上車,我們可以同去。」
我冷眼看着:「不必了。」
崔世津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
父親有些急了:「珠兒莫要任性,崔郎君又不是旁人,你隨他一道去,爲父也放心些。Ťüₘ」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提醒道:
「男女授受不親,我與崔家已無瓜葛,父親還是快些遣人回去換新車吧。」
父親卻生氣了:
「怎麼會無瓜葛?你們的婚約仍然奏效,崔郎君仍是你的未婚夫婿。
「珠兒不要再意氣用事,崔家門庭顯赫,不會辱沒你的身份。」
父親越說越激動,我卻如遭雷擊:
「母親不是讓您去崔家討回庚帖?父親竟沒去嗎?」
「你母親不過是一時氣急,等她想明白,必然會後悔。你嫁到崔家,日後便是世家主母。」
世家主母?
多稀罕啊!

-6-
熱鬧的街道人來人往,我彷彿從未將父親看清。
瞬息間又想起出門前,母親突如其來的不適……一股寒意從心底爬了起來。
我朝父親深深看了一眼。
「回府。」
沒有再給他勸說的機會,也不去看崔氏兄妹是怎樣的神情。
我只吩咐侍女將帷帽取來,立即打道回府。
若我只是個剛剛及笄,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定然不會將人心想得如此險惡。
我寧願相信今日這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前世母親久臥病榻,長年湯藥不斷,被折磨得體瘦骨露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重生前,我央求了崔世津好久,他才肯抽出時間,陪我前去探望。
那時的母親,已經不住在公主府了。
父親說京城繁華喧鬧,不適合養病,便將她遷去了一處僻靜的莊子。
我嫁去崔家後,克己復禮,主持中饋,整日庶務纏身,回府的機會並不多。
更別說母親遷去莊子後,路途遙遠,見一面更是難上加難。
也正是與崔世津同去探望她的那日,我才知道母親已經病入膏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心痛不已,想留在莊子裏待疾,崔世津卻不願意。
他說:「家中事務繁重,母親年紀大了,你怎麼能撒手不管?」
他的母親是母親,我的母親便不是了嗎?
那是我頭一回忤逆他。
爭執拉扯之間,他失手將我推向深湖。
而我也在慌亂之下,扯住了他。
變故來得太快,誰也沒有料到,我們會雙雙墜湖。
等再次睜眼,就回到了成親當日……
回府的路上,思緒混亂,我甚至都想不起,母親是從何時開始病的。
回到府上,大夫已經走了。
母親似乎並無大礙,見我去而復返很是喫驚,我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如實相告。
得知父親並未拿回庚帖,她很生氣。
可我在乎的卻是她的身體。
「若真是父親對您用了……」我哽咽了,無法殘忍地說下去。
「該怎麼辦啊,母親?」
母親沉吟着,並沒有回答。
我想她應該是傷心了。
她貴爲一國長公主,生得金尊玉貴。
年少時按照先皇旨意,招了父親爲駙馬,從此成了外人眼中琴瑟和鳴的夫妻。
她只生了我這麼一個女兒,父親從未表示過任何不滿,他對母親永遠百依百順,相敬如賓,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正因如此,母親才認爲男子不應該有妾,攜一人白頭才叫圓滿。
她如此,她希望我亦如此。
可父親那般急切地,要將我嫁入崔家,甚至用了不軌之舉,終究在她心裏埋下了疑慮。

-7-
我的庚帖是母親親自討要回來的。
她登門崔家那日,是動了武的。崔世津被強行壓着受杖刑,崔母急紅了眼。
「長公主莫要欺人太甚,我兒乃當朝舉人,不該受刑責。」
母親冷笑:「本宮不問朝堂事,只問你兒私德如何?崔氏長子當堂逃婚,豈非有違孝道,忤逆長輩?
「既然崔家不願退還庚帖,本宮便也稱得上崔郎君的長輩,既是長輩,教訓德行有虧的晚輩,何錯之有?」
崔世津生生受了十杖,崔家就把扣着不放的庚帖交了出來。
崔母不服,便要進宮告狀。
中宮皇后避之未見,只讓掌事嬤嬤拿話將她打發。
「崔家既然答應不納妾室的約定,便該遵守。辦不到,盟約取消,各自婚配便是。
「至於崔郎君受的罰,就當是連累雲珠縣主的名聲,賠罪了。」
崔母狡辯:「我兒並未納妾,婚約尚在。長公主悔婚在前,責打我兒在後,實屬仗勢欺人。」
她倒打一耙不說,還哭鬧着不肯離去。
皇后怒極之下,又是一頓板子賞了下來。
崔母出宮回府後,就病了。
聽聞消息,我高興得連喫了兩碗飯,直呼:母親威武!娘娘英明!
可母親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說:「珠兒,我打算與你父親和離。」

-8-
母親的決定並不突然。
賞菊宴那日,父親的異常令她耿耿於懷。她的身體向來康健,怎會無緣無故暈眩?
還偏偏是在,喝了父親遞過來的茶之後。
儘管那日的大夫,並沒有查出什麼不妥,我還是勸說母親請了宮中可靠的御醫。
只是御醫並未請到府上來。
母親瞞了所有人,包括我。
夫妻一場,她想給父親留着體面。
可父親卻還是讓她失望了。
崔母在後宮受罰後,生病的消息,不僅傳到我和母親的耳中,也傳到了父親的耳中。
當夜,我便聽到他與母親起了齟齬。
我便知道,以母親的性格,定是不會善罷罷休的。
她向來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
「珠兒,你可知你父親爲何執意要將你嫁去崔家?」
我搖搖頭,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父親說崔家是百年世家,門庭顯赫,可我生在公主府,生來就是皇族貴戚,並不需要依靠崔傢什麼。」
反而是那崔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整個腐朽不堪,令人噁心。
母親冷哼一聲:「什麼百年世家!門庭顯赫!都是狗屁!只因那崔家婦是你父親求而不得的執念!」
「什麼……」我驚呆了。
崔母與父親?
母親鐵青着臉,怒道:
「當年,他金榜題名,你皇祖父見他儀表堂堂,欲招爲駙馬,曾問過他是否有意中人。
「他騙了你皇祖父,也騙了我。
「他還差點害了你!」
母親的話,令Ťṻ₂我哽住了。
與崔家的婚事,從一開始就是經由父親一手撮合的。
前世,他便對崔世津讚不絕口,引得我芳心暗許。
原來,真相竟是這樣的……
他未能跟心愛之人在一起,便要把我送過去ťù²做人情嗎?
他對我,對母親何其殘忍。

-9-
父親已經一連幾日未曾回府了。
我找到他時,他正與人在酒樓對飲。
「公主下手沒輕重,你身上的傷如何了?」
我就坐在隔壁,聽到崔世津語氣溫和地喊了他一聲:
「世叔。」
父親嘆了口氣:「是我無用,你若還願意娶雲珠,不如將她約出來哄一鬨。她性子柔軟,不似公主那般霸道,或許還是有機會的。」
「都是我的錯,是我考慮不周,才惹出這麼多事,讓世叔費心了。」
「你確實有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不能等到婚禮大成後再去解決?鬧成這樣,反讓你母親受了罪。」
崔世津虛心受教:「以世叔之見,我該如何約見雲珠?」
父親胸有成竹道:「這事好說,下個月便是一年一度的秋狩,雲珠自會參加,到時……」
我面無表情地聽着。
不怪母親將和離說得那樣乾脆。
自己的枕邊人,心裏惦記着旁人。
多年的恩愛,不過是一場欺瞞該有多寒心。
就連我這個女兒,在他眼裏也是輕易就能許出去的存在。
庚帖都已經要回來了啊。
他竟還沒有死心,還想着把我往那火坑裏推。
他真的是我的親生父親嗎?
難怪前世他總勸諫我,爲人妻當三從四德,寬容良善,爲人媳當孝敬長輩,知書達理。
哪怕我在崔家過得並不開心,他也總以我心性不定爲由,呵斥我沉穩謙遜纔是世家婦該有的氣度。
他對我總是這樣苛刻。
直到現在,一切才終於有了答案。
原來不是我不夠好,是我永遠不會好。
我的母親不是他的心上人,我也不是他期盼的女兒。
就像崔世津,他心裏惦記着沈玉娥,我操持家務,伺候他們一家老小,在他眼中都是理所當然。
他看不到我的付出和辛苦。
他永遠記得的是他娶我那日,他的心上人死了。
得不到的人,纔是心中明月。
輕易就擁有的,日日都在眼前,哪能不厭惡。

-10-
秋狩這日,母親並未參加,她說要去行宮給頤養天年的太后請安。
與駙馬和離,畢竟不是小事。
闔府上下,也只有我才知道母親的決定。
還被矇在鼓裏的父親,一大清早便交代我今日務必跟緊着他:
「獵場圍狩人多眼雜,你不擅騎射,就不要到處亂跑,免得發生意外。」
我看着父親嚴肅的面孔,乖巧地點頭應下。
秋狩向來就是一項比較危險的活動。
像我這種連爬上馬背,也要人攙扶的閨閣女子,從來都是遠遠坐在觀看臺上,看着旁人搭箭開弓,湊上個熱鬧罷了。
但既然父親要求我跟着他。
那今日這場熱鬧指不定會是誰呢……
果然。
圍獵開始不過片刻,父親就牽了匹棗紅馬過來:
「珠兒,趁今日大好機會,你隨爲父去外場騎騎馬吧。」
我看着那匹高頭大馬,心裏冷笑一聲。
他是真不怕摔死我啊。
嘴上卻爽快答應:「好啊!既然父親這麼有興致,那珠兒只有捨命陪君子啦。」
熱衷獵狩的人都去了內場,外場牽着遛馬的人,只有三三兩兩。
父親盯着侍女將我扶上馬,又耐着性子陪我遛了兩圈,才道:
「珠兒的騎術似乎有所進步了,可敢跑兩圈?」
我粲然一笑:「有何不可,父親可別輸給女兒了。」
父親拉緊繮繩,鎮定如初:
「那便開始吧。」
這就開始了,好戲也要上演了。
我不動聲色地揚起馬鞭,率先衝了出去。
烈日當空,身後的馬蹄一開始還緊緊跟隨着。隨着馬兒跑進林間,身後的動靜就漸漸遠了。
我沒有刻意放慢馬速,反而越跑越快。
父親的聲音終於遠遠傳來:
「珠兒跑慢些,當心摔了。」
明明是關心的話,由他口中喊出來,反而像是催命符。
就在這時,斜旁岔道突然射出一支利箭。
我暗道:【來了。】
父親那聲「催命符」其實就是他與崔世津約定好的暗號。
利箭破空,直直朝我身下的馬射來。
按照他們的約定,馬兒受驚,定會將我從馬背上甩下去。
只要崔世津在我落馬的時候,將我抱入懷中,滾到一處……事情就成了。
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撕毀我的衣襟。
屆時,再將旁人引到此處,我就算有理也說不清了,名節已毀,只能嫁他。
可他們又怎會知道,這一個月來,我日日外出跑馬,控馬之術已相當嫺熟。
早在父親喊出聲來時,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箭羽飛過來的瞬間。
我身下的馬,突然拐了個彎轉,朝着崔世津所在的方向,急急闖過去。
馬確實是受驚了,卻不是我的馬。
而是崔世津的。
他挽着的弓還沒有放下去,就已經被撅翻了。繮繩纏在他的腿上,讓他動彈不得。
受驚的馬兒,拖着他橫衝直撞,一陣瘋跑。
父親驚恐萬分,整個慌了神:
「崔世侄!」
他一邊追着瘋馬跑,一邊高聲喊着:
「來人!快來人啊!
「要出人命了!」

-11-
崔世津被擡回來時,人已經昏過去了,整個血肉模糊,一看就知道傷得非常嚴重。
父親跑前跑後,又是請御醫又是找人伺候,不知道的還以爲受傷的是他的親兒子。
我始終冷眼看着,直到圍獵結束,他才終於想起了我。
他上前來,二話不說就揚起手,一巴掌甩了過來。
「父親這是幹什麼?」
父親氣紅了眼:「雲珠,你小小年紀怎麼如此惡毒,你可知崔世侄因你之失,差點就丟了性命?!」
我面無表情道:「不是還沒有死嗎?」
「你……你這副冰冷的心腸Ṭūₖ是跟誰學的?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女兒?」
眼見他又揚起手。
我冷笑道:「父親怎麼不提,你與你的崔世侄商量着朝我射箭時,心腸是冷是熱?我也想知道,我是你親生的嗎?」
父親目瞪口呆:「你……你是如何得知?」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神躲閃,眼見地慌亂起來:
「珠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此事我會如實告訴母親,一切等回去再做決斷吧。」
我並不想再理他了。
他真的不配當我父親。
……
安平長公主和離的消息,隨着太后從行宮被請回來,傳得沸沸揚揚。
彼時,父親已經進不了公主府了。
母親令人將他的東西都收拾出來,一併送還孟家。
乾脆利落,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哪怕孟家人上門來求見,也一律被拒絕了。
他們奈何不了母親,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我當然避而不見了。
我生在公主府,長在公主府,對孟家並無多少感情。更何況,前世我身陷困境,孟家與父親一般冷情冷心,從未過問一句。
甚至,在我母親離京之後,他們就竄唆父親納妾。妾室進門,堂而皇之住進母親的公主府,喫穿用度皆是母親的俸祿。
他們哪有那麼大的臉,要求我勸母親三思?我巴不得也能像母親一樣,與他們撇清關係。
可我終究是隨了父姓,這個「孟」字是無論如何也摘不去了。
時隔幾日。
孟家老夫人突然就病了,病榻上指名要見我這個嫡親孫女。
孝道大過天。
我終究還是沒能擺脫掉他們的糾纏,被要求去孟家待疾。
臨行前,母親憤怒道:
「你若不願去,本宮自有辦法讓他們閉嘴。」
我搖搖頭:「母親,我不能永遠躲在您身後,只是盡幾天孝道而已。」
況且,我也並非迫於孝道才答應去孟家住幾日。孟老夫人是我祖母不假,可我還有太后這個外祖母呢。
孟老夫人想倚老賣老,也要問問太后答不答應。
前世,我是真傻。
明明身後有這麼多的依仗,卻困頓在後宅,活成了深宅怨婦,連母親被人暗害都不曾察覺。
如今,有皇祖母的干預,母親要和離便和離。我倒想看看孟家還能翻出什麼風浪來。

-12-
我進孟府這天,孟家人齊聚一堂。
我那「病了」的祖母正坐主位,滿面紅光,神采奕奕,實在看不出哪裏需要待疾。
只是,她看着我的眼神,陰鬱極了。
「雲珠,你母親近日可好?」
我笑了笑:「自從御醫在母親的茶水中,查出有烏頭含量那日,她便沒有好過。
「畢竟烏頭的毒輕則噁心嘔吐,重則中毒而亡。」
「……」
我這話威力甚大,話音將落,滿堂寂靜。
就是要這樣明明白白告訴他們,想通過拿捏我,讓母親服軟,實屬天真。
說完,我便讓隨行的御醫上前:
「這位江太醫,是我特意去求了太后,來替祖母請平安脈的。這幾日,他便隨我一同住在孟府,以便隨時瞭解祖母的病情。
「還有這個……」
我又令隨行的侍女捧着一株陳年老參上前:
「這是出門前,母親特意讓我帶給祖母補身體的。母親說,這是她最後一次對祖母盡孝了。」
孟老夫人再想說什麼,都被堵得說不出來了。
在座的人一個個神情複雜。
連父親也是坐立難安。
本想給我個下馬威,沒想到我一點遮掩的意思都沒有。
他們被我反將一軍。
高下立見。
真是得罪了。
我是真的願意在孟府住上幾日,好將他們醜陋的嘴臉,扯下幾層來看看的。
不想,那位江太醫竟是位妙人。
他當着孟老夫人的面,將她的「病情」工工整整地記錄在案,還一本正經地說,要回去承稟太后,不能馬虎。
天還未黑,我便被好言勸出了孟府。
甚至吝嗇到晚飯都不肯留。
我站在車架前,笑眯眯望向江太醫:
「本縣主今日心情不錯,江太醫可願賞臉一起喫頓便飯?」
江太醫剛正不阿地斜睨了我一眼:
「也無不可。」
「……」

-13-
京城最大的酒樓當屬望月樓。
本該是享受美食的時刻,卻莫名闖進了一名不速之客。
我盯着眼前柔弱貌美,杏眼含淚的沈玉娥,很是不爽:
「本縣主與你無冤無仇,你平白無故跑到這裏來跪着,是什麼意思?」
沈玉娥一邊垂淚,一邊道:
「雲珠縣主,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破壞你與表哥的婚事,如果一切是因爲我……我願意離開。」
我:「……」
江太醫:「……」
她莫不是有什麼毛病吧!
前世,我與沈玉娥從未有過交集。
我也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認得她。
這人無故闖進來,二話不說直接就跪下,然後哭得梨花帶雨,活似被人欺負了似的。
弄得旁側的江太醫,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滿桌子的飯菜,也都不香了。
「沈姑娘,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沈玉娥搖搖頭:「不曾誤會,我知道縣主是因爲我,才與表哥退親的。」
「那又如何呢?退都已經退了,本縣主與崔家不會再有任何關係,你跑到這裏來跪我,是想噁心我嗎?
「別說什麼離不離開的話,若真想離開,早在崔家準備婚娶前,你就該離開了。」
沈玉娥僵了僵,脊背一下子挺直了。
卻見江太醫突然朝她伸過手去:
「有話不妨站起來好好說,人來人往的,並不好看。」
沈玉娥遲疑了一下,順勢搭着他的手,站起身來。
我擱下了筷子。
徹底沒胃口了:
「說吧!你圖什麼?」
沈玉娥:「並無所圖,我只是覺得縣主與表哥本是天賜的良緣,不該因一個無關緊要的我而錯過。」
我沒了耐心,臉色也冷了下來:
「你哪隻眼睛看出我跟崔家是良緣?休要污衊本縣主的名聲!」
沈玉娥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
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沈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吧!來人!」
沈玉娥被請了出去。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江太醫執起桌上的筷子,重新遞給我:
「縣主還是喫點吧,畢竟望月樓的酒菜還挺貴,浪費可惜。」
「喫不下了,江太醫能喫就喫多點。」
江太醫點點頭,風輕雲淡地說了句牛馬不相干的話來:
「她懷孕了。」
「啊……」
沈玉娥有孕了。
可到現在爲止,她還是以表小姐的身份住在崔家。
崔氏那樣的世家大族,終究還是要臉面的。正妻未娶,住在府上的表小姐卻先有了身孕,傳出來還有哪家願意將女兒嫁過去。
她急了……病急投醫。
「我像是個傻子嗎?」
她怎麼敢的!居然算計到我頭上來了!
江太醫飯飽食足,難得給了我一記淺笑:
「縣主不傻,結賬去吧。」
「……」

-14-
崔家表小姐未婚先孕的消息,經由我手傳了出去,還傳得沸沸揚揚。
原本崔世津和我的婚事就鬧得人盡皆知,這下子,徹底無人敢攀崔家門庭了。
聽說崔母氣得將沈玉娥好一頓罰。
前世,我嫁去崔家,沈玉娥已經香消玉殞了。她若不挑事,我跟崔家的恩怨,原本不會牽扯到她身上。
從前的經歷告訴我,以德報怨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她既然惹到我了,來而不往非禮也。
崔家一派烏糟的時候,我正盯着江允給母親調理身體。
上次的烏頭之毒,雖然沒有給母親帶來多大的損害,可前世她骨瘦嶙峋,行將就木的模樣,始終讓我揮之不去。
「江太醫,你再仔細看看,我母親真的康健了嗎?」
江允蹙眉,不悅地看向我:
「縣主是懷疑我的醫術?」
「不敢!不敢!你就再看看嘛!」
江允還未說什麼,母親卻先受不了了:
「行了,行了,本宮好得很,珠兒,你送江太醫出去吧,別都杵在跟前了。」
我只好將江允送出門:
「江太醫,明日再來啊。」
江允冷着臉離開。
我笑盈盈轉身。
怎知,崔世津突然就從旁側走了出來:
「雲珠。
「他不過是個御醫,值得你這麼上心,日日請上門?」
幾月不見,他一身頹然之氣,開口卻不怎麼客氣。
我的臉立即就沉了下來:
「他值不值得與你何干?崔郎君還是喚我一聲縣主吧,我們沒那麼熟。」
「你非要這樣嗎?我們本該是夫妻。我對你的心意從未變過,只要你願意……」
「我不願意,請你離開。」
「雲珠!」
我準備離開,他卻快走兩步,追上前來。
「來人!將這個登徒子打出去!」
公主府的守衛,下手狠厲, 更何況對方還是崔世津。他孤身一人, 毫無還手之力,三兩下就被揍得鼻青臉腫。
我冷眼看着,吩咐道:「日後若見這等無恥之徒, 見一次打一次,不用留情。」
崔世津不可置信望着我, 嘴裏唸唸有詞:
「不是……
「明明不是這樣的……」
而我已經轉身,讓人關上門,將他隔絕在外, 多看一眼都覺得無比噁心。

-15-
一年後。
公主府再次張燈結綵, 紅綢高掛。
身着吉服的江允,還是那般不苟言笑,清冷寡慾的模樣, 可他牽着我的手,向母親拜別時, 掌心裏分明一派汗溼。
母親欣慰地看着我倆,眼裏隱隱閃着淚光:
「去吧!別耽誤了吉時。」
嫁給江允第二年,我生了個女兒。
彼時, 江允已經是太醫院院使。
人前沉涼冷傲的江院使, 每日散值後, 便要抱着女兒不撒手, 溫聲軟語, 細細誘哄。
惹得懷中小小的人兒,咯咯笑個不停。
那寵溺無底限的模樣, 連我都生出幾分醋意來。
聽聞崔母終於爲崔世津擇了一門親事。
對方是庶出的武將之女, 不夠受寵, 卻足夠彪悍。
她進門不久, 便要去母留子, 要將沈玉娥趕出府去。
沈玉娥自然不甘。
她雖是孤女,卻是正經嫡出的小姐。一個庶出的粗俗正妻, 她哪會放在眼裏。
偏偏就是她輕視的人, 將她壓制得無法翻身。
她的嬌軟柔情,皆被詆譭爲狐媚之術,正妻以世家名門,不容下作手段爲由, 要將她驅逐出門。
崔世津有心想護, 卻與正妻大打出手,慘敗之後,淪爲笑柄。
沈玉娥一怒之下,買通了下人, 在飯菜中下了毒, 不想,這飯菜卻被端進了崔母Ťü₄屋中。
看着生父生母被心上人毒死, 崔世津當場一口血噴湧出來。
崔家後來如何,已不是我關心的事情了。
我母親近來覺得公主府清冷,我正收拾着行囊, 準備拖家帶口回去住上些時日。
江允卻說:「不如將馨兒送去給母親養,我們再生一個吧。」
前些日子還將女兒抱在懷中,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這便已經膩了,要送人了嗎?
馨兒若是能開口,定要罵他一聲。
沒心的爹!
—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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