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子之頌

我被永昌侯蕭韻以外室的名義養了五年,併爲他生下一子。
孩子剛出生,就被他抱給了不能生育的侯府夫人,當作嫡子培養。
又是一個五年,侯府夫人懷孕,備受冷落和排擠的小公子找上門來。
他瘦得面頰凹陷,雙眼猩紅,身上還有着無數傷痕。
他命令我給他一點東西喫。
那天,我爲他烙了我懷孕時最喜歡喫的雞蛋餅,打了三個蛋。
第二天,我對蕭韻說我想離開。
什麼都不要,只要帶走那個孩子。

-1-
其實我並不太懂如何做一個母親,畢竟我跟蕭念,自從出生起就沒見過了。
當時在襁褓裏白白胖胖的孩子,如今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甚至掛不住那富貴的華服。
我偷眼瞧他,心中有些納悶。
好好的孩子,怎麼就養成這副模樣了呢?
雞蛋餅裏被我撒了一點蔥花,烙得金燦燦的,他喫得滿嘴是油,卻驀然紅了眼眶。
「母親將我罰在祠堂五天,不給我喫喝,只因我在學堂裏錯了一字。」
「我本虛心受罰,可是這都七天了,她好像把我忘了!」
說罷,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雞蛋餅,滾燙的熱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反正已經惹得母親心生厭惡,不如前來找你讓她痛心,若是把我打死了,也當我還她的生養之情!」
我知,夫人懷孕後,對蕭念就大不如從前了,動輒打罵,每日尋他錯處讓他受罰。
聽蕭念這番話,今日來找我大抵存了些忤逆之心。
夫人看不慣我,惱怒我,厭惡我。
他便找上我,接近我,企圖激起他母親心裏的怒火作爲反抗。
怎麼說呢,這性子跟我以前倒是一模一樣的。
可是年歲越大,我越知這些都是徒勞無功。
如今對一個五歲的孩子,我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也只能給他端了新熬的粥,輕聲問他:
「好喫嗎?」
蕭念愣了,眼淚流得更兇。
他在我這待到了傍晚,日落西沉的時候,蕭韻和他的夫人朱桃一起找上了門。
我已經許久沒見到朱桃了。
她豐腴了許多,周身氣勢已經與十年前那唯唯諾諾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見到朱桃,蕭念眼裏閃過一絲驚喜,卻是彆扭地轉過頭去:
「已然把我忘了六七天了,既然不怕我餓死,如今來找我做什……」
剩下的話,卻被快步上前的朱桃一巴掌打到了肚子裏。
那一巴掌的聲音極大,將我養的鴨鵝嚇了一跳。
小小的少年臉上頓時腫得很高。
「小賤人!你怎麼不死在祠堂裏!竟像個乞丐一樣來這裏乞食!」
「你若覺得這狐狸精的雞蛋餅好喫,以後便一直跟着這狐狸精喫就好了,最好跟她一起去死,也省得我再眼煩心亂!」
她說完,狠狠剜了我一眼,撫着肚子氣沖沖地走了。
似乎是意識到朱桃氣得很,蕭念不顧臉上的紅腫,愣愣地喊了一句:
「母親……」
他猶豫地看我一眼,還是一路小跑追朱桃,哭着喊着:
「母親,我錯了,我不該來找她的……」
其實我只是想提醒他臉上記得塗藥,話未出口,視線就已經被蕭韻擋住了。
他皺眉看我,眼裏滿是探究,握住我的肩膀十分用力,疼得我輕呼一聲。
「你有沒有對他說些什麼?」
「你有沒有?」
他的質問冰冷,如同當時在囚牢裏審問我的語氣一樣。
可是我能對他說什麼呢?
我又有什麼可以對他說的呢。
「沒有。」
我答。
「我什麼都沒說。」
得到了答案,蕭韻眉頭舒展,一把將我甩到了地上:
「你最好是。」
「謝鳶,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我自然是知道的。
被蕭韻養了十年的外室。
也是曾經謝家的嫡出小姐。

-2-
撿到朱桃的時候我還很小。
當時謝家昌盛,我剛搬入京城,自然對一切都是感到新奇的。
孩子玩心重,我東摸西看,不顧丫頭的阻攔跑到了城西頭。
那裏是屬於乞丐們的破落廟子,臭氣熏天,唉聲嘆氣。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朱桃。
她小小的,跪在城牆角落,喫着發黴的饅頭,拿眼睛偷偷看我身上的鎏金裙子。
在這羣乞丐裏,她像一隻佈滿灰塵的天鵝,明明髒污,卻難掩那出色的美貌。
丫頭阿朱暗暗嘆息:
「在這喫人堆裏,偏生長成這副容貌,這要是再長大幾分,不得被剝了皮抽了筋去?」
我注意到了周遭乞丐的眼神。
那一刻,我知道朱桃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我把她帶回了謝府,作爲我的丫鬟,作爲我的玩伴同我長大。
可是,誰都沒想到,謝府的丫鬟變成了失落在外的公主。
一朝登天,她再難回憶那些年給人做丫鬟的屈辱。
於是謝府被抄家,無數人被斬首。
那蕭索的一夜,謝家只剩了我。
那一夜的雨很大。
阿孃拉着我出逃,躲在發黴的草垛子裏。
我哭着,不敢發出聲音。
只蠅蚊細語,詢問阿孃:
「我做錯了嗎?」
收養了朱桃,我做錯了嗎。
可惜我最終沒等到阿孃的回答。
她被一劍貫穿,刺死在了草垛上。
最後只喃喃了一句,被大雨掩蓋,我什麼都沒聽到。
這成了我的一個心魔。
循環往復,夢裏總會想起。
是我錯了嗎?
轟隆一聲響雷,將我從夢裏驚醒。
我睜開眼睛,方看到在窗外等了許久的那小小的人影。
蕭念又來了。
他這次來,給我戴了一隻成色並不好的鐲子。
「這是,我費了三天,才默寫了全部詩詞,父親賞我的。」
「我爲昨天的事跟你道歉,你是個好人……」
他木訥道:
「雞蛋餅也很好喫……」
別家公子哥若是得獎賞,多是一支劍羽,一匹馬駒。
到了蕭念這裏,卻成了蕭韻賞賜的一隻意味不明的春彩鐲子。
我的眉角跳了幾分,近十年來,那沉寂的心突然伴隨雨聲開始劈啪作響。
將那鐲子收下,在蕭唸的眼前,我用力扔了很遠。
鐲子砸到了我的磨盤上,叮噹一聲碎成了兩半。
蕭念一愣,幾乎是發了狂地去捧起那隻鐲子。
大雨裏,他嗚咽出聲:
「Ŧúⁿ我已經道歉了,謝夫人,我已經道歉了……」
「這是父親從小到大第一次給我的獎賞,爲什麼,爲什麼……」
我打了油紙傘靠近小小的他。
那一方雨夜被擋在了油紙傘的外面。
我看到他的脖頸處透出一道道青紫的鞭痕。
如上述所說,我並不懂如何做一位母親。
可是如今,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心被揪緊。
孩童的啼哭聲似乎還在昨日,與如今他的聲音重迭。
「蕭念。」
我輕聲問他。
「你想走嗎?」

-3-
從蕭韻手裏將蕭念要過來真的很不容易。
不只這樣,要離開蕭韻也很不容易。
當時朱桃將我賜給蕭念做外室,本意是想折辱我,欺凌我。
可是時間長了,這蕭韻卻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心思,自然不願意放我走。
更何況,這蕭念還是他蕭家的種。
我想了三天,最終賣了母親留給我的鐲子,去尋了一位有名的道士。
當天,永昌侯府便自請上門了一位道士。
一時間,永昌侯府中,一對災星害人的事傳到大街小巷。
風言風語良多,但是大多是說,如今侯府子嗣單薄,ţùₔ多是這對災星相剋。
傍晚的時候,侯府比對了八字,給了我和蕭念遣散書。
我知朱桃最是信這些,當時她被認爲公主,也是因爲八字與那走失的小公主相同。
被嬤嬤送到我的院子時,蕭念還有些微愣。
再轉頭想喊那嬤嬤時,卻見她嫌惡地擦了擦剛纔握他的那隻手。
剩下的話便被蕭Ţū́ₑ念咽回肚子裏了。
蕭念悶悶地走向我,盯着我空蕩蕩的手腕良久,最終憋着呼出一口氣:
「若是沒有我,母親能順利生產也是好的。」
「父親說了,她當時懷我就不容易,生產更是艱難,如今我八字克她,我自然不能再留在府中。」
我沒說話,收拾着金銀細軟。
當時生他確實艱難,他是個大胎,我生了三天,血都快流乾了,他才呱呱墜地。
我也明白蕭念並不是真心想離開。
可是再這樣下去,等朱桃孩子生出來,只怕蕭念會活不過明年。
我將院子裏那些鴨鵝賣了,蕭念便呆呆地坐在院子裏的石凳子上看我收拾。
似乎終於憋不住,蕭念問我:
「謝夫人,你性子柔順,待人也好……」
「若是尋個尋常兒郎嫁了,也是個好姻緣。」
「你偏偏纏着父親十年,如今我倆一起被掃地出門,難免是有些……」
他說得囁嚅,剩的話應該是非常難聽了。
從第一面見到蕭念時,我就知道他是有些鄙夷我的。
這也不難理解,一個連妾室身份都不如的外室,在街上也只是被人人喊打的角色。
況且,這麼多年,他聽了不知道朱桃的多少話。
ƭů₈我收了晾曬的被子,回道:
「這世間的事變幻莫測,誰也說不明白。」
「如今外人都傳你我是災星,讓我們滾出京城,可是你細想一下。」
「這未必不是另一種自由的活法。」
我沒有辦法說出,是我的自私,將蕭念從蕭府要了出來。
那天夜裏,他鄭重其事地告訴我:
「謝夫人,我不想走,也不會走。」
「母親雖然對我嚴苛,但是她生我養我已然不易,我不能離開她。」
如今我只是想起,便覺心痛。
我又怎麼會讓他再繼續受苦。

-4-
當夜,蕭韻來了。
他這次並沒有冷着臉色,進了院子後便將蕭念抱坐在腿上。
蕭念似乎從來沒受過這種待遇,臉紅撲撲的,坐在蕭韻腿上動也不敢動。
「謝鳶,你也別怪我。」
他抱着蕭唸對我道:
「我找郎中看過了,她這胎是個男胎,以後長大了要扛起侯府的。」
「雖說這災星之說是妄言,可是有些東西,信比不信好,你說呢?」
說這些話的時候,蕭韻絲毫沒有在意過腿上的蕭念那一閃而逝的眸光。
我對蕭韻其實向來感受不多。
年少時父母曾給我們訂下過婚約,可是後來謝家倒臺,他爲了求得朱桃的青眼將我囚下,不眠不休地審了我三天,也是那時候我知道了。
年少的蕭韻哥哥早就死了。
唯一剩下的只是被權力侵蝕的人偶罷了。
再往後,朱桃與他成親,將我賜給他做外室,那些濃黑的夜裏,也不只有我在隱忍。
朱桃拿我當工具羞辱我,拿蕭韻又何嘗不是。
想到這些,我微微點頭:
「一切都是爲了夫人肚子裏的孩子。」
他似乎十分滿意我的懂事:
「那你今晚做幾個菜,咱們一家人好好喫頓飯。」
蕭念抬頭,小聲道:
「父親,算不得一家人,我母親還在府裏呢……」
他拉了拉蕭韻的袖子,卻被蕭韻不着痕跡地甩開,一分解釋都沒有。
蕭韻對我沒有愛惜,對蕭念更沒有。
也不知今天這是唱了哪出大戲。
我起身去了小廚房,第四道菜出鍋的時候,蕭韻已然喝醉了。
不僅如此,他將蕭念抱在腿上,同樣將一杯酒給他灌到了嘴裏。
我皺了眉,顧不得手裏的飯菜上前搶了他灌在蕭韻嘴裏的酒杯:
「你醉了。」
那酒杯被我摔在地上摔得粉碎,蕭念嗆了幾口,嗆到了蕭韻的身上。
若是換作平時,蕭韻定會動怒,如今卻只是皺皺眉頭將蕭念放下,挺着一身酒氣道:
「不過餵了他一杯酒,爲何要如此大題小做?」
他擺擺手,一臉掃興:
「你們明天便走了,我也不同你計較。」
說完,他離開了我的院子。
桌上飯菜已經被動了大半,我無意再去動筷,抬眼看過去,蕭念已然紅了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父親是不是被我氣走了。」
「要是我能好好地喝下那杯酒,父親是不是就不會生我的氣了……」
「謝夫人,是不是阿唸的錯?」
我看了他良久,沒有回他的話。
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有些明白,那一夜母親看我的眼神。
將蕭念放到牀上,我便去給他煮醒酒湯。
可是再回來時,看到的,卻是他癱在地上,口吐黑血的模樣!

-5-
牀上地上被大片大片的黑血浸透!
蕭念仰躺在地上,止不住地吐着血!
手裏的醒酒湯摔在了地上,我一把抱起地上的蕭念,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在我心中蔓延。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蕭念!蕭念!」
他的眸光渙散,趴在我的懷中,不斷地說着:
「我好痛啊,我好痛啊……」
「好痛啊……」
「父親……母親……」
這一句話猶如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我突然明白了,蕭韻爲什麼突然到來,爲什麼要把蕭念抱在腿上。
又爲什麼,會喂蕭念喝酒!!
他們竟然這麼容不下蕭念嗎!!
我用毯子將蕭念裹着,緊緊護在懷中。
秋季多雨,雷電轟鳴。
這場大雨如十年前一般瓢潑。
這場雨打壞了我的竹傘,打斷了我的傘骨,也打溼了我的眼眶。
我太瞭解朱桃了。
她既然讓蕭韻給蕭念下毒,卻又不是必死的毒。
那她的目的只有一個。
就是我。
這十年,我從未踏過永昌侯府大門。
今夜,我跪在那硃紅色的大門前,不斷用力拍着,風聲夾雜着雨聲和我的哭喊聲。
拍得手掌出血,門上印上一個又一個血掌印。
我不斷喊着:
「朱桃,你養了他五年啊!你怎麼忍心看他這樣!」
「朱桃!朱桃!」
漆紅色的大門紋絲不動。
懷裏的蕭念氣息越發微弱,發出的疼哼聲也只變成了那一句句的:
「孃親,我好疼……」
「孃親,我好疼……」
孃親,我好疼。
當時我被蕭韻囚在牢中,夜晚遭老鼠啃食,白天遭蚊蠅叮咬。
那些難眠的夜晚,我也是不斷喊着。
孃親,我好疼。
我好疼啊!
抱着蕭唸的手不斷髮抖,我嘴脣哆嗦,最終在那門前狠狠地磕下了頭!
一個,二個,三個!
「朱桃!求求你見見我!」
「朱桃!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朱桃!」
「朱桃!求求你!求求你!」
在我的不斷哀求下,那大門終於打開。
迎面對上的,是油紙傘下富麗堂皇的金秀公主。
朱桃。
她不斷撫摸着自己的肚子,淺笑着看我頭上的傷口:
「十年前你們如何對我,如今你也嚐到滋味了,謝鳶。」
朱桃所說的十年前,不過是以前的一次出行,她忙着貪玩把我忘記,我被別國難民擄走,差點就被分食而亡。
父母將我找回來後,哭着打了朱桃三十個手板。
就因爲如此,她便徹底記恨住我謝家!
當時母親一邊流淚一邊斥她,到底也沒有將她逐出府去。
我緊抿嘴脣,乞求道:
「求你,給我解藥……」
「孩子是無辜的。」
「他無辜?」
朱桃陡然提高聲音:
「這五年裏,我每次看到他的臉,都會想到你,想到你們謝家!」
「蕭韻那個蠢貨!自以爲是地把孩子抱給我Ŧũ₉!其實當天我就打算掐死他,奈何母妃規勸我,嬤嬤防備我,這個事也就算了。」
「謝鳶,你不會真以爲你生的這骯髒玩意,能被當作永昌侯府嫡子培養吧?他配嗎?你配嗎?」

-6-
「可是他只是個孩子……」
細碎的聲音從我喉間發出,我低聲嗚咽,最終還是重重一磕:
「公主,求你把解藥給我。」
這句話大大取悅了她,這十年時間,我從沒有叫過朱桃爲公主,大抵她認爲我終究屈服,在這雨夜裏,笑聲如銀鈴一般爽朗。
她似乎乏了,打了個哈欠,遠遠地朝我扔下一小瓷瓶。
我以爲那是解藥,慌忙地攥到了手中,卻引來朱桃的一陣輕笑。
「哎喲,明明一天都沒養過他,你裝什麼慈母情深呢。」
「這瓶裏是一瓶上好的毒藥,喝了立馬斃命,不會有任何痛苦。」
「謝鳶,你我相識一場,我如今給你這個結果,你該高興纔是。」
「只要你喝了,他就能活。」
「我倒想看看,你們這母子情深是真是假?」
那瓷瓶在手裏突然變得燙手,四周的風從身邊呼嘯而過。
我低下頭,盯着那瓷瓶出了神。
「喝啊!喝啊!」
朱桃的聲音在這夜晚如鬼魅一般不斷敲打着我那根即將斷裂的神經。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直至懷裏的蕭念突Ŧũ̂³然掙扎了一下,那雙空洞的眼睛緩緩睜開,望向我,並不斷聚焦。
那緊縮的心猛然就被某種力量彈開。
手裏的瓷瓶被我摔碎在地!在朱桃震驚的眼神中,我拔下頭上的簪子暴起!
滂沱大雨中,朱桃一聲慘叫!胸口已經被我的簪子捅得鮮血湧出!
她踉蹌幾步摔在雨中,慘白着臉,因爲疼痛身體不斷地哆嗦!
「你……你……」
「夫人!!」
一旁的丫頭大叫一聲:
「來人!快來人!」
院子中人聲鼎沸,我抱緊蕭念,在大雨中奔行。
我太瞭解朱桃了。
就算我今日暴斃在她的面前,她也不會根據她所說的,將蕭念救回來。
她只會不斷蠶食,剝奪,傷害我的任何東西。
我不能在這裏了。
雨水沖刷着我手上的鮮血。
懷裏的蕭念沒了聲音,後方火把亮起,無數追兵皆殘暴奔來。
「可惜了……」
我喃喃一句,還是抱着蕭念竄進了一旁的巷子當中。
身後聲音漸漸小了許多。
不知在雨裏狂奔了多久,我終於到了那所小院子門前。
在我叩響門後,一身青衫的青年打開了門。
他俊美的面容上透着一絲病態神色,輕咳一聲,在看到是我時,那波瀾不驚的眼裏透出震驚。
「你怎麼來了!」
將油紙傘替我打上,傅傾抬眼朝街的兩旁看了看,確定無人後才匆匆將我迎進門。
「不是說好等找到證據我們再……」
「我沒有辦法了!」
我低吼出聲,緊緊抱住頭。
這十年,我的生活從未用絕望形容。
母親曾經告訴過我,人沒有把生活過壞的,只有被生活逼瘋的。
所以要充滿希望地往上爬,再往上爬。
如今,看着氣息微弱的蕭念,我的眼眶通紅,大顆大顆的淚滴落下。
「傅傾,幫幫我。」
「救救我的孩子。」

-7-
傅傾有一手極好的醫術,在我們初次見面時我便知道。
當時的我被過往壓住,又受辱已久,便鎖了自己的院子服了毒。
那可是必死的毒。
但還是被突然趕到的傅傾救下。
他說他妻子同我一樣,從小一直體弱多病,成親後又重病纏身,詢問了許多大夫都無果。
所以,傅傾千里迢迢去了涼州學醫,學成後又自己鑽研,竟是真將他那病入膏肓的妻子養得好了許多。
不過,他的妻子在一年前還是去世了,徒留他孑然一人以及一手極好的醫術。
思及與傅傾的過往,我才微微緩神。
外面的雨小了許多,服用了傅傾製作的解藥後,蕭念漸漸平穩了下來,但是氣色還是有些發虛。
「我只能穩住他身體裏的毒,沒辦法給他解毒,要想讓他完全好,還是要早點拿到解藥纔行。」
傅傾用帕子擦着手,神色有些複雜。
他嘆口氣,對我遞了杯熱茶:
「不要太擔心。」
我瞥向傅傾的神色,心中有些翻湧,抿了抿嘴還是道了歉:
「對不起,都怪我……」
明明已經說好了,在計劃實施前不來與他見面,以免打草驚蛇。
如今,竟是這般大動干戈地闖進來,我心中自然過意不去。
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傅傾緩聲道:
「你不要太有壓力,人命關天,哪還有那些講究。」
「再說了,其實事情都已經差不多了,就差這最後一步。」
他如同以往一樣掏出那方紅木錦盒,錦盒裏,一塊小小的方帕躺在裏面,有些絲線已經斷開,透着些破舊,看樣子年歲已久。
「謝姑娘,若說抱歉,也應該我對你說纔是。」
「爲了完成亡妻心願,將你拉入局中,實在對不住你。」
「只是,蓉兒的身份一日不見光,我便日日夜夜都受此煎熬,一想到那人用着她的身份不斷折辱他人,我也覺得愧對蓉兒。」
傅傾的聲音有些顫抖,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塊帕子,上面淚漬斑斑,不知那擁有之人垂淚幾許。
這是,公主走失時,貴妃娘娘塞給她的帕子。
而傅傾的妻子蓉兒,是真正的公主,朱桃,只不過是小時候公主的玩伴罷了。
傅傾曾說,蓉兒走失後,被當作孤兒收養,收養人家是一戶農夫,家住在深山裏。
她當時年幼,身上只剩一條帕子,唯一的同伴便是經常上山採藥的朱桃。
朱桃說,她也是孤兒,並不知道自己什麼年歲。
蓉兒說:「那你就用我的年歲,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也算親生的姐妹了。」
朱桃說,蓉兒手臂處的桃紅胎記很有特點,不像她,皮膚黝黑,沒有特色。
蓉兒說:「你既喜歡,那便用桃花汁點一個跟我相同的便是。」
後來,朱桃用蓉兒的年歲以及胎記進了宮,那胎記卻再也不是用桃花汁的點綴,而是牢牢地,牢牢地鑲固在她身上,如同天生一般。
而就在宮裏宣佈朱桃有孕的那天,喪失了小時候記憶的蓉兒突然想起了全部,一口鮮血噴出,帶着不甘,當天就殞了命。
「其實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不過一條帕子還是難以說服貴妃。」
「我調查了許久,終究查不出來朱桃身上的胎記是爲何,人後天不會再形成那種桃紅色胎記,而若是用尋常汁水可點,則逃不過皇家的檢查。」
「到底是爲何……」
這個問題,我與傅傾已經祕密調查了幾年,卻都一無所獲。
其實很多事情都已經準備好,但是,還是缺一個突破口。
她身上的胎記,究竟是如何做到……
「是……芝麻……」
在我與傅傾又沉默之時,牀上的蕭念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他虛弱的聲音讓我跟傅傾一愣,緊接着,那縹緲的聲音繼續說道:
「孃親……不是,夫人對芝麻過敏……我小的時候並不知道,便……便做了芝麻餅偷偷給夫人送去,想博她歡心……」
「大抵那芝麻餅賣相奇怪,她看不出來那是什麼,所以嚐了一口……這一口芝麻下去,夫人身上瞬間起滿了疹子,出於愧疚,我偷偷去看望了夫人……」
「我看到,躺在榻上,滿身紅疹的夫人,手臂上的胎記,正在慢慢消失……」

-8-
「芝麻?!」
傅傾大腦宕機一瞬,隨即驚叫出聲:
「這是真的?!」
「你感覺怎麼樣?」
我湊到蕭念身旁仔細詢問,在看他面色轉好後才稍稍放下了心。
不知爲何,他看到我時眼神微閃,嘴脣抿了抿將頭偏到了一邊去:
「我沒事了,謝謝你……」
伴隨着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蕭念將那次芝麻餅的事情說得非常仔細。
一場春雷過後,他的話落下尾聲。
這對我跟傅傾是極大的發現。
當天夜裏,傅傾便外出去調查這件事情,將我跟蕭念安置在院子一隅的客房處。
經歷了這麼多,再跟蕭念獨處,我的心中越發沉重。
我給蕭念擦洗了身子,又換上了嶄新的被子褥子,回過神去看他時,他只是坐在板凳上不願看我。
「你可以休息了。」
我道。
他低着頭,良久小聲地說了一句:
「謝謝你……」
「還有,我想喫你那天做的雞蛋餅了。」
桌子上的燭火晃了晃,映照出蕭念蒼白的面容。
他的眼睛像極了我。
眼尾上挑,透着一股倔。
我突然很想問問他,我說:
「蕭念,你不是最喜歡你的母親嗎?如今爲何會告訴我們這些事?」
「相信你也知道,讓我們知道這些,會對你母親不利。」
正如蕭念一開始所想。
我從來不是什麼心思純善的女人。
可能是這場大雨下了太久,可能是我僞裝得疲累。
我突然就什麼都不想再瞞了。
捅朱桃的那一簪子傾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我覺得,在蕭念中毒期間發生的事情,他肯定不知道。
否則看到我傷他母親,不得拼了命跟我鬧起來?
所以,我對如今的他,很好奇。
意料之中,他的答案遲遲沒有說出口。
我便也不再等了,輕聲道:
「雞蛋餅,等明天早上再給你烙,晚上喫了,容易積食。」
吹滅了燭火,我安頓蕭念躺下。
他小小的,軟軟的,一如小時候一般靠在我的身上。
我聽他小聲地說了一句:
「母……你是個好人……」

-9-
我跟蕭念暫住在傅傾家裏的事情還是暴露了。
那天早上我還沒來得及給蕭念做雞蛋餅。
傅傾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就將我跟蕭念塞到了地下室。
他說:「一會兒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
最後一絲光亮被那破舊的木板掩蓋!
我捂住蕭唸的嘴巴,將他緊緊抱在懷裏。
那一簪子,終究還是把傅傾連累了。
「對不起……」
懷裏的蕭念悶悶地說。
我很想回答他,可是比我的聲音先傳到的,是院子大門被踹開的聲音。
那些靴子聲沉悶,伴隨着腰間佩刀的當啷聲,將傅傾逼到了我們的上方。
「說,那刺殺公主的女人在哪兒!」
有人厲聲問道,得到的是傅傾的一口咬定:
「大人們說的什麼!傅某隻是一介鄉野大夫!根本不明白大人們說的是什麼!」
那官員顯然不信:
「有人看到過,那個女人進了你的院子便沒有再出來!你如此包庇那女子,莫不是共犯!」
「來人!給我搜!務必要將那賊人找出!」
院子裏所有的東西都被他們砸壞。
包括平日裏傅傾最愛看的古籍,以及他浸泡了好久的草藥。
甚至外面那棵梅花樹都被這些官員們煩躁地砍壞了好多樹葉。
最終的結果,自然是什麼都沒有。
爲首一人逼近傅傾,兩個人的腳步聲就站在上方。
「傅大夫是吧……」
他冷聲一句。
下一秒!一柄金絲長刀瞬間穿透了木板刺到了我跟蕭唸的面前!
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蕭念在我懷裏一個哆嗦,下意識地就要叫出來,卻被我一把捂住了嘴巴!
刀刃離我的面龐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我儘量放慢了呼吸,企圖平復那止不住的心跳聲!
兩聲呼吸以後,那官員冷哼一聲將刀抽了出去:
「來人!將他帶走!」
「十八遍刑罰都用一遍,就不信他不招!」
很快就有人上來鉗制傅傾。
他不斷喊着冤枉,掙扎之時突然暴起!將桌上的紙張盡數推了下去:
「你們誣衊好人!難道這世上沒有天理了嗎!」
這一番話自然受到了那些官員不少嘲笑,紙張飄飄灑灑落到了方纔被刀扎開的孔上。
那些腳步聲越來越遠。
直到完全聽不見,我跟蕭念才齊齊鬆了一口氣。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
蕭念下意識地想去推開那木板,我腦中一根弦陡然繃緊,一把又將他抱了過來!
一炷香過後,門外又響起了簌簌聲。
「我就說,頭就是太小心了,還讓我們等在這裏。」
「根本沒有人出來。」
直到最後兩個官兵離去,我跟蕭念才慢慢推開木板出來。
「我們!我們得救救傅叔叔!」
孩子心性畢竟不成熟,一出來就要拉着我走。
他和傅傾相處得還是太少。
我蹲下來,在那堆被傅傾推倒的紙張中來回翻尋,最終找到一張有點發舊的紙張。
【芝麻事爲真,三日後的春日宴。】
【真相大白的那天。】
紙張上,被他用娟秀的字跡寫上。
我就說,傅傾,一直以來。
都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10-
永昌侯夫人被賊人所傷的消息遍佈了大街小巷。
街上流言蜚語四起,有人說,永昌侯府夫人給自己的兒子下毒,是那嫡子暗衛看不下去,爲了保護永昌侯府夫人才傷了她。
也有人說,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侯府夫人的親生兒子,所以夫人對他動輒打罵,這次更是差點把那孩子打死,所以被侯爺所傷。
更離譜的也都有,我知道這是傅傾的手筆。
果然,爲了平復民心,沒多久皇城就張貼了告示,說公主並未被人所傷,三天後將會出席貴妃娘娘的春日宴。
朱桃受了傷,但是三天後的春日宴她不能缺席。
我本還因這事思考,不承想,傅傾三言兩語,便將局勢扭轉。
不過……
我皺着眉,一時分神,將鍋裏的雞蛋餅給忘了。
當時的我,應該是瞄準了朱桃的心臟纔是。
就算不致死,也應當重傷……
「夫人!夫人!」
蕭念拽了拽我的袖子:
「餅糊了……」
我這纔回神。
當天晚上與蕭念一起,喫了最後一頓糊了的雞蛋餅。
京城中的流言沒有影響春日宴的舉辦,且今年的春日宴比以往都要熱鬧些。
一大早,街上進宮的轎子便一輛接着一輛,從轎子中撲面而來的女子脂粉香氣一陣又一陣。
我易了容,跟蕭念坐在永安郡主的馬車上。
她看着我們兩個,眼裏一片墨色:
「該說的該做的,你們都明白了,要ŧũ₆不是因爲傅公子幫過我,我也不會替你們冒這個險。」
「不過,我自然也看不得姐姐的身份被人冒充。」
「是否事成,就看今天了。」
御花園裏鳥雀良多,待所有官家小姐來齊以後已經是正午。
這麼多年來,荔貴妃只有一個公主。
那位小公主小時候走失後,貴妃就一病不起,是後來找到朱桃後,她的病才慢慢好了起來,所以,她對朱桃很是珍惜。
就算是如今的春日宴,也是破格允許朱桃跟她坐在一起。
因爲貴妃鮮少出面,所以各家小姐這次都緊着機會,紛紛送上禮物。
相府李姑娘送了山水畫,忠義侯府家的徐小姐則是送了一支舞。
而永安郡主,則是送上了一道糕點。
「這是父親從大澤請來的糕點師傅,整個京城都做不出來他做的味道,更何況,這糕點用料是涼州的玫瑰,香氣更加濃郁,大家快嚐嚐。」
那是一道粉紅色的糕點,上面點綴一些小小的桂花。
「早就聽說郡主府裏的點心師傅手藝不凡,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裏有幸一嘗。」
人羣中有人讚歎一句,率先嚐了那糕點。
貴妃掩嘴笑笑,同樣將糕點送入口中:
「你這丫頭,從小就有鬼點子。」
她雖說着,可是關切的目光還是看向朱桃。
朱桃臉色有些慘白,心不在焉地將糕點吞下。
見衆人都動了筷,永安笑笑:
「其實,這糕點只是開胃菜,我真正的禮物,在後面呢。」

-11-
她拍了拍手,我領着蕭念便被隨從引了進來。
見到蕭唸的一瞬間,朱桃瞳孔瞬間猛縮,緊緊握住了自己的衣裙。
整個京城沒有人知道,蕭念不是朱桃親生。
所以現在見到蕭念,除了朱桃和貴妃,其他貴女臉上也沒有奇怪之色。
永安開玩笑般埋怨道:
「姐姐玩心太大了,來春日宴也不帶着小公子,他都找到我的府上來了,說要跟我來找媽媽。」
「哎,他畢竟還小,姐姐可不要忽略他啊。」
這詼諧的話說完,有貴女笑起來,打趣朱桃道:
「公主可真是幸福,孩子可愛,夫君寵愛。」
只有我看到,朱桃的眼尾一抽又一抽,卻還得強撐着笑容:
「是嗎。」
貴妃拍拍朱桃,從貴妃的神情中我看出,她對於朱桃給蕭念下毒這事一無所知。
我還記得,當時朱桃當上公主後立馬就命人殺我全家,我這條命,是貴妃留下的。
她得知朱桃幹了這種荒唐事後大發雷霆,卻又無可奈何,只能說:
「小桃,饒人性命,是爲自己積福。」
因爲這句話,我活了下來。
後來蕭念出生,也是貴妃勸導朱桃,要好好對他。
所以,朱桃毒害蕭唸的事情,貴妃肯定不知。
「這孩子,怎麼偷偷過來,下次來提前跟祖母說。」
貴妃招呼着蕭念過去坐在朱桃身邊。
在旁人看來,是一片平和景象。
只有朱桃,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
害怕。
「那跟我兒一起上來的這老婦又是誰?永安,你惡作劇不要鬧到這種地方……」
「姐姐你在說什麼啊。」
永安眨眨眼睛:
「這老婦我找了很久呢,聽說你走失後曾被一婦人收養一段時間,你忘了嗎,就是她啊。」
我垂眸,從懷裏掏出蓉兒的那條帕子,緩緩道:
「是啊,您忘記了嗎,這條帕子還是您小時候帶的……」
朱桃心裏一涼!
她根本不知道有帕子的事情,曾經貴妃問過,自己只說丟了!
沒想到,在蓉兒的養父母之前,竟還有人收養過她!這事,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看向那條帕子,貴妃眼角突然溼潤:
「對!就是這條!下方還有我給小桃繡的字!」
「小桃,你怎麼沒告訴我,你之前還有這麼一段經歷,而且,你不是說帕子已經丟了嗎?」
朱桃緊張地坐着,甚至不敢抬頭看向貴妃的目光,她抿着嘴:
「因爲……因爲……」
「小桃?」
我將聲音壓得十分蒼老:
「殿下改名字了啊,從前,我給殿下取的名字,是叫容……」
「你閉嘴!!!」
話說到一半,朱桃突然暴起,似乎因爲太用力牽扯了傷口: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嗎!哪裏來的破落乞丐竟然敢來這裏認親!」
她的舉動似乎嚇到了一邊的蕭念,蕭念眼淚汪汪地抓着朱桃,從桌上拿了芝麻餅遞到朱桃嘴邊:
「孃親喫餅,孃親喫餅……」

-12-
這副可憐模樣讓在場所有人都於心不忍,聞到芝麻餅的味道,朱桃臉色大變,剛想推開,只聽我道:
「芝麻餅好啊,芝麻餅好,我們蓉兒,最喜歡芝麻餅了。」
「貴妃娘娘,您還記得嗎?」
其實這只是我的暗示罷了,當時公主走失時只有兩歲,她的膳食御膳房會處理,對她的喜好,其實當時的貴妃也是一知半解。
不過,因爲這條帕子,她心裏已經默認了我跟公主的關係,當即點頭:
「是啊,本宮記得你也最喜歡喫芝麻餅了。」
「小桃,本宮知道你心裏還是有傷痕,不過這位婦人既然對你有過養育之恩,也莫要再發脾氣。」
今日這裏人員衆多,若朱桃再做出什麼出格舉動,外面指不定會傳得多難聽。
貴妃一番話,朱桃被架在了那裏,蕭念不斷往朱桃嘴邊送着芝麻餅:
「孃親,喫……喫……」
空氣中落針可聞。
不知爲何,所有人的心在這一刻都被提了起來。
黑色的芝麻粘在了朱桃的嘴脣上。
衆目睽睽下,她雙眼通紅,一把推開了面前的蕭念:
「那只是以前!現在的我最討厭芝麻了!聞到芝麻就想吐!」
「都滾!都滾啊!!」
她似乎以爲如以往一樣發起瘋來,貴妃就會護着她爲她清除所有障礙。
可是這次,搶在貴妃之前的,是永安。
「聞到芝麻就想吐?不見得吧。」
「剛纔的糕點裏,我也放了芝麻,姐姐沒喫出來嗎?」
這話落下的同時,朱桃的身上臉上,開始泛起大片大片的紅疹!
貴妃愣了一瞬,接着慌亂大喊起來:
「傳太醫!快傳太醫!」

-13-
「過敏,怎麼會是過敏呢。」
前廳中,貴妃揉揉額頭,嘴裏喃喃道:
「她小時候,可不會對芝麻過敏啊……」
朱桃在花園中突然過敏,傳了太醫後,得出的結論卻讓貴妃苦惱。
我與蕭念不語,靜靜等在角落。
「她小時候,也會對芝麻過敏嗎?」
貴妃對我詢問道。
可是如今的我,並不急着回答。
見我不回話,她有些惱怒,剛想斥責,從裏面匆匆跑出來一個太醫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
貴妃大驚,甚至顧不得禮儀急着跑向那內殿!
我知道,事成了。
方纔太醫的話,大抵是:
「公主殿下,胳膊上的胎記,正在漸漸消失。」
貴妃進去了很久,出來後,與進去時焦急的樣子不同。
她的神色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嘴裏唸叨着:
「不可能,不可能……她竟然……」
「貴妃娘娘。」
我叫她一句,她纔剛剛回神。
也是這一句,讓她十分利落地抽出一旁侍衛的佩劍:
「你到底是誰!」
雖然氣勢駭人,但是通紅的眼眶和顫抖的手,還是出賣了她心裏的驚濤駭浪。
我將臉上的易容撕了下來,平淡地直視貴妃的眼睛:
「好久不見,貴妃娘娘。」
所有的事情我都全盤托出。
其實到這一步,她的心裏,又何嘗不明白。
只是當我說出那句:
「真正的公主已經死了。」
貴妃的身形還是不可察覺地顫抖一番。
「不可能……」
良久以後,她搖搖晃晃起身,眼裏倏然流下兩行清淚。
「你在騙本宮,你在騙本宮……」
「肯定是因爲小桃搶了你的孩子,所以你也要來搶走本宮的孩子!」
「我絕不饒你!來人!把她帶下去亂棍打死!來人!」
立馬有侍衛上前拉扯我,而蕭念也慌了神,拽着我不斷乞求着貴妃。
我衝他搖搖頭,坦然對貴妃道:
「我一條賤命不值錢。」
「但是娘娘!你一定不要再被她矇騙!」
「若這胎記的事情還是不能拉你回頭,我這裏還有一個證據, 我……」
「我不聽!你不要說了, 我不聽!」
「貴妃娘娘, 朱桃她……」
「拉下去!」
「快拉下去!把她拉下去, 把她拉……」
「朱桃她的心臟!長在左邊!而真正的公主心臟是長在右邊的!娘娘!您一定知道!」
我想了很久。
才三天, 如果是傷到了心臟, 朱桃的傷口根本不會好得那麼快!
可是如今她完好無損地坐在了春日宴上。
那就只有這一個可能!
其實我也在賭。
可是, 在牢裏, 聽到貴妃娘娘宣佈,不用再給朱桃治療時,我便知道。
我賭對了。

-14-
蓉兒被追封爲金玉公主, 屍骨被葬入了皇陵。
而因爲朱桃, 蕭韻也被牽連革了職, 如今兩個人雙雙被關入大牢之中。
其實蕭韻本來也並不是知情人,可是朱桃不只騙了貴妃娘娘,還騙了皇上。
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而他倆已經成親, 木已成舟,蕭韻註定要爲自己當時的不顧一切付出代價。
我與傅傾在宮門前見了面。
他詢問我的打算。
其實我也沒什麼打算。
我牽着蕭念, 他立在我的身邊十分乖巧。
「感覺有些東西早就不一樣了。」
我笑答。
「貴妃娘娘曾說要給我個恩典,我拒絕了, 只要了一些銀錢。」
「現在我已經恢復自由身, 想替父母,去大江南北看看。」
說這話時,蕭念緊緊攥着我的手, 似乎怕我將他丟掉。
我意識到,又補了一句:
「帶着小公子一起。」
「貴妃娘娘赦免了他,也從朱桃手裏拿瞭解藥給他,從此我們兩個,要相依爲命啦。」
最珍貴的東西已在身邊。
下次需要注意的,就只是不要把雞蛋餅烙糊就ṭű̂₊好了。
傅傾望着我,那清俊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我現在要進宮去, 關於蓉兒,貴妃娘娘有很多想要了解的東西。」
我們相視點頭, 心中明白。
這段緣分, 走過這一段路,已是天賜。
接我跟蕭唸的馬車到來, 我跟蕭念與傅傾告別。
上車時,傅傾突然開口:
「現在所有事情都已經解決了,謝鳶, 其實你完全可以告訴他,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告訴他,其實你就是……」
話沒說完,我擺擺手制止了他, 拉着蕭念上了馬車。
很多東西, 不需要點破。
那些感情早已經橫跨我跟蕭念之間那道莫名的鴻溝。
我自然是有自己的小祕密。
同蕭念一樣,這麼久了,他也沒想告訴我。
其實那個暴雨天, 他神志清醒,早已經聽到了我跟朱桃的對話,也早已經知道。
我就是他的母親。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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