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聚會上,大家鬧着問許洲畢業那天要不要向我求婚,他們要當氣氛組。
我扭頭看向他,剛好他熟稔地從手腕上取下小皮筋,替他帶的研究生學妹紮起披肩發,語氣責備。
「喫飯時要把頭髮紮起來,給你說了很多次也不聽。」
學妹俏皮地衝他吐了吐舌尖。
我愣了半晌,開口。
「分手吧,許洲。」
「爲什麼?就因爲我給小學妹紮了個頭發?」
「對!就是因爲這個!」
-1-
快入冬了,夜風颳在臉上有些鈍痛。
我垂眸走在江邊,許洲亦步亦趨的追在我身後,焦急不解地追問。
「爲什麼突然分手?我不同意!」
「昨天還說畢業了要見家長要在這裏定居,今天就斷崖式分手?!」
「溫言,你給我個解釋!」
我猛地停下腳步,轉身指向他身後,不遠不近但一Ţű̂⁶路跟着的瘦小身影。
「解釋?許洲,那就是你要的解釋!」
像是被我嚇到,孟甜甜瑟縮一下,眼底迅速聚起水光,聲音發顫。
「學姐,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洲哥平時做實驗的時候多照顧我Ţũ⁶一些。」
「我一直都知道你們感情很好,我絕沒有插足的意思。」
說話間,她不自覺地往許洲身後躲了躲,手指也攥緊了他的衣角。
許洲贊同地看向我,語氣埋怨。
「溫言,你亂喫什麼飛醋?」
「是我在亂喫醋嗎?」
我瞥了眼孟甜甜的馬尾,輕嗤出聲。
「遠的不說,我們就說今天。」
「桌上那麼多女生披着頭髮,怎麼偏偏你就給她紮了馬尾,Ṫų⁼別人不需要嗎?」
許洲狡辯。
「除了你,我只和甜甜熟悉一些……」
「那怎麼沒見你給我主動扎頭髮?」
他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溫言,這你就有點胡攪蠻纏了,你喫飯什麼時候扎過頭髮?」
「甜甜跟你可不一樣,她每次喫飯都會紮起來,所以我才……」
許洲的聲音戛然而止,心虛地瞥了我一眼。
其實孟甜甜的存在我早就知道。
她是許洲導師新收的研究生,目前是許洲在帶。
沒人願意自己的男朋友和小學妹朝夕相處,我也是。
但許洲再三發誓絕不會和她有私下的接觸,一切都公事公辦。
我們戀愛七年感情極好,我信他。
但偶然一次接他下課,我無意中撞見他手把手教孟甜甜做實驗。
我懷疑過。
可他神色專注認真,記錄好數據便和她拉遠距離,聲音也冷淡至極。
後來,他手腕上忽然多出一條粉色星星的小皮筋。
我隨口一問,他有些不耐煩。
「門口精品店隨便買的,之前用你的皮筋扎劉海,你不是生氣了?怎麼我自己買的你也要問?」
我沒再問,可懷疑的種子生了根。
我開始留心他的變化。
從前大咧咧穿着睡衣就跑去做實驗的人,忽然央着我替他搭配了好幾身衣服,還拿了我半瓶香水去用。
手上身上更是多出不少精緻小飾品。
我好奇地拿起來看一眼,許洲就像是被觸了逆鱗,從我手上奪走後不滿道。
「你又想東想西,溫言,我們的感情在你心裏就這麼不堪一擊嗎?」
懷疑的種子像雨後春筍般瘋長,可我抓不到證據。
直到今天,孟甜甜渾身都是粉紅色星星元素,手上更是戴着條和許洲一模一樣的。
暗戳戳戴情侶款呢。
再瞥一眼,孟甜甜包上嶄新的掛件,是前不久許洲喪着臉說沒給我搶到的。
但我看到了訂單,還以爲他是想給我個畢業驚喜。
真是好大一個「驚喜」。
我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深入胸腔,聲音喑啞。
「許洲,有些事我們心知肚明,別把我當傻子哄,好聚好散,行嗎?」
許洲眼神閃爍,氣氛凝固到了冰點。
孟甜甜忽然站出來,擋在許洲面前,哽咽道。
「學姐,都是我太笨了,纔會一直麻煩學長。但導師今晚給學長安排了實驗任務,我們還得回去盯數據……明天再給你解釋好嗎?」
他們的距離很近。
許洲低頭就能親到她的髮梢,肢體幾乎緊貼在一起。
可他渾然不覺,像是已經習慣近距離接觸。
鼻尖酸得厲害。
我幾乎是無法控制地去想,他們間的關係究竟到了哪一步,纔會連緊緊相貼都是平常。
許洲煩躁地抓了抓頭髮,上前一步將孟甜甜護在身後。
「溫言,你別鬧了行嗎?別對人家小姑娘發脾氣。」
「是,我和甜甜的關係是好一些,組裏就一個小姑娘我多照顧照顧有問題嗎?何況我只是幫她看看論文和數據,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只是看看論文和數據?」
我氣到有些顫抖,取出手機打開孟甜甜的朋友圈。
「我們戀愛紀念日那天,你放我鴿子說導師喊你開會,是去西餐廳開會嗎?」
孟甜甜朋友圈的照片只是一張在西餐廳並肩看星空的背影。
但許洲手上的手錶是我送他的禮物,錶盤一圈用花體字母刻了我們的名字,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以前沒發現,只是沒懷疑。
許洲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很久,輕嗤一聲將手機扔回我懷裏。
「溫言,你真是瘋了。開完組會大家一起喫個飯怎麼了?法律規定喫飯只能去路邊攤了?」
孟甜甜瞥見照片,輕聲道。
「學姐,你真的誤會了,導師讓學長帶我比賽保研,所以那天我才請大家喫飯,我只是覺得這家西餐廳好喫,我沒想別的……」
「所以是我多想了?」
我怒極反笑,剛升騰起的火氣卻在看見許洲不耐煩的眼神時,瞬間啞火。
他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繼續爭吵只會讓我自己焦躁。
我閉了閉眼,將心口的怒火壓了下去,平靜道。
「那就當我多想了吧,但許洲,我們必須分手。」
我不想再聽他狡辯,轉頭打車回了宿舍。
隱約間我能聽到他追在車後大喊。
「溫言!我不分手!我不可能分手!」
「溫言!!」
-2-
這一晚我幾乎沒睡。
縮在被窩裏點開我和許洲的聊天記錄翻來覆去地看。
從第一次見面時生澀的「你好」,到那句羞澀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告白,到昨晚的解釋到惱羞成怒的長篇大論,再到今早像是無奈的妥協。
「言言,昨晚我們都太激動了,我們今天見面談談好嗎?」
「就在街角的咖啡廳,你最常去的那家。」
我本來不想去的。
許洲的消息又彈了出來。
「言言,今天是我生日。」
我愣了一瞬,回了個「好。」
許洲父母的關係不好,他爸爸在懷孕期間出軌家暴,他媽媽便恨上了肚子裏的孩子。
從出生那天起,許洲每年的生日都會被關進狹小黑暗的閣樓,外面是爸媽聲嘶力竭的爭吵。
極端恐懼的情緒下,許洲得了幽閉恐懼症。
他說他最痛恨出軌的人。
我心疼他的遭遇,答應他每年生日都會陪他一起。
不過今天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我在對面落座,許洲對我笑。
「言言,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你還愛我對不對?」
ţũ̂⁺我搖搖頭平靜道。
「我只是想把昨晚沒說完的事情解決掉。」
許洲神色變了又變,將我最愛喫的蜜桃蛋糕推到我面前,小心翼翼解釋。
「言言,甜甜只是我的學妹,是導師要求我帶着她。」
「我們畢業就要結婚了,我怎麼可能……」
「我不想聽這些。」
我打斷他的話,給了兩個選擇。
「許洲,要麼你告訴導師,從此和孟甜甜劃清界限再也不聯繫,讓別人去帶她。」
「要麼我們現在就分手。」
許洲擠出一個難看的笑。
「言言,你知道我們導師很難說話……」
我抿了口拿鐵,淡淡道。
「你們導師是全校公認最好說話的導師,許洲,既然你捨不得孟甜甜,那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我喊來服務員結賬,許洲緊拽住我的手腕懇求道。
「言言!我們爲什麼一定要走到這一步?非要鬧得這麼難看嗎?」
「是你要走到這步,非要和我鬧。」
我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導師讓你帶她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帶過學弟學妹,我從沒因爲這個和你吵過架。」
「是你在一次次試探我的底線。」
「從紀念日陪她去喫西餐開始,還有你們手腕上同款小皮筋,你那些突然多出來的小飾品,甚至她揹包上你答應給我的掛件。」
「許洲,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是你逼着我走到今天這步。」
他臉色發白,眼眶泛紅地看着我。
我從前最受不了他這樣看我,總會輕聲安慰他,再買些小禮物當作驚喜。
可現在我只覺得疲倦,抽出自己的手。
「我還有實驗要做,許洲,你快選吧。」
他囁喏着說不出話,一聲熟悉委屈的驚叫隨着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抬眼去看,是正在向顧客道歉的孟甜甜。
她在這裏兼職。
那顧客脾氣很好,只要孟甜甜賠償洗衣費用。
可孟甜甜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哭成淚人。
「什麼衣服洗一下要一千多塊!你這是訛人!」
顧客臉色也冷了下來。
「小姑娘,我這是真絲,你去哪家乾洗店都是這個價,要不你就原價賠償吧,衣服我給你。」
許洲「噌」的一下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看我。
「言言,你等我一下。」
我扯出笑。
「許洲,話不說清你別想走。」
「她不是你帶的學妹嗎?怎麼,學妹的私人生活也歸你管?」
許洲臉色難看幾分。
「溫言,你說話太難聽了,你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對了,你給我的親密付還開着嗎?」
我點點頭,他頭也不回地走向孟甜甜。
我懶得看他英雄救美,提起包包出門離開,順手將每個月十萬的親密付關了,給導師打了個電話。
「導師,之前您說的去國外深造的事我想好了,我去。」
導師開心地點頭。
「對嘛,年輕人就得多嘗試多歷練。」
「但我得提前給你說,國外不能帶你男朋友,他不太符合人家的要求……」
我回頭瞥了一眼,許洲正爲了孟甜甜出頭,全然沒發現我已經離開。
我輕笑着回應。
「您放心,我分手了。」
-3-
我和爸媽通了電話,定下出國的事。
剛掛斷,許洲的電話就擠了進來。
接通的瞬間,他氣急敗壞地質問我。
「溫言!我的親密付你怎麼關了?!你知不知道剛剛甜甜差點因爲賠不起錢被顧客報警!」
「她要是留下案底怎麼辦!你的良心過得去嗎!」
我漫不經心回了一句。
「所以你要拿我的錢,去給她賠錢?」
「許洲,你給我在這兒玩俄羅斯套娃呢?」
電話那頭靜默一瞬,許洲有些氣急敗壞地問。
「你自己要給我開的親密付,我用一下你又不高興了?」
「溫言,早知今天你當時裝什麼大方?!」
我冷笑道。
「誰知道你是要拿我的錢去養別人呢?之前你少花了?」
「許洲,我們戀愛這些年,你每個月花我十萬,這還不算平時我給你送的那些禮物。」
「四捨五入一共八十六萬,你最好儘快湊齊還給我,否則我就去起訴。」
許洲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磕絆道。
「言言,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不想再當傻子了。」
我欣賞了一下媽媽發過來的小別墅,敲定了我在國外的住所,慢條斯理道。
「本來我想着分手就分手,大家鬧得別太難看。」
「但你一邊求我別分,一邊又拿我的錢去英雄救美,雙標是讓你玩明白了。」
「我給你一個月時間,超時就等着律師上門吧。」
「不,言言,我們不能分手……」
不顧許洲驚慌失措的聲音,我果斷掛了電話。
他似乎意識到我是認真的,連着三天每天堵我道歉求複合,但我只要輕飄飄一句「還錢」,許洲就立馬夾着尾巴逃跑。
第四天,我刷到了兩人官宣的朋友圈。
孟甜甜手上帶着我曾經不要的珠寶贈品,和許洲深情對視,配文更是挑釁。
「我的王子雖然會迷路,但他總能找對方向。」
我點了個贊,評論道。
「恭喜恭喜,八十六萬。」
孟甜甜回了個問號,許洲的電話轟炸緊隨其後。
「溫言!你沒那八十六萬活不下去是嗎!我又沒說不還你!你在甜甜朋友圈下面刷什麼存在感!」
我覺得好笑。
「怎麼,她以爲那都是你的錢呢?」
「反正你一天不還錢,我就每天在她朋友圈評論一條,許洲,你自己看着辦。」
-4-
我的實驗數據到了收尾階段,特意起了大早。
可還沒進實驗室,一股油膩的肉包子味就飄了出來。
我們導師是院士,名下所有博士生都有獨立實驗室,也不會把鑰匙給其他人。
我蹙眉推門進去,孟甜甜正坐在許洲懷裏,狀似好奇地用油手把玩着桌上的培養皿,手裏的肉包子還在滴油。
怒火直衝天靈蓋,我怒吼道。
「你們在幹什麼!給我滾出去!」
孟甜甜像是受驚的小兔瞪大雙眼,手裏的培養皿摔碎在地。
我精心培育了一學期的菌羣再無任何價值,偏偏始作俑者還做出一副受害人模樣,可憐兮兮地往許洲懷裏鑽,無辜道。
「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學姐怎麼動這麼大火氣?」
許洲瞥我一眼,繼續用我的實驗臺操作。
「溫言,你家那麼有錢,你去網上重買一對培養皿不就行了?發什麼火。」
「對了,我的實驗室被收回了,過來借用一下你的,這些天你先別來了。」
許洲雖然也是博士,但他在組內一直墊底,便輪着去別人的實驗室裏操作。
我那會兒不忍心看他給同學賠笑,便主動提出他可以來用我的實驗室,沒想到反而讓他蹬鼻子上臉,讓他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
我冷笑道。
「不行,許洲,之前讓你用是因爲你是我男朋友,現在你們兩個連進我實驗室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剛剛還摔壞了我的培養皿!」
孟甜甜扁扁嘴,露出些委屈的情緒。
「一個培養皿而已,學姐你至於嗎?」
我懶得理她,快步走向裏面的保溫箱。
這裏的培養皿是我閨蜜林淺暫時放着的,她的實驗正是關鍵階段,可不能出問題。
看清保溫箱裏碎裂一地的培養皿,我倒吸一口涼氣。
孟甜甜還在那邊散發自己的無辜射線。
「哎呀,真是對不起學姐,我以爲那些都是沒用的東西,不小心碰碎了。」
許洲幫腔道。
「碎了就碎了,她溫言錢多得很,大不了留級一年,反正上學也就是爲了鍍金。」
我還沒來得及發火,門口忽然傳來林淺開心的聲音。
「我的寶貝言言!這些天真是辛苦你照顧我的寶寶們了,我給你從國外帶了巧克力和你想要的那隻包包~你之前特別喜歡的那個莊園我也求我小姨買下來了,咦你實驗室什麼味道。」
林淺蹙眉掩鼻走到我身旁,路過孟甜甜和許洲時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看清自己的「寶寶」們碎裂一地還浸泡在肉油裏時,林淺的笑容僵住了。
我看出她想罵人。
但從小良好的教養讓她抬頭看向我。
「寶貝,我能罵人嗎?」
我點點頭,指了指孟甜甜。
「當然,請便。」
-5-
「許洲!還有你旁邊那個女的!」
林淺是真正意義上的貴族千金,據說她媽媽是國外哪個貴族血脈,至今還住在城堡裏。
她教養很好,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動怒,尖叫聲能將實驗室房頂掀翻。
「你們一個博士一個研究生不知道實驗室裏不能喫東西嗎?!導師講規矩的時候腦子讓豬油糊住了是嗎?!」
「借用別人的實驗室還隨便亂翻別人的培養皿和數據!還打碎博士畢業生的論文數據!那個女的我看你是找死!」
許洲也是第一次見林淺發火。
但也許是從前林淺一直是溫柔待人,哪怕被籃球砸到腦袋也只是微笑說沒關係,所以許洲也不怕她,還敢橫着脖子將孟甜甜護在身後。
「林淺!我念着你是溫言閨蜜我纔給你兩分面子,一個培養皿而碎了就碎了,你對一個小姑娘發什麼火?」
「小姑娘?」
林淺氣得發笑,雙手環胸陰陽怪氣道。
「我是真沒見過這麼顯老這麼噁心人的小姑娘!」
「老孃用你給面子?許洲,你臉這麼大,當年精衛填海的故事怎麼沒把你叼過去填了!說不定地球現在的海洋都能讓你的臉皮覆蓋了!」
「你!」
孟甜甜氣急敗壞地指着林淺,像是想反駁。
可林淺字字句句都是實話,她氣得渾身顫抖也只憋出一句話。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這又不是你的實驗室!」
我攤攤手,微笑道。
「不好意思,這間實驗室是我和林淺共用。」
許洲嗤笑道。
「溫言,你編謊言也太假了,我用了這麼久也沒見過她來,你爲了讓甜甜背鍋就能隨口扯謊了?」
我搖搖頭平靜道。
「首先,林淺是國際交換生,這間實驗室是專門給交換生的。」
「是我們關係很好,再加上她要去國外交換兩年,也只剩孟甜甜弄壞的那一層培養皿沒跑出數據,所以導師纔將這間實驗室給了我。」
我看向一臉不服氣的孟甜甜,衝她露出微笑。
「孟甜甜,你也可以收拾收拾東西準備打工了。」
「林淺的實驗數據是院長在跟,研究成果價值千金,你們兩個加起來都賠不起,更何況許洲還欠我的錢。」
孟甜甜臉色白了又白,狐疑地瞥了許洲一眼。
「她說你欠她錢是什麼意思?你不是家裏有公司,每月花個幾百萬都不在話下嗎?」
許洲近乎怨毒地剜了我一眼,低聲向她解釋。
那一眼讓我有些愣神。
-6-
我們初見也是在實驗室裏,許洲第一次進這種地方,手忙腳亂做實驗時打碎了好幾組器皿,眼眶泛紅等着導師報價賠錢。
那時的許洲穿着洗得發白的實驗服,神色卻倔強堅韌。
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我替他賠了錢。
他感激地看我,反覆說。
「我會還你的,謝謝你。」
我們加了聯繫方式,他猶豫着遞給我一根棒棒糖。
「我沒什麼錢,但是在勤工儉學,下個月就能還你了。」
我接過棒棒糖對他笑了笑。
「沒關係,我不急。」
他真的很努力,除了周內勤工儉學,週末還找了兩份零工。
也正是那時我瞭解到他的家庭。
爸爸出軌家暴,媽媽染上賭癮。
他與孤兒無異,甚至比孤兒更慘些。
孤兒還能領每個月的國家補助,他因爲有父母,只能去撿菜市場的爛葉子維持生命,一分錢都得謹慎斟酌地掰開揉碎了花。
我那時就提出,我爸媽的公司設有慈善基金,可以資助他上學。
但他搖搖頭拒絕,看向我的目光炙熱羞澀。
「我不想讓喜歡的人……資助我。」
「溫言,我會憑着自己的努力,和你站在一起。」
情竇初開的我被他直白的告白弄紅了臉,當晚就答應和他在一起,並不顧他的反對強行開了親密付。
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什麼時候開始變質呢?
可能是我生日聚會上,發小朋友送來的禮物都昂貴精緻,只有許洲提着自己做的小蛋糕,眼神亮晶晶地祝我生日快樂。
我只收下了那個小蛋糕。
可這件事似乎仍然在他心底留下痕跡,第二天便小心翼翼地問我親密付的額度能不能開高一些。
我點點頭應下,額度從三千漲到一萬。
許洲開始習慣出入高端場所,原本破舊的衣衫換成名牌甚至高奢,我給他的額度也從一萬到三萬,最後十萬。
他的成績一落千丈,已然忘了初心。
就像現在,許洲惡狠狠地瞪着我,聲音尖利。
「你那麼有錢,還缺那八十六萬?!」
他雙目血紅地瞪着我們,拳頭攥得咯吱作響。
我將林淺護在身後,聲音拔高道。
「許洲!你還想打人嗎!」
孟甜甜不相信我們真的會動手,拿起鍵盤就砸了過來,囂張道。
「就打你了怎麼了!溫言!我忍你很久了!仗着自己有點臭錢每天使喚許洲!你的大小姐脾氣也該改一改了!」
林淺拽着我躲閃,鍵盤砸在地上。
孟甜甜見我們不還手,更加起勁,手邊能扔能砸的東西都扔了過來,直到實在沒東西可扔,乾脆直接朝我們走來,拽着我的頭髮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怎麼不反抗了?剛不是叫挺歡嗎!」
「反正我有許洲哥哥給我兜底,你們兩個等着吧!」
我和林淺對視一眼,兩人一左一右拽住孟甜甜的胳膊,反手扇了回去。
孟甜甜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叫。
「許洲哥哥!學長救我!」
可許洲站在原地沒動,只是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我拽起孟甜甜的頭髮,強迫她看向許洲。
「看啊,你心心念唸的許洲哥哥,不敢來管你呢,你猜是爲什麼?」
孟甜甜顫抖着掙扎。
「是不是你威脅他了?溫言!你不是好東西!」
「是因爲他欠我錢啊!八十六萬呢!」
我狠狠推孟甜甜一把,笑着看她跌倒在地。
「你以爲你的許洲哥哥錢是哪兒來的?你也不打聽打聽,誰不知道他當年入校時幾百的生活費都是我給的,每個月十萬的零花錢刷的是我的副卡!」
「你以爲自己撬牆腳撬了個金龜婿?」
我揉了揉被扇得生疼的左臉,反手又給了她一巴掌。
「你撬走的不過是我不要的垃圾而已。」
-7-
垃圾這兩個字好像激怒了許洲。
他一言不發地朝我們走來,提起一旁的板凳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怒吼。
「幹什麼!把板凳放下!執法記錄儀全程已經錄下來了!有人報警鬧事!你跟我們走一趟!」
我們四人一起去了警局。
導師接到我的消息也匆匆趕來,第一件事就是將我和林淺上下左右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隨後長出口氣。
「幸好你倆人沒事,實驗室那些器材再說吧,你倆的實驗數據我這裏也都有備份,不怕!」
他轉頭看向許洲和孟甜甜時,一點沒掩飾自己嫌棄的表情。
「就是你倆擅闖我學生的實驗室鬧事?後面等賠償單出來了,我找你們導師給你們拿過去,照價賠償。」
孟甜甜臉色煞白,拽着許洲的衣袖急切道。
「學長,學長你說句話啊,你不是說那間實驗室你有使用權嗎?你不是說全校的實驗器材都是你家捐贈隨便我玩的嗎?怎麼還要賠錢?」
林淺正給我臉上塗藥,導師聞言冷笑。
「他一個要領貧困補助的學生,哪Ṫú⁶兒來的錢捐贈這麼多實驗器材?要不是和我學生認識,他連進我們實驗室的資格都沒有!」
孟甜甜不可置信地看向許洲,他只是一言不發地坐在原地我,眼神空洞無神。
警察判定許洲和孟甜甜尋釁鬧事,但由於都是一個學校的學生,只讓他們賠了我醫藥費。
林淺不滿地「嘖」了一聲。
「我以爲能拘留一週呢,可惜我的數據了。」
「沒事,實驗室那些器材的賠償夠他們頭疼了。」
我捂着腮幫子。
「臉好疼,我不會毀容吧?」
「不會不會,我家寶貝最漂亮了。」
剛出警局,我們還沒來得及上車,孟甜甜聲嘶力竭地怒吼道。
「許洲!你敢騙我!你還沒我家有錢!你裝什麼大款!還給全校捐贈器材,還給我買海灣別墅!開房的錢都跟我是 AA,說什麼不好讓家裏知道!實際你就沒錢是吧!」
「是啊,我就是沒錢,怎麼了?你也看不起我?」
許洲冷笑着看她。
「當初不是你先勾引我嗎?實驗服底下什麼都不穿往我懷裏摔,說什麼你願意當小三你只是喜歡我的人又不是喜歡我的名牌,我如你所願了你又嫌我沒錢?」
「孟甜甜,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兩人當街大打出手,我淡定地收起手機,保存好剛剛的視頻,給律師發了消息。
「幫我起訴許洲,戀愛期間出軌挪用我名下資產給小情人花了八十六萬,我要求他全款返還。」
-8-
許洲來找我的速度比我想象的還快。
他沒了之前的囂張氣焰,穿着我們初見時那件洗得發白的實驗服,手裏提着奶茶和小蛋糕,對我露出一個拘謹的笑。
「言言。」
我看了眼導師給我發的消息,說學校已經將賠償賬單發給了許洲和孟甜甜,看在是學生的份上,只用賠一半。
但那也不是個小數目。
畢竟孟甜甜砸碎的電腦都得好幾萬。
我對他露出個虛假的笑。
「還有事?」
許洲見我沒什麼太大反應,鬆了口氣走進實驗室,將手裏的東西推到我面前輕聲道。
「對不起,言言,以前都是我不好。」
「是我沒忍住誘惑,被孟甜甜勾引,也是我心比天高,沒經得住外面世界的誘惑。」
他忽然上前幾步緊緊攥住我的手,聲音嘶啞道。
「言言,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們重新開始,就像從前那樣……」
我抽回手,向後幾步和他保持距離。
「我們已經分手了,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許洲眼底劃過抹猙獰,手裏的水瓶捏得咯吱作響,臉上泛起絕望之色,喃喃道。
「言言,這是你逼我的。」
「那你能不能借我二百萬?讓我給學校把錢還清,拿到畢業證我才能找工作,言言。」
我詫異地看着他,不動聲色地往門口挪動。
「許洲,二百萬對我來說也不是小數目,我爸媽會問的。」
「你等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他靜靜看着我,在我即將跨出門口時忽然一把拽住我的頭髮,試圖將我拖回實驗室,伸手拉扯着我的衣服。
「溫言!如果我們結婚,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對不對?」
「我們結婚,我們明天就結婚——」
「你給我放開她!」
林淺尖叫着跑來,被她身後高大的人影提到一旁,急得聲嘶力竭地尖叫。
「哥!你快救救言言!」
他哥哥林敘像提小雞仔似的將許洲扒開,拿出手機報警。
「對,有人強姦未遂,這裏有錄像。」
我大口大口喘着氣,目光卻死死盯着許洲。
沒人比我更瞭解許洲。
他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也是我不好,滋養放大了他關於金錢和虛榮的慾望。
我必須想辦法讓他進監獄。
但我只是透露了我今天是一個人在實驗室,如果他沒有別的心思,自然不會來。
我靠在林淺懷裏長出一口氣,喃喃道。
「結束了。」
「對對,結束了,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看着許洲被警察帶走。
林敘走過來將ƭũ̂₍我們扶起,調侃道。
「兩個小姑娘膽子還挺大,也不怕真出事?」
我搖搖頭,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扳手。
「大不了就是給他開瓢,還能算我正當防衛。」
林敘眼底劃過一抹詫異,轉頭看向林淺。
「她一直這樣?我怎麼記得小時候還會因爲被搶糖喫哭鼻子呢?」
林淺瞪他一眼。
「我們言言一直都很厲害啊!」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
「等等,小時候?」
-9-
有關小時候的記憶不太清晰,但關於「搶糖」這兩個字,我可記得太清晰了。
那時我爸媽都在國外,逢年過節也回不來。
我被寄養在林淺家裏, 每年都能收到爸媽寄回來的糖果。
那時我把對他們的思念都轉移在這盒糖果上,誰碰我都會哭得撕心裂肺。
偏Ṱů₌偏有個小男孩手賤, 就喜歡故意從我手裏搶糖喫。
我腿短跟不上, 跑兩步就往地上躺, 撒潑打滾哭得好不可憐。
「Ṭũ̂ⁿ所以那個人是你哥?」
我懷疑地上下打量一番。
面前的林敘與林淺五分像,意氣風發的臉上五官完美到有些優越,白襯衫西裝馬甲,腿上隱約還能看見襯衫夾的痕跡。
那很棒了。
可惜是閨蜜哥哥。
我惋惜地搖搖頭, 林淺小聲道。
「他剛回國, 給你買了很多糖呢。」
「我給他說你現在不喫糖了, 他還鬱悶很久。」
「給我買糖幹什麼?」
我狐疑地瞥他一眼, 林敘解釋道。
「向你道歉,小時候我不該搶你糖喫。」
「或者我帶你們去逛街買包?淺淺說你有幾個很喜歡的款式, 可以刷我的卡。」
林淺歡呼一聲接過黑卡,拉着我上車。
「我今天非把這張卡刷爆不可!」
透過後視鏡, 我能感受到林敘頻繁看我們。
林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 奇怪詢問。
「哥, 你看什麼呢?」
「你不記得我了?」
林敘答非所問, 林淺疑惑地看向我。
「你倆打什麼啞謎呢?」
林敘不肯說話了, 直到車停穩,他才又看我一眼。
「冰島極光, 有個人低血糖倒在雪地裏了, 是被你硬生生拖回去的。」
我想起來了。
那年我獨自出去旅遊,按景點推薦去小衆地方看極光時, 救了個人。
按我的性格, 這種事我肯定要大肆宣傳。
但救人的方式實在不光彩。
那會兒附近一公里內鳥都沒有一隻, 我又背不動他,只能扯着他的衣袖,把人拖在雪地裏硬生生拖回一公里外的旅店。
沒想到會是林敘。
我有些心虛, 祈禱着他別想起來。
可他繼續道。
「那天醒來後我身上很疼,後面查了監控才知道,是你給我拖回來的。」
「謝謝。」
我乾笑兩聲, 擺擺手。
「舉手之勞。」
林淺衝她哥指手畫腳。
「救命之恩, 那你不得好好謝謝言言?這樣,再給一張黑卡……誒呦!」
林淺被她哥推到一邊。
林敘像是真的深思熟慮,提出一個建議。
「不如我以身相許?」
……
「還是黑卡吧。」
我笑笑。
「我過兩天就要出國,跟我導師一起去封閉的實驗室裏繼續學習,可能要半年左右才能回家,到時候再說吧。」
林敘眼底失落劃過,還是點了點頭。
「好, 我尊重你的意見。」
那天我和林淺幾乎將整個高奢櫃檯買空,甚至還預定了下一季新品。
回家路上,我們坐在敞篷車裏,吹着夜風由衷感嘆。
「還是花錢好。」
「至少是花自己身上了,不像我那八十六萬, 許洲一分錢都沒有,徹底打了水漂回不來了。」
林淺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以後我們言言是要掙大錢的, 這點算什麼。」
我們相視而笑,踩着星光鋪就的路,一起走向更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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