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贈我換魂玉,害我被人奪舍,做了孤魂野鬼。
可他卻與那佔我身體之人恩愛相守。
他們借我公主身份享一生榮華,生兒育女加官晉爵。
我孤苦飄零,魂無所依。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他贈我玉佩之時。
我欣然接受,轉手將玉佩贈一妓子。
這一世,不玩死他們算我輸。
-1-
我從沒想過能親眼看見「自己」身死。
嘉成公主趙華音迴光返照,含笑傾訴她幸福美滿的一生。
夫妻恩愛,子女孝順。
雖然短命,但她這一生了無遺憾。
我冷眼瞧着原本屬於我的駙馬顧廷渲,長相肖似我的孩子在她斷氣的那一刻全都發出了悲痛欲絕的哭聲。
誰也未曾提起過一句,我這個早已被剝奪了一切的真正的趙華音。
眼前的人,他是我的丈夫,卻又不是我的丈夫。
他們是從我身體裏出生的孩子,卻又不是我的孩子。
他們是踩着我的命往上爬的魔鬼,是害死我的罪魁禍首。
許是多年積累的仇恨一朝爆發,我竟以靈體的形式流下了血淚。
我衝着顧廷渲那張令人作嘔的臉,發出的聲音刺耳尖厲:「顧廷渲,若能報仇,我定與你不死不休!」
可隨後我的身體便開始逐漸變得透明,我以爲是我的日子到了,便閉上眼準備認命投胎。
可沒想到,耳邊竟又迴盪着顧廷渲那令人討厭的聲音。
「殿下,這枚玉佩是我顧家的家傳玉佩,是要送給我日後的妻子的,如今陛下賜婚,這枚玉佩送給公主再合適不過了。」
等等?
怎麼又是顧廷渲的聲音?
我只覺手心一片冰涼。
睜開眼,手中赫然躺着一枚玉佩。
是換魂玉!
而眼前的顧廷渲年輕俊美,我竟回到了顧廷渲贈我玉佩之時!
「殿下?」
見我發愣,顧廷渲再次開口。
他的臉上掛着笑,眼裏卻閃過微不可察的不耐。
我將玉佩握緊,揚起了笑:「既是阿渲所贈,我定日日佩戴在身上。」
聽到我這麼說,顧廷渲的眼眸中閃過得逞過後的真實的笑意。
「玉佩代表着顧府對殿下的情意,還望殿下妥善保管。」
我點頭應是,隨後編了個理由告別。
顧廷渲目的達成,自然不會與我多糾纏。
我回到馬車上,將玉佩隨手扔到了角落裏。
掩面痛哭,嚇壞了春歌。
春兒是我的貼身侍婢,上輩子跟在已經換了芯子的柳依依身邊,因着自小侍奉我的緣故,她發現了「我」被奪舍後的異常。
因此被柳依依折磨致死。
「殿下……可是受什麼委屈了?」
春歌驚慌失措,拿着手帕爲我拭淚。
「無事,回宮吧。」
「另外,幫我找個瀕死之人,要身份卑賤、身世複雜的。」
既想要圓滿,那憑什麼踩着我的命繼續他們美滿的一生?
這輩子,身世、榮華、愛情,他們一個也別想得到。
我要讓他們渴求的一切都化爲虛無。
在我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2-
我知道十日之後便是上輩子我被奪舍的日子。
所以讓他們抓緊時間爲我尋找合適之人。
當他們帶着一瀕死的妓子來尋我時,到底犯了難。
「殿下,這瓊娘是青樓的妓子,大夫說藥石無醫,就在這幾天了。她患的乃是髒病,您勿要上前,免得污了您的眼睛。」
他們尋遍京城,只找到了這一個與我所要相符的。
那女子滿臉髒污,但也依稀能看出來,是個清秀之人。
我驅散所有人。
走到她面前蹲下,講述了我尋她的意願。
我知道被人奪舍的痛苦,所以不願強人所難。
哪怕我能許諾給她的親友無盡的榮華富貴。
那女子聽完面無波瀾,只睜開眼睛,像老朽般毫無生機,只問了一句:「用完這身子之後,可否一把火燒了?」
見我疑惑,她自嘲一笑:「免得讓我那黑心肝的父母和弟弟拿它去配了陰婚,讓我在地下也要牢牢受他們的掌控,我被他們綁了賣到青樓,已經被他們毀了一輩子,不想死了也要被他們榨乾我的骨血,我不甘心……」
她聲如老嫗,只在提到父母兄弟時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恨意。
我聽明白了,問:「你可願報仇?」
聽到報仇二字,那女子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當……當真?」
我點頭:「我是公主,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
這是我最後能爲她做的。
……
顧廷渲贈Ṫűₙ我玉佩,只言明說是給顧府日後的當家主母的。
上輩子的我愛慕他,見此自然心中歡喜,當即便將玉佩佩戴在了身上。
可我沒想到,不過十日,我便魂魄離體。
而顧廷渲摟着「我」,極盡溫柔地喊她依依。
原來顧廷渲有一位自小體弱多病的青梅柳依依。
在她油盡燈枯,而顧廷渲求醫無果後,他便聽從一個妖道的話,動了奪舍的念頭。
他爲她殫精竭慮,親自挑選了三百位女子。
可不是家世不好,便是容貌不夠出挑,又怕到時難過我這一關。
思來想去,顧廷渲便賭了把大的,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我是帝后膝下唯一的嫡公主,身份尊貴,容貌昳麗,斷然不會委屈了他的青梅。
又與他有婚約在身,名正言順。
所以他將那妖道給的換魂玉相贈,做法將柳依依的魂魄送進了我的身體裏。
而柳依依ţű⁴的軀體身死,我魂無所依。
我被人奪舍,本不該身死,又無鬼差來索我的命。
於是便成了日日飄蕩的孤魂野鬼。
只能懷着仇恨看着這對狗男女恩愛相守,藉着我的身份,踩着我的命,享受着原本屬於我的一切。
上輩子我與父母陰陽兩隔,爲了不讓父皇母后看出破綻,他減少了那人與他們的接觸。
除卻必要的宮宴,顧廷渲很少讓她進宮。
父皇母后思女心切,顧廷渲便讓她生下來的孩子進宮陪伴二老。
那是從我的身體裏誕育的孩兒,長相與我極其相似。
父皇母后愛屋及烏,極其疼愛這兩個身上融着我骨血的孩子。
即使後來父皇讓位皇兄,也依舊讓皇兄爲孩子們封爵。
上輩子的嘉成公主一生尊榮,唯一可惜的便是紅顏薄命,不過三十歲便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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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顧廷渲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兒子襲爵,女兒一年前也被封了郡主。
她享受着顧廷渲爲她奪來的一切,活成了京城絕大多數貴女心中豔羨的對象。
……
我把換魂玉放在了瓊娘身邊,讓人把她安置好。
顧廷渲和柳依依既想要不勞而獲,那便承受搶奪他人身軀帶來的後果吧。
我倒要看看,這一輩子從公主變成妓子,顧廷渲和柳依依還能否像上輩子那樣,恩愛相守。
-3-
由於要處理瓊孃的事情,我回宮便晚了些。
正好碰到了從母后宮裏出來的皇兄。
見我晚歸,他板起臉訓斥:「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成何體統!」
我從小便跟在皇兄身邊,知道他是個面冷心軟的性子。
他從小被當作儲君培養,被太傅教育得不苟言笑。
我時常跟父皇母后嘟囔皇兄是沒有白鬍子的太傅,偶爾也覺得他管我太多太嚴。
可相隔十幾年,如今再聽到這熟悉的話,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眼淚便倏然落下。
皇兄嚇得登時變了臉色。
站在我面前手足無措:「你……你莫哭……皇兄……皇兄沒有兇你,我只是怕你受傷……」
我一邊擦淚一邊笑:「我知道。」
我什麼都知道。
而父皇母后不知何時從殿內出來,見我哭泣,以爲是皇兄欺了我,剛要開口訓斥便被我撲了個滿懷。
什麼公主,什麼禮儀規矩。
此刻通通一邊兒去。
我只是……只是離開父母太久的女兒。
我只是太想念他們了。
-4-
與父母兄長溫存一番後,我回到了Ṫű̂⁺自己的朝陽宮。
我並沒有將今日之事告知他們,因爲我知道,按照父皇的脾氣,告訴他恐怕就直接把顧廷渲拖出去砍了。
可我不想讓他死得那麼容易。
朝陽宮離得近,我回去時冬鶴正坐在椅子上,指揮着一些低等級的宮女太監做事。
春歌與冬鶴都是我身邊侍候的一等宮女。
春歌溫厚善良,忠心不二,負責我的飲食起居。
而冬鶴心思縝密,擅管理,便負責朝陽宮的宮務。
見我回來,她從椅子上起身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將我上下掃視一番:
「殿下今日與我們的準駙馬,相談如何啊?」
我並未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來人,把冬鶴拖下去……」
「——杖斃。」
我話說出口,不僅朝陽宮的宮人,就連春歌也愣了:「殿下,您莫不是開玩笑呢……」
冬鶴反應過來,先前臉上的戲謔玩笑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慌驚懼。
她「撲通」一聲跪地,撲過來抱着我的腿開口就哭:「殿下,冬鶴……冬鶴兢兢業業爲您打理宮務,今日不知是哪裏得罪了……」
我揚手便給了冬鶴一巴掌:
「我竟不知,你已經想和本宮做姐妹了。」
冬鶴趴在地上,聽到我的話臉刷的一下慘白。
上輩子的柳依依哪怕儘量減少入宮次數,還是免不了要面見帝后。
冬鶴從小伺候我,對我的喜好了如指掌。
顧廷渲用駙馬妾室的位置誘哄她入局設計我。
又讓她說出我的喜好,助柳依依過我父皇母后那一關。
永寧侯府的爵位三代世襲,到顧廷渲這裏正好是第三代。
他想延續顧家的榮耀,便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冬鶴與顧廷渲裏應外合,在我的馬上做了手腳。
爲顧廷渲創造了馬場相救的機會。
他對我隱瞞了與柳依依的私情。
讓我對他一見鍾情,這纔有了父皇賜婚的聖旨。
他野心太大,看上了我的地位,爲人驕傲,卻不得不在我身邊伏低做小。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折辱,便越發不喜歡我。
這纔想到了奪舍的法子。
一個聽話乖巧又身份尊貴的妻子,纔是他終生所求。
事已至此,冬鶴豈會不知,我已經知道了全部。
她面色灰白,抖着脣朝我爬過來,聲淚俱下地求饒。
她說是顧廷渲引誘她,一切都是顧廷渲的錯。
我蹲下身,掐住她的下巴與她平視:
「他顧廷渲日後要伺候本宮,都只能說駙馬侍寢。」
「沒有本宮的准許,誰給他的膽子納妾?」
「冬鶴,你自小長在本宮身邊,眼皮子就這麼淺嗎?」
「你被蠱惑是真,可要害我也是真。念在你自小陪我一起長ťû⁺大的分兒上,便給你留個全屍吧!」
-5-
冬鶴最後選了一杯毒酒,我親眼看着她在我眼前沒了氣息。
「吩咐下去,今天朝陽宮的事情若是有人敢向外透露一星半點,冬鶴的今日便是他們的明日!」
春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氣得渾身發顫,啐道:「喫裏爬外的東西!當真可恨!那殿下接下來要怎麼做?」
接下來我讓人悄無聲息地處理了冬鶴的屍體,再找人模仿她的筆跡給顧廷渲通風報信。
殺雞儆猴之後,如今朝陽宮人人風聲鶴唳,都自覺閉緊了嘴巴。
就這麼持續了幾日,顧廷渲讓人給冬鶴遞了消息。
他們要動手了。
我按照消息上的時間,在這一日十分配合地,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京中一個六品官員家的女兒病故。
被太醫「醫治」一天一夜之後,我悠悠轉醒。
顧廷渲比任何人都積極地擠到我牀前,握着我的手:
「殿下,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顧廷渲一邊驚喜又緊張地看着我,一邊用眼神示意他的身後。
守在我牀前的還有父皇母后和皇兄。
父皇ţù₋母后以爲他緊張我,對於他此番失禮的行爲倒也沒說什麼。
我學着上輩子柳依依的神情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就是不說話。
他瞧着我略微蹙眉:「怎麼了?」
我有些委屈地開口:「我想喫百花糕……」
顧廷渲瞳孔驟縮。
百花糕的主要原料是牡丹花。
而柳依依對牡丹花過敏。
我很明顯地感覺到,顧廷渲握着我的手開始發抖。
-6-
「阿渲,你可是冷了?」
反應過來的顧廷渲噌地便甩開了我的手。
隨後意識到此舉過激,慌得立刻解釋:「臣……臣只是過分擔憂公主殿下……」
父皇母后此刻沒有心情關注他,全都湊過來關切地問東問西。
倒是皇兄看着他若有所思。
再次經過太醫診脈,得出我沒有什麼事情後,他們才徹底放心,離開朝陽宮去處理政務了。
走之前,顧廷渲旁敲側擊地問我:「前幾日,臣送給公主的玉佩,可還佩在身上?我母親想着過幾日進宮來向您問安,若她見您佩戴定是歡喜。」
我從枕頭下拿出一枚玉佩。
與顧廷渲送我的玉佩極其相似,只是成色不一樣,更少了幾分陰邪之氣。
「喏,這不是……」
「哎呀,怎麼變成皇兄送的玉佩了?」
我拿出玉佩仔仔細細地瞧了一眼。
隨後滿目愧疚地看向正死死盯着我手裏玉佩的顧廷渲。
「阿渲,忘記跟你說了,在你送我玉佩之前,皇兄也曾贈過我一枚玉佩。」
「當日你送我玉佩之後,我在回宮的路上碰到一個乞丐……」
「我讓人把皇兄贈的玉佩送給她,讓她換了銀子給自己治病。」
「當時天色已晚,我看不清,恐是將你贈的玉佩當成皇兄贈的……」
聽完我的話,顧廷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氣得額頭青筋暴起,卻不敢指責我將他的玉佩送給乞丐,只能站起身斥責我不敬皇兄。
「殿下怎能將太子送您的禮物隨意贈給乞丐呢?!若殿下真想救命,大可給她一支簪子、一方手帕,都是可以換錢救命的東西!」
我被他斥責以後萬分委屈,可還沒等我開口,皇兄先開了口:「不過是死物罷了,嘉成就是丟掉孤也不在乎,倒是顧公子,你僭越了。」
顧廷渲忙下跪請罪:「那枚玉佩是皇家之物,臣只怕……」
「既是皇家御賜,那孤會讓父皇再賜一枚玉佩給顧府。嘉成累了,你且退下吧!」
皇兄打斷了顧廷渲的話,讓他早點兒出宮。
再不甘心,顧廷渲也只能安分告退。
他太過自信,以至於都沒有發現冬鶴的消失。
-7-
顧廷渲走後,皇兄坐到我牀前:「你到底在做什麼?」
是的,他根本就沒有贈過我玉佩。
是我讓人連夜去做,借用了皇兄的名義罷了。
迎着皇兄探究的目光,我深吸一口氣。
將顧廷渲的陰謀和盤托出。
而皇兄氣得手捏得咯吱作響。
「顧廷渲他放肆!」
「妹妹別怕,哥哥這就讓父皇下令,把永寧侯府削爵抄家!」
我的心裏湧過一陣暖流,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於是連忙拽住了他的衣袖:
「可這種死法豈非便宜了他?」
「皇兄,讓我自己做吧,我能把這件事處理好。」
「他敢把這種陰邪之法用到我的身上,那我必須要讓他付出代價!」
我把計劃向皇兄和盤托出,讓他暫時替我瞞着父皇母后。
爲了不讓顧廷渲生疑,他還去求父皇賜下一枚玉佩。
當作因我的「失誤」而向顧家賠罪。
一時間,京城權貴都知道,不僅嘉成公主極愛慕顧廷渲。
就連皇帝和太子都對顧廷渲青眼有加。
而顧廷渲一邊活在被衆人高高捧起的虛假繁榮之中,一邊焦急地滿京城尋找我口中的「乞丐」。
畢竟,那可是從小陪他一起長大的青梅啊!
聽說柳依依在瓊孃的身體裏醒來之後,不敢相信自己如今的處境,每日不是喊着自己是嘉成公主,便是官員家的小姐。
更發瘋一般地要去尋找顧廷ẗűₘ渲,她說她是永寧侯世子的心之所愛。
上輩子我變成遊魂之後,才知道使用換魂玉奪舍,並不是萬無一失。
換魂玉雖可以更換靈魂,可如若原主意志強大,還是有機會回到屬於自己的軀體裏的。
而顧廷渲爲了斷絕我回來的機會,竟謊稱「我」生病,讓我的父皇母后送來了指尖血混進硃砂讓柳依依佩戴。
至親骨肉的血庇護了奪走我身體的柳依依,也徹底斷絕了我生存的機會。
但我的命格與柳依依相剋,她無法承載我的命格,仍舊要承載陰邪之術帶來的後果,最終還是落了個紅顏薄命的結局。
而這一世被她奪舍的瓊娘早已心存死志,恐怕早就飛昇極樂,再不肯看這污糟的世間一眼。
柳依依原身已死,無人與她搶奪瓊孃的身軀,雖不知兩人命格是否相剋,可對我來說卻是足夠了。
我瞧着底下人上報來的內容嗤笑一聲,隨手把紙丟在了蠟燭上。
「既是心之所愛,那本宮怎能阻擋心愛之人相見呢?」
我讓人撤了對柳依依的監禁,再把顧廷渲的消息透露給她。
第二日,駙馬當街與青樓女子拉扯不清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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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我與春歌早早等在了顧廷渲會出現的路上。
而顧廷渲出現之後,我遠遠看着一個滿身髒污的女子朝顧廷渲跑去。
她撲到顧廷渲身上,聲淚俱下地喊道:「渲哥哥,我是依依啊!」
顧廷渲臉色一變,看見她的慘狀眸中浮現心疼之色,他正要扶起柳依依,便聽到了一夥人遠遠地喊叫:
——「她是醉春樓偷跑出來的妓子,身上染了病,莫要髒了大人的貴體啊!」
來人喊的聲音之大,半條街的人都能聽見。
遠遠地,我看見顧廷渲的臉扭曲一瞬,眼中閃過嫌棄之色。
伸出去的要扶柳依依的手也尬在了原地,扶不是,不扶也不是。
最終只能咬咬牙,伸出一隻手把柳依依扶穩,並默默拉開了距離。
柳依依發現了他的舉動,崩潰大喊:「你嫌棄我?你嫌棄我是不是?」
「渲哥哥,我是你的依依啊!我是柳修撰家的小姐啊!」
「不,我是公主,我是嘉成公主啊!」
顧廷渲聽她這樣喊,立刻怒斥:「哪裏來的瘋子,竟敢直呼公主封號!」
柳依依不可置信地看着顧廷渲,可沒等她繼續喊,來抓她的醉春樓的老鴇便窮兇極惡地給了她一巴掌,惡狠狠地道:「爲了給你治病,花了我醉春樓多少銀子!賤蹄子,居然還敢跑!看老孃不打死你!」
隨後一羣人湧上來,對着柳依依拳打腳踢。
顧廷渲到底看不下去,出聲制止了他們的行爲。
圍觀的老百姓也開始紛紛出聲讚揚顧廷渲:「到底是一條人命,這位大人心地良善,會有好報的!」
戲看夠了,我讓春歌抱了一些零嘴兒,裝作偶遇的樣子出現。
我十分「驚訝」,忍着噁心親暱地拉近了與他的距離:「阿渲怎地在這兒?」
顧廷渲沒想到我會出現,極力壓制眼中的慌亂:「我……我偶然路過這裏,見這羣人在毆打這名女子,看不下去出聲制止罷了。這裏髒污,殿……您還是早日回家吧!」
顧廷渲想讓我早點兒消失在這裏,免得聽見一些不該聽到的「瘋言瘋語」。
我卻誇讚顧廷渲,眼神落在柳依依身上:「阿渲當真是良善之人。」
事到如今,柳依依怎會看不出我的身份?
她趴在地上,怨毒地看着與顧廷渲舉止親密的我。
眼底一片猩紅,瘋狂地朝我撲了過來,卻被我身邊的護衛攔住:「是你,是你奪走了我的身份!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我纔是趙華音,我才應該是嘉成公主啊!」
我在場,顧廷渲無法直接下令讓人捂嘴,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柳依依講出了這等瘋話。
看來顧廷渲對自己的計劃十分自信,平時沒少給柳依依述說計劃成功後的美滿生活,這才讓柳依依執念頗深,近乎瘋魔。
我淡淡一笑:「當真是個瘋子。」
顧廷渲本來汗流浹背,聽到我的話後立刻順杆兒爬:「這等瘋話免得污了殿下的耳朵!」
-9-
我回宮之後,讓人添油加醋地把顧廷渲今日之事到處宣揚。
聽說柳依依後來乾脆破罐子破摔,跑到永寧侯府門前撒潑打滾地說自己與顧廷渲已私定終身,要讓顧廷渲爲自己負責。
而孤廷渲則直接讓人把柳依依捆了扔回了醉春樓。
並對外宣稱自己從未踏足醉春樓,自己只是受到了污衊而已。
可他當街與青樓女子拉拉扯扯是事實,如今種種行爲不過亡羊補牢而已。
很快,參奏顧廷渲的奏摺便像雪花一樣飛到了父皇的御案之上。
父皇斥責顧廷渲敗壞皇家名聲,而我也拒絕見顧廷渲。
不得已,他只能再次給冬鶴傳遞消息。
消息裏除了幾句酸言酸語之外,便是詢問我如今對他的看法。
畢竟失了換魂玉這枚棋子,他便只能依照原來的計劃做我的駙馬。
我讓人回覆他:「就說本宮很傷心,但還是相信他,希望他能平息眼下的輿論。」
我要逼他一把。
看他在心愛之人與自己的前途中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很快我便知道了答案。
前去暗殺柳依依的人盡數被我的暗衛控制。
她這一段日子不是被青樓老鴇打,就是被瓊孃的父母兄弟侮辱打罵。
如今再被人追殺,此刻縮在牆角,目光呆滯,已經被嚇到失禁。
我讓人留活口,當着柳依依的面兒供出了顧廷渲這個幕後指使之人。
我嘲諷地看着她,字字誅心:「你心心念唸的少年郎不僅爲了前途用陰損之法害你淪爲供人玩樂的妓子,現在還要殺了你。」
「他日後娶妻生子平步青雲,卻害得你永墮地獄,柳依依,你甘心嗎?」
她不甘心。
所以她在這個流血的黑夜痛哭,恨得咬牙切齒,渾身發抖。
「我不會放過他!」
「我不會放過他的!」
很好,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我讓人把柳依依藏起來,向顧廷渲傳達了柳依依已死的消息。
「殿下爲何不直接順水推舟,弄死柳依依呢?」春歌爲我打抱不平。
「自己動手多沒意思,顧廷渲的生辰快到了吧,我送他一份大禮。」
-10-
顧廷渲幾日不得召見,心急如焚。
竟想要約見冬鶴。
我讓皇兄壓下參奏顧廷渲的奏摺,又讓「冬鶴」回他,我有意求父皇把顧家的侯爵封爲公爵。
並讓皇兄邀請顧廷渲到皇宮來辦生辰宴。
衆人都說,這是皇家認可顧廷渲的意思。
他解決了近憂,不需要遠慮,一時間人逢喜事精神爽,走到哪裏都高昂着頭,像一隻驕傲的孔雀。
生辰宴那天,我甚至用我的名義,將京城裏排得上號的權貴全都請到了皇宮。
顧廷渲穿着一身靛藍色錦袍,臉上掛着笑意,矜持道:「殿下,這麼大的排場,臣恐怕受不起。」
我拿起一杯酒敬他:「怎麼會呢?」
這戲臺子本身就是我爲你搭的,沒有你這個主角登場,戲還如何唱下去?
身爲今天的主角,顧廷渲逐漸被人圍住恭維。
只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個身着宮女服的女子,正悄悄地向顧廷渲靠近。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寒暄客套的氛圍裏時,那女子拿出一把剪刀,精準地刺中了顧廷渲的下體。
周遭瞬間安靜。
隨後便是刺耳驚恐的喊聲。
原本恭維顧廷渲的人此刻全都遠離他。
而顧廷渲本人想要反抗,抬手,卻發現渾身像被抽乾了力氣。
只能躺在地上,疼得打滾。
我敬他的酒裏,放了東西。
而那女子正是被我安排進來的柳依依。
眼瞧着她發了瘋一般地繼續刺他,我才抬手,讓禁衛軍慢悠悠地趕過來,控制住了柳依依。
而此時顧廷渲的靛藍衣袍下襬,已經被鮮血染紅。
他還是不甘心地朝我看來,嘴脣一張一合:「太……太醫……」
我分辨之後嗤笑一聲,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裏遍佈裂痕的換魂玉。
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世間之爽快事,莫大乎此。
-11-
我遣散所有人,把父皇母后喚了過來。
聞聲而來的還有顧廷渲的父母。
他們聽聞兒子今後與太監無異,哭求父皇徹查今日之事。
顧廷渲原本疼暈過去,我讓太醫給他醫治時不必使用麻沸散。
不過多久他便又活活痛醒。
即便如此,他還是強撐着咬牙爲自己辯解:
「都是柳依依,都是那個賤人害我!」
「殿下,我是被她用妖術蠱惑的,您要信我啊!」
而柳依依一句也不爲自己辯解,只臉上帶着嗜血瘋狂的笑。
被拖下去時還嘶吼着:「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啊!」
父皇母后一頭霧水,我與皇兄對視一眼,讓人把那妖道拖了上來。
那妖道如今不過三十歲,卻已身軀佝僂, 鬚髮皆白。
使用換魂玉這等陰損之法害他人者,施法之人需以五十年壽命爲代價。
那妖道被找到時平靜異常, 只說他曾被老侯爺所救。
救命之恩,自然需以命來還。
他所做一切皆不後悔。
我像丟垃圾一般把那換魂玉扔在妖道的身上:「救命之恩?」
「你的救命之恩,爲什麼要讓我來付出代價?」
我只要一想到, 我上輩子的悲哀竟然是因爲與我毫不相干的救命之恩,胸膛便開始像滾了開水一般痛苦難耐。
數十年多孤苦飄零的日日夜夜,讓我此刻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仇恨,拔出離我最近的禁衛軍的刀,一刀捅進了妖道的心臟。
等那妖道的身體倒下時, 我纔像ťű̂₎重獲新生。
顧家的人瑟瑟發抖。
而父皇母后滿目擔憂。
皇兄走近我, 聲音輕柔:「阿音乖, 不怕了, 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了。」
我丟掉手中的刀, 跪在父皇母后面前。
向他們一字一句地講述了顧廷渲的陰謀。
還有我上輩子遭遇的一切。
聽到那句指尖血保護了柳依依時,母后將我抱在懷裏, 哭成了淚人。
父皇直接下令,把顧府抄家奪爵,直系親屬全部流放。
守了二十年規矩, 從來端正持重的皇兄直接親自上手,把躺在地上裝死的顧廷渲提溜起來。
一拳又一拳, 直至顧廷渲的臉血肉模糊。
-12-
我沒有讓父皇直接殺了顧廷渲和柳依依。
而是把他們鎖在了同一間地牢裏。
柳依依命不久矣, 而顧廷渲身有殘缺。
昔日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愛意在現實前被擊得粉碎。
我讓牢獄每日給他們用刑, 身痛卻不至死。
他們兩看生厭,即使自己身負重傷。
也日日用最惡毒下流的語氣攻擊對方。
一年之後, 柳依依死了。
眼睛瞪得老大,仍舊瞪着顧廷渲的方向。
我去地牢看他時, 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沾滿了血液乾涸之後的黑紅色痂塊兒。
由於那玩意兒被剪, 小便失禁, 臭不可聞。
像一隻被圈在豬圈裏的豬。
他已然認不得我。
聽說顧廷渲與一具屍體待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精神恍惚, 在地牢裏又哭又笑。
說什麼自己是駙馬爺, 是國公爺。
說自己有兒有女,妻妾成羣。
顧廷渲也有了上輩子的記憶。
從顧廷渲瘋癲的隻言片語中, 我知道原來上輩子的嘉成公主死後, 顧廷渲裝過一陣子的傷心欲絕。
他不接受任何人說親,說是要悼念亡妻。
就這麼守着兩個孩子過了五年, 就連我的父皇母后也深受感動。
親自爲他定下了一門親事。
顧廷渲以孝道爲由推拒不得,自此以後嬌妻美妾在懷。
面子裏子都有了。
可謂是真正的人生贏家。
可這輩子,卻只能日日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度過了。
我從來不是什麼心善之人, 所以沒有讓人停止對顧廷渲用刑。
害人者終害己。
他得爲此付出代價。
-13-
瓊孃的身體火化的那天, 住在京郊的一家無緣無故地徹底失蹤。
我把瓊孃的骨灰擺在那母子三人面前,逼着他們向苦了一輩子的瓊娘叩首請罪。
最後,當着瓊孃的面兒, 把他們全部絞殺。
我將瓊孃的骨灰隨風散了。
讓人在各地設立專門收留女子孩童的居所,命名爲瓊善堂。
爲無數個「瓊娘」這般的女孩子提供庇護。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我們也該不斷進步。
(完)
作者署名:鹿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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