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榭的妻子被我下令射死了。
他抱着屍體跪在雨中,雙眸猩紅地嘶吼:
「你以爲這樣我就會愛你嗎?沈輕晚,你會遭天譴的!」
我勾起他的下巴笑道:「愛不愛不重要,你必須是我的。」
「駙馬,就算本宮死了也要你殉葬。」
-1-
「臣宋榭,叩請陛下嚴懲長公主!」
「長公主沈輕晚草菅人命,命人殘忍射殺臣妻,請陛下爲臣主持公道。」
殿外風馳雨驟,宋榭一身單衣跪在雨裏,懷裏還抱着亡妻,不斷叩頭請命。
一旁的侍從倒是有些於心不忍,低聲提醒道:
「皇上,宋少司寇已經在殿外跪了一個時辰了……」
皇帝沈言未開口,將視線落在我身上,示意我表態。
我捻着佛珠,漫不經心地吐了兩個字:「聒噪。」
昨日,我讓人抓了宋榭的妻子、丞相府大小姐,丟進南苑被萬箭穿心而死。
聽說,那女人是在宋榭懷裏斷氣的。
宋榭也是真的蠢,我敢這般做定是有沈言的授意,他跪在這裏豈不是頂撞皇帝?
ẗũ₀就連那迂腐的丞相,今日在朝堂上也不敢怒斥我。
「煩請陛下替輕晚指婚。」我笑着開口。
「輕晚,宋榭的夫人剛去世,你們二人不易成婚,更何況,他無意與你。」
沈言沉着臉,臉上寫着一萬個不願意。
我懶得同他虛僞。
我沈輕晚,當今聖上的嫡姐,赫赫有名的女將軍,曾率領西北二十萬大軍連破敵國十座城池。
如今,他藉口收回兵符,自然要用足夠的籌碼安撫住我。
所以,即便引得丞相和宋家不滿,他也得答應。
「易不易,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情嗎?」
我起身,徑直走向門外,卻又在踏出門前頓了一下:
「欽天監推算天象說,明日便是好日子,就明日吧。」
-2-
從御書房走出來時,宋榭還跪在那裏。
我走到他面前停住了腳。
他抬起頭,滿目猩紅地嘶吼道:
「沈輕晚!你以爲這樣我就能愛上你嗎?你會遭天譴不得好死的!」
侍衛想要教訓他,卻被我抬手攔下。
我蹲下身上,勾起他的下巴笑道:「愛不愛不重要,但你只能是我的。」
「宋少司寇,就算本宮死了也要你殉葬。」
頓了一下,我裝作才察覺到自己失言般,又補了一句:
「哦,本宮倒是忘了,明日你便要入贅本宮,應稱你爲駙馬纔對。」
我笑語盈盈地看着他臉色從陰沉變成暴怒,那赤紅的眸子恨不得殺了我般。
「不可能!陛下這般器重我,絕不可能讓我入贅的!」
「沈輕晚!我死都不會嫁給你這個心思歹毒之人!」
一向儒雅的宋榭面目猙獰,嘴裏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也是,他現在是刑部侍郎,聽說沈言很器重他,再往上走就只剩刑部尚書了。
這一下,便是斷送了他整個仕途。
雨水順着身旁侍女撐着的傘骨滑落,一串串砸在他的頭頂,沖刷着他的面容,實在是狼狽。
我一斂臉上笑意,抬手直接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這空曠的宮殿外迴盪。
我接過侍女遞來的手絹,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本宮的名諱豈是你能喊的?是本宮太縱容你了。」
「聖旨隨後就到,若明日本宮在府內見不到你,便誅你九族。」
「本宮說到做到。」
宋榭衣袖下的雙拳緊握,「咯咯」作響:
「沈輕晚!你這個毒婦!」
-3-
如果眼神能夠殺死人,我估計已經死一萬次了。
只可惜……
現實是——我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宋榭,你是刑部侍郎不是地痞流氓,同樣的事本宮只容你兩次,若要再犯,別怪本宮無情。」
我抬手指了指他還死死護在懷中的屍體,嗓音平靜道:
「她,就是本宮給你的警告。」
在宋榭崩潰的神情中,我喚來殿外侍衛:
「宋榭貿然抱死Ṫṻⁱ人進宮實乃大不敬之罪,爾等竟不阻攔,豈是藐視皇威?」
「若是衝撞了龍體,爾等該當何罪?」
那侍衛稀里嘩啦跪倒一片,不斷地磕頭請罪。
我懶得同他們糾纏,一揮手道:
「本宮念在駙馬是一時之失不再追究,便將這屍體丟亂墳崗葬了吧。」
侍衛們本就恐慌皇上降罪,這下更是手忙腳亂地從宋榭的懷裏搶那具屍體。
身形瘦弱的宋榭豈是那羣侍衛的對手,很快,屍體便被侍衛搶走擡出宮門。
衣冠散亂的宋榭手腳並用地爬到我的面前,乞求地抱住我的腿,哀求道:
「長公主,我錯了,求求你放過她吧……我,我願意嫁給你……」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她是丞相府的大小姐,讓她葬在丞相府也好……」
宋榭的淚水混雜着雨水傾瀉而下,像是一隻落水狗。
我的目光落在他鼻翼側那顆痣上,腦海中下意識閃過那目光灼灼的少年。
我輕蹙了下眉,眼底爬滿了厭惡。
我抬腳踹開了他的束縛,冷聲道:「你也配跟本宮談條件?」
-4-
雨停了,我散着頭髮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下人張羅着府內的佈置。
貼身侍女蓮兒用銀梳替我梳髮。
半晌,我輕笑了聲,嗓音慵懶道:
「沒想到,我公主府婚房佈置會是這場景,讓他們簡單弄一弄便好。」
紅白喜事,宋榭怎可能這般甘願入贅?佈置了也是浪費。
更何況,他不配我折騰。
蓮兒應了聲:「殿下,您又何必這般折騰自己。」
她頓了下,又支支吾吾道:「便是將軍……將軍,也不會想讓殿下這般糟踐自己吧……」
我猛地轉頭看向蓮兒,她手中梳子未停,倒是給我拽下幾根頭髮。
蓮兒驚慌地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我望着她,片刻輕嘆口氣:「無事,你繼續吧。」
又轉頭看向窗外,語氣倒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若是在,就好了……」
我那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殺人不眨眼的戰場都奈何不來他半分,到頭來,卻被小人算計慘死在暗牢中。
那羣畜生居然構陷他通敵叛國。
可笑!連假書信證據都不願去僞裝他的字跡,卻要硬安在他的頭上。
我垂眸捻着佛珠。
我一生,只有兩事——他和天下萬民盛世太平。
而盛世太平,又是他畢生所願。
既然這朝堂配不上他,那就推翻了。
由我親自還他一個盛世太平和萬世讚頌。
-5-
大婚辦得極爲簡單。
但當宋榭抱着前妻牌位踏進公主府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有奚落也有嘲諷,也有極少的惋惜和憤慨。
蓮兒滿臉憤慨地出聲奚落道:
「姑爺可真不知好歹,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Ŧûₕ我們驍勇善戰的長公主都肯親自請旨求娶你,你這般姿態又是爲何?」
等蓮兒說完,我才敷衍地抬手攔了攔。
起身上前,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輕聲道:「看來駙馬還沒有學乖啊?」
我微微側身,附在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得見的聲音:
「駙馬是想讓我在她的靈堂前將你玷污嗎?」
我的目光落在他懷中抱着的那塊牌位上。
是了,昨日我雖然讓侍衛將那女人屍體丟到亂墳崗草草葬掉,但還是被宋榭親自從那屍堆中找出來。
聽說宋榭去的時候,屍體已經被野狗啃咬得不成樣子。
我也懶得再去管,該做的都做了。
宋榭猛地瞪大雙眸,滿臉錯愕地看向我。
他渾身都在顫抖,向後倒退兩步竟直接跌坐在地上,連那塊牌位也摔成了兩截。
「沈……長公主你這是敗化傷風!蔑倫悖理!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宋榭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額頭上全是冷汗,聲音沙啞而顫抖。
看着他狼狽的模樣,特別是鼻翼側那顆細痣,我眼底暗了幾分。
竟生出了想將那顆細痣生生挖掉的想法。
果真,誰都替代不了他……我騙不了自己。
方纔那話,不過是我隨口說來嚇唬他的。
我沒有用二手貨的習慣。
-6-
那羣賓客都被下人快速地請了出去,今日這大婚儀式成不了了。
我也懶得顧忌些什麼,隨便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
「宋榭,能被本宮挑中是你的榮幸,安穩做你的駙馬爺,本宮或許還能放過你們宋家。」
「若你不能安分守己,想來你也知道本宮的手段。」我面無表情地開口。
宋榭像是遭了雷劈一般定在那裏,半晌,他像是丟了半條魂般顫抖着開口:
「沈……輕晚,強扭的瓜不甜,你……你究竟怎麼辦纔會放過我?」
我輕笑了一聲,居高臨下看着身形狼狽的宋榭,眼底劃過一絲晦暗和冷笑。
笑這世道不公,護不住好人。
那風光霽月的少年,竟死在宋榭這種骯髒齷齪之輩手中。
沈言容不下他,寧肯自毀江山也要聯合宋家、丞相府栽贓陷害。
他被丟進那暗無天日的地牢,所有酷刑在他身上用了個遍,只爲給他安上那莫須有的罪名。
宋榭夫人一句「沒有稱手的琵琶」,便讓宋榭生生將他大腿骨做成了琵琶。
又出主意將他丟進南苑,命將士向他身上射箭卻又不能射死。
外人口中賢慧的丞相府大小姐,竟是這般心思歹毒之人。
甚至到最後,他身上沒有一塊好肉,還被千刀萬剮丟入亂墳崗中,一席草蓆了此生。
我的少年將軍,被自己守護的子民所害,該是何等的痛苦和絕望?
我恨自己身在戰場,縱使快馬加鞭卻仍未能救下他……
「甜不甜本宮無須知道,因爲本宮樂意。」我漫不經心道。
我不會讓宋榭輕易死去。
我要將當初用在少年身上的酷刑全都奉還給他,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駙馬爺是打算抱着那破牌子跟本宮拜天地嗎?」我瞥了一眼地上斷成兩截的牌位輕笑道。
-7-
宋榭似是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方纔不慎將前妻的牌位摔在了地上。
他爬着上前,顫抖着手撿起那兩截牌位,眼眶驟然通紅。
宋榭用指腹一點點將牌位上的灰塵拭去,像是對待什麼稀世珍寶。
我從容地看着他做完一切,並沒有阻止。
宋榭將那牌位死死摟在他懷中,露出警惕的神情,嗓音沙啞地開口:
「長公主,臣曾與前妻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不能與長公主拜堂,還請長公主恕罪。」
說着,他彎腰叩頭。
我用指尖揉了揉眉心,沒忍住嗤笑出聲。
學乖了,又沒有完全學乖。
「本宮聽聞,駙馬先前府內侍妾便有三五餘人,這便是駙馬許諾的一生一世嗎?」
我實在沒想到宋榭會搬出這麼個理由,實在是荒唐可笑。
宋榭似乎沒想到我會反駁,臉色慘白,哆嗦着嘴脣半天說不出話來。
耐心也被他消磨殆盡。
我俯身挑起他的下巴,用平淡的嗓音問道:
「聽聞宋二公子長相清秀,正好京中象姑館缺人,本宮將他送進去如何?正好賺些錢補貼家用。」
雖是問句,我的語氣卻十分篤定。
欣賞着宋榭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我心底隱約升騰起一種名爲「快感」的感觸。
半晌,宋榭似是認清現實,弱弱地喚着我的名字。
「長公主……輕晚,輕晚……求你……」
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脣邊,打斷了他求情的話語:
「宋榭,進了本宮的公主府,你的心裏就只能留本宮一人。」
我用指腹拭去他眼角淚花,笑得人畜無害:
「乖一點,本宮這麼愛你,你就委屈一下吧。」
「不要爲那些不相干的人求情惹得本宮生氣。畢竟…你嫁進來,他們也沒阻止不是嗎?」
-8-
宋榭高挑的身姿明顯一僵,眼底的神情有一剎那的迷茫無措。
我又補了句:「駙馬手段毒辣,本宮不擇手段,咱倆纔是絕配。」
「相信本宮,只有本宮是全心全意爲了你好的。」
說完,我也懶得理會宋榭,起身離開。
走之前遞給蓮兒一個眼神,讓她安頓好這裏的一切。
「來人,將這牌位送回相府,簡直是晦氣。」蓮兒嫌棄地皺了下眉。
又讓殿外僕人給宋榭安排了一個院子,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冊子砸進宋榭的懷裏:
「在這公主府我家殿下便是駙馬你的天,駙馬應當學學規矩,免得出門丟了我家殿下的臉。」
宋榭垂眸看着那厚厚一冊書上面白紙黑字寫着「夫誡」兩個大字,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無比。
當晚我,躺在牀榻上睡得很香,只可惜那少年將軍未曾入我夢中。
我不知他是不是在怪我沒有早點救下他,哪怕只是早一天……我也不會抱着他冷卻的屍骨淚如雨下。
不過未入夢倒也好,如今的我雙手沾滿鮮血,反倒是玷污了他那一身白衣。
醒來聽聞昨夜宋二公子被強行送進象姑館時,宋老夫人直接氣得昏迷不醒。
就連宋夫人都哭暈過去,醒來後不斷咒罵我是「毒婦」、「會被天打雷劈」。
宋尚書更是放話說,今日上朝定要痛斥我的殘暴,奏請皇上將我治罪。
於是,當我穿着香色朝服走上大殿時,便見丞相和宋尚書跪倒在地,慷慨激昂地控訴着我的罪行:
「皇上,長公主殘暴不仁,先是強娶臣長子宋榭,後又將臣次子送入那象姑館……」
「皇上,臣就這兩個嫡出孩子,怎能被長公主這般折騰……還請皇上替臣做主啊……」
「皇上,犬女不過是無意衝撞了長公主,長公主竟讓人用弓箭射殺犬女,若不重罰,恐怕……」
丞相的話還沒說完,大太監通傳聲音便響徹大殿打斷了他。
-9-
「丞相、宋大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神情無辜地揚了揚眉,走到殿前俯身行禮。
羣臣齊齊跪下請安,唯獨宋尚書和丞相臉色鐵青地跪在地上沒有張口。
我未行大禮,也是沈言特許的。
很快,便有太監送上椅子,我用餘光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兩人,笑着坐了下來。
「長公主,丞相和宋尚書狀告你罪惡深重,可有此事?」沈言鐵青着臉,冷聲質問道。
我垂眸把玩着手中的佛珠,笑道:「微臣坐得端行得正清清白白,又何來罪孽深重?」
「二位大人,可莫要欺本宮年幼,往本宮身上潑髒水。」
我輕飄飄地遞給他們一個眼刀子。
不出意外,下方跪着的宋尚書臉上已經溢出一層薄汗,臉色忽白忽紅。
呵,果然是酒囊飯袋之徒。
如果不是我交上兵權後,西北敵國在邊境騷動不斷,沈言一時不敢殺我,恐怕早就隨便捏造一個理由讓我身首異處了。
只可惜,沒有如果。
我就喜歡他們看不慣我,又奈何不了我的樣子。
我頓了下,漫不經心地再次開口:「方纔請安,二位大人可未曾開口,此乃大不敬,二位大人該如何向陛下交代?」
此話一出,宋尚書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半個字來。
倒是丞相道行深,慌忙朝沈言磕頭謝罪。
沈言巴不得給我找麻煩,故而,他面無表情地擺擺手,示意無事:
「三位愛卿皆是朕的股肱心腹,今日朝堂之事想來是些誤會,長公主不妨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出,也好讓朕和諸位大臣分辨一二。」
沈言話音剛落,耐不住性子的宋尚書瞬間朝我露出一個挑釁的目光。
我不由失笑,實在是想不到這等蠢貨是如何坐到尚書位置上的。
-10-
「相府大小姐在衆人面前嘲諷本宮是無謀匹夫,此乃犯上。」
「本宮倒想請教丞相大人,犯上之罪該如何處置?」
我眼角抽了抽,語氣中夾雜着一絲無奈,頗有一種受了委屈卻不敢吭聲的模樣。
跪在地上的丞相估計也沒想到我會倒打一耙,他一噎,一時間無言以對。
半晌,大殿上才傳出細弱的聲音:「其……其罪當誅。」
只是短短四個字,一向咄咄逼人的丞相彷彿用盡了平生力氣,臉色慘白地跪在那裏,豆大的汗水從他額角滴落。
我也懶得同他客氣,捻着佛珠平靜地開口:
「本宮不過略施懲戒,不承想她身嬌體弱,竟因此喪命,丞相若要將此罪扣在本宮頭上,本宮擔不起,還望陛下明鑑。」
沈言語氣還是那般冷漠:「既然如此,此事往後莫要再提。」
縱然他的臉色還像先前那般,但我餘光看到,他藏在廣袖下的手死死攥住龍椅。
我看向宋尚書,身體往後一靠,用平淡的語氣問道:「宋尚書說本宮強娶宋榭,可有證據?」
我眉頭一挑,嬌笑道:「本宮倒也要說,本宮與宋榭乃兩情相悅,他嫁入我公主府是他所願,又何來強迫之說?」
「你……你!咳咳……」
宋尚書似是被我的發問震驚到,急得一口氣沒上來,堵在嗓子眼兒,憋出一陣咳嗽。
「長公主莫要血口噴人!我兒自始至終心悅的都是相府大小姐,與長公主何干?」
宋尚書緩過勁來,怒目圓睜,似是要喫了我一般。
-11-
我右手支着下巴,蹙了下眉「嘖」了聲:
「宋榭愛慕本宮,本宮還有當年他贈予本宮的告白書爲證,本宮還將香囊贈予他。」
「至於宋尚書口中,他與相府大小姐情投意合,說不準是他爲了氣本宮故意而爲呢。」
看着宋尚書黑得要滴墨的臉色,我勾了勾脣,心情舒暢了不少:
「宋尚書若是不信,本宮自可以拿出證據。」
很快,那封告白信和一個做工精緻卻已有些磨損的香囊被一同呈了上來。
宋尚書在見到那封書信後臉色瞬間慘白,卻還強撐着牽起一個虛弱的笑,喉嚨裏擠出一句乾澀的話:「長公主如何證明這書信出自宋榭之手?」
那書信自然不是宋榭所寫,而是我讓人模仿宋榭的字跡寫的。
這招還是從丞相、宋尚書那裏學來的呢。
只不過,這字跡模仿可是一等一的像,恐怕便是宋榭自己都難以分辨。
不知道算計別人的招式用在他們自己身上,會作何感受?
「宋尚書是在質疑本宮?還是說尚書連宋榭的字跡都不認得?」
我把玩着手中的佛珠,好整以暇地看向宋尚書。
宋尚書神情極爲不自然,縮了縮脖子,捲起袖子小心拭掉自己臉上的細汗。
「至於宋二公子,不過是本宮念在尚書爲官清廉,家中難免入不敷出,不然,那香囊宋榭也不會一直帶着。」
「本宮便爲他謀了份工作補貼家用,宋尚書此番言論實在是讓本宮心寒。」
我將「爲官清廉」四個字咬得極重,語氣中夾雜着毫不掩飾的譏諷。
先前,宋尚書以通敵叛國的罪名將我的小將軍抄家,整個將軍府清貧如洗,所有財產加總不過幾千兩白銀,卻硬要將貪污腐敗的髒名安在他身上。
可宋家一頓飯便要花費幾十兩白銀。
我捂着心口,裝出一副被人冤枉的模樣,底下羣臣瞬間議論紛紛。
怕是沒有見過我這般胡攪蠻纏之人,宋尚書的臉都扭曲了。
-12-
他張了張脣還想再解釋幾句,卻被我揮手打斷:
「二位大人,本宮駐守西北多年,自詡是名良將。近期西北邊疆騷動不斷,敵國將士蠢蠢欲動,在這個時間節點,二位大人想要嫁禍給本宮。」
「本宮倒想問問,二ẗũ₌位大人是何居心?」
我臉色微沉,意味深長地開口。
時間點卡得正好,我話音剛落,便有軍情來奏。
我安插在朝堂上的人也趁機上書,請求沈言嚴查丞相和宋尚書。
沈言蹙着眉擰成了死結,哪怕知道兩人無罪,還是強壓下怒火和憋屈,將兩人罰俸一年。
我笑着走出大殿,與丞相和宋尚書擦肩而過時,兩人面目猙獰地盯着我,恨不得將我活剝生吞。
心情愈發舒暢,我勾了勾脣角,給兩人比了個嘴型:
「遊戲纔剛開始,二位大人,可莫要辜負本宮好意。」
說完,我也懶得理會兩人反應,轉身離開。
不承想,步輦還未行出宮門,一個宮女模樣的女子擋在了前面:
「沈輕晚,你怎麼還不去死?」
「那分明是我家小姐贈予姑爺的香囊,你怎能當着陛下面信口雌黃?」
嘶吼聲引來的還未離去的大臣,他們三三兩兩站在一旁觀望。
她被侍衛死死按在地上,卻要掙扎着上前打我。
我睜開眸子,視線落在她身上,輕笑了一聲。
這神情瘋癲的女子還是宋榭前妻貼身侍女,平日裏沒少替她做些骯髒事。
之前我倒是忘了這號人物,沒想到今天自己送上門來了。
怕是丞相早朝便想用她扳倒我,卻被打亂陣腳,只好讓她現在來噁心我,說不準還能爭得一線轉機。
只可惜,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13-
我從步輦上緩步走下,勾起她的下巴,她面目猙獰,嘴裏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沈輕晚!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掏出匕首,一刀扎進了她的心臟。
鮮血噴濺而出,黏稠的血順着刀鋒滴在潔白的大理石磚上,周圍傳出倒吸冷氣的聲音。
似是沒想到我會身帶匕首當衆殺人,她不甘心地瞪圓了雙眸。
「相府中人的教養也不過如此,污衊本宮其罪當死。」
「便是那香囊出自你家小姐之手,又如何?」我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笑得肆意。
我微微俯身,在她耳邊說道:「你不妨猜猜,這香囊爲何會到本宮之手?」
但聲音並未收斂,在場衆人聽得清清楚楚,卻無一人出聲。
我就是要故意把這個消息傳到宋尚書耳中,噁心人的事情我可很擅長。
我踏過她的屍體,在衆人驚恐的目光中走出宮門。
當天,早朝我反駁丞相和宋尚書、直言和宋榭乃兩情相悅之事傳遍整個京城。
當初罵我的人,又掉過頭來斥責相府和宋家妖言惑衆,宋榭前妻死去也是罪有應得。
痛罵宋榭辜負我的情誼,還要往我身上潑髒水。
更有人才將這事情編成故事,在全京城茶館講述。
一時間,相府和宋家臭名遠揚,還有些憤憤不平的百姓朝兩府丟爛白菜臭雞蛋。
那惡臭的雞蛋液稀里嘩啦地流了他一臉,等到他下令抓捕時,丟臭雞蛋的人早就不見蹤影。
聽說宋尚書氣得直接摔爛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塊硯臺,一天都沒喫下飯。
反倒是我心情舒暢,胃口大好,晚膳還多喫了一碗飯。
當晚,下人稟報說,宋榭將自己打翻了所有的飯菜,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揚言要絕食。
我面無表情地「哦」了聲,吩咐下人去廚房取來糕點去了宋榭的院子。
-14-
看着眼前緊鎖的大門,我想都沒想抬腳踹了上去。
「哐當」一聲巨響,那紅木門應聲倒地,擊起一屋灰塵飛揚。
坐在桌前的宋榭明顯愣了下,露出警惕的神情。
我毫不在意地讓人將糕點放在他面前,隨手拉來一旁的椅子坐下。
「聽說駙馬要絕食?」我擺弄着自己指甲,不輕不淡地開口。
宋榭回過神來,雙目憤恨地盯着我,氣得幾乎要將牙齒咬碎:
「沈輕晚,你究竟還想怎樣?你殺了我夫人逼我嫁給你,如今還要毀掉我的名聲,你讓我覺得噁心!」
他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揮袖將桌上的糕點揮到地上,兩腳一跳從桌前蹦了起來,面目扭曲變形:
「你這麼做,就不怕遭天譴嗎?」
吼聲在整個屋子裏迴盪,宋榭雙拳緊握青筋暴起。
似乎還覺得不解氣,宋榭憤恨得一腳又一腳地踩在了那些糕點上。
我覺得他的作態實在可笑。
怎麼?同樣的事情只有放在自己的身上纔會覺得痛嗎?
我不疾不徐地抬手掏了掏耳朵,開口道:「駙馬不妨換句話,次次遭天譴,本宮也聽膩了。」
宋榭臉色一白,瞬間沉得像黑鍋底。
「沈輕晚!你……!」他被氣得胸脯上下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看着他狼狽醜陋的模樣,視線不由落在他鼻翼那枚細痣上,我皺了下眉。
果然,同樣的細痣不是放在誰身上都好看。
宋榭只會讓我看着反胃。
「宋榭,倘若你喫掉地上那些糕點,今日之事本宮便不會同你計較。」
我抬手指向地面上那早與灰塵混作一團的糕點,語氣平靜地開口。
-15-
宋榭的臉色已經不是用難看可以形容的了。
他惱羞成怒地開口:「沈輕晚,你囂張不了多久的!我可是宋家長子,陛下定會爲我討回公道!」
「到那時候,是你要來求着我!」
出於憤怒,他指着我的手都在不停顫抖。
我沒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見狀,一旁的侍衛動作迅速地上前將他死死按跪在地上。
「宋榭,你似乎還沒搞清楚。還要本宮再提醒你一遍嗎?」
對上他冷冽的視線,我微微歪頭,笑道:「一枚棄子,還真以爲沈言或者宋家會管你?實在可笑。」
「你知道得這麼多,你猜他們會不會滅口?」我的長指在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釦着。
「現在只有本宮才能當你的靠山。」
「若你乖一點,還能當駙馬爺,若是不乖,你不過是本宮身邊可有可無的玩物罷了。」
我起身蹲在他的面前,撿起第一塊地上被他自己踩得稀爛滿是灰塵的糕點,不顧他的掙扎反抗,強硬地捏開他的嘴巴塞了進去。
我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吐出來,直到他被迫嚥下我才鬆開手。
「本宮怕駙馬餓肚子,既然駙馬不喫,本宮也只能親自餵了。」
我嫌棄地用手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滿臉無辜地開口。
宋榭驚慌失措地用手扣自己的嗓子,試圖通過乾嘔將那塊糕點吐出。
我也沒有阻止,坐在一旁悠閒地喝着茶。
正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剎那間,刀光劃過,直直地朝着宋榭的方向刺去。
等宋榭回過神來,那突然起來的長劍已經逼到他面前。
下一秒,鮮血飛濺,空氣中瞬間充斥着血腥味。
-16-
原本控制宋榭的侍衛早就飛身而出,跟那些殺手廝殺起來。
空蕩蕩的房間裏,只餘下我和宋榭兩人。
失去束縛的宋榭像一隻失魂落魄的玩偶,目光呆滯地跌坐在地上。
一個腦袋掉落在他面前,那殺手瞳孔放大不甘心地瞪着宋榭。
鮮血一滴滴順着我手中的長劍砸落在地上,我勾起一個妖豔的笑容:
「嘖,這麼快就坐不住了。」
片刻,外面打鬥聲歇了下來,黑衣侍衛進來稟報:
「殿下,殺手已全部誅殺。」
「另外,探子來報,宋家暗衛夜闖象姑館,想要救出宋二公子,卻意外傷了兵部尚書家的小姐。」
我止不住咋舌,感嘆宋家運氣實屬不佳,給了機會也不中用。
「既然如此,本宮自然要報答宋大人送禮之恩。」
「明早上朝前,將那些殺手的屍體都掛到宋府門前,讓衆人都見識一下宋大人的威嚴。」
暗衛領命,拖着地上屍體離開。
我又瞥了一眼還愣在那裏的宋榭,揚了揚下巴冷聲道:「現在清醒了嗎?」
宋榭猛然驚醒,手足無措地望向我,眼角竟微微有些泛紅。
他似是狠下心做了決定,突然不管不顧地抓起被他踩爛的糕點往口裏塞。
哪怕被噎得止不住咳嗽,手裏的動作也沒用停下。
「長公主,我什麼事都願意做……求你,求你……不要殺掉我。」
宋榭的聲音乾澀而沙啞,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
你看,有些人總要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才能乖乖聽話。
我懶得回應他,轉身走了出去。
-17-
書房中,我從一旁的暗格取出一本皺巴巴的小冊子。
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傳出,便是時隔多日也未曾消散。
冊子只有一個空白封面,還沾染了幾滴暗紅色的血跡。
我閉上眼將它抱在懷中,就像我的少年將軍還在我身邊那般。
「阿硯,我會替你報仇的。」
「我要將你所受的傷害原原本本地還給他們,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在心裏默唸着。
半晌,我睜開眸子時,眼角微微泛紅。
我坐在書桌前,顫抖着手指翻開那一本小冊子。
白紙黑字,密密麻麻記錄着那段夾雜着鮮血的日子。
「將軍下獄第一天,宋榭便給他上了枷刑,將他囚禁在狹小的籠子中整整一天。」
「將軍下獄第二天,丞相讓人對他施加鞭刑,將軍回來時,全身沒有一塊好肉……」
「……」
「將軍下獄第十天,爲了逼供,宋榭竟對將軍用了貼加官,將軍昏死過去又被他用冰水潑醒,在傷口上撒鹽,吊起來行刑……」
「……」
除了肉體上的折磨,就連精神上的折磨也沒有落下。
將發黴的饅頭踩在地上,逼迫他跪在地上全部喫下去也都是家常便飯。
這冊子,是看守暗牢仰慕他的侍衛偷着寫下來的,字字觸目驚心。
被囚禁在暗牢一個月,他所受的折磨足足寫了幾十頁。
冊子中間夾着一張薄薄的白紙。
展開後,是他用鮮血寫下的退婚書。
他說:「未成秦晉之好,終還於人海。從此音塵ṭū́₊悄然,願阿晚餘生所行皆坦途,所求皆如願。」
我用指腹撫上那血淋淋的字跡,鑽心的疼痛傳來,全身的血肉都彷彿被割裂了般。
我痛苦地捂着胸口,無助地靠在椅背上,無聲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落了下來。
-17-
旁人怕是早就忘了,我和他乃是青梅竹馬,從小便被先皇賜下了婚約。
我性子驕縱,不懂事時常與他爭吵,他卻從未生氣,變着花樣哄我。
他雖是武將,卻文采過人,他寫與我的情書足足裝滿一大匣子。
他深知一將功成萬骨枯,卻依然尊重支撐我的選擇。
那年,我十八,他十九。
我與他駐守邊疆一南一北,一年難得見面。
本約好這次平定戰亂,我便奏請皇上許我嫁於他。
嫁衣嫁妝早就備好,戰場上空閒時間,全都被我用來勾畫大婚細節。
相伴十餘年,我無時無刻不幻想着嫁給他時的場景。
我的阿硯一身紅婚服,定是這京中最英俊瀟灑之人。
可……幻想終變成了一場空。
等我趕回時,收到的卻是那件用他鮮血染紅的素衣。
我的阿硯,死在了我最愛他、要嫁給他的那一年。
半晌,我斂好情緒,翻到冊子的最後幾頁,用硃筆勾掉幾個名字。
若是仔細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當初害他的人。
-18-
第二天上朝前,濃郁的腥臭味讓百姓紛紛圍在宋府門前。
那幾具屍體被吊在宋府的門匾下,等宋府侍衛發現時,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我藉故稱病,沒有上朝,卻讓人將昨晚公主府內發生的事情遞到沈言案前。
聽說,兵部尚書更是直接在朝堂上同宋尚書吵了起來。
幾次的差錯讓沈言對他心生不滿。
又礙於兵部尚書臉面,沈言直接下令,將宋尚書連同宋家與案件相關的所有人都押入大牢,案件由大理寺全權負責。
廢掉沈言一臂,也遂了我的願。
等聖旨下來時,我已經身在京郊古寺中。
對面坐着寺廟住持,他不緊不慢地替我沏了一杯茶,沉聲道:
「施主,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於人無益,於己有損。」
我眉心微動,抿了一口茶,嗓音平靜地開口:
「百萬障門開又如何?我只知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那住持仍忍不住勸我:「世間有因果,凡事有輪迴。施主又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這句話,阿硯也經常同我說。
先前我從不會反駁,但現在,我孑然一身又有何顧忌。
我說:「我只想爲自己的少年討回公道。」
半晌,那住持長嘆了口氣,從身後櫃子中取出一枚信物交給我:
「這是小將軍替你求的平安符,如今也算物歸原主了。」
他起身離開,空蕩的庭院裏只餘下我一人獨坐。
陽光透過窗外婆娑的樹枝灑落,一束光亮落在我掌心那枚平安符上。
抬頭望向窗外,斑駁陸離的陽光下,似有一戎裝少年朝我招手。
我合起掌心,將那枚平安符鄭重收好。
-19-
往後的一個月中,在衆人眼中,我驕縱跋扈的性子收斂了許多。
但恐怕只有沈言能切身體會我在背後給他下的絆子。
沈言幾次想要將宋尚書撈出來,卻都被我的人給攔了下來。
牆倒衆人推,宋尚書徇私舞弊、私建府邸等一堆骯髒事都被御史扒出,並上書彈劾他。
宋尚書再無翻身可能,風光一時的宋家被抄家下獄,徹底淪爲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新上任的刑部尚書是我的人,自然不會在牢裏「虧待」他們。
沈言對我的打壓愈演愈烈,外人看來,我手中的權力幾乎被架空。
更有人感慨,我功高震主恐怕難以善終。
畢竟,歷史總有一個魔咒——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沈言對我的打壓更是在西北戰事大獲全勝、敵國不得上書求和時達到了極致。
他以爲找到了可以頂替我的人選,更是放心大膽地以各種理由限制我。
先是藉口我在朝堂上胡攪蠻纏,剝奪了我上早朝的權利。
又將我明面上安插的人手都以各種理由罷免。
更是在敵國求和隊伍進京前三天,以我戾氣太重、又言我斬殺敵國幾萬將士出面不利於兩國交好爲由,將我禁足在公主府。
許是宋家的前車之鑑,不論沈言如何處置我,羣臣也無人敢借此落井下石。
就連宋榭對我的態度反倒好了不少,甚至還多了幾分恭維。
「殿下,宋榭站在門外想見殿下。」
身邊的侍衛進來稟報時,我正心情頗好地俯身在書桌前勾勾畫畫,絲毫沒有受禁足影響。
我起身把畫卷收好。
若是明眼人,定能看出我畫的是那意氣風發的小將軍。
「本宮被禁足在府中,想來是如了你的願吧?」
宋榭推門而入,我頭也未抬地問道。
-20-
宋榭似是怔了下,將一精緻飯盒放到我的桌前:
「聽聞公主喜歡桃花酥,臣便讓廚房做了些,送來給公主嚐嚐。」
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是何情緒。
我翻着手中的書籍,笑道:「駙馬這是作何?」
宋榭卻自顧自地將一盤桃花酥取出,語氣有些彆扭道:
「臣與公主本是夫妻,自是一體,臣侍奉公主也是應當的。」
我這才微微抬頭,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細細打量了一番。
「那便謝謝駙馬的好意。」我漫不經心地開口。
雖然不知道宋榭最近是喫錯了什麼藥,都是世家貴族培養出來的公子,想來審時度勢的能力還是有。
我也只當他是找回腦子,看清了局勢,想着當我重掌兵權後還能爲他宋家求求情。
當初強娶他,不過是爲了放在身邊時時刻刻羞辱他,將曾經發生在阿硯身上的事全都施加到他的身上,讓他也體會一下什麼叫自食惡果。
再者,他是斬斷沈言左膀右臂、剷除宋家這枚毒瘤的切入點。
我從不會自戀地以爲宋榭會愛上我。
畢竟,愛上施暴者是多麼諷刺的事情。
宋榭不知爲何,臉上染了一抹緋紅之色,沒在書房停留便逃也似的離開,反倒是晚上還差人請我去他房裏就寢,說是「救命之恩,無以爲報,願以身相許」。
蓮兒站在一旁替我挽發,嘴裏卻止不住地唾棄道:
「也不知道宋榭安的什麼心,總不會以爲這樣便能討得殿下歡心了吧?」
我只是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貓捉老鼠的遊戲玩膩了,也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21-
敵國求和的隊伍進京當晚,沈言便爲他們舉辦盛大的宴會。
羣臣家眷皆出席宮宴,唯獨我,被沈言以戾氣太重恐影響宴會氛圍的理由被關在公主府內。
只可惜,精明的沈言還是走錯了這步棋。
宴會進行到中途,突然發生暴亂。
有刺客僞裝成舞女,借登臺獻舞的時機,當衆刺殺沈言,所幸沈言的貼身暗衛替他擋了致命一刀。
很快,幾十位蒙面殺手將整個大殿圍了起來。
侍衛與殺手纏鬥在一起,卻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一時間,殿內哀號四起,被鮮血嚇破膽的羣臣女眷四處逃竄。
若是不幸撞到殺手刀口上,便瞬間命喪黃泉。
只是眨眼間,金碧輝煌的大殿上血流成河。
正當有黑衣殺手瞅準時機,再次揮刀砍向沈言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瞬間射穿那黑衣殺手的胸膛。
有了禁軍的加入,場上局勢瞬間逆轉。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未留黑衣殺手一個活口。
Ṫû₁我穿着戰袍,踩着滿地屍體和鮮血從禁軍中走出。
方纔的廝殺,鮮血濺在了我的臉上,平添了幾分妖冶。
我微微仰首,望向高臺上被侍衛死死護住的沈言,勾了勾脣:
「臣救駕來遲,還望皇上寬恕。」
我站在原地,語氣平淡,並沒有行禮的打算:
「丞相與敵國勾結,想要藉機在宴會上篡位奪權,現已經被臣控制了,等候皇上發落。」
話音落下,原本站在丞相身旁的大臣,「嘩啦」一下全都往旁邊散開。
還不等沈言開口,我便示意身旁的禁軍將丞相從人羣中揪了出來。
-22-
「皇上,臣一心爲國,臣是冤枉的啊!」
禁軍一時不察,竟讓丞相掙脫了束縛。
他也顧不上狼狽,連滾帶爬地跪倒在高臺之下:
「皇上明鑑,臣真的是冤枉啊!」
「一定是長公主……」
他猛地回過頭,陰翳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定是長公主與臣有仇,藉機故意構陷臣,還請皇上替臣討回公道……」
他把頭磕到「砰砰」作響,便是額頭上溢出血跡也渾然未查。
奈何,他的皇上這次救不了他了。
就算這些都是我設計、嫁禍給他的又能怎樣?
經歷方纔的生死劫難,沈言看向周圍手握長劍的禁軍,神情頹廢地坐在龍椅之上。
半晌,他揉着眉心,嗓音疲憊沙啞地開口:「此事交由長公主處置吧。」
話音落下,我抬手讓人強行將丞相拖了下去,關進暗牢中等候發落。
我隨便找了個還算乾淨的桌案坐了下來,目光落在四周還在發抖的羣臣家眷,輕笑出聲:
「今夜不是宮宴嗎?諸位大臣還不坐下,在那站著作何?」
我把玩着掌心的酒杯,雲淡風輕地開口。
看着那羣大臣臉色慘白,卻礙於四周禁軍,強撐着坐回原位。
只是有人剛坐了下來,便因那刺鼻的血腥味嘔吐不止。
我讓侍女端上兩杯酒,我接過其中一杯,另一杯送到了沈言的手中:
「自從皇上登基,臣再未與皇上共進晚宴。」
「今夜月光正好……」
話還未曾說完,沈言嘴角勾起一個虛浮的笑,出聲打斷了我。
他說:「阿姐,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沈言顫抖着聲音含糊其詞地問了句,眼眶竟有些紅腫。
-23-
他已經好久沒有喚過我阿姐了。
自他登基後,從當初對我百分百信任,如今也變得忌憚、欲除之而後快。
我神情微微恍惚,下一秒粲然一笑,言簡意賅地回應:
「沈言,你殺了我的小將軍。」
我可以理解,自古帝王多忌憚位高權重之人,但我永遠無法替阿硯去原諒他。
沈言全身僵了下,半晌,他合上雙眸仰天嘆息,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終是回不去了……」
他似是自嘲,苦笑道。
恍然間,我似是又看到了年少那個纏在我Ṭŭ₌身邊讓我叫他刀槍的小孩。
當初那單純正直的孩子,終是走上了不歸路。
奈何,阿硯是我的逆鱗。
倘若沈言沒有對他下手,我定會嫁於他,與他一道護佑國泰民安,保我沈家江山萬里再無硝煙。
只是,沒有倘若,一步錯步步錯……
沈言接過一旁酒杯高高舉起,釋懷地笑道:
「那言兒我藉以此酒,祝阿姐此生順遂,我沈家江山在阿姐的治理下國富民強、海晏河清。」
說完,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不消片刻,他便七竅流血沒了聲息。
繼位的旨意下達,大殿衆臣紛紛朝我跪拜。
二十二歲那年,我終剷除一切障礙,登基爲帝。
對外宣稱丞相勾結敵國於晚宴上行刺,沈言重傷不治身亡,死前下令將皇位傳於我。
可,身邊人已不在,便是得了皇位也沒讓我有半點喜悅……
-24-
登基一旬後,我大刀闊斧地改革,調用了一大批有真才實幹的新官員。
國家在我的治理下,順利度過了政權更迭期。
丞相在暗牢中受盡折磨,最終被我點了天燈而死,連一具全屍也未曾留下。
正當我準備發落宋家時,宋榭卻一步一叩地跪進宮中。
登基後,按照慣例我應將他迎入宮中,但我卻將他丟在公主府中不管不問。
宋榭跪倒在殿下時,雙膝被磨得已經血肉模糊。
他小心謹慎地朝我行禮,我並未回應,淡淡地問了句:「你所爲何事?」
「臣斗膽求陛下能恕宋家死罪,臣願做牛做馬,一輩子侍奉在陛下身邊。」
我險些被他的話給氣笑了。
實在不知他到底有何底氣,纔敢說出這般話。
但他卻渾然未覺,繼續說道:
「輕晚,之前是我被賤人蠱惑,忽視了你對我的好。」
「現在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意,能得輕晚喜愛是我此生之幸,倘若宋家被陛下處死,那羣臣定會上書讓你廢掉我。」
「輕晚,我想一直陪伴在你身邊,我喜歡你……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宋家吧。」
他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便是外面的姑娘恐怕都不及他。
這話音落下,是個人都覺得荒謬無比。
我還未下令殺他,倒是被他搶先一步噁心到了。
深吸一口氣,我很是無語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是誰給了他錯覺。
許是見我沒有回應,他滿臉欣喜、耳尖通紅得起身上前討好似的替我捏肩:
「我……我就知道,輕晚心裏有我……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25-
我沉下臉來,一把揮開他的手,將他推倒在地。
他有些錯愕又委屈地看着我,喚道:「輕晚……」
我示意殿內侍衛將他摁倒在地,冷聲道:「是誰同你說,朕喜歡你?」
「一個爲非作歹殘害忠良的小人,你不配朕的喜歡。」我不冷不熱地嘲諷道。
「朕好心告訴你,當初在公主府刺殺你,也是朕的手筆。」
「否則,公主府戒備森嚴,怎會輕易讓那羣殺手摸到府內?」
「要怪也只能怪宋尚書聽信小妾之言,寵妾殺子罷了,而那小妾也是朕的人。」
「所有一切,都是朕設的局,只爲除掉你們這些小人,你應該覺得榮幸纔對。」我嗤笑Ṱũ₌道。
宋榭像是遭了雷劈一般被定在那裏,半晌他,像是丟了半條魂一般顫抖着開口:
「沈……輕晚,你是在爲裴南硯報仇!」
「自始至終,你喜歡的都不是我!」
「你喜歡的是裴南硯……我不過是你取樂的玩物、他的替身!」
他像是想通了什麼,話說完,突然神情癲狂地大笑起來,笑着笑着淚又落了下來。
「是……是報應啊……可沈輕晚!他是通敵叛國的罪人……」
「是罪人!你居然喜歡一個罪人!實在是荒唐。」
那個人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我的身體下意識僵了下。
裴南硯。
我在心中將這三個字默唸了一遍。
我那被冤死的小將軍……
「是!」
我從容地應了一個字,起身抬腳將他踹翻在地:
「即便他是罪人,朕也心悅於他,更何況他不是!」
「你、宋家、相府和姦臣纔是真正的罪人!」
「你又怎配與他相比?」
「宋榭,這遊戲朕玩膩了,該結束了。」
我俯身取出身上短刀,在宋榭驚恐的目光中,死死捏住下巴,硬生生將他鼻翼上那枚細痣剜了下來。
鮮血飛濺而出,濺在了我的臉上,我卻只覺得心底暢快無比:
「若不是你鼻翼上這枚細痣,你當真以爲自己能活這麼久嗎?」
看着被痛昏過去的宋榭,我勾起嘲諷的微笑,隨手將沾滿血跡的短刀丟在地上:
「將這人丟進暗牢中,把當初用在裴南硯身上的酷刑,全都給朕原封不動地用到他的身上。」
我微微頓了頓,補充道:「對了,一定要讓他活夠一個月。」
「正好朕手中缺一把鳳尾琴,那便剃了他的琵琶骨做成鳳尾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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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衆人和宋榭是被我活活折磨而死。
當他們被我一同吊在城牆暴曬時,我故意留他們一口氣,讓他們好好「享受」瀕死的感覺。
死後,又讓人將他們丟進亂墳崗,成了山間野狗野狼的盤中餐。
但這又有什麼用?
我的小將軍再也回不來了。
我令大理寺卿重查裴南硯之案,爲他洗清罪名,還他清白之身並昭告天下。
封他爲武安侯,修裴林,享萬世祭拜。
便是羣臣上書,我也不曾再納一人進宮。
這是我能爲他做的所有事情。
又是一年忌日,我身着便服,混在祭拜裴南硯的百姓之中,親自爲他插上三炷香。
看着祭堂上立着栩栩如生的裴南硯雕像,我合上眸子在心中默唸:
「阿硯,你安心去吧,我會替你守好江山,送你盛世太平之景。」
「晚晚今生無能未護住你,如有來生,願再與你結秦晉之好,許一生一世一雙人。」
出了祭堂,熾熱的陽光灑了下來,我微眯着眼睛抬手遮住太陽。
恍惚間,我彷彿看到天邊站着一個笑容燦爛的少年,在朝我揮手告別。
今年,我二十三,他二十三。
阿硯,我追上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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