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隱是個很擰巴的人。
戀愛八年,他每週末必做的事就是拉黑我,只有等我猜出他生氣的點並服軟道歉,他纔會將我放出小黑屋。
他唯一一次對我袒露心聲,只說了一句話。
「我並沒有感覺到你對我的愛。」
於是我在事業最巔峯辭掉工作、在他表明還不想結婚後獨自去醫院打掉孩子、在他和初戀藕斷絲連時捂着眼睛閉着耳朵堅定地選擇相信他。
可這所有的一切,甚至都換不來他對我展顏一笑。
又一次被拉黑後,我在街邊的拐角看見了陪初戀買蘋果的裴隱。
他們正笑着談論今年平安夜的過法,我從未在裴隱臉上見過那樣柔情的笑。
冷風吹來那一霎,裴隱心疼的將女生摟進懷裏,還湊上前親了親女生的額頭。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好累。
踩着冬月的尾巴,我給裴隱發去了最後一條消息。
「分手吧。」
-1-
夜晚街邊的拐角處寒風凜冽,冬月月底的天氣反覆無常。
裴隱和他的初戀蘇南雪相依站在水果攤前。
女生打扮精緻、眉眼帶笑,男生着裝板正、臉上柔情的笑從未對我展露過。
俊男靚女,偶像劇般的場景,實在般配。
相比之下,頭髮凌亂、找了玩失蹤的男友一天的我顯得格外狼狽。
週末這個時間點人不多,蘇南雪很激動,音調也不自覺加大。
「真的嗎?可是今年你再陪我過平安夜的話,阮妹妹會不會有意見?」
「畢竟從我回來到現在,你都已經陪我過了五個平安夜了。」
她的話隨風落入我的耳裏,格外諷刺。
提起我,裴隱神色淡淡的。
「她不敢有意見的。」
說罷,他抬手颳了刮蘇南雪的鼻子。
「她怕我生氣拉黑她。」
兩人笑作一團。
忽而一陣冷風吹來,裴隱緊張心疼的將蘇南雪摟進自己懷裏。
似是怕心上人冷到,他的脣親上蘇南雪,感知她額上的溫度。
對比一下手機屏幕上,我打出的無數個沒有響應的電話、發出的無數條已讀不回的短信,此時的裴隱好像換了個人。
是的,裴隱又拉黑了我。
這已經是這個月他第三次拉黑我了,原因不明,他不肯說。
我突然有些心累了……
裴隱是個很擰巴的人,至少在看見這一幕之前,我是那樣認爲的。
他不喜歡打直球,不管是任何開心或難過的事情,我都得靠猜、靠試探、靠反思打聽去得知。
因爲擰巴,所以我無意間說出的任何一句話、做出的任何一個小動作都有可能踩到他的爆炸點,因此我要特別小心謹慎。
一旦惹他生氣的話,輕則單方面跟我冷戰一週。
重則就像現在這樣,拉黑、冷暴力、失蹤一條龍服務,直到我找到他服軟道歉才罷休。
可現在看見他那麼輕鬆直白的跟蘇南雪說話,我才意識到自己這麼久的小心翼翼有多可笑。
在我面前裴Ṱū₋隱高冷的如同高山懸崖上開出的花,清冷漂亮、不容靠近,甚至吝嗇的不肯對我綻放一片花瓣。
可在已經過去式的初戀蘇南雪面前,他幽默風趣、溫柔細心,像只忠誠守護主人的狼狗。
他好像忘了他還有一個戀愛八年、正在進行時的女友。
寒風凜冽,我不願再看兩人親暱的畫面,裹緊外套轉身離去。
渾渾噩噩走到家裏,我才發現自己發燒了。
我下意識拿起手機想給裴隱發消息,腦海閃過剛剛的畫面,打字的手一頓。
不料這個時候開門聲響起。
裴隱回來了。
我下意識看了眼時間。
晚上 10::30。
這次他回來的要比往常早一個半小時。
他脫下大衣,帶着那副冷冰冰的面具坐在離我最遠處的榻榻米沙發上,一言不發。
屋裏地溫度似乎也隨着他的回來而降低了不少,空氣裏染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微醺感香水味。
氣氛一時有些壓抑。
我知道他在等我走過去服軟、道歉。
他知道我很喜歡他,所以他經常用這種方式逼我向他低頭。
就連三年前我懷孕,想跟他結婚那時候一樣。
他留下一句「不想英年早婚」後,冷暴力失蹤了一個星期。
直到我把孩子打掉,並把流產單子通過短信發給他看,他才恢復如常。
可這次,我不想。
我不想再無底線的向他低頭了。
-2-
強撐着站起身,昏昏沉沉的腦袋讓我險些摔倒。
我弄出的動靜不小,從窗戶裏可以看見我的臉很紅,脣色卻很蒼白。
可自始至終,裴隱都坐在沙發上冷眼看着。
一股苦澀蔓延至心房,我想如果此時是蘇南雪這樣的話,裴隱一定着急死了吧!
直到我將房門反鎖,一頭栽倒在牀上,我才聽見客廳傳來響動。
隨着衛生間門被大力關上的聲音,我半邊臉埋進枕頭昏睡了過去。
我睡的不太安穩,中途裴隱有過來敲門。
但我太困太累了,我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若是換做從前,我早就屁顛屁顛的爬起來開門了。
哦不,從前我是不會把門反鎖的。
許是久久等不到我開門,裴隱更生氣了。
我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說:
「阮蘇荷,你好樣的!」
再然後,就是摔門而出的聲音。
門被摔響那一瞬間,我感覺整個房子都顫抖了一陣。
因爲發燒的緣故,我來不及思考再次昏睡過去。
這一夜,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站在第三視角,回看我和裴隱戀愛的這八年。
從我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那副高領寒花的模樣。
恰恰最反差的地方在於,是他主動追求的我。
跟想象中的不同,他追起人來卻十分粘人,甚至可以說很無賴。
他彷彿知道自己長在我的審美點上,每天除了尋常的追人方式外,他最喜歡的就是時不時在我面前彎起那雙好看的桃花眼。
他彎起的眼睛很好看,即便臉上的笑不達眼底,也給他增添了幾分深情的濾鏡。
那時我大三,母胎單身。
室友都說上學的時候不談一場戀愛可惜了,而且裴隱這麼好看。
其實最主要的是,我也早就在見裴隱的第一面,就對他有了悸動。
於是夏日晚風習習,我交了一個男朋友。
他是我的初戀,我很喜歡他。
戀愛前三年,我們跟大多數情侶那樣,相處和諧、恩愛甜蜜。
雖然裴隱的性格有些擰巴,但那時候的他不會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冷暴力我。
裴隱的轉變發生在和蘇南雪重逢後。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大一在一起的。
後來聽說兩人在學業上產生了分歧,導致分手。
分手後,蘇南雪果斷轉了學。
她回廣城那天,是裴隱第一次將我拉黑玩失蹤。
我找了他一晚上,問遍了他的朋友。
直到翌日太陽昇起,他才提着早餐進屋。
他什麼都沒解釋,也一如從前那樣選擇無視我的眼淚。
但我能感覺到,他跟從前判若兩人。
可我對他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深,那時也處於最滿、最上頭的時候。
裴隱越冷淡、越擰巴,我就越戰越勇、越付出更多真心和行動。
那時候身邊的朋友都告訴我他和初戀藕斷絲連,是沒有邊界感的行爲,我應該跟他分手纔對。
我也曾不滿的表示過,可裴隱一生氣,我就敗下陣了。
我不想再被拉黑,那樣好難受、心好痛,所以我只能在每一個蒙在被子裏的夜晚一邊委屈的流淚一邊 PUA 自己「沒關係,軟蘇荷你要要相信裴隱啊,他不會越界的。」
後來我有望升職,需要去外地學習,他唯一一次對我袒露了心聲。
「我並沒有感覺到你對我的愛,如果你去了,我們就分手吧。」
於是我在二十五歲、事業最巔峯那年,辭掉了高薪工作。
也是這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也是同年,我狠心打掉了那個孩子。
夢境到此中斷,眼淚已經將枕頭打溼了一塊。
寂靜的夜裏,我只聽見自己的小聲呢喃。
「裴隱,我後悔跟你一在一起了。」
-3-
我醒來的時候,裴隱還沒回來。
昨晚蒙在被子裏出了一身汗,現在感覺好很多了。
我打開手機嘗試給裴隱發消息,不出意料,果然還是被拉黑的狀態。
放下手機,我起身給自己煮了點粥。
等待的間隙,我失神的看着客廳。
公寓的裝修風格是裴隱喜歡的,一桌一椅、彩電傢俱按也是裴隱覺得比較好用的牌子、顏色購置的。
這所公寓之前是長租狀態,我和裴隱畢業後一同搬了進來。
直到我辭掉工作那年,我和裴隱才決定將這間房子買下來。
原本房東是打算將公寓低價出給我們的,但在籤合同前一天,他兒子突然打電話來說要將他接去國外養老。
索性,房東就直接將房子送給我們了。
房子落戶到我和裴隱名下後,我就開始對房子進行改造。
當時裴隱創業正處於上升期,經常要出差。
等他看見煥然一新的公寓時,只說了一句話。
「你花這麼久的時間就爲了搞這些麻煩事?」
說不失落是假的,畢竟我的初衷也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可裴隱好像並不驚喜。
其實以我和裴隱的能力,足以買一套更大更好的房子。
但畢竟在這邊住了這麼多年,習慣了。
裴隱很不想再花時間去看房子,他覺得麻煩,更別說花更多的時間去搬家了。
再看公寓裏的任何一個地方,只有角落擺的那盆高漂三角梅是我所喜愛的。
當時買它回來的時候,裴隱爲此跟我生了一個星期的氣。
喝完粥我又睡了,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房子裏靜悄悄的,裴隱一天都沒回來。
我本該着急的,但我實在提不起那個勁。
晚上出去買菜的時候,我在小區門口碰見了蘇南雪。
她的身後站着裴隱。
在後面,就是搬家公司的車。
看見我,裴隱的眼神淡淡掃過我,就好像他不認識我一樣。
倒是蘇南雪,她十分興奮地跟我打招呼。
看見我的眼神落在裴隱身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挽上裴隱的手。
「不好意思啊阮妹妹,今天佔用了阿裴一天的時間。」
「你放心,我和阿裴沒什麼的,他就是來幫我搬家而已。」
我有些訝異。
「搬家?搬到這嗎?」
蘇南雪笑盈盈的靠了靠裴隱的肩。
「對啊!說來改天我還要請你倆喫頓飯感謝呢!要不是阿裴帶我到處看房、幫我搬家,我自己都不知道ẗŭ⁼什麼時候能搞定呢!」
我面色複雜的看了眼裴隱,沒再說話。
空氣靜默下來,連帶着蘇南雪嘴角勾起的笑都帶着絲嘲諷的意味。
我假裝看不見她略帶得意的眼神,目光落在裴隱身上。
他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只是嘴脣緊抿着。
我想,他大概也想起對我說過那些看房搬家麻煩的話了吧。
「說來也巧,阮妹妹,我租的公寓就在你的隔壁哦!」
我一愣。
這棟小區的房型大多是一梯兩戶型。
隔壁住的也是一對情侶,白天睡覺的時候我就隱約聽見隔壁進進出出、挪東西的聲音。
原來是隔壁情侶搬走了嗎?
我忽然想起這周裴隱拉黑我的前一天,我趴在樓梯口碰見他和隔壁男生在交談。
我回來的時候,他們貌似剛聊完。
所以那時候,裴隱就幫蘇南雪留意房子了嗎?
所以他今天進進出出隔壁一整天,都沒有走進過那個家一步嗎?
或者說,他甚至都沒有想過要回那個家。
我扯了扯嘴角。
不,也許那個房子對他來說,不是家。
有那麼一瞬間,我不想再和裴隱糾纏了,我也不想再繼續經營這段令我不那麼開心快樂的感情了。
也許,是時候和裴隱說再見了。
-4-
許是被我盯的有些不自在,裴隱看着我手上提的一大袋子菜,冷聲開口。
「晚上我不回去喫飯。」
他張口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打斷。
「知道。」
裴隱一愣,他似乎認爲我還有下文,靜靜地等待着。
直到蘇南雪扯着他的衣袖叫他提包上樓,他纔有一瞬的恍惚。
擦肩而過時,裴隱破天荒的多問了我一句:
「你就沒什麼要說的?」
我沒有扭頭看他。
「沒有。」
距離很近,我能感覺到裴隱的身形有片刻的僵硬。
直到蘇南雪再次喊他,我才聽見他冰冷不滿的聲音。
「行,讓讓,你擋着我路了!」
說罷,他肩膀大力撞開我。
我本就高燒才退,腦子又很亂。
被他這一撞,我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掌心傳來刺痛,密密麻麻的小石子擦出一片血絲。
袋子裏的菜也散落一地。
可裴隱沒回頭,就連腳步都沒停一下。
心裏突然很難受,很委屈。
眼淚忽然就止不住地湧了出來,我聽見自己哽咽的喊他:
「裴隱,你撞倒我了。」
視線模糊,我看見裴隱扭頭撇過來的眼。
冰冷的,毫無情緒波動的。
等眼淚被風吹乾,我纔看清裴隱和蘇南雪攜手遠去的背影。
我一愣,覺得自己可憐又可笑。
不是有分手的念頭了嗎?爲什麼還要期待他的那一絲溫情…
幾個女生將我扶起,她們幫我撿起蔬菜水果,在這寒冷的夜晚給了我一個很溫暖的擁抱。
這一晚裴隱沒回來。
公寓的隔音算好的,但隔壁弄出的動靜很大。
喬遷新家,又是和初戀做了鄰居,蘇南雪好像特別高興。
隔壁的門開着,隱約能聽見裏面酒瓶碰撞的聲音。
蘇南雪應該喝醉了,開心的描述着自己的心情。
「阿裴,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開心!」
「完成學業後,我在老家那邊工作了三年,但我始終不開心… 」
「我好慶幸!我好慶幸再度選擇來廣城!否則這輩子我可能都再遇不到你了!」
「現在我不僅能經常見到你、和你過節過生日!我還搬到了你的隔壁、和你成爲鄰居!天啊,我感覺我們就是世界上最有緣分的人!」
後面的話我沒聽,我只知道裴隱帶着笑意的嗓音認真跟在她說的沒一句話後面回覆「嗯!」「爲什麼不開心?」「我也慶幸……」「……我也覺得」
這一晚,我聽着隔壁的歡聲笑語,收拾打包好了自己所有的東西。
我自認爲自己弄出的動靜不小,裴隱應該聽得見的。
有好幾次,我都聽見門口有穿拖鞋走動、站立的聲音。
可他沒有選擇開門進來。
不過沒關係,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期待他回來這裏了。
裴隱的電話是第二天清早打給我的,此刻我已經驅車上了高速。
說話的是蘇南雪。
「早上好啊阮妹妹,今天是平安夜,一起過節嗎?」
我抿了抿嘴。
過節嗎?
在蘇南雪回來之前,我和裴隱從沒過過平安夜這類節日,對此裴隱的說法是他不喜歡。
「我不喜歡過節,很麻煩。」
可自從蘇南雪回來,裴隱就不再這樣說了。
但前提是,要過節日的人是蘇南雪。
還不等我說話,又聽見蘇南雪嬌嗔一聲。
「你別鬧~」
接着,裴隱接過了電話。
他開口的第一句很無情。
「你別來。」
「我不想見你。」
默了默,我笑了。
「好。」
本來我也是打算拒絕的。
類似的話裴隱以前也對我說過,以前我都會難受的死去活來。
掛斷電話,我抬手摸了摸心臟的位置。
不疼,甚至毫無感覺。
裴隱還不知道我已經決定和他分手了。
他不想見我,正好,如他所願。
他以後都不會再見到我了。
等裴隱再想起回家找我的時候,他收到了我發給他的短信。
2024 年 12 月 31 日冬月末,阮蘇荷:
「分手吧。」
-5-
時間過的很快,阮蘇荷掛斷電話後,裴隱心裏有些不適。
自從他上個週末拉黑阮蘇荷後,這已經是她無動於衷的第二天了,從前她從不這樣的。
她應該會很着急的反思自己被拉黑的原因,然後再到處找到他解釋纔對。
難道說她還沒有想到原因嗎?可看她那副樣子又不像。
還沒等裴隱想出個所以然,蘇南雪就湊過來在他耳邊小聲吹氣。
「阿裴,帶我上星~」
他看着蘇南雪手機屏幕上鑽石 1 的段位接口,驀地笑出聲。
「來唄,菜雞。」
說着,蘇南雪順勢將雙腿架到他腿上。
對此,他的第一反應是:
「這麼冷的天,怎麼不穿褲子?」
他和蘇南雪的相處方式自談戀愛以來一向這樣,他並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對。
蘇南雪撇撇嘴。
「冬天就是要穿裙子纔好看!你難道要我跟阮妹妹那個土包子一樣穿褲子嗎?」
提起阮蘇荷,裴隱有一瞬的怔愣。
模糊的記憶在他腦中閃過。
雙眼紅腫的阮蘇荷好像就站在他面前哭訴,問他爲什麼和前女友沒有邊界感。
當時他怎麼回答來着?
裴隱努力回想,終於想起自己那副冷漠的嘴臉。
「我和她的相處方式向來這樣,有什麼不對?你不要無理取鬧。ťŭ̀₌」
再然後,他怎麼解決的來着?
他想起來了,他不喜歡別人說蘇南雪的不好,所以他直接冷了阮蘇荷一個星期。
他當時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畢竟之前他和蘇南雪在一起的時候,他對說蘇南雪壞話的朋友也是這樣的。
可再次想起阮蘇荷那雙紅腫發愣的眼,他心臟有些刺痛感。
他突然意識到,好像有哪裏不太合適。
他和蘇南雪已經成爲過去式,他怎麼能爲了前女友而冷落現女友?
這很不合適。
想到這,裴隱捧起蘇南雪的腿,站起身坐遠了些。
蘇南雪不滿的踢了踢他。
「你幹嘛?怎麼?我說阮蘇荷你好你生氣了啊?」
「你怎麼還跟從前一個樣子?難道我都不能說她幾句嗎?我可是你的情感啓蒙老師誒!」
裴隱抿了抿脣,強壓下心裏的煩悶,頭一次硬邦邦的回應了蘇南雪的話。
「沒有,上號吧。」
等到晚上他和蘇南雪出門買菜時,他下意識看了眼隔壁的門。
不同於前一晚上的動靜,現在裏面安安靜靜的,彷彿沒有人在家一樣。
蘇南雪此時挽上了他的手,俏皮的對他擠眉弄眼。
「怎麼?想阮妹妹了嗎?」
「我告訴你啊,你可是答應好陪我過節的,不準放我鴿子!」
「再說今天喊她一起來過節,你不是自己叫她不要來的嗎?」
裴隱一愣,他想起早上說的氣話,有一瞬的懊悔。
他早上的語氣好像是有點衝了,要不要等下再重新叫一下她?
電梯到了,他被蘇南雪拖進電梯。
等隔壁的門被電梯門隔絕後,他才放棄重新叫阮蘇荷的想法。
算了吧,她還沒來跟我道歉呢,有什麼事等她道歉後再看說不說吧。
裴隱想,或者等陪蘇南雪過完這個節,他回去給阮蘇荷一個臺階下?
-6-
畢竟昨晚他撞倒了她,還置之不理,確實有些過了。
但那時他也只是太生氣了而已,並不是有意的。
跟蘇南雪一起坐在窗前喫蘋果的時候,蘇南雪纏着他一起過第二天的聖誕節。
裴隱抿了抿脣,他想拒絕。
他現在很想回家去看看阮蘇荷,想給她一個臺階下。
蘇南雪看出了他的猶豫,不滿的撇撇嘴。
「阿裴,你在擔心什麼啊?你怕阮妹妹生氣嗎?」
「你不是說她沒有脾氣嗎?你不是說她最怕你生氣了?」
「好啦,不要擔心了,你都陪我過了五年的節日了她都沒說什麼。」
「再說,就算她生氣了你像之前那樣,拉黑冷處理不就好了?」「快點答應我嘛。」
拗不過蘇南雪一直撒嬌,裴隱最終還是答應了。
只是,他抿了抿脣,很認真的看像蘇南雪。
「以後,不要再說剛剛那種話了。」
「拉黑冷處理都是不好的方式,我自己知道的。」
蘇南雪一愣,沒再說話,只是眼裏的慌張遮掩不住。
裴隱垂眼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是個很擰巴的性格,用網上的話來說,他屬於迴避型戀人。
之前和蘇南雪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是這樣。
那是他第一次談戀愛,他不懂這些。
蘇南雪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他鼓起勇氣去問蘇南雪談戀愛的方式。
蘇南雪當時很驚訝,只對他留下了一句話。
「我怎麼對你好,你就怎麼加倍對我好。」
他記住了。
分手後他落寞了好久,後來遇見阮蘇荷。
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情。
阮蘇荷,人如其名,跟荷花一樣美。
他只知道看見她的第一眼,很賞心悅目。
於是ṭú₀他多番打聽,追求了她整整一學期。
終於在快畢業的時候,阮蘇荷答應了他的告白。
他嘗試着用蘇南雪教他的方式去對待阮蘇荷,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了三年。
直到蘇南雪回來那天,聯繫了他。
那天早上他趕着要去機場接蘇南雪,卻在早餐店碰見阮蘇荷被別的男生要聯繫方式。
這三年來,這樣的情況他看見過很多次。
說不氣那是假的,但阮蘇荷每次都認真的告訴他,她拒絕了。
可那些人儘管直到阮蘇荷有對象,卻還是被她的美麗和優秀吸引。
很突然地,他不想忍了,他不想對阮蘇荷好了。
他把這些煩惱告訴了蘇南雪。
說真的,再次見到蘇南雪,他已經不再心動了。
蘇南雪聽了後沒說其他的,只告訴他:
「那就把你最真實的性格擺到她面前就好了,讓她看清楚你最真實的一面。」
這句話給了他啓蒙。
那天回去後,他將自己最原本的樣子擺在了阮蘇荷面前。
他驚喜的發現,這樣好像能更多的感受到阮蘇荷對他的在乎。
至此之後,他越來越過分……
甚至有時候,他會惡劣的做的更過分。
爲的,就是看阮蘇荷着急慌張的樣子。
驀地,他的心臟傳來一陣刺痛,胃部也絞痛起來。
他迷茫的跑到陽臺去看隔壁。
隔壁的陽臺和客廳一片漆黑,他想回去看看,卻被蘇南雪拉住。
「你去哪?你還沒答應我呢!」
裴隱突然就頓住了腳步。
是啊,他心慌什麼?反正這五年都是這麼過來的,阮蘇荷不也一樣在那個房子裏待得好好的嗎?
還是等她來道歉或者陪蘇南雪過完聖誕再回去給她臺階下吧。
-7-
我驅車一路往老家趕。
四百多公里,開了兩天的時間。
路上,我看見了無數對情侶過平安夜、過聖誕節。
回到老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爸媽開着燈,在門口等候。
纔剛下車,他們就給我端來一杯熱得紅糖水。
爸爸一邊把行李從後備箱拿下來,一邊抱怨。
「這次回來怎麼這麼着急?那個姓裴的沒陪你回來?」
「這麼遠的路,你就自己一個人開回來的?」
我點了點頭。
媽媽又氣又心疼。
礙着我的心情,他們又不好說什麼。
無數指責盡數化爲嘆息。
我眨了眨溼潤的眼,愧疚爬上面容。
自從大學畢業後,我和裴隱就留在了廣城,除了過年,彼此都很少回老家。
這些年我一直圍在裴隱身邊,卻忘了爸媽就我這麼一個獨生女,也需要我的陪伴。
我吸了吸鼻子,將實情告訴了他們。
想了想,還是沒把工作和流產的事告訴他們。
我不願在給他們增添煩惱,他們爲我操心的已經夠多了。
爸媽足足罵了裴隱一個多小時,最後還是我拉着他們纔沒打電話去罵。
口乾舌燥沉默下來後,爸媽拍了拍我的肩。
「及時止損,就是對的。」
「我們阮阮做的很好,不過八年而已,就當餵狗了!」
話雖這樣說着,看完轉頭媽媽就去給我物色相親對象了。
我原以爲和裴隱蹉跎這八年,自己已經看破紅塵了。
可當和爸爸好朋友那溫柔儒雅的兒子面對面坐着時,我竟然生出一絲緊張感。
季木瑾推了推金絲眼鏡,那雙丹鳳眼透過鏡片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他開口,聲音溫和慵懶,十分好聽。
「聽阮阿姨說你回來了,阮阮,我很開心能夠再次見到你。」
我一愣,抬眼仔細看了看他那張臉。
男人的頭髮全都梳了上去,露出好看的額頭。
高挺的駝峯鼻下,薄脣始終向上揚着,嘴角下方還有一個不太起眼的血痣。
我努力回憶,卻始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麼一個人。
我有些不太確定的問:
「我們見過嗎?」
季木瑾的眼裏閃過一絲傷心,嘴角險些向下彎。
他委屈巴巴的,轉變的好快。
上一秒還是狼狗的感覺,下一秒就是奶狗的樣子。
「阮阮,你不記得我了嗎?」
「早餐店,送食物和信封。」
遙遠的記憶一股腦湧出來。
那是蘇南雪回來的第一天,裴隱叫我自己出門喫早餐。
我在小區門口的早餐店點了份米線,纔剛坐下,一個提着白色袋子的男生徑直走到了我面前。
當時男生臉上帶着口罩,我只記得他長了雙比裴隱還好看的眼睛。
「是你?」
季木瑾笑了,笑的有點傲嬌。
「當時我去廣城出差,在叔叔阿姨面前提了一嘴,他們便叫我帶些東西給你。」
我笑了笑,再次對他道了謝。
「阮阮,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哦!叔叔阿姨給我的那個電話號碼我打不通誒。」
我一怔。
「什麼電話?」
季木瑾告訴我他在到達廣城的當天就給我打了電話,可只有第一通時接通的。
但接通沒幾秒,電話就被掛了,之後再打就打不通了。
那天我在季木瑾面前查了兩個小時的手機,最後在黑名單里拉出了他的號碼。
-8-
我猜測把他拉入黑名單的事是裴隱乾的。
我翻出聊天框本想質問,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既然已經決定分手,那麼往事就不必在拎出來糾纏。
隨意看了眼日曆,正巧是冬月末,臘八節。
思索片刻,我還是通過短信的方式對裴隱說出了那天電話裏沒說出的話。
……
經過上次的事,之後幾天我和季木瑾見面難免感到有些尷尬。
但季木瑾卻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季叔叔和我爸是好友,又是多年的夥伴。
兩家都有意讓我們湊成一對,媽媽已經試探性在我面前提好多嘴了。
我偷偷看了眼認真拼積木的季木瑾,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麼想的。
回過神,季木瑾的臉在我面前放大,我不由得呼吸一窒。
「阮阮,在想什麼?」
他一說話,我們的氣息都交纏在一起,如果不是金絲眼鏡抵着的話…
滿是汗的手心握了握,我往後仰了仰。
「沒……沒什麼。」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我貌似在季木瑾眼裏看見一絲可惜和失落?
「阮阮,我不想玩積木。」
我一愣,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那你想玩什麼。」
季木瑾幽怨的看了我一眼。
「我想和你玩。」
我一噎,季木瑾抱怨的更來勁了。
「最近你和我出來老是心不在焉的,前天把我帶到遊樂園玩滑滑梯、昨天把我帶去少兒圖書館畫畫、今天帶我來玩具屋搭積木。」
「阮阮,你好像把我當小孩子了誒,可是我跟你一樣大呢。」
我面上一紅,察覺到周圍都是小孩子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們,趕緊拉着季木瑾跑了出去。
「抱歉啊……我……」
我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什麼。
季木瑾卻笑的開心肆意。
「不用抱歉啊阮阮,我玩的很開心。」
說罷,我手心被撓了撓。
我這才察覺到,剛剛跑出來Ťúₒ後我還一直牽着他的手。
我條件反射的要鬆開,卻被季木瑾反握住,溫熱的掌心包裹着我的手。
我和季木瑾突然沉默下來。
ŧüₑ我被他帶着,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直到季木瑾提起兩家有意結親的事,我站住了腳。
季木瑾緊張的看向我,連掌心都滲出了汗ţŭₕ。
「怎麼了阮阮,是不是我哪裏有讓你不滿意的地方……」
我打斷他。
「季木瑾,我有個談了八年的前男友。」
季木瑾愣了一下,隨即正色道。
「我不介意。」
我抿了抿脣。
「我和他同居了八年。」
季木瑾回答的很快。
「我不介意這個,現在情侶談戀愛同居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阮阮,我不是老古董。」
我瞥了他一眼,季木瑾如臨大敵,手都舉起來了。
「不過我沒有,我母胎 28 年單身。」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那件事。
「季木瑾,我懷過一個孩子,不過後來打掉了。」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
我垂着頭,突然覺得有些丟臉。
就在我要被負面情緒淹沒呼吸的時候,一滴熱淚突然砸在了我的手上。
-9-
我一怔,抬頭對上紅了眼的季木瑾。
他滿眼心疼,聲音顫抖。
可牽着的手卻握得更緊了,最後他大力將我抱進懷裏。
我有些驚訝。
「你不介意嗎?」
季木瑾認真的答。
「當然不介意!那不是你的錯!」
「手術多傷身體啊,我的阮阮,那個畜生怎麼能讓ṭú₉你喫這種虧!」
「我不會放過他的!」
我就這樣和季木瑾在一起了,他是個完全不同於裴隱的人。
他喜歡打直球,外人面前他是高冷、惜字如金的小季總,我面前他是八百輩子沒說過話、狼狗奶狗切換自如的二十四孝好男友。
哦不對,準確的說是晉升爲二十四孝好老公了。
婚禮那天,有很多陌生電話來電。
但我忙着化妝、做頭髮,忙着走婚禮流程、忙着招待來賓,沒有空看手機。
後來看見這些未接電話時,我直接忽略了。
聽朋友說,我和裴隱分手後,他過得不太好。
裴隱的公司受到了外界莫名的打壓,接連失了好幾個大單子,已經在宣佈破產的邊緣了。
蘇南雪得知此事後,也選擇了再次離開裴隱。
但這次不巧的是,她在回去的路上遭遇了車禍。
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右腿上留了一條很長疤,從膝蓋一直滿眼至大腿。
這次車禍花光了她的存款,她父母勸她找個條件差不多的嫁了算了。
可蘇南雪是個愛漂亮的人,她現在一心只想搞錢然後想辦法把腿上的疤痕去掉。
可只靠打工並不能供她開銷,於是她刷爆了信用卡,如果沒發財的話她之後就要終生還貸了。
至於裴隱,我在送小孩上學的路上碰見他了,這時候他已經是破產負債的狀態了。
時隔六年,我容顏依舊,他卻不再年輕帥氣。
我很驚訝他出現在這,畢竟我和他的老家方向相反。
裴隱打量着我牽着的兩個小孩,我從容地將這對龍鳳胎送進幼兒園。
再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嘆了口氣,主動打了招呼。
「好久不見。」
裴隱眼裏突然湧上霧氣。
「嗯,六年兩個月零三天,好久不見。」
他的話在我心裏激起一點水花,我沒想到他會把我們分開後的時間記得這麼清楚。
但前任到底是前任,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
我點頭不欲多說什麼,裴隱卻拉住了我。
「阮蘇荷……」
他醞釀了很久,才叫出我的名字。
我甩開他的手,有些不耐煩。
「有事嗎?」
有等了幾分鐘,裴隱才吐出幾句話。
「我很想你……」
「我找了你很久……」
「我打聽了好多人才知道你老家在哪,阮蘇荷,你從前從沒告訴過我。」
我一愣,莫名奇妙的看着他。
「裴隱,我們分開六年了。」
「已經六年了,你現在跑到我面前說這些,不覺得太神經了嗎?」
「還有, 我告訴過你,只不過你當時忙着冷暴力逼我打掉孩子,並沒有把我的話聽見去。」
裴隱哆嗦了下嘴脣, 臉色很難看,沒什麼精神氣。
他聲音有些哽咽。
「對不起……」
「我知道錯了……」
「我知道不該那樣對你, 可你知道我是個很擰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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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揮手打斷了他。
「我看見了。」
他不解。
「什麼?」
我盯着他,一字一頓。
「裴隱,我看見了,你在蘇南雪面前可不擰巴。」
「我看見你在冷風吹來的拐角將她抱緊親吻額頭, 也看見你在每一個節日丟下我去陪她。」
「我也聽見了,聽見了你將我的卑微說給蘇南雪聽;也聽見了蘇南雪醉酒後你的那些溫情回覆。」
「裴隱,我很想問你, 既然你是個擰巴的人,爲什麼你只那樣對我?」
「已經六年了裴隱,別告訴我你現在找到我是想挽回我?」
說到後面,裴隱的頭已經徹底低下。
他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卻執拗的順着我的話。
「如果我說,我就是想挽留你呢?」
「我還有機會嗎?我保證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 我發誓!」
我白了他一眼,往後退了一大步。
「沒有機會了裴隱, 我們之間不可能了。」
「如你所見, 我已經結婚也有小孩了。」
「你說你像挽留我, 你早幹嘛去了?六年後你找到我跟我說挽留,你在搞笑嗎裴隱?」
我沒想過, 裴隱會流淚, 他甚至哭到哽咽。
周邊的陌生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這邊。
從前最愛面子最愛自尊的裴隱在這一刻好像什麼都丟棄了一般。
「可是阮蘇荷,我真的很想你…我們在一起八年啊…你怎麼能說分手就分手呢?」
我冷漠打斷他。
「可我不想你,一點都不想。」
「我們是在一起八年, 可那八年,我並沒有感覺到你對我的愛。」
「你走吧裴隱, 你沒來打擾我的這六年,我過的很開心、很幸福。我遇到了真心待我的老公,生下了兩個體貼聰穎的孩子,我還能待在自己父母的身邊給他們養老,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給我的裴隱。或者我換句話說, 你什麼都給不了我, 幸福的婚姻生活是、正常的戀愛也是。」
我沒在看他的臉色,轉身離開。
卻在拐角處被人拉進寬敞的豪車後座,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來, 弄得我喘不過氣。
我沒忍住, 伸手恰了下季木瑾的腰。
「你幹嘛?」
季木瑾虎視眈眈的盯着我, 目光赤裸。
「喫醋。」
說着, 他就上手來扒拉我的衣服。
我啪一下打掉他的手,卻縱容他另一隻手伸進衣襬。
「喫醋哪有你這樣的?我就跟他把之前的事說開了而已。」
溼潤的吻落在我胸前, 季木瑾的話被呻吟聲吞沒。
「那也喫醋!要補償~」
等季木瑾饜足, 已經是一個小時後。
同時我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
陌生號碼:祝你幸福。
僅用一秒, 季木瑾就猜出了發短信的人。
他啞着聲音發了條語音過去:「讓阮阮過的幸福是我的責任,就不勞你操心了。」
說完,他順手拉黑了這個號碼。
我笑着, 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好的視線。
下一秒,就聽見季木瑾更啞的嗓音。
「回去繼續。」
我不解。
「爲什麼?剛剛不是補償過了?」
狗男人冷哼一聲。
「又醋了。」
車窗外的陽光打進來,正好落在車內夫妻幸福的眉眼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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