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

當祁越第十九次把分手費遞給我時,我同意了。
他心尖上的女孩鬧着要名分,等不及了。
我也等不及了。
我懷孕了,孩子不是他的。

-1-
簽好協議後,我第一時間拍了張照片,發給祁越:
【簽好了,你讓張助過來拿?】
二十分鐘悄然而過。
祁越的對話框安靜得就像死了一樣。
我正想着要不要叫個同城快遞,卻見祁越已經氣息微喘地站在了門口。
他竟然親自來了。
也是。
他的小情人爲了要個名分,已經滿城風雨地鬧了半年。
看樣子,他是真急了。
「說吧,你又想耍什麼手段?
「該給你的,我可一樣也不少。」
他聲線很冷,帶着一絲不耐煩。
三年前,祁越給過我一場婚禮。
從那之後,我就成了他名義上的祁太太。
我陪他一起,從落魄窮酸,到功成名就。
可這半年來,他一直都在琢磨怎麼甩了我。
只爲給那隻小金絲雀騰位置。
光是財產分割協議,他就已經改到了第十九版。
之前,我都不滿意。
這次我乖乖簽了字,他卻反倒生了疑心。
我輕笑了一下,將協定遞給他看。
他狐疑地打開,看我真的簽了名,臉色一沉:
「沈秋遇,你真同意了?」
我古怪地看着他。
以前他總說,最討厭的就是我不懂事,胡亂喫醋的樣子。
我現在不吵不鬧,遂了他的願拿錢走人,他怎麼好像還更不高興了似的?
總不會是想看我痛哭流涕挽留他吧?
我笑了下:
「這樣不好嗎?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娶白阮阮了,我的人生也可以重新規劃。」
這次的協議裏,房子、車子、公司的股份應有盡有。
他也算下了血本。
我來者不拒。
畢竟陪他走過這些年籍籍無名的人是我。
誰又真的甘心,自己前人栽樹,卻讓後人乘涼呢?
現在好了。
這些年,我自己賺下來的身家,再加上他要分給我的那些——
就算從明天開始周遊世界,也夠我富裕地過完下半輩子。
愛雖然沒了,幸好我還有很多的錢。
祁越聽了我的話,卻目光復雜,欲言又止。
這時,一個嬌嬌軟軟的女聲打斷我們:
「秋遇姐,謝謝你願意成全我們。」
——白阮阮,祁越放在心尖上寵的那隻金絲雀。
她是山疙瘩裏飛出來的金鳳凰。
普通二本學歷。
能進到競爭激烈的祁氏集團就很不容易了,她還只用了短短三個月,就做了祁越的總裁辦祕書。
她真的很努力——在勾引祁越這件事上。
祁越說她純真善良,總是怕我會欺負到她頭上。
可是,什麼單純善良的人會跟有老婆的男人上牀,還將牀照發給原配呢?
我以前看不開,狠狠地哭過、鬧過。
還曾一氣之下將他們曝光了發在網上。
結果第二天,一點蹤跡都不曾留下。
祁越的手段,向來乾脆利落。
可笑的是,有朝一日,他竟然也會把這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折騰到現在,我早已厭倦。
我似笑非笑看着兩人,多一句話都不想說。
「協議拿到了,還不走嗎?」
我下了逐客令。
這棟別墅,是在我名下的。
祁越開始頻繁找情人後,已經很少回這裏。
他們再多待一秒鐘,我都想要全屋消毒了。
祁越臉色一沉:
「沈秋遇,欲擒故縱對我沒有用。
「你既然敢簽字,就別後悔。」
說完,他就拉着白阮阮朝外走。
「等等。」
我叫住祁越,他回頭看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大約是以爲我又捨不得他了。
可我卻只是提醒他:
「別忘了早點轉賬,還有……把不動產儘快過戶給我。」
他的表情空了一秒,後又咬牙切齒道:
「你倒是着急。」
着急,怎麼能不着急呢。
我懷孕了,不是他的。
再不跟他分道揚鑣,就不好收場了。

-2-
我預約了產檢。
卻沒想到會在醫院碰見祁越和白阮阮Ṭûₘ。
他小心翼翼地牽着她。
白阮阮嘰嘰喳喳地說,他耐心地聽,眼神溫柔寵愛。
他們之間親密得,彷彿插不進去第三個人。
回憶翻湧。
很久以前,他也曾將我視如珍寶過。
太久了。
最後一次他用那樣的眼神看我,還是我流產的時候。
那時,我懷孕四個月。
他在外面有了第一個情人。
那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
她風風火火找上門來,讓我給她騰位置。
我罵她不知廉恥,她卻說不被愛的纔是小三。
許是自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她狠狠推了我一下——
那個孩子就這麼沒了。
我渾身是血,被送進了手術室。
再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臉自責的祁越。
他的眼裏滿是愧疚,死死握着我的手,哭得哽咽:
「對不起,秋秋。
「是我混蛋,你打我吧,對不起……」
我狠狠地打了他耳光,他躲都不躲,就生生受着。
等我打累了,他才澀然開口:
「就這一次,秋秋,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好不好?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他打發走了那個女孩。
重新變回了體貼的愛人。
可惜,也就只有短暫的半年。
半年之後,他身邊又跟了新的女孩。
再後來,那些女孩換來換去。
一張張年輕嬌嫩的臉,我都還沒記住,就又換了新顏。
白阮阮是待在他身邊最久的一個。
這回在婦產科碰見他們,委實有點尷尬。
我轉身就想走。
誰知,卻被白阮阮的聲音攔了下來:
「秋遇姐,好巧啊。」
她整個人就像個大掛件一樣,掛在祁越身上。
臉蛋也紅撲撲的,看起來有些嬌羞:
「我懷孕了,來看醫生。」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表演。
祁越看到我手中的掛號單,眉頭緊蹙:
「你來看什麼病?」
我冷淡地笑了下:
「祁先生,當着新情人的面,最好不要對前妻的隱私太過好奇。」
他似乎有些煩躁,竟然將身邊的白阮阮推到了一邊,箍住我的手腕:
「沈秋遇,我是你的男人,你突然出現在婦產科,我有權力過問。」
我定定地看着他,語氣忍不住帶上了幾分嘲弄:
「我男人?
「祁先生,你確定嗎?
「雖然我們有過一場婚禮。
「但婚姻登記系統裏,我可一直都是未婚。」
祁越愣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眸色越發陰沉。
是啊,當初那場婚禮那麼浪漫而盛大。
在外人眼裏,我就是他唯一的祁太太。
尤其是這些年,我們的生意、股權分配盤根錯節。
可誰又知道呢?
其實我們一直都沒去過民政局。
每當我催促祁越和我領證時,他不是要去開會,就是要去國外出差。
他的時間總是那麼寶貴。
寶貴到整整三年,都沒能抽出半個小時,陪我去領一本結婚證。
偏偏到了分手時,我們爲了錢權分配的問題撕破了臉,鬧得人盡皆知。
我手腕被他攥得疼了,他卻怎麼都不肯松。
好在沒多久,叫號器就叫到了我的名字:
【請患者沈秋遇到五號診室就診。】
祁越這纔不大甘心地鬆開我的手。
我立刻越過他和白阮阮,進了診室,順便死鎖了門。
絲毫沒理會祁越黑到極致的臉色。
醫生仔細翻閱了我的檢查報告之後,囑咐了幾句。
還交代我下次把孩子的父親一起帶來。
「他死Ťüₖ了。」
這話像一記驚雷,原本專注打病例的醫生迅速抬頭,眼睛裏有同情氾濫。
他換上安慰的語氣,讓我節哀順變。
我也配合地露出一個哀傷的表情。

-3-
可能是孕初期的關係,我有些嗜睡。
從醫院回來後,我就一直在睡。
迷迷糊糊中,我做了很多夢。
一開始,是我剛剛大學畢業,正趕上祁越家裏破產,他流落街頭的時候。
我和他擠在窄小的出租房裏,他摟着我,將我裹進羽絨服,靠在他心臟的位置。
「秋秋,等我有錢了,一定不再讓你喫一點苦。
「我至少得僱五個人,一個給你做飯,一個給你洗衣,一個給你迭被……」
耳邊是他蓬勃的心跳。
我被他的情話燙紅了臉,天真地信了他口中的愛能抵萬難。
再後來,他真的東山再起,功成名就了。
只是,他身邊的人也多了起來。
那些人來來去去,就像祁越抓不住的愛。
夢到最後,是滿地狼藉,還有破碎的瓷片上,腳底流血,崩潰大哭的我。
他無動於衷看着我發瘋,不痛不癢地開口:
「沈秋遇,你這樣,真的很難看。」
那一瞬間,我看着他。
年少時攜手深愛過的人,好像忽然就爛掉了。
醒來時,天已經擦黑。
我渾渾噩噩,準備起身。
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卻嚇了我一跳:
「聽說——
「你懷着我的孩子,還到處跟人造謠,說我死了。」
我一激靈,循聲望去。
只見落地窗前,男人正望着我,月光灑下,把他原本深色的西裝鍍上了一層銀輝。
房間裏沒開燈,他藏在黑暗中,如果不說話,還真是難以發覺。
「賀宴舟,你是想嚇死誰,你太過分了!」
賀宴舟被我的話氣笑了。
他走到牀邊,將我撈進懷裏。
溫熱的體溫,隔着薄薄的睡衣傳來,他的手掌在我後腰處輕柔摩挲……
再開口時,語氣無奈極了:
「到底是誰過分啊?沈秋遇。
「先是睡了我就跑,現在,你還想帶着我的孩子一起跑?」

-4-
賀宴舟猜得很準。
我的計劃是帶着孩子,找個小城安居。
離祁越遠遠的。
也離賀宴舟遠遠的。
畢竟,我和他開始得並不光彩——
那是三個月前,我生日那天。
祁越主動說,分開之前,再最後陪我過一次生日。
圖個吉利,好聚好散。
他早早訂了餐廳。
臨窗的位置,一眼望去就將夜景盡收眼底。
他來家裏接我,彷彿我們之間從沒變過。
他爲我捧上蛋糕,又親自擺上蠟燭點燃:
「許願吧。」
在他的催促下,我心情複雜地配合他閉上了眼,在心裏默唸——
「我的願望是……」
大約也就是十秒鐘時間。
再睜眼,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對面,一片茫然。
祁越居然不見了。
我又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他再回來。
最終,是服務生來通知我,說:
「祁先生剛剛接了一個電話就走了。他交代說,請您用完餐,直接離開就可以。
「今天所有的消費他都買單。」
我看着蛋糕上的蠟燭燃燒殆盡,奶油一點點塌陷。
生日快樂幾個字變成了醜陋的紅色斑塊。
終於,我嘲諷地笑了。
離開餐廳之後,我打車來到了港口。
以前窮的時候,沒錢旅遊去別的地方,祁越就總喜歡帶我到港口走走。
他總說,看不到新鮮的風景,能吹吹海風也不錯。
後來,海還是那片海。
人卻早就變了。
我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
直到身邊突然有人驚呼:
「天啊,這也太浪漫了。」
我順着她們的視線望向海上的夜空,漆黑的天幕,數不清的無人機燈光閃爍。
擺出了浪漫的花體字:
【白阮阮,我愛你。】
幾秒鐘後,夜空綻放了無數的花朵。
絢爛,美麗。
行人紛紛感嘆:
「天吶,這又是哪家太子爺在示愛呢?」
「唉,今天又是人間湊數 NPC 的一天。」
我幾乎是自虐一般地打開了朋友圈。
果然,我看到了白阮阮炫耀的文案:
【真愛就是,無論什麼時間,只要我說一句想他,他就能送給我一場告白。】
配圖正是無人機告白時的照片。

-5-
當一個人心死到了極致,大約會變得與瘋子無異。
我買了很多酒來喝。
海邊的人太多了,祁越和白阮阮在一起,被不知情的路人們簇擁着,根本注意不到我。
我卻看了他們很久很久。
直到發覺我自己的身邊已經滿是空酒瓶,視線也開始出現虛影。
我意識到再喝下去實在不妙,這才起身,搖搖晃晃地離開。
好不容易離開了喧鬧的港口,我沿着馬路走,卻迎面撞到了一個人。
「小心。」他握着我的手扶穩。
我直起身,纔看清了來人。
賀宴舟,滬圈大佬,賀氏集團繼承人。
這些年因爲生意投資,我跟他有些往來。
可以說,我有三分之二的身家,幾乎都是靠着這棵大樹,才賺回來的。
他和祁越截然相反,身邊幾乎沒一個異性。
圈子裏都打趣他是不是 gay。
他也從不反駁。
「沈秋遇?」
他扶住我,蹙眉:
「怎麼喝了這麼多?」
他的味道挺好聞的,很乾淨。
不像祁越,身上總會有白阮阮的香水味。
「賀宴舟,他們都說,你喜歡男人,是真的嗎?」
莫名其妙地,我就問了出來。
舌頭有點發麻,大概是酒精在作怪。
賀宴舟先是一愣,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心地將我扶上他的勞斯萊斯。
或許是他長得很合我胃口。
或許是酒精麻痹了我的理智。
又或許,我只是變相地想要報復祁越。
我默默地靠近賀宴舟,主動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
他轉頭,錯愕地看向我。
那一瞬間,瞳孔震動。
他冷白色的皮膚染上了微熱的薄紅。
下一秒,我直接狗膽包天,跨坐在他身上。
「賀宴舟,你要不要,和我試試?」
貼得太近了,我的脣輕擦過他的耳垂。
怪軟的。
我索性就吻了上去。
他的耳廓微微發燙。
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有點啞:
「沈秋遇,清醒點。」
我笑:
「我清醒着呢。
「我知道,你們男人都喜歡年輕漂亮的,一句膩了就能把女人打發了。」
身上的燥意升騰,我下意識想要往涼爽的地方靠。
他眉頭微皺,眼神晦暗不明。
我再次仰頭索吻。
這次,他沒躲。
他的脣,冰冰涼涼的,還有清冽的薄荷香。
很好聞。
吻得迷迷糊糊,我快要窒息了。
他卻一手扣着我的後腦勺,一手捏着我的腰。
迫使我繼續。
「嗯……」
車內的擋板適時升起,徹底隔絕成一個密閉空間。
他終於放開我,聲音比剛剛還啞:
「沈秋遇。
「我不喜歡男的。
「也不喜歡年輕的。」
嗯?他的反射弧好長。
親都親了,還說這個幹嘛。
酒精不至於讓我斷片,但我的腦子確實有些混沌。
還沒等我想明白,賀宴舟已經發動了汽車。
沒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賀宴舟將我從後座打橫抱起。
他抱着我穿越別墅的客廳,快步上樓進了臥室,又小心地將我放上牀。
居高臨下,站在牀邊看我。
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在他的脣上。
剛剛吻過的脣,溼潤潤的,帶着水汽。
有點腫,紅紅的。
目光向下,襯衫領口的扣子被他鬆開兩顆。
鎖骨暴露在空氣中,他像個勾引人的男妖精。
他彎了彎脣,握着我的手伸進襯衫下襬:
「沈秋遇,想要嗎?」

-6-
「嗯,要……」
得到了滿意回答後,賀宴舟欺身而下,吻了我的脣。
不同於前兩次,這次他吻得很深,很重。
好像要宣泄他強烈的佔有慾。
炙熱的吻一路向下:
「沈秋遇,喜歡嗎?」
我的臉快熟了,只能緊緊攀附着賀宴舟。
我起先還拼命咬着脣不回答。
最後卻在賀宴舟的攻勢下敗下陣來。
我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裏,嗚咽:
「喜歡……嗯。」
他滿意地吻我。
最後,我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
這意思我懂。
他應該是個怕麻煩的人。
正好,我也怕麻煩。
他既然走了。
我自然也得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樣對彼此都好。
於是我溜了,順便還把他的聯繫方式也通通拉黑,斷了個乾淨,以免尷尬。
至於生意往來,以後就讓下面的人去對接,公事公辦就好。
自那之後,我和賀宴舟就沒再見過。
直到前些日子,我的月經推遲了,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那次事後,我好像沒喫避孕藥。
我偷偷地買了驗孕棒。
結果一連測了五次,次次都是兩條槓。
我滿頭問號。
上次流產後,醫生說過,我以後要是再想懷孕,是比較困難的。
這……說好的困難呢?
賀宴舟怎麼一次就中了?
我迷茫了。
按理說,賀宴舟有知情權。
可想起那天他的態度……
我也摸不準。
以防萬一,我什麼都沒說,只准備火速跟祁越分開,再好好安置我和孩子的未來。
可惜,還沒等我安排好,賀宴舟就找來了。
「沈秋遇,爲什麼拉黑我?」
他的嘴脣貼在我的耳邊,聲線清冷,溫熱的氣息卻從脣齒間溢了出來:
「你該不會是……睡完我就後悔了吧?」

-7-
他的態度讓我有些傻眼。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在意我拉黑他這件事。
爲了避免更多誤會,我決定說清楚:
「賀宴舟,大家Ṫūₓ都是成年人,那晚是我先開始的,所以我默認了後果自負的道理。
「你能查到醫院,應該也知道……孩子我肯定是要留下來的。
「我有錢,養孩子的事,可以自己解決,不會給你造成困擾。
「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我們可以籤保密協議。」
賀宴舟原本正在親吻我耳垂的動作忽然僵住,聲線也壓得更低了:
「你自己來?
「那如果孩子問起了爸爸呢?
「如果他想看爸爸的照片呢?」
這個我也深思熟慮過了:
「我會告訴孩子,他爸死了。
「照片可以 AI 合成,至於死亡原因,就說車禍吧。
「如果你不滿意,你也可以給自己編個更體面的死法。
「當然了,你以後想看娃了,也沒關係。
「讓他叫你叔就行。」
賀宴舟先是蹙眉,聽到最後,竟直接被氣笑了:
「叫我叔?
「沈秋遇,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一噎,有點摸不準他的意思。
怎麼我連後路都給他想好了,他還不滿意嗎?
「賀宴舟,我只是不好意思麻煩你太多。
「畢竟,你那天走得挺乾脆的。」
一邊說,我一邊觀察賀宴舟的臉色,思考其他的可能性——
他該不會是知道我懷孕了,就改了主意,想跟我搶娃的撫養權不行?
只見賀宴舟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又無奈地開口:
「我沒覺得你是麻煩。」
我微微愣住。
心裏隱隱有了另一種荒謬的猜測。
賀宴舟眸色極深地看着我,認真地解釋了起來:
「那天,我法國分公司的項目出了問題,我不得不親自趕去處理。
「我給你留了字條的,讓你等我回來。
「所以,你根本就什麼都沒看見。」
字條?
我的確沒看見。
科技發達的年代,他還寫什麼字條啊?
再說,我尷尬都來不及,只想趕緊逃走,哪會有心思去看牀頭有沒有字條。
賀宴舟繼續控訴:
「等我再想聯繫你時,卻發現,你居然把我所有聯繫方式都拉黑了。
「沈秋遇,在你眼裏,我難道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嗎?」
我尷尬地笑了下:
「這話嚴重了。
「但咱倆總不可能因爲睡了一覺,醒來就結婚吧。」
他垂眸,反問了一句:
「怎麼不可能?」
我陡然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道:
「你認真的?
「賀宴舟,你這麼喜歡孩子嗎?」
賀宴舟眸色極深,定定地看了我好久,目光略帶着憊懶,聲音沉沉地響起:
「……你就當我是因爲喜歡孩子吧。」

-8-
當然,我沒有答應賀宴舟。
這太扯了。
我和祁越從相濡以沫到相看兩厭,糾纏了那麼多年,結局都沒能圓滿。
我可不想再隨隨便便就跳入另一座圍城。
賀宴舟沒有勉強我,只是盯着我把他的聯繫方式都重新加了回來。
還說等我再去產檢的時候務必要通知他。
我皺眉:
「有這個必要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的笑裏,好像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你不是說我喜歡孩子嗎?
「喜歡孩子的人,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去產檢?」
……行吧。
我尊重他身爲生理父親的權利。
更何況,他還是我生意上的搖錢樹。
三分面子還是得給的。
自那之後。
賀宴舟就開始關心我的喫穿飲食,還會添置寶寶用品。
有一次,他甚至在去歐洲出差的時候,親手推回了一個大師手工定製的嬰兒牀。
嬰兒牀裏還塞滿了各種紙尿褲和奶粉寶寶霜。
他好像……真的很期待寶寶的到來。
慢慢地,時間長了,我也就見怪不怪了。
直到半個月後的拍賣會上。
我和賀宴舟一起入場時,碰見了祁越。
白阮阮挽着祁越的手,眼中是藏不住的得意。
許久沒見,祁越看到我站在賀宴舟身邊時,難得愣了片刻。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
可白阮阮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親愛的,我有點累了,陪我到那邊坐下吧?」
臨走時,她還不忘回頭,留給我一道嘲諷的笑。
我沒理會。
畢竟懷孕了,得儘可能地遠離這些噁心源。
這次的拍賣會,展品都比較一般,我興致缺缺。
直到看中了一條項鍊。
那件藏品很漂亮,是我很多年前就很喜歡,卻遲遲沒能買到的一款。
起拍價八十萬。
我率先舉了牌。
白阮阮也不甘示弱,跟在我後面一路追加。
「一百萬。」
「一百五十萬。」
最後是祁越舉了牌:「三百萬。」
他明知道我想要這條項鍊很久了。
卻還是要來和我搶,故意送給白阮阮。
我朝着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撞上白阮阮得意的表情。
我知道,白阮阮未必有多喜歡,她只是單純不想看我好過罷了。
「三百萬,第一次。」
「三百萬,第二次。」
我沒再舉牌。
賀宴舟捏了捏我的手,想要加價。
「五百……」
話沒說完,我趕緊一把按住了他:
「五什麼五,你瘋了?」
他的表情有點無辜:
「五百萬也不貴,你不是很喜歡麼?」
我嗤了一聲:
「怎麼不貴?你只是沒窮過罷了。」
只有真正窮過的人才知道,五百萬真的很貴很貴。
當人落魄到絕境時,別說五百萬了,爲了五百塊錢都有可能拼命。
但這種道理,不食人間煙火的賀宴舟恐怕很難感同身受。
我搖了搖頭:
「別爭了,我不喜歡賠本的東西。
「祁越出的三百萬,已經遠超那條項鍊本身的價值。
「他願意當冤大頭,就讓他去當。」
反正財產分割協議,祁越早就簽好字了。
現在他花的錢,都是他自己那部分。
三百萬雖然不算什麼,但積少成多。
我巴不得他越花越窮。
「三百萬,第三次。」
「成交!」
拍賣槌落下,意味着塵埃落定。
結束後,人羣魚貫而出。
白阮阮故意走到我身邊,一開口就是炫耀:
「秋遇姐,你生氣了嗎?都是阿越,看見我喜歡就不管了,我借給你看看啊。」
跟在他身邊的祁越沉默地看着這一幕。
他的確很寵白阮阮,縱得她一次又一次地舞到我面前。
我輕扯嘴角:
「不用,我沒那麼喜歡,你喜歡就拿去。
「畢竟……你看上的東西,能有什麼好的?」
我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她身邊的祁越。
祁越的臉色就肉眼可見地黑了幾個度,惱怒道:
「沈秋遇,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一條項鍊而已,至於這麼尖酸刻薄嗎?
「大不了我以後賠給你一條。」
我抬眸一怔,隨即,定定看向他:
「不用了,就像你說的,一條項鍊而已。
「我不缺。」
祁越噎了一下,纔好像終於想起了什麼——
我是個珠寶設計師。
當初他成立公司的第一桶金,還是靠我賣掉了自己的設計版權,纔給他換來的一百萬。
那時他紅着眼睛抱着我,說以後一定會買很多很多的珠寶給我。
可惜最後,他只給了我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戒指。
我當了他四年的女朋友,三年的祁太太。
他用一顆很小的鑽,就誆走了我最珍貴的七年。
承諾只有在說出口的那一刻,是真心的。
而真心這東西,瞬息萬變。
愛到最後,山高路遠,全憑良心。
現在,他有了他的公司,我也有了自己的事業。
我的珠寶設計品牌早已全球聞名。
我喜歡什麼,可以自己買。
早就不需要他了。
祁越大概想起了往事,有些失神。
再看向我時,目光裏竟流露出幾分愧疚和留戀。
這時,賀宴舟高大的身軀忽然插了進來,徹底隔絕了祁越看向我的眼神。
他聲音懶洋洋的,卻嘲諷拉滿:
「祁先生,幾年不見,口味變了,改喝綠茶了?」
說到「綠茶」時,賀宴舟輕飄飄地瞟了白阮阮一眼。
白阮阮強撐着沒有爆發,只是整張臉上的表情,已經忍到幾乎變形。
我懶得再看下去:
「賀宴舟,走了。」
我當衆叫他名字的舉動似乎取悅了賀宴舟,他彎起嘴角笑了下:
「嗯。」
本以爲,一切到此爲止,總該清淨了。
誰知,祁越卻忽然反了悔——

-9-
我睡覺時,手機有靜音的習慣。
那天醒來,屏幕顯示有 30 多條未接來電,還有 99+ 的微信消息。
全是祁越的:
【沈秋遇,咱們談談。】
【我去找你。】
【家裏沒人,你在哪?】
【上次你去醫院婦產科,到底是去查什麼病的?】
【你是不是懷孕了?】
【如果你懷孕了,我可以答應你不分開。】
【你不回話,我就一直在門口等你。】
【沈秋遇……你爲什麼一晚上都不在家?】
【爲什麼連傭人都辭退了?】
因爲,我早就搬走了啊。
那個家裏有他生活過的痕跡,我住着氣兒不順,索性賣了房。
賀宴舟得知後,作爲孩子的父親,友情提供了一座海島別墅,還請了私人醫生和看護。
海島環境優美,氣候宜人,特別適合養胎。
我沒拒絕。
這種事,誰拒絕誰是傻子。
賀宴舟既然想要享受身爲父親的權利,自然也得捨得出點血。
這叫等價交換。
我和賀宴舟之間,已經漸漸養成了這種默契。
至於祁越……
按照協議,他還有不少財產沒跟我交接過戶呢。
這個時候想反悔,怎麼可能?
我立刻就把電話回了過去。
祁越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疲憊中帶着一絲沙啞:
「秋遇,我問了之前的傭人,她們說有注意到你在喫保胎類的藥物。
「如果是真的,那我們可以先不分……」
我忽然就沒了耐心。
人倒黴的時候,就連喫個藥都能被傭人偷偷盯上打小報告。
好在我明白紙包不住火的道理,早做好了心理準備。
不等祁越說完,我就淡淡地打斷了他:
「我是懷孕了。
「可是祁越,誰說孩子是你的了?」
電話的另一邊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幾乎聽到了祁越急促的呼吸聲。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冷冷地反問:
「沈秋遇,你什麼意思?」

-10-
祁越終於順藤摸瓜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和蛋黃玩。
蛋黃是賀宴舟怕我無聊,給我領養來的一隻小黃狗。
它溫順,親人。
最喜歡趴在我的腳邊曬太陽。
祁越看見我,愣住了:
「你真的在這兒。
「如果我沒記錯,這裏的房產,應該都在賀家名下。」
他死死盯着我的肚子看,像是要把我盯出個窟窿一樣: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
我歪頭笑了下,告訴他:
「還記得我生日那天嗎?
「你中途離開,用無人機去給白阮阮告白的那個晚上。」
祁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最終聲音發顫地吐出了一句:
「沈秋遇,我們還沒分開,你就已經給我戴上綠帽子嗎?」
在他眼裏,好像我纔是犯了錯,更該受到責難的背叛者。
我不禁嘲諷地笑了下,反問他:
「那這些年,當你身邊的情人換了一茬又一茬。
「當和白阮阮滾在一起,讓她懷孕的時候,你有想過我嗎?」
他自知理虧,百口莫辯。
立在原地半天,纔不甘心地吐出了一句:
「秋秋,你把孩子打掉,我們不鬧了,我跟你去民政局領證,我們結婚,以後好好過日子,行不行?」
我氣到發笑,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
「打掉?你覺得可能嗎?
「我流產過,醫生說我以後很難再有孩子。
「當初我爲什麼流產,你忘了嗎?
「你有什麼資格,決定我孩子的去留?」
他身體晃動,眼中閃過痛楚:
「好……那你生下來。
「等以後你身體好了,我們再生一個自己的孩子,好不好?」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忍不住用看精神病一樣的眼神看向他: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些什麼?」
他紅着眼眶,做最後的讓步:
「秋秋,爲了你,我可以認下這個孩子。」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嗤笑。
是賀宴舟來了。
他鬆了鬆襯衫最上面的紐扣,一開口,便是慵懶地嘲諷:
「想讓我的孩子叫你爸?
「姓祁的,你配麼?」
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
祁越在看到賀宴舟的那一瞬間,就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一樣,發瘋般衝了上去:
「賀宴舟!是你!」
可惜,他沒能如願跟賀宴舟撕扯到一起,就被別墅裏的保鏢們攔了下來。
他大概忘了,這裏到底是誰的家。
祁越眼色猩紅,試圖掙開保鏢跟賀宴舟大幹一架。
只是現實很骨感,保鏢隨手一甩,他就狼狽地摔在了地板上。
而賀宴舟,只是雙腿交迭地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臉色像是霜雪一樣冷:
「是你自己滾,還是我讓人把你扔出去?」
我有點詫異。
賀宴舟雖然身份矜貴,修養卻一向被人稱讚。
即使面對商業對手,也沒見他失態地羞辱過誰。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生氣。
而祁越一個人來的,即使不甘,卻也無濟於事。
他面色頹敗,踉踉蹌蹌地爬了起來,將一個盒子遞到我面前。
我沒有打開,藍色的絲絨盒子,我大概猜到了是什麼。
是那條白阮阮搶走的,我心心念唸了很久的項鍊。
他低下頭,告訴我:
「秋秋,拍賣會那天,我不是真的想搶走你喜歡的東西。
「我只是……想讓你喫醋,來給我服個軟而已。
「項鍊我給你要回來了,我會讓白阮阮去打掉孩子。
「你不是很喜歡這條項鍊嗎?
「我們重歸於好,好不好?」
是啊。
我曾經那麼喜歡它。
他明明知道,卻還是幫着白阮阮,用它來打我的臉。
他也知道,當初跟他哭鬧的每一次,我都難過得要死。
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我。
我淡淡開口:
「現在不喜歡了。」
無論是項鍊,還是你。
都不喜歡了。
祁越臉色煞白:
「秋秋,別再嘴硬了好不好?
「你難道真捨得跟我分開嗎?」
我只覺得可笑。
當初,明明是他纔是傷人最深的那個。
怎麼現在卻又擺出一副他纔是受害者的姿態呢?
我看着他微紅的眼眶,將衣角從他手裏抽出,認真地說:
「祁越,是你親手毀了這一切。
「要分開就分得徹底一些,別再讓我看不起你。」

-11-
三天後,我和祁越在公證處,完成了最後的財產交割。
祁越整個人看上去異常憔悴,眼下還泛着一抹烏青,顯然沒怎麼睡好。
只不過,現在他過得是好是壞,都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了。
分道揚鑣的那一刻,祁越似乎還有話想對我說。
只是沒等他說出口,白阮阮就忽然出現了。
她臉上全然沒有了平時僞裝的溫柔樣子,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和不甘:
「祁越!她都已經有別人的孩子了啊,你幹嘛還要給她那麼多!
「我以爲你只是給她一筆分手費而已!可你怎麼連那套八千萬的別墅都過戶給她?!
「你有沒有爲我和肚子裏的孩子想過?」
我微微皺了下眉。
白阮阮或許還不知道,祁越給我的這些,可不只是簡單的分手費。
他過往做的每一筆生意,賺的每一筆錢,都有我的股份在裏面。
沒有當初的我,又怎麼會有他的今天呢?
我只是如願拿到了自己應得的那部分而已。
而且,白阮阮未免也太心急Ṭůₓ了。
祁越這個人,愛意來得洶湧,卻也短暫。
她溫柔嬌妻人設崩得太快,可不是什麼好事。
「沈秋遇,你別想佔便宜!」
白阮阮發瘋地指責着我,不管不顧地衝了上來。
「夠了!」
祁越怒喝一聲,把她攔住:
「你有完沒完,別在這兒丟人!」
白阮阮被吼得身子一僵,瞬間紅了眼眶,將手裏的驢牌包包狠狠砸在祁越的身上:
「丟人?
「你怎麼能吼我?你都和她分了,還想護着她嗎?」
圍觀路人越來越多。
祁越的神色越發厭煩,最終爆發:
「我就算不和沈秋遇結婚,也不會娶你!」
白阮阮直接被吼懵了。
下一秒,她才意識到Ŧŭ̀⁸了什麼,表情驚慌地追上去,試圖牽住祁越的手。
可祁越卻滿臉淡漠,用力地把她甩去了一邊:
「離我遠點!」
意外就是在這一刻發生的。
白阮阮本來就愛打扮,懷孕之後也不避諱,依舊我行我素地踩着精緻的羊皮高跟鞋。
她喜歡用那些來彰顯祁越對她的愛意。
結果祁越這一甩,直接讓她腳下踩空,連滾了好幾下,摔下了臺階。
她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地捂着肚子,痛苦求救:
「我的寶寶……祁越,我肚子好疼……」
祁越見狀也慌了,臉色十分難看。
大約四五秒鐘之後,白阮阮的雙腿間流下了鮮紅的血。
我看得心頭一顫。
從前,我和祁越的那個孩子……就是這麼沒的。
是天意嗎?
濫情負心之人,親緣註定淺薄。
又或者,是寶寶在媽媽的身體裏也能感知到,自己並不被父親所愛。
於是,才傷心地離開。
人間縱然很好。
它卻不願再來。

-12-
被白阮阮這麼一鬧,我跟賀宴舟的事最終還是傳到賀家人的耳朵裏。
第二天,賀宴舟的爺爺就勒令賀宴舟回老宅。
還特意點名了,想見我一面。
在車上的時候,我心裏難免打鼓。
賀宴舟安慰我,他爺爺很好說話。
我信了。
結果從進門起,老爺子的眉頭就沒舒展過。
雖然老人已經八十了,需要拄拐走路,可他面容威嚴,天生自帶一種上位者的氣勢。
他眯着眼,用不容拒絕的語氣道:
「跪下。」
威嚴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廳。
賀宴舟二話沒說,脫下西裝外套,就直挺挺地跪了。
連我跟在後面,都被震得一哆嗦。
這……難道我……我……也要跪嗎……
我滿頭問號。
結果賀家爺爺一看到我,態度瞬間 180° 轉變,慈祥和藹地笑着朝我走了過來:
「丫頭,你別緊張,快坐下,爺爺不是壞人!
「爺爺只是想幫你教訓教訓這個欺負你的臭孫子!你坐在沙發上看着就好。」
我一臉懵逼地被賀家的管家媽媽攙扶着坐了下來。
賀宴舟對上我目光的那一剎那,他微微彎了下嘴角,示意我別見怪。
看樣子,他是已經跪習慣了。
應該能應付得來吧。
結果我還是高估了他。
因爲下一秒,他就來了句:
「爺爺,沈秋遇都坐着了,我也別跪了吧。」
不說還好,他一開口,賀老爺子一下就炸了。
下一秒,就毫不手軟地抄起了柺棍,朝着他的背脊打去:
「兔崽子!你還有臉貧嘴!家訓是都忘了嗎?!
「之前給你介紹了那麼多對象,你都不肯去見!
「結果呢?轉頭就把人家好好的姑娘給睡了!
「家門不幸啊!」
一邊罵着,老爺子一邊打得更用力了。
我被這一幕給震到了。
這都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有動用家法的。
賀宴舟在外頭也算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回到家裏,居然也得這麼乖乖跪着挨棍子。
我試圖求情:
「那個,賀家爺爺,其實這個事兒,不是賀宴舟的錯,那次是我喝了酒,先對他……」
結果沒說完,賀老爺子就打斷了我:
「你別給他求情!
「ƭü₍你喝了酒,他呢?他要是沒動歪心思,你們這事兒能辦得成?
「分明就是這小兔崽子是乘你之危!
「看我不教訓他!」
賀老爺子打起人來是動真格的。
眼看着十來棍下去,賀宴舟的白襯衫都隱約滲出血來了。
我趕緊把老爺子的柺棍攔了下來:
「不能再打了!」
賀老爺子不幹,還想把柺棍奪回來。
推搡之間,原本乖乖跪着的賀宴舟忽然站了起來,把我護在了身後:
「爺爺,您打我可以,但是別推沈秋遇!
「她懷着孩子呢!」
話落,賀老爺子的手,忽然頓在了半空中。
懵逼了幾秒鐘後,他的眼裏突然湧出了光彩:
「孩子?你是說,我要有小曾孫了?!」
賀宴舟愣了愣:
「您都把我叫回來捱揍了,還不知道她懷孕的事兒嗎?」
賀爺爺疑惑地搖了搖頭。
原來,他只聽說了個大概,並不知道,我肚子裏已經有賀宴舟的孩子。
我這次來賀家,本來做好了十足的準備,是想談孩子撫養權的歸屬。
誰知,老爺子聽完了事情經過之後,直接問我什麼時候跟賀宴舟辦婚禮。
我:???
老爺子您是不是轉變得太快了呢?
我不得不解釋道:
「……抱歉,賀爺爺。
「我……暫時沒有結婚的打算。」
賀老爺子一聽,默了默,然後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瞪着賀宴舟:
「小兔崽子,你幹什麼喫的?怎麼連媳婦還沒追上呢?」
說這話時,完全沒避着我。
我尷尬地別過了頭。
卻聽到耳邊傳來賀宴舟含笑的一聲:
「嗯……是我太笨了。
「已經在追了。
「會更努力的。」

-13-
當晚,賀老爺子安排我們在老宅住下。
他還故意說房間不夠睡,把我和賀宴舟撮合到了一間臥室內。
老人家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臥室是黑白簡約的裝修風格,一看就是賀宴舟的專屬房間。
賀宴舟把染血的襯衫脫掉,讓我幫他擦藥。
他的皮膚很白,瘀血和傷口顯得格外刺眼。
我接過藥膏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指尖碰到他背脊的皮膚上。
體溫,有些發燙。
賀宴舟忽然開口,聲音啞啞的:
「爺爺他總盼着我能結婚,過度熱情了些,你別見怪。」
我輕輕「嗯」了一聲,表示理解。
老人嘛,總是盼着兒孫滿堂的。
擦完藥,我長舒一口氣。
隨意地打量了下房間四周。
忽然,櫃子上擺着的一對袖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怎麼這麼眼熟?
我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把它拿在手上,心情震驚得無以復加:
「賀宴舟,你怎麼會有這對袖釦?」
賀宴舟的目光掃過那對袖釦,又定在我的臉上,沉默了幾秒,才微微垂下眼睫:
「……你給我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怎麼會?這袖釦早在八年前就被我賣掉了。」
賀宴舟捏過那對袖釦,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做足了什麼心理準備,纔開口解釋:
「八年前,有個在大學門口擺攤的女生,把這對袖釦推銷給了我。
「這袖釦一共有六顆藍白鑽,細節精緻,不比奢牌高定差,她卻只賣了我八百塊錢。
「她說,這是她自己設計的,不是大牌,不值錢。
「她賣掉它,是想湊錢給她男朋友買個新手機。」
說到一半,賀宴舟抬起眸子,自嘲地笑了一下:
「當時,我覺得她長得挺好看,就是傻了點。
「那段時間,我經常路過那條街,總能看到她在擺攤出物。
「如果不是她有男朋友,我一定會去追她。
「後來,她畢了業,我出了國,本以爲,再也不會有交集。
「可誰知幾年後,她的作品居然出現在了全球珠寶拍賣會上。
「再後來,她還帶着自己的珠寶品牌找到了我。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朝我走來,心動的感覺死灰復燃。
「這幾年,我的教養一直在提醒我,她心有所屬,我絕對不能去打擾她。
「直到那天夜裏,她忽然跌跌撞撞地,一頭栽進了我的懷裏。」
夜幕四合。
房間內,燈光微微泛黃。
有夜風透過老宅的窗紗,攜來輕柔的涼意。
賀宴舟的語氣越來越輕:
「……那晚,你主動吻了我。
「沈秋遇,你說,我又怎麼會再放手呢?」
我怔愣地聽着這一切。
而賀宴舟已經捧住了我的臉,重重地吻了下來。

-14-
後來,我生下了一個粉嫩可愛的女兒。
賀宴舟一直都在我身邊,只是我遲遲沒有答應他的求婚。
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不過是因爲我不想再被一段關係困住。
只有真的進過牢籠,纔會知道自由的寶貴。
更何況,喜歡和婚姻,從來都不是一回事。
我不敢再輕易入局。
女兒跟我姓,取名叫知意。
我陪着沈知意從咿呀學語,到進入校園。
不知不覺,又是七年。
外界談起賀宴舟,都說他從年輕帥氣的 gay 總,變成了現在的黃金單身漢。
賀宴舟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對外澄清:
「我不是 gay,也不是單身,我有女朋友。
「我還有女兒呢。
「我女兒可漂亮了。」
賀老爺子身子骨硬朗,依然會經常恨鐵不成鋼地陰陽他:
「是,你有女朋友,也有女兒,只不過你沒老婆!你女兒還管你叫叔!」
賀宴舟:「……」
沈知意當然從小就知道賀宴舟是爸爸。
只不過她太黏我了。
而賀宴舟每次過來,都要賴着跟我一起睡,比孩子還黏人。
沈知意就只能被外婆哄走。
所以沈知意就故意叫他「賀叔叔」。
「賀叔叔」在女兒那裏受了委屈,晚上就可憐巴巴地跑來找我。
他抱着我親了又親,語氣幽怨極了:
「沈秋遇,你個沒良心的。
「什麼時候,才肯給我一個名分?」
我被他掐着腰,懶洋洋地戳了戳他的腹肌:
「看你今晚的表現。
「也看我明天的心情。」
賀宴舟嘟嘟囔囔地說我只會給他開空頭支票。
下一秒,就把頭埋了下來,親得更加兇狠賣力……

-15-
後來,我從朋友那裏聽說,祁越死了。
白阮阮流了孩子之後,一直纏着祁越不肯放手。
她威脅祁越娶她,照顧她的後半生。
祁越早就膩了她,自然不肯妥協,甚至還想把她從公司辭退。
白阮阮狗急跳牆,靠着職務之便,把公司機密泄露給了對家,還偷偷翻出了公司不少賬務問題。
祁越被她整得焦頭爛額,先是丟了好幾單大生意,後來沒撐住,資金鍊斷裂,公司破了產。
他恨透了白阮阮,兩人爭吵激烈,憤怒之下,他失手把她推下了樓。
大約實在是覺得前路渺茫,心如死灰了。
祁越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țṻ⁾。
我聽完只是隨意地附和了一聲:
「這樣啊。」
心裏再沒有半分波瀾。
這麼多年過去,再聽到「祁越」這個名字,竟然已經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一樣。
朋友還在感嘆:
「你說,上學那會兒你倆多好啊。
「我還記得祁越天天給你帶飯,給你補課,一天都離不開你。
「那時,整個女生宿舍都知道,他有多愛你。
「好好一個人,怎麼後來,就悄無聲息地爛掉了呢?」
我靜靜聽着,像是在聽一個陌生人。
「媽媽,媽媽,快來玩啊。」
不遠處,女主朝我招着手。
賀宴舟正帶着女兒,跟狗狗玩着飛盤。
我匆匆掛了電話,接過了女兒手裏的飛盤,向遠處拋去。
狗狗在恣意奔跑,女兒在開心地笑。
賀宴舟朝我望了過來。
那一眼——
眉目溫柔。
歲月靜好。
(正文完)
【祁越視角】
分開之後,祁越偷偷去看過沈秋遇三次。
第一次,是在醫院。
他那時被白阮阮糾纏得十分頭疼。
再加上長期抽菸酗酒,徹底拖垮了他的身體。
胃病發作,他把自己弄進了醫院。
疼到難忍時,祁越總會不自覺地想起沈秋遇。
從前他下了酒局,哪怕稍微皺一下眉頭,沈秋遇都會擔心他是不是不舒服。
如果他吐了,沈秋遇就更心疼了。
他總以爲,那麼愛他的沈秋遇,這輩子都不會離開自己。
可現在,他胃出血,疼得要死,卻連聽一聽她的聲音,都成了奢侈。
沈秋遇早就刪掉了他的微信。
萬幸,聊天記錄還在。
他近乎病態地聽着從前她發給他的那些語音:
【老公,下班過來接我,mua!】
【對了,今年抽個時間,陪我去冰島看極光吧?】
【祁越,祁先生,生日快樂呀,今晚不許加班!也不許嫌棄我做的蛋糕醜!】
她的氣息彷彿還近在耳邊。
俏皮的,甜蜜的,生氣的。
他刻意忽略了後來那些爭吵不休的,她哭鬧着質問他到底還愛不愛的聲音。
失去之後,他才知道。
原來,他不是膩了沈秋遇。
而是沈秋遇早就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血裏,就像氧氣一樣,看似渾然不覺,實則無法脫離。
後來他陰差陽錯,在同一家醫院的婦產科,看到了沈秋遇。
沈秋遇是來產檢的。
賀宴舟全程陪同着,西裝革履的大男人,伺候着一個孕婦, 自己卻親自跑前跑後。
那一刻,祁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強忍住了跑去她面前懺悔哀求的衝動。
爲了不再打擾她, 他狼狽地逃走了。
第二次遇見沈秋遇, 已經是三年後了。
那時, 他的公司出了問題, 爲了尋求資金, 他四處奔走。
路過時代廣場的大屏時, 他看到了她的珠寶廣告。
她是個兼具商業和藝術頭腦的設計師。
這幾年, 他的事業停滯不前,而她,早已狠狠地把他甩在了身後。
祁越看到沈秋遇本人站在廣告大屏下, 穿着明豔的紅裙子, 好像是有什麼商業活動,她正在一一跟記者們合影。
她可真好看呀。
而他, 卻已經形容狼狽, 好像再也追不上她了。
祁越默默地看紅了眼睛。
第三次見到沈秋遇,是在遊樂場裏。
那天的陽光很好。
賀宴舟一手牽着女兒,一手給沈秋遇打着遮陽傘。
他們三個穿着可可愛愛的親子裝。
小女孩哈哈笑着,先是管賀宴舟叫「賀叔叔」。
叫着叫着, 不知怎麼地, 她就忽然改了口, 叫了他一聲「爸爸」。
賀宴舟好像愣住了,反覆跟女孩確認:
「沈知意, 你叫我什麼?
「你能不能再多叫我幾次?快!」
小女孩有點害羞,但在沈秋遇的鼓勵下,她最後還是開心地抱住了賀宴舟:
「我叫你爸爸呀。
「爸爸, 爸爸, 爸爸!
「怎麼, 難道你不想當我爸爸, 還想繼續當我的賀叔叔呀?」
賀宴舟不知道怎麼, 好像高興得快哭了。
而祁越, 則遠遠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裏,嫉妒地看着這一幕。
那時,他的公司早已破產。
白阮阮就像個毒瘤一樣, 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他好嫉妒, 嫉妒賀宴舟能得到沈秋遇。
他更後悔。
如果當年自己不是抵抗不住誘惑,現在牽着沈秋遇的人就是自己。
他們會有孩子, 也會穿上親子服。
若世界上,有時光機多好啊。
那他就可以穿越到沒有傷害沈秋遇之前。
她就還是他的秋秋。
可惜, 這一切都成了妄想。
白阮阮又來糾纏他了。
這一次, 爭執之中, 白阮阮把他的舊手機從十幾樓扔了下去。
手機四分五裂。
祁越徹底瘋了。
那個手機裏有沈秋遇從前發給他的語音!
這麼多年,他一直捨不得清除。
每一個失眠難捱的夜裏, 他都要靠着那些聲音, 來飲鴆止渴。
可白阮阮卻毀了它!
那個瞬間,他的理智徹底被吞噬——
他把白阮阮推了下去。
「去死吧。」
他對白阮阮說。
也對自己說。
身體騰空,墜落的那一刻,呼嘯的風聲掠過了他的耳邊。
——秋秋, ťú₆如果我不在了,你會偶爾想起我嗎?
——算了,還是忘了吧。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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