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太子的第三個月,太子抬了嫡姐進門。
用最高規格的禮數,給足了嫡姐排面。
嫡姐冷冷地看着我笑:
「一個卑賤的庶女而已,你和你的勾欄親孃都是最下賤的貨色。」
我沉默不語,任由她辱罵。
全京城都知道,我這個太子妃正妻,只不過是老皇帝下旨時手抖。
把二小姐寫成了三小姐。
這才讓我撿了漏。
我天生有心疾,神醫斷言我活不過十七歲。
我本就是不受寵的庶女,死前還能當回太子妃,倒也值了。
-1-
太子娶側妃了。
娶的是我嫡姐。
百官恭賀聲和鞭炮聲交織在一起,很熱鬧。
就連我在後宅的寢院內,都聽得見動靜。
丫鬟平兒遞給我一碗湯藥,柔聲道:「姑娘,該喝藥了。」
我放下手中繡撐笑了笑,讓她將藥放在桌子上。
平兒不放心,便在一旁守着。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算每日喝這麼苦的藥,又有什麼用呢。
師父說過,我若是好好調理,大抵能活到二十歲。
可這兩年我總是不開心,心底鬱結,怕是連明年的生辰都難捱了。
前幾日,我都開始咳血了。
平兒的聲音有些哽咽:「姑娘,還是別繡了,傷身子的。」
我不理,馬上便要入冬了,再給傅初縫對護膝,也是好的。
平兒轉過身去,偷偷抹眼淚。
可我心底卻平靜極了。
我之所以能嫁給傅初當太子妃,本就是佔了便宜。
畢竟滿京都知道,太子傅初,喜歡的是我嫡姐。
可賜婚的時候,許是聖上年邁,竟將趙府二姑娘,手抖寫成了趙府三姑娘。
於是嫁入太子府的對象,就從二姑娘趙歡若,變成了我這個庶女。
婚事荒誕,可笑至極。
我和傅初大婚之後,不過短短三個月,他便將嫡姐抬進了門。
用最高規格的禮儀,給足了嫡姐排面。
……
我手中的仙鶴圖案已經快要完工,前院的喧囂逐漸散去。
漸漸夜深,我正要歇下,就聽前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着一道熟悉的潑辣聲:「娘娘,您歇下了嗎?」
是趙嬤嬤的聲音。
趙嬤嬤是嫡姐的貼身嬤嬤,在趙府時,沒少刁難我。
我走上前ṱú⁾打開門,只見趙嬤嬤帶着四五個侍女,浩浩蕩蕩地站在我的門前。
她的手中還捧着一碗花生羹。
趙嬤嬤的笑淬着陰冷:「娘娘,今日可是二姑娘的好日子。因此特命老身來送花生蓮子羹,祝二姑娘多子多福。」
她一邊說,一邊走上前來,將這羹遞到我手裏。
我接過這羹湯,不過聞了一嘴,便知這湯裏下了毒。
是毒性不算深的孔雀膽。
普通人喫了,大抵只是頭暈幾日。
可我本是身子潰敗,別說是孔雀膽,就連一場風寒,都能要了我的命。
嫡姐竟這般迫不及待,纔剛進門,便想將我除之而後快。
許是見我發愣,趙嬤嬤冷下臉催促:「怎麼,難道娘娘連這點面子都不肯給?
「別忘了,你除了是太子妃,還是二小姐的庶妹!」
說到最後,已是厲色。
這是非逼着我當衆喝了的意思。
我徐徐一笑:「好啊,我喝。」
「那就祝嫡姐,早日爲太子開枝散葉。」
話畢,我仰頭將羹湯一口喝下。
-2-
我自小是個不受寵的庶女。
我父親是翰林院學士,生母卻是個卑微的花魁。
我不過是父親和生母一夜風流所生。
那花魁生下我後,找父親訛了筆銀子,就將我拋下,遠走他鄉去了。
由於父親厭惡我,我自小在府中過得悽楚。
我自小體弱多病,時常暈倒。
幼時還有貼身嬤嬤護着我。
可我七歲那年,嬤嬤也離我而去了。
我身邊再無人照拂。
幸好天不亡我,七歲那年我按照嬤嬤生前教我的草藥知識,獨自外出抓藥時,竟誤打誤撞結識了懷南子。
懷南子是滿京頗有名望的神醫,大抵是見我可憐無依,他替我把脈醫治,開始長久地替我療養身體,又收我做關門弟子。
師父說,我患有天生的心病,只怕活不了太久。
我想,我在這世上無依無靠,也無人愛我,活不了太久,也算不得是壞事。
從那之後,我閒暇時就溜出府門和師Ťùₖ父專心學醫。
直到九歲那年的春日,我去尋師父時,意外救下了昏迷在路邊的太子傅初。
彼時十二歲的傅初渾身是傷,是我把他拖回山頂,讓我師父給他療傷。
救得及時,替他撿回了一條命。
當時的傅初不過是個不受寵的七皇子,皇家權勢爭鬥,三皇子不斷派殺手來刺殺他,卻每次都被他化險爲夷。
傅初的脾氣古怪,他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甚至每夜都潛到趙府來,留宿在我的偏院裏。
然後冷眼看我被下人欺負,在一旁作壁上觀。
從我的九歲到十四歲。
從他的十二歲到十七歲。
我們整夜整夜地待在一起,度過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
他也從一開始的冷漠,到逐漸開始會對我露出笑意。
那麼多個夜晚,他帶着我去看京郊的雪,賞南山的日出,劃波光粼粼的湖水夜船,摘夏日蓮蓬荷葉。
我親眼看着他的個頭猛躥,聽着他的嗓音逐漸變成微啞低沉。
也看着他越來越瘋,親手將他的三個手足殺死。
傅初殺死三皇子那夜,三皇子府的血流了滿地。
年邁的皇帝終究來晚了一步,等他趕到的時候,三皇子已身首異處。
而我,就被他安置在三皇子府對面的歪脖子樹上,逼我看着這場大戲。
他說他很孤獨,要我陪着他。
他大概是孤獨的吧。
和我一樣,沒人在乎,沒人疼愛。也沒人想多看一眼。
我和他就像汪洋上的兩艘小船,相互依靠着彼此取暖。
唯一不同的是,我選擇在沉默中緩慢消亡。
而他,選擇在沉默中爆發,把那些傷害過他的人全都殺了,野心勃勃。
從那之後,他穩坐太子之位。
終於每晚不用再可憐巴巴地來我這個卑微庶女的偏院裏留宿。
我這院子,冬寒夏熱,例銀早就被下人們剋扣光了。別說是銀錢,就連冬日燒火的炭都沒有。
傅初不來了,我的偏院瞬間冷清不少。
下人們剋扣我的喫食後,再也沒有人從外頭帶燒雞給我喫。
極寒的冬天,也沒有人會再給我帶木炭給我取暖。
再沒有人能陪我度過那一個個漫漫長夜。
十四歲那年的冬天,如此寒冷。險些快要把我凍壞。
-3-
趙嬤嬤轉身覆命去了。
我轉身回房,將口中的羹湯全都吐了出來。
一旁的平兒嚇壞了,急忙給我撫背。
爲了以防萬一,我讓平兒煮了解毒藥給我喝下。
自從三年前嫡姐落水之後,她便對我敵意深重,我早就習慣了她的刁難。
我躺在牀上,腦中浮現的全是當年年少時的傅初。
他總是冷冰冰的,性子陰鬱。
可偶爾笑起來,卻是俊美似玉,風月無邊。
他陪了我整整五年,情愫的種子早已悄悄在我心底生根發芽。
在聖上賜錯婚時,我甚至還暗中竊喜。
竊喜自己在生命最後的時刻,竟還能和他當一回夫妻。
大婚那日,傅初竟絲毫不惱,而是又抱起我,去南山看日出。
波瀾壯闊的日光灑在他臉上,也灑在了我心底。
我暗自喜歡了他這麼多年,可他卻一點都不知情。
就在我胡思亂想間,房內空氣微動。
我一愣,放眼看去,只見前方的黑暗中,果然多了道修長的身影。
傅初閃身到我身邊,不由分說把上我的脈。
半晌,聲音微涼道:「南陽子的關門弟子,竟連毒都聞不出嗎?」ƭûⁱ
我彎眼一笑:「我都吐出來啦。」
傅初眸光微閃。
我笑道:「我不喝,趙嬤嬤就會鬧事。今天到底是你們大婚的日子……」
我側頭看了眼窗外:「你來我這做什麼?快回去吧。」
可傅初卻不理我,脫衣翻身上牀,一氣呵成。
我怔住,迷茫地看着他。
傅初打了個哈欠,懶懶道:「夜深了,快睡吧。」
我茫然道:「那嫡姐呢?」
傅初陰柔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是在洞房花燭。」
大概是真的累了,他很快陷入了熟睡。
我嫁給他三個月了,他每晚都留宿在我房中。
沒有旖旎,只是單純地同牀睡覺。
就和那五年一樣。
不同的是,那五年他是在我房中打地鋪,如今變成了和我同牀共枕。
可我不明白,他不是很愛嫡姐嗎?如今好不容易娶她了,他竟還來我這。
我想不通。
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能多陪陪我,我其實很開心。
翌日,等我再睜眼,傅初已經不見人影。
平兒走上前來,說側妃朝着這邊來了,馬上就到。
等我洗漱好,趙歡若已經直接闖入我的寢殿。
她穿着華貴的衣衫,戴着耀眼的頭面,似笑非笑地對我問好。
雖是請安,可身形不動,十分傲慢。
趙歡若看着我蒼白的臉頰,低笑道:「三妹妹,你可該好好注意身體,可別還沒等到太子當父親,你倒是先死了。」
我面色不變:「好,我一定注意身體。」
趙歡若給我敬茶,可不等我拿穩,她便先放了手。
滾燙的茶水潑了我一身。
幸好我怕寒,早就穿了棉護膝,擋住了大半滾水。
趙歡若「哎呀」了一聲,皺眉道:「我看你是病得不輕了,連盞茶都拿不穩。真是晦氣!」
她輕蔑一笑,不再停留,帶着身後的奴僕們浩浩蕩蕩離開。
平兒氣得想罵人,我拉住了她。
她幫我換了衣衫,又幫些許燙傷的位置上了藥,一邊紅着眼道:「姑娘,你就是太心善了。」
我但笑不語。
方纔趙歡若靠近我時,我暗中給她下了麻散。
接下去幾天,她會又麻又癢,渾身難受。
我不想去招惹她,可她也不要挑我的刺。
我一共沒幾日好活,最後這段時間,我只想求個自由。
我問平兒:「信送出去了嗎?」
平兒低聲道:「已經送到趙表哥手裏了。」
我鬆了口氣:「那就好。」
-4-
十四歲那年,傅初離開我後,我又變成了一個人。
爲了防止胡思亂想,我便埋頭鑽研醫術。
直到半年後,多年沒見的表哥來京城經商。
在城隍廟會上,我幫暈倒的許池宴解了暑,由此和他相交。
我的長相隨了我的花魁娘。
當年我娘豔絕京城,也曾紅極一時。
我的容貌,頗有她當年之姿。
傅初睡在我房中的那五年,他也曾無數次撫着我的眼睛,說我像只嫵媚的山魅。
許池宴對我拋出了示好的橄欖枝。
我順勢接下他的好意。
嚴格來說,許池宴是我嫡姐趙歡若的表哥。
我一個庶出女,不過是沾了嫡母許氏的風光,得以喊他一聲表哥。
許家是江南巨賈,在京中一衆高門面前,算不上什麼。
趙歡若對許池宴,也是一副瞧不起的姿態。
許池宴知道自己不受趙歡若的喜歡,他倒也知趣,只與我相交,並不去招惹趙歡若。
那一年,我師父衰老得厲害,我整日忙着上山去看師父,一邊和許池宴暗中交好。
而傅初剛當上太子,日理萬機。
他像是徹底拋棄我了。
就像利用完了的一枚廢棋,把我扔在一旁,再沒有多看我一眼。
那年秋日,許池宴約我去城外採蓮子。
我赴約前往。
豈料這一幕,卻被趙歡若撞了正着。
那日傍晚,我回到家時,前堂燈火通明,三堂會審等着我。
父親趙成河坐在高座上,看着我的目光充斥着不掩飾的厭惡。
嫡母許氏和趙歡若站在他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對父親道:
「父親,你是沒看到她今日那般孟浪的樣子。竟當着外男的面,脫了鞋襪,露着白花花的腳踝。
「夫君,你也知道她的生母身份,沒想到她如今竟也變成了那等腌臢玩意……
「就是,父親,母親說得對,這件事若是傳出去,咱們趙府還要不要做人了!」
父親的臉色在這母女倆的一唱一和中,臉色逐漸扭曲。
他的眼眸承載了巨大的怒火,厲聲下令家法伺候。
我被兩個嬤嬤壓在大堂中,粗棍捶打在我的脊背上。
一下。
兩下。
劇烈的疼痛漫入五臟六腑,快要將我淹沒。
恍惚間,卻聽身後陡然響起一陣喧譁聲。
門外有人大喝:「太子殿下到——」
傅初來了。
穿着華貴的蟒袍,周遭宮人環繞簇擁,浩浩蕩蕩。
汗淚朦朧間,我抬頭看向他。
光線略有刺眼,我許久纔看清他的樣子。
我與他半年沒見,他竟變得這般貴氣俊美,就像高不可攀的天上星月。
前一刻還忙着指責我的衆人,全都紛紛對他行禮問安,山呼千歲。
他看都不看我,而是走到父親面前,虛扶一把:「趙大人無須多禮。」
父親對着嬤嬤們使了個眼色,她們連忙拖着我離開了大堂。
我回頭看去,只見身後大堂燈火通明,趙歡若含羞帶怯地與傅初說着什麼。
傅初對她說話時,亦是面容溫和。
好一幅和諧畫卷。
-5-
而我,被嬤嬤們重重扔回了自己的偏院,就像一條可憐的小狗。
身上的傷越來越痛,我給自己上了金瘡藥,總算緩解許多。
我蜷縮在自己的牀榻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發呆。
我接受許池宴的好意,不過是想借他的手,離開京城而已。
愣神間,一道身影出現在房內。
是傅初。
他站在原地,狹長的眼眸似笑非笑:「你倒是奔放。」
我垂眸,啞聲道:「太子殿下來尋我做什麼?」
下一秒他已閃身至我面前,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他逼我看着他:「你若再和那人接觸,我就殺了他。」
我臉色慘白:「我只是想給自己找條出路。」
嫡母厭惡我,半月前我及笄時,她便明裏暗裏地透露出消息來,要將我嫁給年近六十的內閣學士當續絃,給家中換取資源。
父親當了大輩子的翰林院學士,再沒能更進一步。
因此打算將我這個廢物庶女物盡其用。
師父說過我這一生活不了太久,人生在世,我想爲自己活一次,難道有錯嗎?
傅初揉捏我下巴的手逐漸溫柔,他輕輕撫過我的眼角:「我會是你的出路。
「別胡思亂想。」
他問了幾句我這段時間的生活,轉身就要走。
他如今貴爲太子,一言九鼎,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與我在黑暗中抱團取暖的少年了。
我心底一沉,終於死心。
我被嫡母軟禁在了院子裏,不准我踏出一步。
可有關嫡姐和太子傅初的消息,卻不斷傳來。
太子傅初在珍寶閣一擲千金買下一株血珊瑚,轉手就贈給了嫡姐,轟動全京城;
京城蹴鞠大賽,傅初在大賽中拔得頭籌,當着一衆貴族世家的面,他當衆將那枚珍貴的白雀羽送給嫡姐,引得一衆貴女嫉妒羨慕;
匈奴進貢的夜明珠,當天傍晚就戴在了嫡姐的頭上;
圍獵得到的銀狐,轉眼就成了嫡姐脖子間的圍脖。
……
滿京誰不在盛傳,太子傅初對翰林院學士府的二小姐情根深種。
緊接着又有消息傳來,說聖上會親自給他們賜婚,好事將近。
而我被軟禁在小院裏,靠着路過的下人們的閒言碎語,得知了這一切。
又過十日,嫡母給我定下了和內閣大學士張大人的婚事。
婚事定得很急,說是讓我三天後就嫁過去。
嫡母就派了趙嬤嬤來知會了我這個消息,說完之後,又在我的院門前加強了Ṱü⁺看守。
生怕我會逃婚。
我出嫁的前一晚,趙歡若破天荒地來見我。
她帶着瑩潤的東海珍珠步搖,似笑非笑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眼中充斥着傲慢。
她低笑道:「寅時一到,你就上喜轎,嫁入張府。」
我靜靜地看着她,不發一言。
趙歡若走近我一步,冷冷道:「你以爲你救了太子一命,就能配得上他了?
「如今大周內憂外患,我能讓太子防備三個月後的水災,打贏兩年後的戰事,你呢?」趙歡若道:「你能做什麼?你不過是個只有幾分姿色的廢物罷了。」
她說她做了場夢,在夢裏預知了接下去會發生的事。
她能輔佐太子治理天下,所以太子纔會選擇她。
我始終沉默不言,由她說着。
大概是我的反應太無趣,趙歡若又氣急敗壞地辱罵了我幾句,這才走了。
我轉身回房等着出嫁,豈料沒等到出嫁,卻等來了聖上賜婚的聖旨。
我被指婚給了太子傅初,成了他的太子妃。
-6-
我想問問傅初,是否是他的安排。
我和他相互取暖的那五年裏,他是不是也對我動了一點點惻隱之心?
可傅初沒有來看我一眼。
他依舊整日和嫡姐出雙入對。
滿京傳得浩浩蕩蕩,說是聖上年邁,這才寫錯了聖旨。
嫡姐也從一開始的氣急敗壞,到逐漸接受了這樁婚事。
大概是傅初和她說了什麼,哄她開心了。
一直到出嫁前,我都沒有再見過傅初。
大婚當晚,我想問問他。
可就算問了又如何呢。
得不到想要的結果,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我安心做我的太子妃擺件,至少在太子府的日子,比起在趙府時,已是天壤之別。
又或許這太子妃之位,不過是他在報答我當年對他的救命之恩。
……
這幾日,我總能在後院看到他們並肩站在一起的畫面。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顯得我好多餘。
我沉默回房,繼續給傅初繡護膝。
平兒怕我傷心,整日整日陪着我。
傅初還是經常會來我房中,除了睡覺,再無其他。
就連短暫的說話都沒有。
轉瞬到了深秋。
這日清晨,我帶着平兒,早早地出了門。
城南城北地繞了兩圈,這才拐到了知音琴坊,走了進去。
一刻鐘後,我喬裝打扮成了書童樣子,獨自出了北城門,直奔二里山。
二里山山腰,我約許池宴在默林見面。
許池宴看上去風塵僕僕:「我到底是晚了一步,你竟出嫁了……」
他的眼中滿是關切。
我柔聲道:「表哥何必自責,這門婚事,我是心甘情願的。」
我與他交代了一些瑣事,這才和他告別。
等和他分別後,我又去了山頂,去看了我師父。
直到下午我纔回京,我從知音琴坊的後門走進去,等我走出琴坊大門時,我已經從頭到尾都換了個裝扮。
出來得太久,平兒帶着我匆匆回府。
-7-
當晚,我在寢殿百無聊賴地繡鴛鴦,門外傳來一道微不可察的腳步聲。
愣神的工夫,傅初已閃身至了我身後。
他穿着絳紫色的太子蟒袍,頭頂的冠冕還未摘下。
他狹長的鳳眸緊緊看着我,嘴邊卻溫聲道:「你今日都去哪兒了?」
我柔聲道:「我去琴坊彈琴了。」
傅初臉上的笑意逐漸發膩:「你就這麼喜歡那把如月琴?」
如月琴是前朝大師親手Ţū́⁸製作的古琴,就收錄在知音琴坊內。
店主頗有風骨,出再多銀子也不肯賣,所以每次都是我去琴坊彈上幾首。
我恭順地起身,幫傅初解開身上的蟒袍,一邊道:「我確實很喜歡。」
身上的蟒袍滑落在地,下一秒,傅初猛地捏緊了我的手腕。
他冷冷道:「說來也巧,孤今日閒來無事,去了二里山的默林。」
我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現在是深秋,默林光禿禿的,想必不太好看吧?」
說話間,傅初握着我手腕的力道逐漸收緊。
他的眉眼無比深邃,就像看不到盡頭的枯井:「默林確實不好看,孤明日就命人把那片梅樹全都砍了。」
我皺眉掙扎,可他竟生了大氣,徑直將我打橫抱起,朝着牀榻走去。
我臉色發白,不明白他爲何這樣發瘋。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他的眼睛:「是不是我對你太有耐心了?你竟要去找那個姓許的?」
我也生氣起來,冷笑道:「傅初,都說男子最不喜歡的,就是見識過自己最落魄樣子的人。」
「你最落魄的那幾年,都是我陪在你身邊,」我強忍哽咽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討厭我,彷彿一看到我,就想起你當年的可憐樣子,是不是?」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娶我也不過是爲了還當年的救命恩情,」我顫聲道,「我已經活不久了,最後這幾日,讓我活個開心吧!算我求你。」
可不知是哪句話刺痛了他,他竟俯下身,粗暴地吻住我。
嫁給他快半年了,這是他第一次吻我。
我睜大眼,腦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已經粗暴地撕扯開我的衣衫。
黑暗裏,他重重捏住我的下巴:「趙明月,都成親了,還這麼不老實,嗯?」
他微喘着粗氣,眼底盛怒卻盛着滿溢的慾念。
我有些難捱,卻不知道該如何消解,哀吟聲忍不住破碎流出。
前一刻還粗暴對待的傅初,身體微微一僵。
他動作變得無比輕柔,將我抱在懷中,緩慢撫摸我的脊背,一邊溫柔佔有我。
痛意逐漸散去,我像是被溫柔的海水包圍,潮汐捲起我,起起伏伏。
一夜春宵ẗū́ⁱ。
半睡半醒間,他將我抱在懷中,輕聲道:「我會治好你的心病。
「不準再和外男接觸,不然,我會殺了他。
「再等等,快收網了……」
可我太累了,懶得細究他到底說了什麼,便沉沉墜入了夢鄉。
-8-
傅初依舊整日和嫡姐出雙入對。
彷彿那一晚是我的幻覺。
平兒有些猶豫地問我:「表哥遞了信件進來,說是下個月的十五便出發。姑娘,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看着手中即將完工的蓮花圖案,輕聲道:「馬上就要入冬了。」
京城的冬天,刺骨寒冷。
我在京城待了這麼多年,也該出去看看。
七日後,我繡完了給傅初的最後一對護膝。
我將精心繡好的裏衣和五副護膝,全都放țůⁿ到傅初的寢宮裏。
接下來的三日,我開始暗中收拾自己的行囊。
可我的行囊纔剛準備了一半,邊疆竟傳來了突厥來犯的消息。
傅初下了令,讓鎮國大將軍蕭幹迎戰。
這段時間傅初忙着指揮前線,忙得焦頭爛額。
我擔憂戰事,便帶着平兒去大國寺求平安符。
上山半途中,遇到一個受了腳傷的老嫗。
那老嫗拉着我,哭着道:「姑娘心善,能把我送回家嗎?
「我家就在山下的村子裏。」
這老嫗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蝴蝶寒的味道。
蝴蝶寒幾乎無色無味,只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甘洌氣息,普通人幾乎察覺不到。
可我跟着師父苦學十幾年,對草藥味最是敏感。
我不動聲色後退一步,拒絕了她,繼續上山。
今日的大國寺,香火特別旺盛。
可卻一個香客都沒有。
我心底產生防備,拉着平兒轉身就要走,可有個尼姑朝我走來,說是太子殿下正在後院等我。
太子怎會知道我今天上山了?
不對勁!
我迅速拉着平兒朝着大國寺的大門奔去,可突然間一股燥熱竟猛地襲上了我。
我心底一沉,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殿內濃郁的香火。
定是有人在香火中摻雜了玉露。
玉露無毒,蝴蝶寒也無毒。
可撞在一起,就是最上等的媚藥。
我的腳步開始發軟,終究跌倒在地。
千防萬防,竟在此處設陷阱等我!
那尼姑把我和平兒分開,將我帶到了後院的一間偏院。
那偏院內的牀榻上,睡着一個男人。
竟是……表哥許池宴。
他臉色潮紅昏迷着,顯然也是被人強綁來的。
那尼姑將我扔到了牀上,便陰笑着退場。
我腦子發昏,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表哥已是失控,本能之下,雙眼迷茫地朝我撲來——
我猛地從懷中掏出迷魂散,朝他撒去!
表哥瞬間陷入昏迷。
爲了以防萬一,我總會隨身攜帶迷藥,沒想到竟真的派上用場。
我掙扎着下了牀,腦子越來越混沌,毒性在我體內攻城略地,讓我招架不住。
我咬牙抽出小刀,朝着自己的胳膊重重刺了一刀。
疼痛的傷口讓我勉強保持清醒。
這媚毒雖強勢,可毒性只有半個時辰,熬過去便算解毒。
時間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殿下可累了?不如進去休息一會兒ṭŭₜ。」
這是趙歡若的聲音。
真是可笑,原來費盡心機設這一場局,就是爲了讓傅初親自捉姦。
下一秒,門被打開。
傅初和趙歡若闖入門來。
趙歡若嘴中早就準備好的臺詞脫口而出:「表哥和三妹妹怎麼——」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許池宴昏迷在牀上。
我流着鮮血躺在地上。
她所期待的畫面,並未出現。
我臉色潮紅,紅着眼看向臉色陰冷的傅初,顫聲道:「救我……」
話音未落,傅初已閃身至我身邊抱住我,瞬間消失在原地。
他身上熟悉的清香不斷傳入我的口鼻中。
我摟住他的脖頸,軟軟地親吻他的臉頰。
我渾身燥熱,紅着眼哭道:「我好難受,傅初,幫幫我。」
傅初臉色始終鐵青,卻腳下一頓,換了個方向而去。
半炷香後,我被傅初帶到了一個隱祕的山洞內。
他的身體冰冰涼涼,就像久渴之人終遇甘霖。
我笨拙地朝他撲去,卻怎麼也解不開他的束帶。
他卻忍不住笑了一聲,翻身將我抱在身下……
脣齒相交,緊緊糾纏。
他重重咬着我的耳朵,我眼巴巴看着他,疼得眼淚直流。
潮漲潮落間,毒性終於逐漸褪去。
事後,我看着他渾身的青紫,蜷縮在角落不敢言語。
傅初看着我,冷笑道:「剛纔不是挺奔放的嗎?現在倒是做起了小女兒姿態。」
我臉色一紅:「我中毒了。」
他懶懶道:「我知道。」
我還想再說,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他比我還要清楚,這是趙歡若策劃的。
可那又如何。
我垂下眼眸,站起身道:「走吧。」
-9-
回府後,傅初依舊整日和趙歡若出雙入對。
一切似乎都不曾發生。
我再也不敢亂走,繼續沉默收拾自己的行李。
轉眼到了月底。
京城下了第一場大雪,雪勢綿延,無邊寒冷。
我再也不敢隨意出門,整日蜷縮在府中,免得再生事端。
我無事可幹,便坐在院子裏數雪片。
從前我最討厭冬天,因爲屋子沒有炭火,我總是凍得快要挨不過去。
我從未好好觀察過雪花。
才發現雪花竟這般漂亮,晶瑩剔透。
我在院中玩雪的時候,皇宮傳來消息。
傅初要親自率兵出征了。
消息傳來時,我急忙跑到前殿,想問問傅初何時啓程。
可前殿衆人無比繁忙,忙着整頓軍紀。
倒是讓我遇到了趙歡若。
趙歡若換上了騎馬裝,英姿颯爽。
她冷笑着看着我道:「我要隨着殿下一起去邊疆迎戰。」
「畢竟我能幫他解決戰事,」趙歡若翹着下巴,輕蔑一笑,「你就待在這後宅,當好你的後宅夫人吧。」
我心底陡然蔓延過一陣綿密的痛意。
三日後,大軍浩浩蕩蕩出發。
我頂着大雪,去南城門目送他們。
遠遠地,傅初和趙歡若並肩站在一起,就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身側平兒輕聲道:「姑娘,回罷。寒風太大,免得過了病氣……」
我自嘲一笑,收回眼眸,轉身回府。
前段日子我出宮去看我師父時,師父給我更改了藥方,勉強止住了我的咳血癥。
可這兩日,大抵是真的寒風入體了,我又開始陸陸續續地咳血。
平兒暗中哭了好幾次,又親自去山上,將我師父請入了太子府來。
太子如今不在,整個太子府便由我做主,也沒人會說什麼。
師父把了我的脈後,忍不住微微搖頭,道:「月兒,你若想做些什麼,便儘管去吧。」
我笑了起來,應了聲好。
-10-
十一月十五這日,我做好了一切準備,跟着許池宴的胡人商隊,踏上了離開京城的路。
這一行,我和平兒二人獨自上路。
沒有帶第三個人。
太子府沒人,因此這一趟,離開得出奇順利。
我活了十六年,從未離開過京城。
我跟着胡人商隊一路西去,看到了無數波瀾壯闊的自然風光。
壯觀的瀑布,精妙的山水,還有各種誘人的美食。
就連天氣,也隨着離京越來越遠,而變得越來越溫暖。
大抵是心情變好,咳血的症狀開始變少了些。
平兒很高興,愈加勤勤懇懇地幫我熬藥,監督我準時喝藥。
許池宴並沒有露面,他只是吩咐了商隊的頭兒,多照顧我。
轉眼,我已跟着商隊行了四個月的路。
逐漸接近嘉峪關。
卻在此時,邊疆突然傳來許多戰事消息。
說是突厥大將軍衡箬,綁架了太子寵妃趙歡若。
畢竟太子傅初深愛寵妃趙歡若的消息,早已傳得天下皆知。
趙歡若被突厥綁後,據說經受了屈辱的折磨,而太子傅初卻保大義舍美人,繼續對突厥發動猛烈攻擊。
到了最後一役,橫箬已成困獸,他把趙歡若當作人質,逼傅初放了自己。
可傅初卻親自將箭對準了趙歡若,竟是親手殺了她。
而橫箬,也成了他的箭下亡魂。
至此,戰事終於結束。
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客棧中喫甘洌的果飲。
聽罷,果飲落地,碎了滿地。
平兒怕我受了刺激,急忙帶我回房休息去了。
是啊,傅初一直就是這樣。
只要爲了大業,他誰都能殺。
當初他親自殺了自己的三個兄長。
如今他又殺了自己的側妃。
他當真絕情,除了朝堂大業,別的,他都能隨意捨棄。
我心底陡然掠過一陣涼意。
兔死狐悲,也許下一個,就要輪到我了。
我連夜收拾行囊,離開了商隊,打算帶着平兒去江南,尋處安靜的地方度過餘生。
傅初回京後,若是他要尋我,遲早會摸索到這支商隊的足跡。
這商隊,終究是不安全的。
-11-
一個月後,我帶着平兒終於在金陵城的城北安了家。
我買了處小橋流水的宅院,園林小而精緻,處處透着江南的溫婉秀氣。
又買了幾個清俊小廝,這個家逐漸象樣起來。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師父。
我師父還在京城, 我總是記掛着他。
可又不敢聯繫他, 怕暴露了行蹤。
就在我糾結時, 在一個春日的傍晚, 平兒突然臉色怪異地出現在了我面前。
她支支吾吾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道:「你有話就說,橫豎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什麼事都刺激不到我。」
「那我說, 我說……」平兒道, 「姑娘, 師父他老人家來了。」
我一喜。
可就聽平兒又道:「身邊還跟着太子殿下。」
我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一炷香後, 傅初和師父齊刷刷站在我房中, 大眼瞪小眼。
傅初看了一眼房內的佈置,笑得陰冷:「你在這倒是過得快活。」
我眼前又一黑,眼看又要暈倒,幸好師父及時按壓住了我的穴位。
傅初又冷笑:「我在前線拼命, 你倒是在此喫香喝辣。」
說話間,一個俊美小生進門, 送來了熱茶。
又一個俊美的小生進來,送來了點心。
傅初:「……」
他看向我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你如今可真是出息了。」
咬牙切齒,一字一句。
我幽幽道:「我都活不了多久了, 還不能隨心所欲一把嗎?」
傅初:「……」
師父乾咳一聲:「我的好徒兒,這次殿下去突厥, 替你摘了紫幽雪蓮。」
我一愣。
師父說過,我的心病,若能摘到傳說中的紫幽雪蓮, 再配上至親之人的心頭血, 便可保住我一條性命。
「你若是好生調養, 應該還能再活個三五十年的。」
傅初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木匣, 重重扔在桌子上。
我:「??」
「那,不是還需要心頭血嗎?」我茫然道。
師父捂臉:「也帶來了。」
我:「啊?」
-12-
原來趙歡若沒死。
她當時被傅初的箭射中了肩膀,並未到心臟。
戰爭結束後, 趙歡若被傅初救了回去。
可還不等趙歡若感動, 就被傅初剜了一碗心頭血。
趙歡若:「……」
她前有箭傷, 後又被挖了心頭血, 身子到底衰敗了下去。
人也變得瘋癲起來。
她悽楚大哭,說原來傅初之前那般高調地示愛, 不過是演給天下人看的。
他不捨得真正的心上人涉入險境,選擇把她祭天。
她不服!
後來,她不斷念着一句話:「若能重來一世, 我定要殺光你們這羣賤人!」
傅初早在一個月前,便將我和師父接回了京城。
在聽到趙歡若的話後,我有些感慨。
我只想好好過好這一世, 哪有那麼多重生呢?
傅初這段時間又在朝堂上剷除了好幾個異己的官員, 再加上戰功,他終於徹底服衆。
之前殺兄的殘暴名聲,再也沒有人提起了。
只是苦了我。
在心病被養好後,之前那般君子、整日只是與我同榻而眠的傅初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每天晚上折磨我到半夜的狗子!
我哭着質問他:「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傅初在我脖頸間蹭了蹭, 聲音喑啞:「以前你太脆弱,我怕傷了你。
「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嗎……」
溫熱的氣體盡數噴在我的脖頸間。
他的手又附上了我……
啊,我的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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