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

攻略失敗後，我改名換姓跟一個路人甲結婚了。

婚後我們幸福甜蜜，還有了個女兒。

可系統卻在這時找到我——

「宿主，你還想回家嗎？」

「任務失敗不是要永遠留在這裡嗎？」

「男主後悔了。」

「只要你現在回到男主身邊，還是算你任務成功！」

「宿主，你……要回去嗎？」

-1-

系統聯繫我的時候，我正在給女兒講故事哄她睡覺。

突如其來的系統音打亂了我講故事的節奏。

原本已經昏昏欲睡的女兒抬頭看我：

「媽媽，你怎麼停住了？」

因為我太震驚了。

系統剛才問我：「宿主，你還想回家嗎？」

言外之意，就是我還有回家的機會。

可明明，五年前我的攻略任務就失敗了。

那時系統說，任務失敗就只能永遠留在這裡。

被攻略男主對我厭惡至極。

就連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也說我是壞女人。

萬念俱灰的我本來想去死。

被系統攔下了。

是它提醒我，永遠留在這裡，不代表要永遠留在男主身邊。

於是在系統的説明下，我改名換姓，開始平靜地生活。

後來我遇到了現在的丈夫，祝長青。

他在這個世界，只是個普通的路人甲。

沒有很富裕，但能讓我衣食無憂。

婚後我們恩愛甜蜜，很快就有了個女兒，小名叫四月。

因為我和祝長青，是在四月認識的。

原本我以為，我這一生會一直這樣平靜而幸福。

系統卻又找來了。

-2-

「宿主，我記得你之前很想回家，所以才一直忍受男主。

「現在事情出現了轉機，我馬上就來找你了！」

「什麼轉機？」

「男主後悔了！」

系統的聲音聽上去很興奮。

「只要你現在回到男主身邊，還是算你任務成功！

「宿主，你……要回去嗎？」

我抿了抿唇，沒有回答要或者不要。

而是問了句：「他為什麼會後悔？」

「這個……」

系統的興奮突然不見了，然後開始支支吾吾。

我告訴它：「如果你不說原因，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系統無奈，只能吐露實情：「是因為你們的孩子病了。」

「方澤病了，然後方季南就後悔了？」

「是很嚴重的病，應該……治不好了。」

我心下一驚：「方澤……快死了？」

「是的。」

-3-

系統告訴我，在我離開後，蕭晴就住進了方家。

一開始她跟方季南和方澤確實相處得很融洽。

方季南對她千寵萬愛。

方澤甚至改口，喊她媽媽。

可隨著熱戀期過去，方季南轉身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蕭晴整天只能跟方澤待在一起。

七八歲的男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紀。

蕭晴逐漸開始打罵方澤，兩人的關係一天比一天差。

然後方澤就想到了我。

他開始頻繁地要求方季南把我找回去。

這讓蕭晴很害怕。

尤其，她和方季南在一起這麼久，都沒能有一個屬於她的孩子。

她怕有一天我真的會回到方家，怕自己會一無所有。

所以，她對方澤起了殺心。

在方澤的飲食裡，混入了慢性毒藥。

日復一日，終於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方澤病發那天，方季南也徹底看清了蕭晴的真面目。

所以，他後悔了。

「男主讓我帶句話給你。」

「什麼話？」

「就算你恨他，但孩子是無辜的，無論如何，希望你能回去見孩子最後一面。」

孩子無辜嗎？

當初他們父子倆被蕭晴哄騙得團團轉的時候，一個對我厭惡至極。

一個，說我是拆散他爸爸和蕭晴阿姨的壞女人。

就算這些話是別人教他的，可他骨子裡，對自己的媽媽，毫無愛意和信任。

只是……他現在快死了。

畢竟是自己生下來的孩子，我有點糾結。

系統說：「宿主，雖然那邊很急，但也沒有急到非要今晚就過去，你可以考慮一下，明天我再來。」

「好。」

-4-

祝長青回到家的時候，我還沒睡。

他習慣性地先過來抱了抱我，然後起身準備去洗澡。

「長青。」我喊住他。

「怎麼了？」他笑著回頭，眼底漾著柔情。

我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如果系統不來，我可以安心待在這裡一輩子。

陪著他和四月，直到我死去。

可現在有了希望，內心就又騷動了起來。

祝長青走回我身邊坐下，輕聲細語地問：

「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我看著他，掙扎許久，終於問出一句：

「如果哪天我突然消失了，你和四月……會怪我嗎？」

「你要……去哪裡？」

祝長青緊緊抓著我的手，聲音在瞬間就啞了。

而原本應該已經睡著的四月，這時卻突然推開我們的房門，紅著眼睛跑了過來。

「媽媽，你不要消失！」

「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5-

四月仰著頭，小小的臉上全是焦急。

我回答得稍微慢了點，她就開始掉小珍珠，抽抽噎噎道：

「媽媽，以後我會更乖的，可以不用你講故事就自己睡覺！」

「我也會努力吃飯，還能幫你擦桌子。」

她太小了，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留住我。

只能說一些，平時她做了，我會誇她的事情。

我心疼地把她抱起來，親了親她的臉蛋兒。

「寶貝別哭，媽媽跟爸爸在開玩笑呢，媽媽不會消失的。」

「真的嗎？」

「當然！」

四月似乎還是不放心，抬起小手緊緊摟住我的脖子。

好像這樣，就能永遠把我留在她身邊。

一旁的祝長青看著我們娘倆，也是眼眶紅紅的。

但他不像四月，我隨便哄兩句，這事就能過去。

他甚至沒有去洗澡，就陪著我一起哄四月。

等到四月重新睡著，他才拉著我的手，去了客廳。

一開始我倆都沒說話。

沉默像一把齒鋒鈍了的鋸子，一點一點在我們兩個的心上拉回拉扯。

不疼，但讓人很難受。

後面還是祝長青先開口，他有些艱難地問：

「星星，你是要去找他嗎？」

有關於我和方季南的那段往事，我曾跟祝長青提過。

也不是刻意提起，就是在平常的聊天中，自然而然地聊到了。

那一刻我發現，自己對於那段往事，早已在祝長青日復一日的溫柔中，逐漸釋懷。

我以為，我跟方季南還有方澤，此生再也不會見面。

可現在方澤快死了。

我畢竟，是他的親生母親。

祝長青得知方澤的情況後，並沒有不讓我去見面。

他只是有些害怕地問我：「見過之後，你還回來嗎？」

我應該回來的。

可系統說，只要我去見了方季南和方澤，就算我任務成功。

我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

那裡有我的朋友家人。

但，沒有祝長青。

也沒有四月。

-6-

第二天祝長青沒有去上班。

早早地起床給我和四月做了早飯。

四月睡了一覺發現我還在，就不擔心我會消失了。

她只是在出門要去幼稚園的時候，回頭叮囑我：

「媽媽，下午你要準時來接我哦！」

我笑著點點頭，看著祝長青牽著她的手，蹦蹦跳跳地出門。

祝長青在關門時，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似乎想抬頭看我。

但最終，還是先一步把門關上了。

隨即，系統的聲音出現——

「宿主，你考慮好了嗎？」

「考慮好了。」

「要去見面嗎？」

「去吧。」

去看一看，方季南後悔的樣子。

去見方澤最後一面，從此對他不虧不欠。

系統說：「那你準備一下，我通知男主那邊，他會派人過來接你。」

「我自己過去。」

「也行……等等！」

「怎麼了？」

「男主已經到了。」

「？？」

就算這裡是攻略的世界，但男主也不能瞬移吧？

我嚴重懷疑，系統早就把我的位址透露給方季南了。

可方季南那種唯我獨尊的性子，又怎麼可能忍到現在才出現？

-7-

五年不見，方季南瘦了一大圈。

看到我的那瞬間，Ťũ̂³原本死氣沉沉的臉，突然變得精神，眼底也燃起一絲光亮。

他讓司機給我開車門。

這在以前，是絕對不會有的待遇。

但我並沒有坐後排，而是自己拉開車門，上了副駕駛座。

司機有些尷尬地看了看他，不敢吭聲，也不敢上車。

直到方季南沉沉地開口：「走吧。」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

但為了不浪費太多時間，我還是跟司機確認了一遍：

「直接帶我去見小澤吧。」

司機連忙點點頭。

看樣子，剛才方季南的意思，應該也是直接去醫院。

以方家的財力，想必給方澤安排的，肯定是豪華單人間。

就算我現在在車上不跟他坐一起，不跟他說話。

待會到了病房，也難免還是要單獨相處。

還好，我只是想去見方澤最後一面。

至於方季南會如何，我並不在意。

-8-

一個多小時後，車子七拐八拐進了一座莊園，

噴泉、草坪、主樓、附樓，還有後面大片的農場。

乍一眼看去，這裡更像是度假的地方，絲毫沒有醫院的氣息。

我疑惑地從後視鏡裡看了方季南一眼。

他解釋道：「小澤的病暫時不方便讓外界知道，所以專門請了醫生在家裡守著他。

「你放心，儀器設備都有，條件不會比醫院差的。」

「……」

我剛才的想法都還太保守了。

方家不只是有錢。

已經有錢到，可以自己在家里弄一個私人醫院了。

也正是因為方家太有錢，所以當初我攻略方季南的時候，他一直都認為我是沖著方家的錢來的。

哪怕後來我說要離開，不要他的錢，只想帶走方澤，他也不相信。

只認為，那是我的手段，在以退為進。

直到後來我真正消失，連他平時給我的生活費都沒有帶走。

他終於明白過來，我說的，都是真的。

雖然我們開始的不夠美好，但後來，我是對他動過真心的。

否則也不會心甘情願生下方澤，沒名沒分地待在他身邊那麼多年。

-9-

方季南帶我去了方澤的房間。

大大的床上，躺著小小的方澤。

旁邊擺滿了儀器。

聽到聲響，方澤慢慢地轉頭看了過來。

跟我四目相對。

我很平靜。

他也很平靜。

或者說，他是呆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激動地問方季南：

「爸爸，是媽媽回來了嗎？」

方季南點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案，方澤幾乎要喜極而泣。

他掙扎著想要起來，想要撲到我懷裡。

可他病得太厲害了，根本沒有力氣。

眼看他要從床上摔下來，我出於做人的本能，伸手扶住了他。

方澤哭著抱住我：「媽媽，你終於回來了！」

我沒有回應方澤，只是把他扶回床上，讓他坐好。

方澤年紀小，沒有立刻感覺出來我的冷漠疏離。

但一旁的方季南，卻將我的反應看得清清楚楚。

他原本充滿希冀的眼神，在這一刻突然黯淡了下去。

所以，他本來希望什麼呢？

我一看到方澤，就痛哭流涕？就表示再也不會離開？

他做夢吧。

夢裡什麼都有。

-10-

我坐在床邊，聽方澤喋喋不休地吐槽過去這五年蕭晴所做的一切。

其實小孩子不聽話的時候，大人難免暴躁，會對他進行訓斥。

偶爾打兩下，也不是不能理解。

別說蕭晴跟方澤沒有血緣關係。

哪怕是我自己，在養育孩子的過程裡，也會忍不住想要動手。

四月比方澤乖很多，偶爾還是會把我氣得暴跳如雷。

所有的打罵，或許都能找到藉口和理由。

但下毒這件事，我卻怎麼也想不通。

對一個小孩子起殺心，蕭晴還算是個人嗎？

方澤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治不好了。

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激動道：

「媽媽，爸爸說了，只要你回來照顧我，我的病就能好！」

聞言，我回頭看了方季南一眼。

對於自己編出這樣的瞎話，方季南也心虛地別開了視線。

然後方澤又說：「媽媽，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我以後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我會愛你的！」

我笑了笑，然後輕描淡寫地問他：「如果蕭晴阿姨一直對你很好很好，你也沒有生病，你還會想起媽媽嗎？」

想起我這個，給予你生命，精心照顧了你四年，最後卻被你定性為壞女人，甚至被你們趕出門的媽媽。

你會想嗎？

方澤雖然年紀小，但並不傻。

我的這句話一問出去，他瞬間就慌亂了。

心虛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看方季南。

他在求救，希望方季南開口幫他圓一圓。

方季南也沒有ƭũ₄辜負他的期望，輕聲開口說：țŭ̀₀

「是我以前沒有教好他，讓他跟你產生了誤會。

「他還小，對很多事情還不能有正確的判斷。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怪到他頭上。」

「我沒有怪他。」

要不然，今天我也不會來見他最後一面。

小孩Ŧú⁽子不過是，被大人利用的工具人罷了。

當初是蕭晴的惡意挑撥，再加上方季南的私心縱容，才導致了最後的結果。

如果真要劃分罪責，方澤最多只占了一成。

大頭都在方季南和蕭晴那裡。

他們才是該死的人！

-11-

由於方澤病得太重，跟我聊了不到半個小時，就開始精神不濟。

方季南叫了醫生過來。

查看之後，醫生給方澤吃了一顆藥，然後方澤就陷入了昏睡。

我和方季南離開方澤的房間。

方季南說要帶我去看看這裡的臥室。

「什麼臥室？」

「你睡覺的房間。」

「不用了。」我毫不猶豫地拒絕，「我今天是來見小澤最後一面的，不會一直留在這裡。」

方季南的腳步剛踩上樓梯，維持著一上一下的姿勢。

他僵在那裡好幾秒，而後才緩緩回過頭來。

臉上掛著自嘲地笑：「是因為恨我，所以才對小澤這麼狠心嗎？」

「什麼？」

「你明明是一個很有愛心的母親，你對你的女兒那麼好，為什麼不願意分一點點愛給小澤呢？」

我被他的話說得一頭霧水。

仔細一想，又覺得毛骨悚然。

他居然知道我對四月的愛。

也就是說，我先前的猜測一點也沒錯。

他確實早就知道了，我現在的住址。

方季南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在你的系統聯繫我之前，我早就派人地毯式地找過你。

「我知道你住在哪裡，知道你結婚了，還有個女兒。

「我也看到過，你們一家三口……很幸福。」

說到最後，方季南的語氣逐漸變得苦澀而壓抑。

好像他愛而不得，好像我對不起他了。

我覺得很好笑。

「方季南，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是你不要我。」

「所以我現在後悔了。」

「晚了。」

「我知道。」方季南垂下視線，「所以你的系統聯繫我的時候，我希望能補償你。」

「系統為什麼會聯繫你？」

「它說小澤畢竟是你的孩子，看到小澤快死了，它於心不忍。

「所以它幫我去聯繫你，問問你願不願意回來，陪小澤走完最後一程。」

「如果我不願意呢？方季南，你是不是要派人把我強行綁回來？」

以他的行事風格，絕對做得出來。

就像當初他不想讓我帶走方澤，先是斷了生活費，後又讓我找不到工作。

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向來都是不擇手段的。

方季南也沒有反駁我的話。

他的默認，更加讓我膽戰心驚。

尤其在我轉身想走的時候，他沒有追上來，而是不疾不徐地說：

「如果我想把你強行綁回來，不會等到今天。

「聽雨，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聽雨……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叫我了。

我都快忘了，我以前叫盛聽雨。

那時候方季南討厭我，每次叫我，都是連名帶姓，冷漠又疏離。

不承想，五年不見，他反而叫得親密了。

可我只覺得噁心。

「方季南，我們，永遠回不去。」

「那小澤呢？」

「他當初跟你一樣，選擇了蕭晴，有今天，是他自己種下的因，得來的果。」

「可我不想放你走。」

方季南忽然壓低聲音，說了這麼一句。

我的心底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你想幹什麼？」

方季南：「如果你不願意陪小澤走完最後一程，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

「你——」

我盯著他，只覺得他的眼底有著令人心驚的無盡殺意。

或許因為現在方澤需要我，他不會對我做什麼。

但他會用祝長青和四月威脅我。

在他眼裡，我對四月那麼好，卻對方澤這麼狠心。

他不平衡，也很憤怒！

可我當初，也對方澤很好很好啊！

無數個夜裡，他跟蕭晴廝混在一起，都是我一個人照顧方澤。

我沒有因為他的冷漠而遷怒于方澤，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他們父子倆了？

方季南朝著我緩緩走過來，他說：

「聽雨，小澤沒有多少時間了，只要你不讓他留遺憾，以後我不會再為難你，不會再傷害你。」

「可你現在就在為難我。」

「我沒有辦法，因為小澤只要你。」

「他不是只要我，他是因為被蕭晴傷害了，所以才想到我。」

「無論如何，你畢竟是他的親生母親。」

「……」

聽方季南這口氣，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我回去了。

我只能呼叫系統：「你不是說，只要我回來，就算我任務成功嗎？」

系統：「是的宿主！」

「那你現在送我回去吧。」

「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不行嗎？」

「行是行，不過宿主你要考慮好，回到原來的世界，除了可以離開男主和他的孩子，也會離開祝長青和四月，你們……永遠都不會再見了。」

永遠都見不到祝長青和四月嗎？

「我……」

「宿主，要現在送你回去嗎？」

-12-

我捨不得祝長青和四月。

哪怕留在這裡的代價，是跟方季南糾纏不清。

可我只要一想到，早上我從家裡離開，上方季南的車時，祝長青在不遠處看著。

那種不舍又決然的眼神，讓我很心痛。

我從來沒有跟祝長青提過，我不屬於這個攻略世界。

卻又婉轉地跟他說，我很想念我的父母。

只是我的父母都跟方季南有關。

如果我想見到他們，就得回到方季南身邊。

現在我任務成功了，隨時可以回去。

但我卻捨不得了。

一邊是生我養我的父母，一邊是我自己生的孩子。

兩邊都是至親，怎麼選，都讓人左右為難，如墜地獄。

我告訴系統：「暫時先不用送我回去了。」

系統：「你也別太擔心，男主只是嘴上這麼說說，他不會真的對祝長青和四月做什麼的。他說那些話，其實只是不想讓你走。」

我沒有理會系統的說情，也沒有給方季南好臉色。

只是在接下來面對方澤的時候，我儘量表現得善良一點。

或許是因為大病一場，經歷了人心險惡，方澤突然間變得很黏人。

他總是一醒來就喊著要找我。

甚至有時候睡著了，還會拉著我的手不肯放開。

有一次他從枕頭下面拿出幾張畫，遞給我看。

「媽媽，你看。

「這是我和你，我們在遊樂場裡玩。

「這是我和你還有爸爸，我們在野外露營。

「還有這個，是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放煙花。」

我看了每一幅畫，許是生病的緣故，線條都有些虛浮，但是構圖很好，很真實。

一開始我以為這是方澤的想像。

直到後來有一天，他睡醒起來，哭著喊著要找我。

等我過去，他重重地撲到我懷裡，哭著說：

「媽媽，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好像知道了什麼。

整張小臉都皺在了一起，眼底有對死亡的恐懼，還有迷茫。

他提起了那幾幅畫，說那些事情是他跟方季南還有蕭晴做過的。

但他很後悔。

「媽媽，應該是你帶我去遊樂場玩的。

「露營也應該是你跟我和爸爸一起去。

「還有放煙花，過年的時候，我們一家人是應該在一起的。

「那個蕭晴阿姨一點也不好，她打我罵我，還說媽媽你的壞話。

「她不好……」

提起往事，方澤哭得更厲害。

但他哭著哭著，又突然停了下來。

自己抬起小手，擦擦眼淚，給自己打氣——

「我是男孩子，不能這麼脆弱！

「要不然，媽媽你會不喜歡我的。」

「怎麼會呢？」

「是爸爸說的，如果我不堅強，總是哭鼻子，不好好治療，媽媽就不會回來。

「所以我一直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然後媽媽你就真的回來了！」

此刻的方澤，看上去天真無邪，眼裡滿ṱṻ⁷滿的都是對我的愛意。

是我曾經，可望而不可即的樣子。

但是時隔五年，我卻好像已經不那麼期待了。

我只叮囑方澤：「接下來也要好好吃藥，好好休息，知道嗎？」

方澤重重地點頭。

然後又朝著門口喊了聲：「爸爸。」

我回頭看去。

方季南站在門口。

看他的表情，應該是來了有一會了。

或許我和方澤的對話，他也都聽到了。

不知道此刻，他心裡會不會有波動？

會不會後悔曾經把我逼走，間接地把方澤害成了這個樣子？

-13-

方季南今天之所以提早回來，是因為我生日了。

他問我想怎麼過。

我眼皮都沒抬，淡淡地回道：「不用了。」

當初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沒有給我過過生日。

現在我已經跟別人結婚生子，他又來獻哪門子的殷勤？

我轉身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方季南卻拉住我：Ťṻ³「還是過一下吧，這是小澤陪你過的第一個生日，也是……最後一個。」

「只要你不說，小澤並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說罷，我試圖甩開方季南的手。

但沒有成功。

在我惱火地瞪過去時，方季南終於說了實話：「是我想給你過生日。」

「那就更不用了。」

祝長青和四月肯定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最近這些天我雖然沒有跟他們在一起，但都有通電話聯繫。

四月只在第一天，因為我沒有準時去幼稚園接她有點小生氣。

後面得知我「出差」了，就再也沒有鬧過脾氣，每天除了想我，還是想我。

昨晚她接電話接得都快睡著了，還黏黏糊糊地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她不知道，我也很想很想她，想得都快要瘋了。

也許就是因為有四月的存在，讓我看到了孩子純潔美好的一面，所以我無法完全對方澤狠心。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忍不住問自己——

如果方澤也跟四月一樣，從小被人精心愛護著。

那現在的他，會不會更讓人喜歡，更讓人心疼？

-14-

晚上祝長青準時打來電話。

四月一邊叫著媽媽，一邊祝我生日快樂。

父女倆在電話那頭唱著生日歌，給我雲過生日。

可就在這時，方季南忽然用鑰匙打開了我房間的門。

我被嚇一跳。

祝長青在電話那頭看到我變了臉色，也連忙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迅速蓋住攝像頭，防止方季南入境。

然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方季南很無恥地喊了我一聲：「星星。」

他沒有跟之前一樣，喊我聽雨。

而是故意叫的星星！

他就是想在我和祝長青之間製造誤會！

我乾脆掛了電話，又給祝長青發了條資訊：【等下我再打給你。】

祝長青：【沒事嗎？】

【放心。】

祝長青沒再多問。

我放下手機，冷冷地盯著方季南。

他卻好像很開心，笑著說：「我買了蛋糕，去小澤的房間給ŧű̂₌你過生日吧。」

「我跟你說過了，不需要你給我過生日。」

方季南雙手一攤，無賴至極：「可現在小澤已經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了。」

「……」

他把我對方澤的最後一絲憐憫，當成拿捏我的把柄。

總是一步步試探我的底線，以為我會跟從前一樣，對他一忍再忍。

可今晚，我不打算讓步。

「你要過生日，那就你自己和小澤去過，我不過。」

「星星……」

「別叫我星星！夏晨星只屬於祝長青和四月，不是你能叫的！」

「可我想重新認識你。」

「憑什麼你想怎樣就怎樣？我在你身邊的那幾年，被你傷得還不夠深嗎？方季南，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了才開心？」

「我沒有，我真的只是……」

「媽媽。」

門口突然傳來方澤的聲音。

我和方季南震驚得齊齊轉頭看過去。

方澤站在那裡。

雖然一隻手扶著牆，但身邊並沒有其他人扶他。

可之前醫生明明說過，方澤不可能再自己站起來了。

我和方季南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直到方澤朝著我們兩個走來。

他朝我伸手。

我還處於震驚中，只是本能地回應他。

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方澤笑了。

他說：「媽媽，生日快樂。」

我忽然有點心酸。

也許方澤是真的後悔了吧。

在被蕭晴傷害後，他是真的渴望我的愛。

就像方季南說的那樣，這是他陪我過的第一個生日，也是最後一個。

我或許不該對他這麼殘忍。

「小澤，蛋糕在你房間嗎？」

方澤點點頭。

我把心底亂七八糟的情緒都壓下去，笑著對他說：「那去你房間，給媽媽過生日吧。」

「好。」

-15-

方澤是自己扶著牆走回房間的。

沒讓方季南扶，也沒讓我扶。

他說他想再感受一下，雙腳落地的感覺。

我和方季南靜靜地跟在他後面。

誰也沒說話，誰也說不出話。

到了方澤的房間後，我們點蠟燭，許願，然後吃蛋糕。

吃著吃著，方澤突然問我：「媽媽，你剛才許的願望，是不是跟我有關？」

「怎麼了？」

「我不希望你的願望跟我有關。」

他的話音落下，我和方季南都停下了吃蛋糕的動作。

但他沒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直到把蛋糕全部都吃完。

然後，他放下了碟子和叉子，抬頭看我。

這一秒，我和方季南都明白過來——

剛才方澤之所以能自己下床，其實就是迴光返照。

他要走了。

他也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懂事和成熟。

他對我說：「媽媽，我知道你和別的叔叔在一起了，你們還生了個妹妹。

「我在爸爸的手機上看到過妹妹的照片，很漂亮，很可愛。

「她笑起來跟媽媽你一樣，很好看。

「媽媽，你一定很愛她吧？」

是的，我很愛四月。

但這個答案，沒辦法在此刻直白地告訴方澤。

他也沒有執著於答案，而是繼續說道：

「如果媽媽你要許的願望真的跟我有關，那我希望你許願，下輩子你還能當我媽媽。

「到時候，我肯定不會再被別的阿姨騙走了，不會再說你是壞女人。

「我會很愛很愛媽媽。

「如果媽媽要跟爸爸分開，我也會跟媽媽你走的。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長長的兩段話，耗盡了方澤所有的力氣。

他終於再也支撐不下去，一點一點失去支撐。

我把他拉回來，緊緊抱在懷裡。

「媽媽……」方澤已經聲若蚊吟，「等我死了，你就可以回到妹妹身邊了。」

說完這句，他似乎還不放心，掙扎著朝方季南的方向抬起手。

方季南連忙握住他的手。

方澤：「爸爸，我馬上就要死了，你不要再欺負媽媽。」

「爸爸不會欺負媽媽的。」

「那你讓媽媽……走吧。」

伴隨著這句話一起落下的，是方澤眼角的淚水。

或許在過去這些天裡，我和方季南之間的種種，方澤都看在眼裡。

他知道我是為了他才留下的。

所以他希望自己死後，能讓我真正重獲自由。

「媽媽……對不起……」

我終於落下淚來。

在我以為自己對方澤除了先天的血緣憐憫，再無後天的愛意時, 我還是心疼他了。

「小澤別怕, 你先去另一個世界，以後媽媽和妹妹都會來的。」

「你們慢慢來, 我會一直一直等你們的。」

「好。」

方澤慢慢閉上眼睛。

方季南轉身去喊醫生。

這時方澤又很輕很輕地呢喃了兩句：

「媽媽, 我太困了……」

「媽媽……」

-16-

醫生進來的時候，方澤已經徹底閉上眼睛, 呼吸也停止了。

他看上去跟平時睡著了一樣，安安靜靜地躺在我的懷裡。

醫生上前查看了一番，隨即轉身對方季南搖搖頭。

方季南像是遭受了重擊般，承受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

醫生讓他節哀。

他臉色鐵青說不出話, 過了好一會兒, 才回過神來，擺了擺手，讓其他人都出去。

重回寂靜, 我淡淡地開口：「方季南，一切都結束了。」

他沒有應聲。

但是向來高傲的神情, 已經徹底垮了。

我輕輕地把方澤放平在床上，蓋好被子。

然後我說：「我要走了。」

方季南大驚：「你現在就要走？小澤的葬禮……你不參加了嗎？」

「不了。ṱù⁹」

因為我會把方澤放在心裡。

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一開始他嫌棄我, 後來他後悔了。

最後的最後，他希望下輩子還能當我的孩子，他希望我自由。

在我看來，方澤最後的悔悟，要比方季南的後悔真誠得多。

所以現在方澤走了, 我不願意再跟方季南多一秒的糾纏。

「以後無論在哪個世界, 我們都不要再見面了。」

「聽雨……星星……」

任憑方季南怎麼喊我, 我都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下樓後, 我徑直朝著大門走去。

系統突然出現：「宿主，一切都結束了嗎？」

「是的。」

「那你現在要回原來的世界嗎？」

「祝長青和四月呢？」

「他們在大門口等你。」

「什麼？」

「是我把這裡的地址告訴祝長青的, 也是我說, 你這幾天應該就可以回家了, 所以他們就來接你了。」

難怪剛才祝長青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感覺他和四月好像是在車裡。

祝長青還說是因為怕錯過打電話的時間。

原來那時候他們就出發來接我了。

哪怕他們並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會回去。

但他們願意在外面等著。

當我要回去的時候, 能第一時間接上我。

又怕告訴了我真相, 會給我增加心理負擔。

所以就什麼都不說。

不像方季南，曾經傷害我，後來試圖用方澤拿捏我。

真正的愛, 應該是祝長青那樣的。

溫柔、包容、尊重。

我越走越快，逐漸小跑起來。

快要到大門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門外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在蹦躂。

祝長青開了手機的手電筒, 舉起來在晃動。

四月扯著嗓子：「媽媽，這裡！媽媽，我和爸爸在這裡！」

我跑得更快。

系統在我耳邊說：「宿主, 你和男主的故事到此結束了, 我會抹去你離開男主後的痕跡，他會記得你，但找不到你，所以你放心, 以後男主不會去騷擾你。」

方季南會記得我。

也會記得小澤。

但他失去了小澤。

也將永遠都找不到我。

而我，有祝長青和四月。

我們一家三口，會回歸平靜而溫馨的生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