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

骸骨被鎮魂珠定了十三年,我魂魄都無聊到要散了。

卻遇到了被侯府趕出門的真千金。

她躺在我的骸骨上,一行行掉眼淚:

「我想死,你想活,我們換一換吧。」

-1-

我想不到自己只剩一縷幽魂,還能被人看到。

更想不到,能看到我的人還是侯府丟失的真千金。

半年前侯府接她回府時,路過我這一畝三分地。

馬車停在了我屍骸養大的桃樹下,猴急的老媽子捂著後庭,躥進了草叢裡一瀉千里。

車裡落了一個人,正是被侯府找回來的千金孟錦。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與我四目相對時,頓時嚇得慘白。

我死相不好。

朱鹮那個賤人,挖了我的眼珠子,劃爛了我那張為沈翀所神魂顛倒的芙蓉面。

連我耍得一手好刀的雙手,都被生生砍斷扔進了王府後院的魚池裡。

骸骨被釘在這亂葬崗裡,我無聊透了。

每天都倒吊在歪脖子的桃樹上蕩秋千。

陰風一蕩,我血淋淋的頭,正好落在孟錦面前。

她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圓。

我滴答滴答的無形血正好落在上面。

齜了齜獠牙,我沖她面門吹了口氣。

「把你乾糧給我聞一口,饒你不死。」

-2-

她哆哆嗦嗦掏半晌,才捧出兩個冷饅頭。

失望至極。

「打發要飯的呢,我要聞好的。那樣的。」

我長舌頭一伸,指向了不遠處的小廝與馬夫手裡的豬肉幹。

她隨我看了一眼,繼而面色窘迫,羽扇一般的眸子垂了下去,聲音細弱蚊吟:

「我還沒有認祖歸宗,勇毅侯府不養閒人,我的乾糧是自己帶的。」

我三尺長的舌頭,頓住,繼而慢慢收了起來。

侯府家大業大,扔出去喂狗的饅頭都比她手上的精細。

十幾年前我在宮宴上見過那個養女,穿金戴玉,宛若仙童,比皇室公主都不落多少。

那時候的侯府夫人在提及自己丟失的女兒時,還在人前落過淚。

「眼前的慰藉,才免我度日如年。」

可不過十幾年,她竟將親生女兒遺忘怠慢成了這般模樣。

不被愛的人,連接她回家都抽不出身來。

我不過躺在樹頂上感慨了一下世態炎涼,孟錦就心軟了。

「給你!」

她壯著膽子問馬夫要了半塊被啃咬過的肉乾,舉在手上,怯怯地連頭都不敢抬:

「別哭了。」

「我給你想了辦法。」

我一怔,才發現空落落的眼窟窿裡又在冒血串。

「我沒有……」

啪——

-3-

我話還沒說完,老媽子的戒尺就穿過我腦袋打在了她的手上。

「做小姐的要有做小姐的規矩,侯府是何種勳貴人家,如何能吃嗟來之食。一塊肉乾就讓你丟盡了侯府的臉面,低賤下作,該罰。」

肉乾落地,沾了灰土。

小廝與馬夫踩了一腳,叉著腰杵在老媽子兩邊說起了風涼話:

「就這做派,連小姐院裡的翠竹都比不上,還小姐呢。」

「要不是聯姻要用人,你以為誰願意接她?侯爺與夫人五年前就去看過了,嫌她目不識丁上不得檯面,就沒要。」

「擺小姐勢頭,也不瞧瞧自己什麼來頭。刷糞桶長大的孤女,永遠洗不掉一身屎臭。」

孟錦攥緊了衣袖,無地自容的頭也不敢抬。

三人卻越發得意起來,惡語連珠,全是貶低與笑話。

老媽子戒尺上不斷落下的規矩,和馬夫小廝幸災樂禍的笑聲,好吵。

我又想起了殺人的那些日子。

「你見過人肉秋千嗎?」

淚汪汪的孟錦一怔。

「今天你就要見到了。」

我長舌一伸,老媽子被我卷到了桃樹上,鉗狀的樹杈卡著她的脖子,我吹一口氣,她便撲哧撲哧蕩了起來。

「要再快點嗎?」

孟錦呆住了。

老媽子被卡得快死了。

馬夫和小廝大叫著過來幫忙。

我桀桀一笑:

「要看風火輪嗎?」

馬夫和小廝被卷在樹枝上,不要命地轉。

他們歇斯底里地叫,屎尿橫飛。

哭爹喊娘裡,一個個翻了白眼。

小姑娘嚇著嚇著,就笑了。

一炷香後,三個昏倒的人整整齊齊躺在地上。

「都拉身上,能比誰光彩。」

我和孟錦捧著肉乾,大快朵頤。

「你叫什麼名字?我回京攢錢幫你超度。」

我的名字她沾不得。

何況我,也超不了度。

「鎮魂珠打過的,別白費力氣了。況且……」

我沒說,況且我快魂飛魄散了。

「你只管說他們被鬼掐了,這副模樣,他們自己也只敢說怕是青天白日見了鬼。」

我又吊回了樹上。

「好好活著,畢竟我最想的就是活著。」

活著讓那些賤人下地獄。

她怔了一下。

「你喜歡聞肉,我下次來看你,給你帶燒雞。」

她走的時候信誓旦旦說下次會帶燒雞來看我,可一走就是半年。

-4-

「鎮魂珠我知道,若要自由,只能以命換命。我刻意去護國寺請了符篆,只要你點頭,我便把我的命給你。」

驚雷陣陣,映出了孟錦那張慘白的臉。

與半年前的鮮活不同,她氣若遊絲,倒在我桃樹下,再沒了力氣。

「我沒有忘了你,我只是出不來。沒有燒雞,你別怪我。」

「你看我,到死還想著你呢。」

她只求一死,哪裡不行。

偏偏京城到這裡三十裡地。

她踩著泥濘要走整整一夜。

「誰把你逼成了這樣?孟家?」

她決然一笑,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下一瞬,鋒利的匕首瞬間便劃開了她的手腕。

「是世道,是我愚鈍懦弱不如別人,這是我的命。」

鮮血湧出,沾在了她藏在懷裡的濕答答的符篆上,現出金光。

「過來呀,過來抱抱我,你是唯一護過我的人了。」

「哦,你沒有手,那我抱你。」

饒是我如何想救她,也不過是一次次的徒勞無功。

「我想死,你想活,我們換一換吧,求你。」

一個人想死,別人是救不了的。

她將傷口撕得更深,鮮紅的血被雨水沖刷,蔓延而下,我整個骸骨都染上了血腥。

「活得已經這樣辛苦,別讓我死不瞑目了。至少,你活著就還有人記掛我,不是嗎?」

她的三魂六魄慢慢飄出,越來越淡,只剩一口氣吊著了。

我靠近她。

「你有什麼願望?我幫你,我都幫你。」

她笑了,緊緊抱住了我。

將臉深深埋進了我的懷裡。

「你要好好活,我來生投個好人家。我們,都賺了。」

賺了嗎?

除非拉下所有人陪葬,否則就是枉死!

那夜,侯府死了個沒人在乎的真千金,亂葬崗裡卻復活了一個鬼羅刹。

桃樹一夜枯死,我帶著孟錦的身子下了山。

來生我不曉得,此生我就要血債血償。

-5-

回京之前,我入了趟護國寺。

那裡有個終生茹素為兒子祈福的皇太后。

從前她不喜歡我,罰我跪時,落下了我八個月的孩子。

可現在,我告訴她她兒子死的真相後,她急不可待地要上我的賊船,與我一起掀起風浪,殺回紫荊城了。

協定達成,趕在侯府千金及笄那日,我回了侯府。

滿堂歡喜裡,所有人圍在假千金夢雪如的身邊,千金難得的珍寶首飾,不要錢得堆在她面前。

人人都在恭喜她長大了,叮囑她要謹言慎行,莫要耽誤了自己。

花團錦簇裡,盡是人生得意。

只沒人記得,今日也是孟錦的生辰。

侯夫人將嬌俏的假千金攬進了懷裡,十幾個大盒子整整齊齊堆在她面前。

「這是你祖母嫁妝裡的東西,母親也是生了你阿兄才拿到了手上。母親不給別人,只給我的如兒。」

夢雪如嘴巴一嘟,撲進侯夫人的懷裡,露出了天真又狡黠的笑:

「就知道母親第一愛我,如兒好愛好愛母親。」

侯府世子孟雲廷一臉溫柔地走上前去,獻出了他的珍寶:

「母親的傳家寶阿兄可沒有,只這御賜的五色瑪瑙,可是阿兄從三皇子手上求來的,意義自然大不相同。」

三皇子?

排行三,是他沒錯了。

呵,倒是意外之喜。

高座上的侯爺得意地捋了捋鬍鬚:

「父親的禮物也不差。我覥著臉求了聖上,待你及笄後,便為你與三皇子早早賜婚,也讓我的掌上明珠得償所願。」

夢雪如眼睛頓時就亮了。

卻不忘沖侯爺跺腳:

「爹爹羞死了,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事情,女兒不理你了。」

眾人被逗得哈哈大笑,言語裡全是裹著蜜的甜膩。

只有我的身體裡,還帶著孟錦觸及即痛的暗傷。

冷風一吹,寒入骨髓,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冷戰。

「你還曉得害羞,不是沒皮沒臉慣了的嗎?」

「阿兄大壞蛋,母親,你說他嘛。」

「好好好,母親這就訓他。雲亭,莫要欺負你妹妹。罰你明日帶妹妹逛街,所有的錢都你付。」

孟雲廷叫苦連天:

「母親這是為難人,您又不是不知曉,我的一點私庫都花在小饞貓身上了。」

孟雪如吐著舌頭做了個鬼臉:

「活該,嗚啦嗚啦。」

「那麼我呢?」

哄堂大笑裡,我就這麼煞風景地走了出去。

「該給我什麼?」

-6-

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臉上皆是被掃了雅興的不悅。

孟雲亭冷臉斜了我一眼:

「還知道回來,以為你多有骨氣呢,竟也混不下去灰溜溜滾回來了。」

「你知不知道雪如因為你的離家出走,擔驚受怕的好些日子都吃不下睡不著。」

「敢與人私奔,你當真好不要臉。侯府都因你丟盡了顏面。」

孟雪如見我回來愣了一下,卻迅速收起一閃而過的恨意。

咬著唇,無辜的雙眼上湧著水汽,拽拽孟雲亭的衣袖,她委屈巴巴:

「阿兄,別這麼說了。」

「我已經不怪姐姐了,雖然她將我趕出了府,害我差點沒了命。但畢竟我受了侯府這麼多年富貴,我知足的。」

「想來私奔的事也是受人慫恿,如今姐姐定是知錯。」

繼而看向我,一副真心為我好的樣子:

「既然姐姐回來了,我想,我也該將姐姐的一切還給姐姐了。」

「只是姐姐,這些日子你不辭而別,讓父親母親操碎了心,你莫要忘了給雙親賠個不是。」

孟夫人狠狠瞪了我一眼,冷笑著拒絕:

「我可受不起。」

「上次給你道歉後,便將你推進了水裡。」

「若給我道歉,保不齊我這把老骨頭也填進去了。」

「再說,為娘只有一個女兒,便是雪如你了。莫拿別人折煞了我。」

孟雪如朝我為難地眨巴眨巴了大眼睛。

「姐姐,你快認錯啊。」

侯爺見我無動於衷,冷厲吼道:

「還不快跪下!」

-7-

我紋絲未動,身體卻本能地傳出難過與心疼。

那是孟錦,她靈魂都不在了,身體都還在難過。

直視著幾人,我給了他們最後一個機會:

「她有的,我不該有嗎?」

「你也配和雪如比。」

孟雲廷大怒。

「鄉野村姑,不知禮數,幾次三番丟侯府的臉,若非雪如護你,你早就死了一萬次了。」

「與人私奔?誰告訴你們的?」

夢雪如咬著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一步步朝我走來,邊走邊說:

「姐姐別怕,你既然回來了,自然有家人為你善後。」

「那封信,我已經替你毀掉了。只要你在父親母親面前認個錯,侯府裡你還是大小姐,我們一家人依然和和睦睦的。」

「看看你妹Ṫū́₂妹,到這個時候了都還在為你說話,你竟那般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陷害於她。怪我偏疼了她,你自己說你哪點比得上她!」

「你母親說得沒錯,若非你乃我們親骨肉,我早將你這爛泥扔去了莊子上。」

「父親母親就是太心軟,她這樣的禍害,就不配為我孟家子孫。」

「你們不要這麼說了,她會難過的。」

孟雪如親昵地攀上我的手臂,目光一沉,尖銳的指甲掐進了我的皮

「你說是嗎,姐姐~」

斯~

她做好被疼痛的我甩開後,順勢摔倒的準備。

可我連動也沒動。

僵在原處,她咬著不甘,低聲沖我叫囂:

「竟長進了,真有你的。下賤貨,怎麼沒死在外面。」

這般不入流的伎倆便逼死了孟錦?

我不禁啞然。

「這麼說,我與人私奔的事,是從你嘴上說出去的?」

她眸中閃過不屑,面上卻委屈至極:

「姐姐是在怪我嗎?我不是故意的……」

哢嚓。

下巴被我順手卸掉了。

「承認了就好,別的不用多說。」

動作太快,待她捂著下巴惶恐嗚嗚啊啊叫的時候,眾人才反應過來。

頓時,所有人蜂擁而至,要將我拿下。

可為她衝鋒陷陣的奶娘還沒近身,便被我一腳踹斷大腿骨,趴在地上只顧得上號。

同一時間,匕首抵在被封了穴道的孟雪如脖子上。

「動一個試試!」

或許是我語氣太輕了,讓他們誤以為我沒那個膽量。

竟還要往過撲。

嘩啦……

手腕翻飛,孟雪如的面頰落下一指長的刀疤,鮮血淋漓。

「啊,好痛,爹娘阿兄,如兒好痛。如兒毀容了,如……」

「再叫!」

她不敢叫了,血淋淋的耳朵被我一刀拉下後,踩在了腳下。

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囂張,現下成了滿面的瑟縮與惶恐。

所有人被我逼退到了侯爺身後,我的腳才踩向了滿地打滾的孟雪如的奶娘身上。

-8-

「說說看,你家主子被誰趕出了府,又是怎麼落的水?」

她疼得大汗淋漓,還在嘴硬:

「大小姐就是殺了老奴,老奴也只能實話實說。是您容不下二小姐,殺她不成便將她趕出了府。」

「二小姐差點被賊人擄走,現在腿上還帶著傷呢。」

竟是個嘴硬的。

有意思。

足尖剛抬起,孟母就叫出了聲:

「逆女,你是要反了天不成。不就是要禮物,我送你便是。」

「你敢傷了我如兒,我這輩子都不會認你,更不會要你。」

她可真聒噪。

孟錦,真痛。

嘩啦,孟雪如的耳墜子被我拽下的同時,直直打在了孟夫人的發冠上。

一個唯一的好耳朵豁了口。

另一ƭű̂⁷個自恃端莊的主母,披頭散髮,滿面蒼白,儀態全無。

「下一次,我就打你眼睛上,有眼無珠留著也無用。」

孟母惶恐地跌坐在地上,再不敢開口。

其他人也見識了我的手段,不敢輕舉妄動。

-9-

「給過你機會了,你不珍惜,便怪不得我。」

刀尖落在吳媽手腕上,順力一挑,她的手筋就斷了。

「不說實話嗎?」

她不敢應聲,只沒命地叫。

我揉了揉發麻的耳朵,便又一刀,直直紮在了她的心肺尖上,甚至刻意轉了轉刀柄。

死不了人,卻能痛到人生不如死。

甚至,帶出的血流成了小河,將其他人震懾得動彈不得。

陪沈翀打拼那些年,為給他找消息,我在地牢裡研究了許多折磨人的手段。

今日用在一個後院老媽子身上,倒是顯得大材小用了。

但,手段不在於高低,有用就好。

果然,才兩刀,吳媽便痛到尿了褲子。

她正要開口,孟雲廷就叫出了聲:

「你想要什麼?我們給你就是!」

「是要雪如的院子,還是認祖歸宗,還是三皇子的婚事?」

「你放下刀,我們慢慢商量。不要鬧出人命,不然,阿兄也幫不了你。」

他滔滔不絕,打斷了我的審訊。

無名火頓時躥上頭頂。

「你過來,我跟你說我要什麼!」

他猶豫再三,還是在孟雪如的眼淚裡過來了。

「你······」

他身後的刀還沒伸出來,便被我一把掐住脖子,順便十幾個大嘴巴子劈裡啪啦落在他臉上。

人被我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帶牙的血,才昏死過去滑出了背後的刀子。

「讓你話多,死不足惜的蠢貨!」

侯爺對上我含笑的眸子,恨到發抖,卻也不得不為了一雙兒女的性命,忍氣吞聲。

咬著牙,他命令道:

「聽她的,誰都不許動!」

我滿意地沖他彎了彎嘴角,同時冰冷的匕首在吳媽臉上拍了拍:

「說嗎?」

她再也不嘴硬了。

倒豆子一般倒出了孟錦所受的委屈與迫害。

-10-

鄉下回來的小姐,本就不受家人待見。

回府的第一日就因為惹哭了假千金,被關去了最小的院子裡學規矩。

後來,摔碎假千金御賜的首飾,與家人慪氣點了院子,甚至嫉妒假千金得了三皇子青睞將其推入湖中。

最後,拿著真千金的身份將假千金趕出了侯府,若非侯府尋找得及時,那假千金就要毀在了悍匪手上了。

腿上留下了指甲蓋大的一個疤,便讓侯府所有人將真千金趕出了府長教訓。

可她竟一氣之下與人私奔了。

「都是小姐······不,都是二小姐吩咐的。」

「她受不了自己因為那層血緣關係,被大小姐壓一頭,所以,她要大小姐死。」

「從始至終,都是二小姐的算計,大小姐是一件惡事都沒做過。」

「大小姐被關祠堂時,二小姐攬過送飯的活兒,卻一次飯都沒送過。整整一個月,大小姐靠吃下人剩湯熬過去的。」

「大小姐給夫人準備的生辰禮,是自己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平安袋,不是那個被二小姐換來的土疙瘩。」

「老爺的風寒藥,也是大小姐守著爐子熬出來的,不過入書房的時候被攔了下來,才被二小姐加了瀉藥嫁禍在了大小姐頭上。」

「世子的畫大小姐當真只是看了一眼,沒有碰過。是二小姐,拿她暢通書房的便利,親自毀的。」

禁足,跪祠堂,挨打,甚至趕出家門自生自滅。

孟錦竟在自己的家裡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從未享受過愛意的她,帶著滿心期待回到了自己的家。

卻發現,她求而不得的愛,早有人替她享受了。而本該愛她護她疼她的骨肉血親,給她的卻是鋪天蓋地的恨和惡意。

被自己家人背棄,厭惡,甚至驅逐與打壓。

她該多無助啊。

我歎了口氣,繼續問:

「私奔的事又怎麼說。」

吳媽身子一抖,惶恐道:

「大小姐沒有與人私奔。老爺與夫人因二小姐的離家出走,將大小姐趕出侯府,讓她知曉沒了府中眷顧的女子何其艱難時。二小姐早就買通悍匪,要將大小姐辱殺于京郊。」

「至於那封信,自然是翠竹寫的,她擅臨摹。」

我在人群中冷笑著鎖定翠竹時,她害怕極了。

刀還沒揚起,她便撲通跪到了我跟前,對吳媽的話做了一一佐證。

順便,補充了許多細節。

最後,她磕頭如搗蒜:

「是二小姐逼我的,我們做下人的,哪裡敢不從。」

「求大小姐饒命,求大小姐饒命。」

你看,刀握在自己手上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對你臣服。

孟錦啊,你就是缺了一把刀。

孟雪如的罪惡幾乎板上釘釘。

「把孟雪如帶下去,重刑伺候!」

「誰敢!」

-11-

被我刻意放走的家丁請來了怒氣衝衝的三皇子沈煜辰。

怎麼說呢,聰慧遠不如沈翀。

連容貌,都沒繼承他母親三分。

幼時還有三分可愛,如今哪裡看著都可惡。

「還有臉看本皇子,孟錦,你簡直下賤。」

抱著快碎掉的孟雪如,他在護衛的團團保護下,沖我喋喋不休地叫囂:

「重傷朝廷命官與我的未婚妻,孟錦,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想找死。」

「來人,將這惡貫滿盈的賤人給我抓起來,送去大理寺嚴懲。」

「哦?在侯府抓他們的女兒,你問過他們同意嗎?」

即便知曉了所有真相,即便知曉了孟錦所受的一切委屈,可孟家所有人在面對三皇子對他們可憐的女兒與妹妹發難時,還是選擇了沉默。

女兒的委屈,哪有侯府的富貴與前途重要。

孟錦啊,他們不值得啊。

機會給過了,現在,他們就自負因果。

三皇子笑了,趾高氣揚的樣子倒像極了那人:

「本皇子說你不是孟家千金,誰又敢說一聲是。」

侯爺垂下眸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侯夫人囁嚅半晌,還是閉了嘴。

只有孟雲廷,帶著一身傷,惡狠狠道:

「殺了她!我只有雪如一個妹妹。」

三皇子一副「你看吧無人護你」的模樣,居高臨下俯視我:

「你以為傷了雪如你就能嫁給我?做夢!」

「如今孟家不要你了,我更是要讓你生不如死為雪如賠罪。」

「你若識相的,自殺於雪如身前,我勉強留你一個全屍。」

我倒吸口涼氣:

「三皇子為了做護花使者明知真相如何,也要罔顧王法置我於死地?」

他冷嗤一聲,不屑回道:

「何來雪如算計你,從來只有你癲狂得在侯府裡隨意殺人。」

「雪如不過是為了阻攔你發狂,被你毀了容貌。孟大人為勸你向善,便被你打落了牙。」

「真相,只有如此而已。」

他能大庭廣眾之下顛倒黑白這般說,我就安心了。

見我笑得莫名,他大手一揮:

「來人,送去大理寺,按本皇子的說辭交代大理寺卿,命他狠狠地審。」

「恐臣,無能為力。」

大理寺卿,自暗處走來。

只可惜,他是站在了我這邊。

我笑了,冰冷至極:

「不好意思啦,奉旨查案。在場所有人,顛倒黑白要置本宮於死地的,盡數打入地牢。」

-12-

「你很好,拿朕的刀,殺朕的兒子。」

天子沈翀扔下了在養心殿外長跪不起的三皇子,來質問我為何出口惡氣而已,竟拉下他的兒子。

如今的沈翀平和許多,與曾經銳利深邃手段強硬的他判若兩人。

從前他眼裡揉不得沙子,如今他只想為了前朝後宮安穩,沒完沒了和稀泥。

我不滿意,所以靠在躺椅上眯眼曬太陽,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僵持不下,他伸手蹭了蹭我的臉。

「你呀你呀,這性子,越發像她了。」

皇帝在護國寺看太后時,一見鍾情的如妃,就是我。

如妃如妃,如他所願的妃子。

好可笑,我做了我自己的替身。

畢竟,任誰也想不到,如今的孟錦就是沈翀那個死了多年的白月光,雲棠。

模仿我自己,要多像我就能有多像。

所以,沈翀在被我一劍挑下馬,踩著肩胛骨要捏斷他脖子的時候,他在我的刀裡,在我的神態裡,找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要封目中無人的我為如妃。

我提出的條件便是要他替我殺了假千金,報仇雪恨。

他沒有了從前的狠戾,也不願插手大臣後院之事。

只將大理寺卿和大內總管伍公公指給了我,能不能將惡人繩之以法,全在我自己的手段上。

非常時期少不得強硬手段。

這還是十八歲的沈翀自己提出的。

所以,我選擇了血腥的嚴刑逼供。

有大理寺卿親臨現場,那毫無漏洞的罪證,他們都認。

偏偏跳出了個三皇子,要一怒為紅顏,讓我成為冤死鬼。

沈翀要保兒子,我偏偏要出口氣,我們僵持不下。

「他幼時差點病死,皇后溺愛太甚,慣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太令朕失望了。」

我冷笑:

「一句失望了就沒了?」

沈翀面露不悅。

我偏偏毫不退卻地仰面與他對視。

戲謔中帶著咄咄逼人的挑釁,是他親口對雲棠說的,他最愛的模樣。

他被這個神態逼退,正要開口······

「皇后娘娘駕到!」

我眼睛一亮,朱鹮啊,好久不見。

我處心積慮拉下三皇子,可就是為了送你見面禮啊。

-13-

她還是如從前一般,挺著賢良端莊的世家女模樣。

只在看到我和我的刀時,眼尾跳了跳。

卻目不斜視跪在了沈翀跟前:

「三皇子年少,受不得奸人挑唆與陷害,才一時氣上了頭,做出了這等糊塗事。」

「沒盡到中宮之責,教出了糊塗蟲來,臣妾難辭其咎。脫冠請罪,臣妾自請入冷宮承受責罰。」

身側的嬤嬤連忙跪下身去:

「娘娘身子不好,方才能下床便帶著三皇子來負荊請罪了。陛下恕罪,冷宮娘娘進不得啊。」

若是中宮受了牽連,便動了國祚根本。

不說別的,三朝元老的朱氏一族便不會善罷甘休。

朝堂上,免不了又起紛爭。

而沈翀,最討厭的便是朝堂上的老匹夫們沒完沒了地吵。

朱鹮還與年輕時的她一樣,最愛曲線救國。

可她,想得美。

「嬤嬤話是不是太多了些,陛下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李嬤嬤與皇后皆是面色一白。

我卻白了沈翀一眼:

「你也給我找個嘴替,往後難聽的話都別人說,我只說你愛聽的,賺不賺?」

皇后的紅白臉被拆穿,端莊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多嘴的嬤嬤便被伍公公拖了出去,啪啪掌嘴聲傳來時,朱鹮的臉上結了冰。

她的恨意從我臉上一掃而過,我卻毫不在意地在桌子下麵踢了踢沈翀的腿:

「奸人是誰?我嗎?」

「還是說那個該死的假千金?」

捨不得罰兒子,那就罰罰假千金吧。

退而求其次,對大家都好。

沈翀明白了我的退讓,陰沉的臉頓時如春雪消融。

「你是朕的愛妃,若你都成了奸人,那朕豈不成了昏君。」

「皇后意思,孟家女陰狠毒辣,利用了朕的兒子,還要殺朕的愛妃,簡直罪不可赦。朕便罰她……」

「父皇不可!」

我嘴角一彎--蠢貨來了。

-14-

跪在院外負荊請罪的沈煜辰,一聽孟雪如要被罰,竟闖進了我的內殿。

毫無規矩,愚不可及,正中我下懷。

「放肆!」

朱鹮俐落的一耳光便落在了三皇子臉上。

「本宮若不嚴懲,你還不知要被奸人迷惑成何等模樣。」

「本就是李代桃僵欺瞞聖上的禍害,又差點害了如妃的命,賞她一壺毒酒,也Ťų⁻算給了她體面。」

皇上為自己兒子留了餘地,將孟雪如推出去擋了刀。

皇后自然樂見其成,順水推舟拿孟雪如的命,保全了自己的兒子。

可不識好歹的三皇子竟直接跪了下去:

「母后,兒臣對雪如一片真心,她至純至善,絕非作惡之人。」

說著,看了我一眼,聲音弱了三分:

「不過是被人陷害罷了,如今都毀了容,何其可憐。母后貴為中宮,該為她那般可憐的弱女子做主的。」

沈翀深深閉了閉眼睛。

朱鹮更是被氣得恨不能當場昏死過去。

我主動為她解了圍:

「三皇子不信,由他親自跟著大理寺走一遍過場不就知道了。終究死也要讓孟家女死得明白,不如審個徹底。」

朱鹮慌了。

大理寺的過場,都是血肉模糊的。

孟雪如被送進去,那就是生不如死。

是的,就是死,我也不讓她死個俐落。

滾釘床,受炮烙,割耳斷指入蛇窩……

七十二刑罰,整整蔓延到地下五層。

也不知道孟雪如能堅持到哪一層。

孟錦的委屈,必要她在那一層一層往下走的酷刑裡,血債血償。

朱鹮捨不得自己護在懷裡長大的孩子見那樣的場面。

她掉下了她端莊持重的面具,苦苦哀求。

可我已經退了一步了,沈翀如何能再逼我。

「再護下去,他那般立不起的樣子,只配滾去封地開墾荒地。」

「有時間跪著求朕,不如好好教教你那不成器的兒子。」

朱鹮畢竟是髮妻,一直被沈翀敬重有加,第一次被訓斥著說了重話,她顏面盡失,如何敢再觸黴頭。

三皇子還是被皇帝送去了大理寺。

「朕也算為你出了口氣,可滿意了?」

沈翀冷著臉瞪我,眉頭上擰著深深的不悅。

我欺身而上,將人推倒在了案幾上,像十五歲的雲棠一般沒大沒小騎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不很滿意,但你護了我,我也要讓你滿意。」

雲棠的小把戲,我拿捏得恰到好處,五分相似,卻又不夠盡興。

每每讓沈翀滿足,卻又始終差一點。

他似是得償所願,卻又在差的一點裡抓心撓肝。

對我,對雲棠,愈加惦記。

-15-

不過三日,人前意氣風發的三皇子便病了。

也是,看著心上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削去食指,剝去皮肉,最後成了血肉模糊的架子,還血答答地沖他伸手,叫「辰哥哥救命」的時候,溫室裡長大的三皇子如何能不怕。

可偏偏,孟雪如死的時候,沖三皇子叫了一句「生不能相伴,死了我也會與你相守」。

那般血肉模糊的鬼樣子,三皇子嚇得腿都軟了。

當即命人將其挫骨揚灰扔進江水裡一了百了。

可即便這般,三皇子還是起了高熱,太醫都被請了三撥。

太醫說是驚懼過度,傷了心神。

無人知曉,那夜劃開孟雪如的刀上帶了毒,三皇子摟著她的時候恰好沾染上了。

驚懼過度,心神不穩時,便會致幻。

一切,不過都是我分毫不差地算計。

他終日疑神疑鬼時,我也沒忘了他的母后。

因那日宮人的失職將皇子放進了內殿,我一口氣殺了好幾個朱鹮的內應。

帶血的名冊子被送去朱鹮跟前時,聽說她氣得臉都綠了。

她不高興,我就高興了。

當晚便命人將孟雪如受刑的血衣送去了侯府:

「侯府思女心切,本宮便賞他們一個念想。」

聽說,侯夫人急火攻心吐了血,淪為人前笑柄的侯府亂成了一鍋粥。

盤腿嗑瓜子,沈翀不住地唉聲歎氣:

「朕的兒子竟這般不中用,當真比殺了朕還讓人覺得羞恥。」

我使了個眼色,這話便被傳得滿宮都是。

尤其未央宮,聽得最多。

朱鹮又躲在未央宮裡發了好大的脾氣。

給她請安的小答應因為戴了一朵紅色的薔薇花,被她尋著由頭罰了跪。

人前賢良大度的皇后娘娘,快要露出藏不住的尾巴了。

不過見面禮而已,好戲都在後頭。

-16-

沈翀拼命在我身上找雲棠的影子,貪戀我身上那份無畏,他幾乎住在了我的關雎宮裡。

他的恩寵,他的偏愛,他的在意,都給了我。

情動時,他咬著我的耳朵,叫了聲雲棠。

我掰過他的下頜,逼他看清我的臉。

「臣妾是如妃,孤女阿如。」

他抵著我的額頭,自嘲般笑了笑:

「是呢,她哪有你那麼乖順。朱鹮敢叫她奸人,她都敢當著朕的面抽她耳光。」

我沒有那麼跋扈。

抽朱鹮耳光那次,是她指著我隆起的肚子,笑吟吟地用獠牙撕扯了我:

「你殺人無數,我就不信不會報應在你兒子身上。有又怎麼樣,生不生得下來,生下來活成什麼樣,誰知道呢。」

可抽她耳光的後果,是我被皇后罰跪半日,落了胎。

很久以後我才知曉,那日她舞到我跟前時,身上就帶了活血的藥。

一開始,她就是沖著讓我落胎來的。

我的兒子死在了她的算計裡,她的兒子就別想活得安寧。

護得緊又怎樣,終究毀在了我手上。

點著沈翀鋒利的眉眼,可我找不到他從前的影子了。

「那她呢?哪裡去了?」

沈翀身子僵住,不動聲色將手從我枕下抽出,轉過身去,淡淡說了一句:

「夜深了,睡吧。」

我睡不著。

我想我的阿弟了。

-17-

沈翀帶著我的密信百里救駕時,我被朱鹮的阿兄帶兵圍在了王府裡。

朱鹮將我藏起的阿弟壓在身前逼我束手就擒:

「亂臣賊子,你死還是他死,選一個。」

雲家被冤,滿門覆滅,只剩我姐弟二人。

我為沈翀流血賣命,一為有朝一日為雲家申冤,二為阿弟的好活。

他才七歲,只比沈煜辰大三歲而已。

在沈煜辰被當眼珠子疼著,不知疾苦為何物時。

他便立下志向,要頭破血流為雲家翻案。

要懸樑刺股科考入仕,為我這阿姐撐腰。

便是淪為朱鹮刀下囚徒時,他也毫不畏懼地跟我說:

「阿姐,你為我、為雲家做得夠多了。你不走,我也不會獨活的。」

朱鹮的兄長一腳踩在阿弟的後背上,骨頭斷裂的聲音幾乎將我攪碎:

「她走了,我便將你剝皮抽筋,掛在城樓上示眾。」

見我遲遲沒有扔下手上的刀,阿弟反背在背上的手,被他生生擰斷。

七歲的孩子,痛到面無血色,還在沖我勉強地笑:

「阿姐,不疼的,我是男子漢,我受得住。」

哢嚓,阿弟習武的腿被一腳踩斷。

在朱鹮的刀尖要直入阿弟眼睛時,我扔了手上的刀。

可一把利劍,同時自身後貫穿了我的胸。

竟是我護了一路的姐妹。

那人,如今還在皇宮裡,悄無聲息享受著她的富貴榮華。

她的命,也該還我了。

-18-

在我入宮的第二個月,宮裡舉辦了秋日宴。

我被沈翀拉著手,坐在了他身邊。

朱鹮強撐傲氣,早就恨到了咬牙切齒。

趁沈翀與大臣們對飲時,我悄悄將酒換成了水。

然後挑釁般,摸了摸小腹。

我啊,有了身子。

朱鹮捏著酒杯的手,泛了白。

酒過三巡,我主動提出要去走走。

沈翀只讓我護好自己。

我拍拍身上的刀:

「有他,你放心。」

久未開過的咸福宮,開了門。

深居簡出的貞嬪早就站在月下等我。

見到我時,她忙撲過來:

「他們還活著嗎?你究竟想怎樣。」

我淡漠拂開她的手:

「跪下!」

她面色一僵。

觸及我冰冷的神色,半晌,她弱弱跪了下去:

「給娘娘請安。」

我沒叫起,居高臨下坐在她面前:

「這咸福宮,倒不如你以前的院子華麗,怎麼,朱鹮對你不好?」

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過一顆棋子而已,沒有子嗣傍身,如今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您究竟想讓我如何?」

「我只想知道我的家人還活著沒有?」

我一句不答,只扔下了一包藥:

「最近多去皇后宮裡轉轉,都是好姐妹,她的寶貝兒子病得宮宴都起不來床,怎少得了你的幾番安慰。」

她目光在那包藥上久久停留。

最後還是顫抖地將死路抓在了手上:

「如此,你可以放了我娘親與阿弟嗎?」

我起身就走:

「你沒資格問。」

有軟肋留在旁人手裡,她還有什麼討價還價的資格。

當年我阿弟的信只有她看過,出賣我們的人,也只有她--宋貞兒。

血債血償,她憑什麼以為,她有資格跟我提條件。

從我將她阿娘與弟弟的信物送至她手上時,就註定了她在死之前皆要寢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

回宮宴路上,我被宸妃堵住了,她笑吟吟看了看我的臉:

「你可像極了一位故人!」

我翻了個白眼:

「哦,我知道。陛下求我做他妃子那日就說了,白月光的替身而已。不也是金尊玉貴的妃子,衣食無憂,我還矯情什麼。」

她面色發白,挑撥離間的話差點把她憋死。

「當下可是二皇子露臉的大好時機,你不該趁勢而為嗎?」

「皇上正是頭疼,自己兒子沒一個立得起來的呢。這般好的機會,錯過了,可再也等不來了。」

「比起皇后的假惺惺,我倒是覺得你的笑親切多了。」

宸妃眼睛亮了,柔柔握住了我的手。

-19-

三皇子病倒了,二皇子意氣風發地在朝堂上露了臉。

他母親我曾很喜歡的。

柔柔弱弱,帶著三分淺淺的笑意,跟在我身後姐姐姐姐地叫。

她心思細膩,也溫婉乖巧。

當我帶著一身血回府時,她總站在廊下,等著為我梳洗上藥。

王府裡我最信任的兩個人,一個我一手帶出來的萬瓊,一個是我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宋貞兒。

可最終,宋貞兒拿我軟肋換了富貴,為現在的貞嬪。

萬瓊自身後給了我一劍,保了母子平安,後被封了宸妃。

她們啊,一個都逃不掉。

如今三皇子現了頹勢,宸妃隱忍多年,在我給她的消息裡終於露出了鋒芒。

朝堂上,二皇子不斷收買人心,壓得三皇子動彈不得。

後宮裡,宸妃公然與我交好,打了皇后一個措手不及。

「多謝妹妹的證據,如今朱尚書深陷結黨營私的貪污案裡,再難抽身,想成為三皇子的靠山,也有心無力了。」

見我沒有回應,她又旁敲側擊:

「只可惜,到底他嘴硬得很,竟沒咬下三皇子。」

我斜睨了她一眼:

「有沒有實證不重要,人言可畏的道理二皇子懂的,大不了就是--造勢。」

我想起今天是小姑娘吃肉乾的日子,我起身就往祈福殿走。

宸妃嘴角的笑意瞬間收斂,毒蛇一般的陰冷,黏在了我的後背上。

想借刀殺人?誰是誰的刀還不一定呢。

-20-

我懷孕的消息被捂得很緊。

沈翀裡三層外三層地將我護得嚴嚴實實。

他說,一定要我母子平安。

我藏下唇角的笑,附和說那是自然。

可沒幾日,貞嬪來我宮裡喝了一碗茶,我便大出血,倒在了地上。

沈翀來時,那攤血正在他眼底。

大抵是想起了雲棠落胎那日,他也是那般在一攤血裡,抱回了雲棠,卻失去了成形的皇子。

抱我在懷裡的時候,他身子在發抖,不斷哀求:

「別睡,別睡,朕在這裡。」

「太醫來了,你再堅持一下,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儘量學雲棠受傷時的神態,摸著他的臉,一句話都不說,一句痛都不叫。

記憶不斷重疊,大概更為深刻。

當得知我是被下了大量紅花,徹底傷了身子,再無緣子嗣時。

沈翀轉身沖去朱鹮的未央宮。

即便貞嬪牙關緊咬,一字不說,但從下人嘴裡撬兩句真話,不難。

「近日皇后娘娘叫我們家主子去未央宮去得勤了些,今日更是一ƭŭ̀ⁿ早便叫去密聊了兩個時辰。」

「小主來關雎宮之前,皇后娘娘派人出了宮,她說,安心去吧,一切有本宮。」

「求皇上為我們小主做主啊。」

貞嬪很聽話,一字一句皆聽了我的吩咐。

沈翀一腳將貞嬪踢翻在地:

「你是她的狗嗎?從未見過你如此忠誠。」

「既是忠誠,當年又為何背叛了阿羽。賤人,你死不足惜。」

貞嬪被拖走時,沖我不斷求著饒命。

我知道她在說什麼,她說她按我吩咐做了,讓我放過她的母親與弟弟。

可我都沒了弟弟,她怎麼配有。

被打入冷宮後,我送了她一份大禮。

她喜歡彈琴,我拿她母親的骨頭做了琵琶琴。

她喜歡擊鼓,我拿她阿弟的皮做了面小鼓。

她瘋了,大喊大叫咒駡我鐵石心腸不是人,罵我不講信用死不足惜。

罵到一半,一身黑斗篷我的竟站在了她身前。

「你被灌了紅花出了那麼多的血,竟還能到我這裡來,你好狠,好狠啊。」

我從來都不是良善的人,她也不是只在今日才知道。

將她攬在懷裡,我拔下了她頭上的簪子,一簪子一簪子慢慢磨沒了她的行動力。

而後,拖了數丈之遠,將她扔下了枯井。

在我臨走之前,我告訴了她一個讓她死不瞑目的真相:

「我不是雲棠的妹妹,雲棠從來沒有妹妹。」

「所以,你猜這般像她的刀法與模樣,是什麼緣故呢?」

她一定想到了什麼,迫切想求證。

可那麼深的枯井,那麼荒涼的冷宮。

她叫到死,也不會有人聽到了。

我被一點點切肉斷骨折磨致死的時候,我阿弟便是那般絕望得眼睜睜地看著。

那樣的痛,他嘗過了,那些劊子手們都該嘗一遍。

當年李貞兒的阿娘被賣去青樓,差點死在床榻上的蹂躪裡,是我殺進去救出了她。

當年她阿弟文不成武不就,還是妓生的奴,也是我拿為沈翀擋一劍的恩情,為他謀了差事。

可最後,是那對母子拿我被害的假消息騙我阿弟入了京。

她們辜負了我,就該把欠我的全部還回來。

從前三人聯手,陰謀陽謀都用盡了才要了雲棠的命。

可如今,一個死在冷宮裡,兩個被離間後鬥得你死我活,而我也再無軟肋被人拿捏。

這次,我還會輸嗎?

我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宮裡時,沈翀正坐在床邊看書。

我身上還帶著血,他視而不見,後怕得只握住我一手的冰涼。

「身子受不得涼,快過來,我給你暖暖。」

他將我攬在懷裡抱得很緊,意圖在我身上彌補另一個我。

可無論哪個我,都高興不起來。

當年雲棠要的陪伴,他留在朱鹮院子沒有給。

如今我要的血流成河,他也大事化小不願成全。

「我去殺人了!」

「那是她該死!」

「不問問是誰?」

「不重要!」

不是殺人不重要,只是死的人不重要而已。

我差點在他的深情與袒護裡,犯了糊塗。

只差一點。

-21-

因為始作俑者的皇后,被他原諒了。

奪了皇后的協理六宮之權,讓她禁足在未央宮裡養病,就算為我出了氣。

「等你身子好些了,朕封你為貴妃。不要再鬧了,可好?」

鬧嗎?

李貞兒屍身被發現以後,我將她帶血的發簪當作探望皇后的禮物,送去了未央宮。

聽說發簪裡還帶著屍臭,皇后娘娘嘔了一整日。

鬧到了沈翀跟前,他便來哄我。

我沒有回答,哢嚓一聲剪斷了蠟梅上伸出枝丫。

「若我偏要她為我還在償命呢!」

「孟錦!」

他在提醒我,我是孟錦,侯府裡望不到出路的無用人。

我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給我的。

我該乖順聽話,任人揉捏。

陽春三月,我卻有點冷。

「她也死在她手裡嗎?你也是這麼護著她的?」

我直勾勾的一句話,將沈翀堵得喘不過氣來。

「朕今日有要事,明日再來看你。」

提到雲棠他便要躲。

因為他愧疚,因為他心虛,因為他不敢面對。

「他們說,是她逼死的她。」

沈翀背影僵住,狠戾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可我毫不畏懼:

「死了一個他還不夠,還要再死一個我嗎?」

「還是說,你從來不愛她,也從來不為我心動!」

「放肆!」

他第一次如此動怒,不惜給了我一個耳光。

「朕是太慣著你了,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為你是誰,朕養的樂子而已。」

「今日起,你便在宮裡好好養身子,哪裡都不許去。」

他愛我自由囂張。

卻又恨我不夠聽話。

就像當年的雲棠一樣,他愛雲棠不顧一切為他付出。

卻又覺得雲棠雙手沾血,太過兇惡。

ṭū́ₗ他便喜歡朱鹮的端莊,萬瓊的可人和宋貞兒的乖巧。

以此,千遍萬遍淩遲著雲棠的心。

其實,他從來只愛他自己。

我扔下了剪刀,望著沈翀決絕的背影,兀自默了默。

「我一次一次遞刀給你,許了你彌補的機會,是你不要的。」

「日後,你就不能怪我了。」

-22-

我被晾在了關雎宮裡,好多日都不曾見過沈翀的面。

大家都說,如妃太過跋扈,惹了皇后不快,如今失了寵。

如妃失了寵,皇后生了病,最高興的莫過於宸妃。

她得了協理六宮之權,她兒子拿著三皇子貪污受賄的證據,在朝堂上意氣風發。

三皇子接連被大臣上奏,讓沈翀失望到底。

終於,他奪了三皇子的實權,命他好好養病。

朱鹮聞訊吐了口血,病歪歪地求見了沈翀。

那日,我在院裡放了一個風箏。

翱翔的雄鷹,栩栩如生,宛若活得一般在皇宮上空飛舞。

沈翀駐足在未央宮外看了許久。

進去,便與皇后大吵一架。

雄鷹是我阿弟曾經射下來送給沈翀的生辰禮。

他想起了阿弟,也想起了阿弟說過:「姐姐什麼都沒有,只有你跟我。她可以為我們拼了命,我們也當拿命去護她的。」

阿弟做到了,他沒有。

那是他心中的隱疾,而皇后正好在他傷口上撒了鹽,自然救不了他們的好兒子。

被世家排擠的侯府見我落敗,開始趁火打劫。

侯爺派人送信給我,垂憐般命令道:

「儘快認祖歸宗,為父送一孟家旁支女進宮為爾固寵。」

「生下的孩子養在你跟前,你便也有了倚仗。」

「只有抓緊了皇上的恩寵,你與孟家才有更好的以後。」

秋後的螞蚱還敢蹦躂。

既作死到了我跟前,我自然不遺餘力幫他一把。

眼見皇后與宸妃徹底敵對了,我也沒有再縮起來的必要了。

於是,那封信,落在了沈翀桌上。

哪個皇帝願意自己的床榻與子嗣,都被大臣所左右?

尤其他的寵妃一日敗落,就淪落到人人可欺辱的地步。

一夜之間,孟家捲入前朝謀反案中,抄家流放,不過眨眼。

看看,皇帝若想為你出頭,不過是一揮手的事。

只他,不願而已。

沈翀又想起了我孤立無援的可憐。

他在冷我一個月後,又來看我。

「長了教訓,就要學會乖順些。」

我的刀被收走了,只能摳指甲:

「不是你說喜歡我身上的野性和桀驁不馴嗎?」

他看我還能跟他鬥嘴,氣散了。

「宮裡不是打打殺殺的地方。」

「保護自己的方式有很多,朕會給你的,但你要乖。」

我撇了撇嘴:

「除非,賠我一個孩子。」

「這有何難。太后身邊正好有個現成的。」

瘦弱得像貓一樣的病皇子,被拉到了我跟前。

他怯生生地只往人後躲,半分皇子的樣子都沒有。

奶娘連連告罪:

「娘娘贖罪,四皇子身子不好,怯懦了些。」

這孩子落地時便死了母親,一直養在太后跟前,太后又常常不在宮中,便落到了朱鹮手上。

十個月有八個月都在養病。

可到底,還活著。

也到底,落到了我手上。

我含笑起身,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來,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我的兒子長什麼樣。」

給沈翀生孩子?

孟錦的身子不合適。

而我也沒蠢到會把自己軟肋交到他手上。

何況,我等不及了。

現成的用著正好。

-23-

沒有世家的背景,我只有沈翀而已,他並不提防我。

我那個白撿的兒子,自然要好的老師有好的老師,要好的住所有好的住所。

連沈翀也時常在陪伴我的時候,與乖巧的沈煜然下下棋,作作畫,偶爾還一起為我種種花。

眼見我越走越高,我的兒子漸漸嶄露頭角,宸妃坐不住了。

二皇子與眾大臣走得越發近了,甚至對三皇子有趕盡殺絕之勢頭。

更慫恿百官,逼沈翀立儲。

皇帝正值壯年,被兒子逼著早立太子,已經犯了忌諱。

他偏偏,抓著微不足道的小事參了我兒子一本。

宸妃處心積慮為兒子謀劃一切,就在一步之遙,戛然而止了。

二皇子結黨營私,殘害手足,心思歹毒,被扔去了封地,無招不得入京。

這一切,從我慫恿宸妃讓二皇子露臉開始,就是既定的結局。

樹倒猢猻散,那些一心鑽營的大臣們,聞著味兒來跟我示好。

我一個都不搭理。

只在大臣女眷們用茶的時候,狀似無意般提起了昔日的勇毅侯府。

「大概是她女兒福薄,斷了與他們的六親緣分。」

結合我回宮之前在侯府的所作所為,很快便有人揣摩出了我的心思。

孟家公子受不得流放之苦,竟然跳了河,屍身喂魚,只尋回一副骨架。

白髮人送黑髮人,孟老爺承受不住,摔了一跤,癱在床上動彈不得。

孟夫人如今像老奴才一般,晝夜不停地忙活還換不了一口果腹之食。

孤家寡人,望不到苦海的盡頭,實在悲慘至極。

他們也想起了自己還有個女兒,帶著懺悔從別人嘴裡打問一二。

別人冷笑著回她:

「陛下寵妃,也是你能打問的。」

「早點死了那副攀附的心思。」

我又在曬肉乾,最好最香的肉乾,兒子問我:

「母妃還痛嗎?」

我摸了摸胸口:

「不痛了。」

孟錦她,不痛了。

痛的是,雲棠。

-24-

可不承想,有人拿我殘暴與不孝做文章。

在我被封貴妃之時,被言官彈劾德不配位。

沈翀勃然大怒。

我勸他:

「貴妃不貴妃的,我又不在乎。」

「有你和然兒陪著我,就夠了。」

「真的夠嗎?」

宸妃含笑而來,身前跟著久不露面的皇后娘娘。

兩個兒子都如喪家犬的賤人再次聯了手。

「如妃當真是孟家的女兒嗎?」

直戳心窩。

「當然不是。」

我回得直接。

二人面色一沉,我繼續道:

「我是孤女啊,你們不知道嗎?」

宸妃還是那副菩薩面,卻拿出罪證要置我於死地:

「可這些,皆證明你不是孤女,而是--罪臣之後,雲家的人。」

沈翀將我的手捏得生痛,眸中生疑。

「雲家的罪臣之後?你是嗎?」

朱鹮遺憾歎氣:

「當年側妃便是被發現乃罪臣之後,才逃不過去跳進了未央湖中。」

「想不到,她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當真可惜了。」

她嘴上說著可惜,面上卻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大抵,她們以為她們再次聯手,我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罪證哪裡來的?」

宸妃莞爾一笑:

「貞嬪宮裡的丫頭自盡前送到我手上的。皆是妹妹你慫恿她借皇后的手,要自己孩子命的實證。」

「妹妹,可還有話說?」

沈翀眉目陰沉得可怕。

我知曉他在強壓怒火,等我解釋。

是以,我攤開書信,一字一句給沈翀看。

「陛下覺得,這是誰的字?」

沈翀眸光一縮,再也忍不住,伸手便是一耳光,狠狠落在宸妃臉上。

皇后大驚失色:

「皇上可是打錯人了!作惡多端的明明是如妃啊!」

沈翀垂眸看她,眼中盡是失望。

「皇后身子不好,早日回宮休養,朕只當你今日不曾來過。」

到底是夫妻一場,他竟在這個時候還護著她。

可好容易得來的報復我的機會,朱鹮如何捨得放下。

她竟率一眾妃嬪,直直跪在沈翀身前:

「臣妾乃中宮之主,自有勸諫的責任在。亂臣賊子常伴君側,便是對大楚江山的威脅。臣妾為了江山,為了陛下,也請陛下處死雲氏遺孤!」

宸妃也捂著臉,淚眼蒙矓地附和:

「當年雲棠死得不光彩,只怕雲家人懷恨在心,居心叵測留在陛下身邊,是對江山社稷的威脅。」ṭŭ⁰

當年她們聯手對雲棠的絞殺,沈翀不曾見過。

但今日對我孟錦的咄咄相逼,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若不信,臣妾還拿來了孟家眾人的供詞。那孟錦本膽小瑟縮,在人前話都不敢多說,如何像如妃這般雷厲風行肆無忌憚。」

「雲家女只是換了孟錦的皮,迷惑陛下啊。請陛下三思。」

六宮妃嬪整整齊齊叩首在地,逼著讓我去死。

我淡淡掃了掃衣袖,忍不住望著沈翀笑出了聲:

「怎麼辦,你死還是我死?」

所有人皆是一驚,滿面怒容瞪著我:

「如妃,放肆!」

皇后更是急不可耐:

「陛下,事到如今你還要縱她護她嗎?」

「那皇后以為,朕該如何?」

沈翀淡漠的臉上扯了三分冰冷的笑意,衣擺一撩,坐在石凳上。

皇后沖我凜然一笑:

「亂臣賊子,自然該梟首示眾。」

沈翀點了點頭,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

然後揮了揮手:

「來人,拖下去,梟首示眾。」

皇后與宸妃對視一眼,皆是勢在必得的竊喜與得意。

可下一瞬,伍公公帶的人卻拖走了宸妃。

-25-

宸妃大驚失色,那張始終掛著柔和淺笑的臉,滿是惶恐:

「放肆,你們該抓的是如妃,抓本宮作甚!」

皇后亦是不明所以:

「陛下,這是何意!」

沈翀俯視著她們,如同看小丑:

「宸妃方才說那些書信是貞嬪的丫鬟自盡前送到她手上的,字跡與如妃如出一轍。」

「憑著那些字跡,她便為如妃落下亂臣賊子的實證。」

「可宸妃不曉得,如妃被侯府遺失在外的那些年,根本沒有讀過書,如何會寫字?」

所有人一驚。

皇后忙找補:

「如妃的字畫字帖皆有流露出去的,如何說她不會寫字?陛下莫不是被她騙了。」

沈翀第一次對朱鹮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因為,那是朕的真跡。」

她們如遭雷擊,震在了當場。

我才笑著解釋道:

「陛下疼我,知我寫字艱難,他教也教不會,帶也帶不動。唯恐我胸無點墨被人笑話,才時常拿左手寫些有得沒得的酸詩,讓我充場面。」

「旁人不曉得,宸妃時常出入關雎宮,拿走兩本字帖自然不在話下。」

「只她不曉得,那字不是我的。那這些信自然也不是出自我的手。」

一月前沈翀再次練字時,丟了兩本字帖。

那日,只有宸妃來找我喝了一盞茶。

我當時笑著說,大抵宸妃與陛下心有靈犀,喜歡了陛下也喜歡了陛下的真跡。

沈翀那時候還取笑我打翻了醋罎子。

宸妃惶恐至極,即便如何喊冤,也改變不了被打入冷宮的結局。

皇后一屁股跌落在地,也是知曉自己大勢已去。

沈翀拉著我的手,越過眾人回了關雎宮。

連身後的皇后,看也不曾看一眼。

「朕錯了,就不該對她心慈手軟。」

將我摟在懷裡,他身子在微微發抖。

我知道他想到了什麼。

那日雲棠的死,所有人諱莫如深,只留一句跳進了未央湖淹死了。

雲棠怕水,最怕水。

若非她們咄咄相逼,她斷不可能跳進湖水裡。

可他不知道是,比淹死更可怕的是,地牢七層,我一層層挨到了第五層,才咽氣。

自始至終,我的阿弟都被逼著目睹了我的剝皮抽筋。

深刻的痛意再次被掀起,可他也不過從我身上找慰藉罷了。

「你今日不是護住我了,這就很好了。」

他將我抱得越發緊了。

他能護住我的,可他沒有護過雲棠。

他痛不欲生,滿心愧疚。

但他,Ŧű̂ₙ終究沒了為誰追究到底的魄力與決心。

我再次,失望到底。

其實,他也護不住我的。

自始至終,都是我自己在護自己。

貞妃手上的書信是真的,我刻意留下的把柄。

模仿沈翀的筆跡,孟錦確實不會。

但雲棠,一定會的。

-26-

宸妃暴斃後,二皇子立馬被趕去了封地,被奪去所有,再成不了氣候。

三皇子失去了朱家人的撐腰,病重的皇后也給不了他幫助,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身為貴妃的我,成了後宮真正得意之人。

趁著休息,我去看了宸妃一趟。

她披頭散髮坐在廊下,見我時便露出了凶光。

我鉗著她的下頜,曉得冰冷:

「我不會殺你,你別怕。」

「因為啊,我要讓你日日惦記著你遠在封地的兒子,不斷猜測與惶恐著他哪一天會死在我手上。」

與我阿弟一樣,死無全屍。

人有軟肋是很可怕的,宸妃那般陰狠毒辣之人,竟也跪在地上不斷給我磕頭認錯。

「你也別想著自戕,前腳死,後腳我就送你兒子去陪你。你知道的,我定不會讓他死得太容易。」

她崩潰大哭,歇斯底里地哀求。

可我頭也不回,帶著陰狠的笑意滿意而去。

就讓這種惶恐、害怕、日日刀一般得絞殺著她,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似我贏了,其實還沒有。

帶著四皇子去看太后的時候,她撚著佛珠歎氣:

「哀家答應你的都做到了,你答應哀家的何時兌現。」

我能走到今日,步步順利,少不了太后背後的默默出力。

連孟錦破碎的魂魄,也是她求著護國寺方丈幫我重新聚起的。

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將一封信遞到了太后跟前:

「最後一次,有勞太后娘娘了!」

回宮路上,四皇子問我:

「母妃要兒子,宮中多的是,為何你要選最不中用的我?」

烈日晃得我眼睛發酸,我忍著哽咽說:

「因為我跟你有緣。」

但他不知道,我打了鎮魂珠的骸骨,本該落在未央湖裡的。

是她母親,那個被太后塞進王府,始終與我針鋒相對的侍妾,偷偷將我換出。

把我葬在亂葬崗外面,旁邊種了一棵做標記的桃樹。

「他若不顧一切為你申冤報仇,我便帶他來找你。」

「桃樹為證!」

可沈翀為了權勢,為了剛剛到手的太子之位,為了後院不惹人非議,將我的死與雲家的冤屈按了下去。

沒有人找我,我早就知道是被他遺棄了。

「貴妃,過來,朕給你做了一幅畫,你看看!」

沈翀雙目含情,向我遙遙伸手,我含笑握了上去。

畫中人面若桃花,似笑非笑間,帶著幾分桀驁與凜冽。

是我,也不是我。

「朕只有你了,你定要陪朕到白頭。」

晚霞如火燒,將他雙眸映得通紅。

他好似很真誠,所以我回得也很真誠。

「好!」

可不過半月,國師斷言我乃妖邪,附身在孟錦身上時。

他又毫不猶豫躲在了國師身後。

-27-

「無論是不是真的,讓國師走一遍過場。」

「朕安心,你也安心。」

久病不起的皇后站在沈翀身側,陰沉沉地盯著我。

只用我二人可看明白的口語,向我示意:

「你又一次,要死在我手上了。」

這所謂的國師,十五年前在我骸骨上下了定魂珠,十五年後又被請來讓我神形俱滅了。

可朱鹮啊,人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的。

我掛著淡淡的笑意,沖沈翀點了點頭:

「是啊,如此,我們都安心了。」

國師的符篆貼在了我的身上,五味真火從面門而過,我痛,灼燒得痛。

我始終含笑看著沈翀。

他甚至因為心虛,不敢與我直視。

回想這一生,我最大的錯誤便是在最無助的時候,與同樣無助的沈翀抱團取暖。

我為他豁出性命地拼,他卻連為我發聲的勇氣都沒有。

可憐我阿弟,屍骸沉江,永難與我團聚了。

冗長的程式走完,皇后再次大驚失色:

「怎麼會這樣!」

我癱軟在地,帶著折騰一天的疲憊,凜然望著她:

「不然該怎樣?」

「像皇后所說,我當場吐血而亡?」

話音剛落,一臉蒼白的沈翀狠狠吐了口血,瞬間倒地不起。

而我懷裡,附著孟錦殘魂的白玉,正好抖動了一下。

真好,借真龍之氣,為孟錦重塑了魂魄。

「大膽妖道,竟敢謀害皇帝,給哀家拿下。」

太后急匆匆而來,身後跟著真正的國師。

皇后借妖道的手,害了皇帝的命,太后當即將人打入了冷宮。

這便是我的算計,一石二鳥,借力打力,讓我與太后皆得償所願。

沈翀面如死灰,躺在床上說不出話來。

我知他到了彌留之際,便為他講了個故事:

「借走你真龍之氣的妖道,曾在十幾年前往雲棠的骸骨上打了鎮魂珠。」

「雲棠死了,卻又沒死透。成了孤魂野鬼,望眼欲穿等著她的夫君來接她。」

「可後來,接她的是個小姑娘,叫孟錦。」

沈翀眼睛瞪得老大。

「你猜,他為什麼敢拿項上人頭幫我要你命?」

「因為,我若以血獻祭,他就會遭了反噬魂飛魄散。」

這世上,永遠是巴掌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的。

我不要任何人的悔恨,我要他們真真切切地痛在身上。

包括沈翀。

沈翀死死盯著我,神色那般複雜。

「死在你最尊重的世家貴女的正妻手上滋味如何?當是很痛楚的吧。」

「你可知,當我知曉你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時,我有多痛嗎?當我一次次被你拋棄的時候,又有多痛?」

沈翀雙目通紅,一瞬不瞬盯著我:

「你是在看孟錦還是雲棠?」

「無妨的,她們都是我。」

「只是,你都不配。」

「太后會好好照顧你的,畢竟她養你那麼多年,被你親手害死親生兒子,她比誰都恨你呢。」

「江山?嗯,你最愛的就是江山。把它給我的兒子吧,畢竟,有一半的江山都是我幫你打下來的。」

「你管了一半,另一半就由我來管吧。」

我起身離開後, 再沒去看過他。

倒是冷宮裡的朱鹮,我去看的次數最多。

-28-

每次去,我都帶著禮物。

不是給他出謀劃策的父親, 就是為她撐腰的兄長,最後還有那個送她落胎藥讓我死了兒子的母親。

每一個人, 我都像曾經她兄長對我那般,一點點走遍七十二酷刑,直到咽氣,才可結束。

朱鹮開始的時候是恨, 是大哭大叫, 是恨不能和我拼命。

而後是惶恐,是屈服,是苦苦哀求的認輸。

我不接受,便繼續折辱於她。

最後, 她被逼瘋了,想搶刀自盡, 卻被護衛攔了下來:

「每日都要好好照顧她, 誰敢Ṫű̂⁾讓她死, 本宮便滅了誰的九族。」

冷宮裡埋著她的家人,日日與她做伴。

朱鹮死不掉, 卻活不了,和桃花樹上掛著我的一樣。

一日一日, 熬下去。

-29-

大仇得報, 我兒子也成了新帝。

他對我敬重有加, 在我的暗示裡為雲家翻了案。

再無煩心事, 我這最年輕的太后, 有的只是無盡的福氣。

宮宴一場一場地辦, 世人皆說我受不得孤獨,最愛奢靡酒宴。

我並不理會,繼續一意孤行。

直到我在宮宴上, 看到了大肚子的榮恩侯世子夫人,才忍不住面色一喜。

榮恩侯世代襲爵,家風極正,不是子嗣艱難, 基本不會納妾。

世子與夫人更是青梅竹馬恩愛非常, 孩子才五個月, 已然備齊了他一生所用之物。

其中嬌寵, 可見一斑。

這樣的人家,當真是極好的。

「榮恩侯家的小夫人, 你過來, 哀家瞧你喜慶,要賞你個玩意兒。」

小姑娘朝世子看了一眼,在對方眼神安撫下,才慢慢走到了我跟前。

掏出藏了許久的漢白玉, 我塞進了她手上。

「作為安胎之用, 你日日戴在身上。」

她含笑收下,謝了恩。

看她漸漸遠走,我想起了桃花樹下那個與我一起吃肉乾的姑娘。

「來生的好人家, 我幫你找到了,你可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