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納妾。」
太子勢在必得地對我說出這句話。
我盯著他看了許久,然後對小鎖說:「傳下去,太子要納妾。」
小鎖點頭,然後往下傳:「傳下去,太子要娶忽必烈。」
下一個人點頭,往下傳:「傳下去,太子要娶豬八戒。」
第二天,全京城都知道了——太子要與豬過夜。
-1-
我是准太子妃。
我討厭太子,太子也討厭我。
悲劇追溯到三天前。
聖上要我嫁給太子,毀了我所有溫柔。
原本,我要嫁的是有八塊腹肌,還會扭胯的小鮮肉傅小侯爺。
而原本太子要娶的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柳翠翠。
一場宮變,我爹撿漏成了大功臣。
宮宴之上,聖上為了嘉獎我爹,乾脆讓太子娶我,還美其名曰,青梅竹馬,天造地設。
我在宮裡當質子的那些年,就屬狗太子最能欺負我。
我一愣,連忙看向我爹。
我爹非常給力,拍案而起:「聖上,你包辦婚姻,你讓我覺得噁心!」
聖上面不改色:「成婚之後,愛卿的官也該升一品了。」
我爹毫不猶豫:「不錯,小女與太子天生一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金童玉女。」
我:「……」
聖上看向我:「沈家的,這可是你爹……」
我毫不猶豫:「表的。」
聖上:「?」
-2-
婚約到底定下了。
太子來求婚的那日,豔陽高照,萬里無雲。
他帶著人,抬著一百箱黃金,烏泱烏泱擠進了我家。
按照我爹說的,只要我拒絕了黃金,這門親事就算黃了。
此時此刻,我依依不捨地看著一百箱子黃金,用力咽了咽口水。
太子走到我面前,微微一笑:「沈小姐……」
我懇切地開口:「黃金我領了,心意你拿回去。」
太子:「……」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我立馬改口:「我ṭű̂₃的意思是,我不在乎你的心意,我只在乎黃金……」
太子:「……」
太子沉默了一秒,立馬做一副了然狀:「不過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倒也不必如此。」
我:「?」
呵呵,我好無語,我好想學手語。
太子見我不說話,拍拍我的肩膀:「我都懂,這麼多年,你身邊一個男子都沒有,是因為你暗戀我是不是?」
我:「不是,我釹銅。」
他臉上的笑一僵:「?」
周圍堆滿了看熱鬧的人。
太子斟酌片刻後,說:「成親後,我是要納妾的。」
我盯著他看了許久,然後對小鎖說:「傳下去,太子要納妾。」
小鎖點頭,然後往下傳:「傳下去,太子要娶忽必烈。」
下一個人點頭,往下傳:「傳下去,太子要娶豬八戒。」
太子:「……」
他咬咬牙,居然立馬變成一副十分委屈可憐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你……莫不是還不想嫁給本宮?」
我微微一笑:「你他媽才看出來?」
太子:「……」
太子被我氣得說不出話,留下一句「你等著」,然後就帶著人回宮了。
走到一半,還不忘帶著人回來搬走了黃金。
-3-
太后聽聞了此事,連夜召我入宮訓話。
我跪在大殿上,太后在我頭頂幽幽開口:
「你的事,太子都同我說了。」
我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太后。
太后掩面歎息:「你暗戀太子多年,卻又深知自己配不上,所以自卑。」
我點點頭:「確實。」
太后沉默了一下,安撫地笑一笑:「你日後還是要做太子妃的,你也不必自卑……」
我期期艾艾地接話:「假如我年輕有為不自卑……」
太后的目光逐漸變得同情悲憫。
我擦擦不存在的眼淚,繼續:「老公肯定一大堆。」
太后:「?」
太后清清嗓子,擰眉:「姜兒啊,想必你也知道你在京城的名聲並不好,旁人說你的那些話,哀家都說不出口,不過,你也不要埋怨他們……」
我搖搖頭:「太后放心,我不埋怨他們。」
太后一副欣慰狀:「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打斷太后的話:「人生在世,與其埋怨別人,不如埋了別人。」
話音落下,我拔出隨身攜帶的菜刀:「誰?誰他媽說的?」
太后:「?」
-4-
我拒絕太子,在太后宮裡拔菜刀的事很快被編成各種版本,傳遍了京城每一個角落。
小鎖殷切地帶著我去京城最大的茶館聽故事。
說書人正慷慨激昂地講述著朝陽公主的故事:「那朝陽公主,以身誘敵,隻身前往異國他鄉,設下妙計,刺殺敵國太子,這才有了我們今日的好日子……」
我和小鎖剛坐下,就聽見門口有人喊了一句:
「是柳翠翠小姐來了!」
話音落下,我和小鎖一起看過去。
只見一個身形芊芊的女子緩步走了進來,女子生得十分嫵媚美麗,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優雅,柔弱得仿佛風吹一下就倒。
她就是傳聞中的大學士之女,京城第一病美人,原定太子妃柳翠翠。
小鎖扯住我的袖子:「小姐小姐,她好美。」
我很認同,不由得拽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柳翠翠施施然地走進來,目不斜視地走到說書人面前。
我繼續拽詞:「窈窕淑女……」
下一秒,柳翠翠單手將說書人從椅子上揪了起來,輕鬆丟到一邊。
動作間,她露出的臂膀上全是肌肉。
然後她拿起桌子上的書飛快掃了一眼,皺起眉頭:「這寫的什麼玩意兒?」
哦莫,上一個聲音這麼粗的,還是張飛。
小鎖看向我:「小,小姐……」
我默一默:「窈窕淑女,一拳 KO。」
小鎖:「……」
-5-
KO 了說書人,柳翠翠朝身後招招手:「進來吧。」
話音落下,一個蒙面女子緩步走了進來。
小鎖在我耳邊低聲說:「小姐!是六公主!」
六公主我是知道的。
京城紈絝女子排行榜——
我第二,她第一。
我貪財,她好色。
她遞過情書的男子手把手能繞京城五圈。
聽聞她最近迷上了一個叫進士的,每天流水的情書送到進士府上。
路過的狗都要被她按著幫寫一封情書。
她指著我:「沈薑凝?」
我點一點頭。
她微微一笑,朝我招招手:「方才你說的話本宮都聽見了,你倒是有文采。」
我隱隱覺得大事不妙。
果然,六公主再次開口:「過來替本宮寫一封情書。」
我斟酌著開口:「公主啊,我不行……」
六公主揮揮手:「寫好了賞金八千兩。」
我大驚失色:「奪,奪少?」
六公主毫不在意:「八千兩啊……」
我深深一鞠躬:「請盡情吩咐小沈。」
六公主:「……」
六公主拍拍我的肩膀:「情書要具有跨時代意義,而且要簡單明瞭,還要目的清晰。」
具有跨時代意義的。
簡單明瞭的。
目的清晰的。
我思量片刻,腦海中靈光一現。
在六公主期待的目光中,我自信揮筆——
「cpdd,你是唯一。」
六公主:?
-6-
六公主被我的文采震撼,單方面和我一見如故,非要帶我入宮全職寫情書。
我咬著筆桿子苦思冥想。
柳翠翠閑得掄大錘玩。
太子聽聞我進宮的消息,匆匆而來:「小六,你帶她回來幹什麼?你們做什麼都沒用,本宮也絕不會喜歡她!本宮要是喜歡上她,出門就被人打飛……」
話沒說完,人就被柳翠翠一錘掄了出去。
我:「……」
柳翠翠:「?剛才有什麼東西飛出去嗎?」
太子在臺階下掙扎著坐起來,鼻青臉腫。
柳翠翠愣了一下,急急忙忙地朝太子跑過去:「太子殿下!你怎麼了?你沒事吧?你是不是要死了?你真的要死了嗎?你什麼時候死啊?太子殿下,你死得好慘啊……」
太子皮笑肉不笑:「本,本宮沒事。」
柳翠翠猛地刹車:「哦。」
太子:「?」
太子:「開庭的時候,記得帶著你那個死錘子。」
柳翠翠:「……」
-7-
消失了一上午的六公主回來了,手裡還攥著我給她寫的情書。
她一進門,二話不說:「我失戀了。」
我:「?」
太子:「?」
柳翠翠:「?」
我們三個齊齊地看過去。
我率先開口:「怎麼說?」
六公主蔫巴巴地道:「門都沒讓本公主進。」
我和柳翠翠互相看看。
我上前一步,誠懇地問:「公主你喜歡他什麼呀?」
六公主:「他長得帥。」
柳翠翠撓撓頭:「那他的性格……」
六公主:「他長得帥。」
太子斟酌道:「那他的家世……」
六公主面無表情:「他長得……比你帥。」
太子:「?」
六公主回想了一秒,繼續補刀:「帥好多。」
太子:「?」
太子:「開庭的時候,記得帶著你那個死進士。」
我繼續問六公主:「那拋開他的外貌,身材這些方面呢?」
六公主毫不猶豫:「拋不開。」
我:「……」
六公主 emo 了一會,突然跳起來,語重心長:「不過你們也不必為我難過,被他關在門外那半刻鐘,我已經看破了。」
柳翠翠好奇:「看破紅塵了?」
六公主:「不是,看破衣服了。」
柳翠翠:「?」
六公主興奮地比劃著手指:「八塊!整整八塊!進士府門口侍衛的衣服下藏了整整八塊腹肌!」
柳翠翠:「……」
-8-
自從六公主把目光轉向小侍衛後,故技重施,每天臨摹一封情書給他。
她得意地給我看:「沈薑凝你過來看看,本公主寫得怎麼樣?」
我好奇地探過頭去。
紙上寫著幾個大字——WWCC,你是唯一。
我:「……」
六公主眼睛亮晶晶地:「如何如何?」
我中肯地評價:「去其精華,自創糟粕。」
六公主:「?」
六公主不追進士的第三天,那個進士突然鬧起來了。
除了每天想方設法地吸引六公ƭũₑ主的注意,還要同小侍衛勾心鬥角地爭寵,二人鬧得不可開交,人盡皆知。
為了平息這件事,六公主將壓榨的目光轉向我和柳翠翠。
「你們二人可有好法子?」
柳翠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手放嘴裡:「啊?什麼?也沒人教過我啊。」
六公主:「……」
六公主:「好了,知道了,去玩你的錘子吧。」
說罷,她又將目光轉向我,嘿嘿一笑。
「薑凝,以你的聰明才智,我知道你有辦法擺平這件事對不對?」
我抿唇:「我……」
六公主輕描淡寫:「賞金一萬兩。」
我:「……」
六公主看向我:「再加一萬兩。」
瑪德,她家金子不要錢的嗎?
我咬牙切齒:「成交。」
-9-
六公主躲著進士的第五天,進士追到宮裡來了。
他赤著眼睛問六公主:「你為何不給我送情書了?」
六公主語塞了一下,求救的目光看向我:「啊,就是就是……」
話沒說完,小侍衛也沖了進來:「公主!你不是說你最愛的人是我嗎?難道那些話都是假的嗎?」
六公主朝我擠眉弄眼:「嗯,就是說……」
兩個人越說越激動,也聽不進去六公主的狡辯,乾脆大打出手——掀桌子,砸茶杯,扔點心,在大殿上鬧得天翻地覆。
瑪德,忍不了了。
我猛地拍桌子:「你們夠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我。
六公主更是用一種感激涕零的目光看著我。
我大步走過去,握住六公主的手:「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六公主用力點點頭。
我盯著六公主的眼睛,企圖想出一個合理的辦法。
六公主見我遲遲不說話,有些著急地捏捏我的手。
我重新抬起眼皮,下定了決心,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
「你們三個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六公主:「……?」
-10-
進士和小侍衛鬧得動靜太大,加上太子在太后那裡煽風點火。
此時此刻,我們三個人被罰跪在太后門前。
太后生了病,宮裡彌漫著藥膳Ṱũₔ的味道。
她喝了藥,然後憤怒地對我們三個指指點點:
「你們以後都是要嫁人的,都是要相夫教子的!你們鬧成這樣,到底想做什麼?嫁不出去了怎麼辦?!」
「沈薑凝,你為難太子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現下京城無人不知,你嗜財如命!名聲都壞了!」
「柳翠翠!你到處打架鬥毆!連男子都打,別人暗地裡都叫你母夜叉!你好威風啊。」
「小六!你竟變得這般好色,你因為一個男子,鬧到今天這般難堪的地步!皇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我低聲同柳翠翠說:「六公主何時ŧŭ̀¹因為一個男人鬧了?」
柳翠翠認同地點頭:「就是,她明明是為了十個。」
六公主:「……」
六公主:「你們兩個閉嘴!」
太后越罵越起勁,最後指著六公主:「你以前是多麼乖巧聽話的一個孩子啊,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啊……?」
六公主低眉順眼:「以前的我唯唯諾諾。」
想起往事,太后臉色微變,有些心疼:「倒也……」
下一秒,六公主:「變態的我嘿嘿嘿嘿。」
太后:「?」
眼看著太后的臉色越來越黑。
我連忙捂住六公主的嘴,笑著打圓場:「太后,六公主她是得病了,您別生氣別生氣。」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冷笑:「哦?得了什麼病?哀家看她身強力壯的。」
我眯起眼。
太后靜靜地看著我,一副我編不出來就誅我九族的架勢。
我抿唇,神色懇切:「她得了一種想談戀愛但是不能真談的賤病。」
太后:「?」
六公主:「?」
柳翠翠:「噗。」
-11-
太后捏著人中,憤怒地讓我Ťù₁們三個滾出去。
然後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命她最寵愛的郡主進宮來好好教導我們。
這個郡主曾在賢妻良母大賽中博得過頭籌,所以才被破例封了郡主。
郡主趾高氣揚地掃視了我們一圈,用鼻孔對著我們:「若我的心上人總是打我罵我,在三位看來,是否就認為我該和他分開呢?」
話音落下,我們三個陷入沉默中。
短暫的沉默後。
我:「不是,沒有,別瞎說,你倆快點結婚。」
郡主:「?」
郡主沉默了一下,繼續加碼:「可是他還總是對我忽冷忽熱的!」
六公主:「沒事,別怕,他只是想讓你感冒而已,你做郡主的,要大度一點,不能多想。」
郡主:「?」
郡主若有所思,隨後勉強地繼續說:「我的心上人,我總會聞他身上還有一股特殊的氣味,讓,讓我很是著迷。」
柳翠翠驚恐地睜大眼睛:「味?啥味?老人味?」
郡主:「?」
六公主一把捂住柳翠翠的嘴:「她的意思是,老頭好,老頭有低保。」
郡主看著我們三個人,表情逐漸變得複雜且懷疑。
思索了片刻,郡主咬咬牙,猛拍桌子Ṱű₎:「聽聞,三位喜歡出入那種地方去看小倌跳舞!這種地方,咱們女子就不該去,就不應該去。」
我思索片刻,認同點頭:「這種地方還是少Ṫù⁼去,耳朵會聾掉,我去過一次,後來別人叫我別去,我都聽不見。」
郡主:「?」
郡主憤怒地指著我們:「沈小姐!你你你……」
我們三個齊刷刷地看著她。
郡主:「你以為我會信嗎?除非你也帶我去看看。」
我:「……」
一直在門外偷聽的太子聽到此處,猛地跳出來,背著手走進來,裝腔作勢地說:「你們果真是厚顏無恥!本宮這就送你們進宗人府!」
柳翠翠一馬當先,擼起袖子,拎起大錘:「你再說一遍。」
太子:「?」
太子慫了。
他咽咽口水,突然動作很大地後退一步,站在郡主身邊,扯了扯郡主的袖子。
柳翠翠眯起眼睛,作警惕狀。
然後,下一秒,太子氣沉丹田,中氣十足。
「老公,你說句話啊老公。」
郡主:「?」
我:「……」
六公主:「……」
柳翠翠:「……」
柳翠翠絲毫沒有耐心,梆梆兩拳落在太子臉上,然後把他五花大綁塞進了衣櫃。
我們四個連夜溜進了小倌樓。
起初,郡主板著臉,一身的浩然正氣:「我,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和你們同流合污的。」
半杯酒下肚後,郡主左擁右抱過後,還不忘記過來抱著我的大腿,哭得昏天黑地:「真不敢想,我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清心寡欲的日子啊。」
我:「……」
-12-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又被宣進宮了,只是這次宣我們的不是太后,而是聖上。
我們三個整整齊齊地跪好,卻怎麼也沒等來郡主。
到了晌午,姍姍來遲的郡主終於走了進來。
她膝蓋處的衣服髒兮兮的,額頭上還有一片瘀青,氣喘吁吁的,好像是跑著來的。
柳翠翠大驚:「你被人打了?」
郡主看看我們,高深莫測地搖搖頭:「非也非也。」
我們互相看看。
郡主雙手背在身後:「出門的時候,我當著眾人的面摔了一跤,為了避免尷尬,我急中生智,從家裡一路磕頭到宮裡的。」
我:「?」
柳翠翠:「?」
六公主:「?」
郡主觀察著我們的神色,然後很是得意:「我是不是很聰明?」
我認同地點頭,然後:「你可以是惱羞成怒,也可以是氣急敗壞,但絕不可能是急中生智。」
郡主:「?」
-13-
我們四個還沒說完,從內殿議事的地方裡走出許多穿著官服的男子。
他們一行五六個人,正激烈地討論著什麼。
看他們認真的神色,我又聯想到蜀地大旱,顆粒無收,民不聊生。
想來他們說的應該是這事。
我豎著耳朵一聽。
聽見走在中間的人厲聲說:「我說那是狼就是狼!什麼哈士奇!我看你像哈士奇!」
他身旁的人立馬反駁他:「什麼狼,那分明就是哈士奇!」
我:「……」
他們還在激烈地討論。
我沒忍住,出聲道:「其實很容易分辨。」
為首的男子看看我,眼中浮現出一絲不屑,還是裝作虛心請教的樣子:「那請問如何分辨哈士奇和狼呢?」
我誠懇建議:「用手。」
他半信半疑:「哦?怎麼用手?」
我點頭:「扇一巴掌。」
他不解地眨眨眼:「然後呢?」
我微微一笑:「然後,手還在就是狗,手沒了就是狼。」
他:「?」
話音落下,人群中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笑聲低沉悅耳,吸引得我們都看過去。
只見人群中,有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男人身形顯瘦,膚色偏白,一雙墨眸定定地看著我,深不見底。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六公主瘋狂地拽我的袖子:「好帥好帥好帥!筆呢?!筆呢?!本宮要給他寫情書!!」
我轉過頭。
男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
見我回過神,他嘴角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沈小家,還怪幽默的。」
我目光下移,他抬手扇扇子,露出的袖口上繡了一朵白色的荷花。
我剛要一探究竟,裡面的小太監匆匆出來,讓我們三個進去。
六公主和柳翠翠整理了一下表情,匆匆跟著太監進去了。
我跟在她們兩個身後,走到門口時,我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
那男子一直站著沒走,他亦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風吹起他的衣擺,莫名的淒涼感。
見我回頭,他把手放在脖子處,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我抿唇,收回目光隨著她們兩個進去了。
-14-
大殿上,除了我們四個和皇帝,並沒有旁人。
我們正要行禮。
皇帝擺擺手:「行了行了,可別裝了,說說吧,你們幾個到底想幹嘛?」
六公主掩面而笑:「父皇,您在說什麼呀?」
皇帝扣扣鼻子:「你可拉倒吧,你們幾個上天入地,鬧得雞飛狗跳,別告訴我,就是因為生活欺騙了你們。」
我們都默不作聲地望著六公主。
六公主四下看看,終於收了笑臉:「好吧,父王,你既然這麼問了,那我便告訴您,只是我說什麼您都會答應我嗎?」
皇帝猛拍桌子,故意板起臉:「那是自然,你是我的女兒,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也會滿足你去給你摘下來,你儘管說就是了。」
六公主看他一眼:「真的?」
皇帝用力點點頭:「自然。」
六公主:「那給我五千兩黃金。」
皇帝沉默了一下。
皇帝臉色大變:「你特喵居然是這種女兒?」
六公主:「……」
-15-
皇帝摺子也不批了,目不轉睛地盯了我們三天。
我們被盯得無可奈何。
六公主咬牙切齒地說:「我想做儲君!我想做儲君!我想做儲君!行了吧?」
柳翠翠連忙舉手:「還有我還有我!我要參軍!我想做大將軍!」
皇帝的嘴巴越張越大,最後震驚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的身上,試探地問:「你,要幹啥?」
我抿抿唇,略略矜持地說:「我想參加科考,想做丞相。」
郡主一直小心翼翼的,等聽到我們說完,她才小聲說:「我……我不想頂著這個賢妻良母的名號了……」
皇帝陷入了沉思。
他猜得不錯。
京中盛傳,沈家小姐大病之後,性情大變,天天同六公主等人為非作歹,胡言亂語,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她們幾個人就是把天捅了一個窟窿也不稀奇。
他們不知道。
這正是我們想要達到的效果。
皇帝斟酌著說:「可是本朝,從未有過女子可以去……你們這般離經叛道,可曾想過,日後會面對怎樣的指責嗎?」
我抬起頭,腦袋無比清醒:「可是聖上,我們已經離經叛道很久了,挨了這麼久的罵,如今我們再做什麼離經叛道的事,他們也只會覺得平常。」
皇帝恍然大悟,有些震驚地看著我們,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重新抬起頭對我們說:「既然你們決定好了,那便放手去做吧,朕,朕也無需多言了。」
……
-16-
接下來的日子,六公主跟著太傅一同學習,我進了書院,柳翠翠參了軍。
而郡主開起了酒樓,生意紅紅火火,抛頭露面許久,人們早就忘了她還有一個賢妻良母的名號。
那日從皇宮出來前,皇帝突然對我說:「從前的事終是朕對不住你們沈家。」
我愣了許久,卻沒有回頭,只是朝身後揮揮手:「無妨,聖上,都過去了。」
隨著我們四個的巨大改變,觸動了很多人,一開始多數是指責我們大逆不道的,可是漸漸地,也有很多女子效仿起我們的行徑。
自此,書院裡魚貫而入的不再只是男子,女子亦有積極踴躍參軍的,而且聖上親自下令,廢除了所謂的賢妻良母大賽。
聽聞,六公主十分刻苦努力,加上她十分聰慧,處理政務的時候,太子甚至都開始佩服她的能力了。
而我參加了春季科考,名列前茅,聖上准許我入朝為官。
做官後的第一件事,我就是去找那日在宮門前有一面之緣的白衣男子。
我找了好久,卻被告知,他已經辭官還鄉了。
我詫異地看著來傳話的小太監:「回家了?」
小太監恭敬回答:「是的,沈大人。」
我愣住了許久,隨後才輕聲說:「好,我知道了。」
-17-
第二日下朝時,宮裡的老嬤嬤匆匆而來,哭著說:「不好了不好了,太后……太后不好了……」
許久未見,我們竟無人知道,太后竟然已經病重到無藥可醫的地步了。
我們匆匆趕到的時候,太后正陷入昏迷,屋子裡是此起彼伏的壓抑哭聲。
我跪到床前。
太后聽到我來了,用力睜開眼,抓住我的手,氣若懸絲,苦笑著說:「姜兒啊,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吃過多少苦,我只希望你能好一點,再多好一點,思來想去,能想到的不過是為你尋一個好的歸處。」
「你不要怪我,你知道的,婆婆沒什麼見識,不知道我們小姜兒有不輸於男子的抱負,婆婆……婆婆不是想害你。」
一句婆婆仿佛將我拉回了十歲進皇宮做質子的時候。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太后。
那時候,宮中無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欺負我。
只有太后拿著小老虎和小點心跟在我身後,把我當作親孫女一樣疼愛。
她和善地喚我姜兒。
我親昵地喚她婆婆。
我雙手握住太后的手,用力點了點頭:「婆婆,婆婆,我知道的婆婆……」
太后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聽到我的聲音,她還是用力擠出一個笑容:「好啊好……姜兒,我……我有些乏了……」
我心慌得厲害,連忙擦擦眼淚,在太后耳邊說:「婆婆,我考中了,我還要做本朝的第一個女丞相,婆婆,婆婆,你不要睡,你看看我,看著姜兒,看著姜兒,姜兒……」
眼睜睜看著太后的眼睛緩緩閉上,我的心像撕碎了一般疼,無助地抓著她的手,卻始終用不上力,嘴裡無與倫比地說著什麼,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太后的手漸漸從我手中脫落。
我突然想起我娘從前和我說的一句話——
親情裡,也可以用「愛」字來表達。
那時候,我不太懂,甚至傻傻地問:「真的可以嗎?」
我娘點點頭:「當然了,親情裡的愛才更需要表達,你可以坦然地對愛人說我愛你,卻很難坦然地對親人說一句我愛您。」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18-
三年後,六公主順利登基。
我官至左丞相,柳翠翠做了大將軍。
自此,在六公主的帶領下,本朝正式開啟男女平等,男女同尊的時代。
屬於女子的故事也由此正式開始。
(正文完)
番外:沈薑凝的前半生
我六歲生辰那天,我娘棄我而去,憑空消失。
那一天,京城冰凍三尺,大雪紛飛。
我娘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女,我成了人人可欺的可憐蟲。
……
在我的記憶裡,我娘懂得很多奇怪的東西。
她不許我叫她娘,她讓我叫她媽媽。
她教我背乘法口訣。
她教我學英語。
她給我講書上沒有的故事。
她時常告訴我,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那個時代沒有男尊女卑,沒有封建禮教,她遲早是要回去的。
我茫然地望著她。
我娘溫柔地拍拍我的頭:「姜姜啊,媽媽也有家人,媽媽也很想媽媽的家人,你不要怨媽媽。」
媽媽也很想媽媽的家人。
我用力點點頭:「媽媽,我不怪你。」
我不怪她,我只是很難過。
她走那天,我光著腳在雪地裡拼命追逐她,卻始終沒有把挽留的話說出口。
我不知道我娘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捨不得她,我有多難過。
那年,我六歲。
那天,我生辰。
我後知後覺,我貌似是被拋棄了。
我不怨她,因為我知道,她也很想自己的媽媽了。
可是拋棄這件事,開了頭就會無休無止。
同一年,我爹功高震主,為了不讓聖上疑心,家裡要送一個孩子進宮去了。
我無人護,我爹毫不猶豫地就把我送進了宮。
那年我十歲,我爹也拋棄了我。
在宮裡,我要保命,就要藏拙,就要裝傻,就要乖乖受氣。
宮裡的皇子公主總是喜歡欺負我,除了六公主。
因為六公主也同我一樣,是他們口中沒娘且可以欺負的孩子。
我和六公主交好,於是和她講我娘的事。
後來,太后見我可憐,於是將我庇護在她的宮中。
那段日子過得還算舒心安樂。
可是好景不長。
敵國來犯,要求和親。
聖上捨不得他的女兒,於是將打量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三天后,我被冊封成朝陽公主,還改了名字,聖上賜我無上榮耀,然後送我去和親。
我別無他法,乖順應允,然後心裡默默盤算著路上怎麼逃跑。
……
我本是要逃跑的。
可是這一路上,戰火紛飛,民不聊生。
我所到之處,百姓紛紛跪下,磕頭祈求,叩頭道謝。
在他們眼裡,我不僅僅是和親的公主,還是能救他們於水火的神靈。
臨近邊疆,我一夜未睡,心裡有了別的盤算,然後第二天毫不猶豫地踏上了和親的道路。
和親之路,遠遠比我想的容易。
我要嫁的敵國太子是個謙謙君子,並沒有因為我的身份為難於我。
初見我時,他便是很驚喜的樣子。
他和我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偷偷紅臉。
他在宮宴上把我的酒偷偷換成了水,我察覺到後,詫異地看向他,他朝我眨眨眼。
他知我吃不慣這裡的東西,重金從外面請了廚子回來,變著花樣地哄我多吃些。
每當我被大臣們為難的時候,他會站出來維護我。
他甚至還要給我正妃的位置。
他曾在醉酒後,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同我說:「別怕,我保護你。」
我知道他喜歡讓人在袖口處,繡上一朵白色的荷花。
從前他娘在時,是他娘,後來他娘不在了,便由宮裡的繡娘來繡。
總之,只有信任或是親密的人才能動他的衣服罷了。
說到這,他神色突然變得很緊張,看向我:「如今,也不用繡娘了, 你說可以嗎?」
我愣了一下,逗他:「萬一有一天, 你發現我不是真的公主怎麼辦?」
他抬眼看我,微微一笑,毫不猶豫地說:「我不在乎。」
他待我真是極好的。
我想, 如果不是我看到他暗地裡做的那些事, 我們兩個可能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我明白他的野心,理解他的報復。
可是他不該傷害無辜百姓。
當看到他曾借用接親的由頭,不費一Ṫũₓ兵一卒攻入城內,將一城池的百姓活埋的文書時, 我整個人都僵硬住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 為什麼我和親之前, 那些百姓看我為何是用一種救世主的眼神。
他這樣殘忍的人,他這樣殘忍的人。
從那天起, 我更加依賴他, 順從他, 討好他。
終於,他越來越相信我。
甚至在成婚之後,允許我進他的書房。
我抓住了機會, 和我爹通風報信,裡應外合, 攻城掠地。
城破之日,他身受重傷, 卻讓自己的心腹先送我走,他來斷後。
說來可笑, 不論真假,他竟是我這短短十七年時光裡,唯一一個做選擇時, 毫不猶豫選擇我的人。
我沒有任何反應。
他一轉頭,卻發現我正無比平靜地看著他。
他何等聰明, 立馬明白是我設計了他,他先是不可置信,隨後又大徹大悟地望著我。
城池之下, 圍滿了我爹帶來營救我的人。
他站在城牆上搖搖欲墜,卻依舊不甘心地問我:「以前種種, 當真都是你演的嗎?」
我微微一笑:「是哦, 都是假的哦,都是我演的,傻瓜。」
他看我許久, 突然笑了一聲, 然後用力閉了閉眼睛,轉身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伴隨著周圍陣陣唏噓聲,一國太子,死無全屍。
我一動不動地站著, 沒人看見, 我藏在袖子下的手死死攥成拳頭, 指甲早就陷入了肉裡。
自此,京城人人都說,沈家的懦弱小姐一夜之間性情大變, 不遵禮法,離經叛道,惡貫滿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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