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萤

裴毅大婚當日,我狼狽從莊子逃出,對著主婚的聖上連聲喊冤。
「求聖上為民女做主,裴家霸佔民女嫁妝,裴毅不顧民女意願囚禁民女做外室。」
裴家老夫人說我得了失心瘋,命人把我拉下去。
聖上身邊的小公爺顧洵蹙眉:「裴老夫人,人家姑娘遇到為難之事,總該給人家說話的機會吧?」
聖上笑著開口:「阿洵,人家姑娘的事,你著急什麼?難不成看上人家姑娘了?給你和這位姑娘賜婚可好?」
身穿紅色喜服的裴毅瞬間變了神色:「聖上不可,宛螢只是臣養在府外的妾室,如何配得上小公爺?」
我卻迎著聖上的審視一拜到底:「如若小公爺不嫌棄民女粗鄙,民女願意。」

-1-
表哥裴毅得中狀元後,外祖母大張旗鼓為他四處相看高門貴女。
自小陪著我的奶娘勸我:「姑娘,今時不同往日,表少爺如今風光,而您只是一介孤女,老夫人為了整個裴家考慮,另選貴媳也無可厚非。」
可是,自我七歲父母雙亡投奔外祖家起,外祖母就定下了我和裴毅的婚事呀。
我滿心煩亂:「小翠,此事你怎麼看?」
小翠理所當然:「姑娘,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表少爺作為裴家最優秀的男丁,為家族迎娶貴女,這才是有擔當的男子。」
可,從我七歲到我十六歲,裴毅一直拿我當未婚妻子,裴家也默認我以後會是裴少夫人啊。
不然當初祖母抱著七歲的我哭紅了眼睛:「宛螢,我可憐的人兒,怎麼小小年歲就沒了雙親?可惜咱們裴家貧苦,沒法給你好的生活。」
奶娘理直氣壯介面:「老夫人,姑娘是吃老奴的奶長大的,今日老奴說句僭越的話。裴少爺和咱們姑娘已經定下婚事,來日裴家就是咱們姑娘的婆家。
「一家人就該守望相助,老奴知道裴家不願花我們姑娘的錢,但我們姑娘拿錢財供自己的未婚夫婿讀書,任誰也挑不出理。」
我那時年幼,從娘家帶來的奶娘和丫鬟都勸我要為長遠計,唯有裴毅好,我將來才能好。
外祖母更是心肝肉地抱著我承諾,來日如若裴毅敢待我不好,她必定打斷裴毅的腿。
彼時我蒙受大難,整個人都沉浸在父母雙亡的巨大傷痛中,表哥裴毅會編螞蚱逗我笑,也會為了哄我開心,特意把自己打扮成大花臉。
玩累了,少年抿唇歎息:「宛螢,如若我能拜谷樹先生為師,來日出人頭地,必定把世間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我很納悶:「那你去拜啊,讀書上進是好事。」
小翠嘟囔:「姑娘真是被老爺夫人養嬌了,谷樹先生有大才,想要拜到他門下的學子眾多,沒有敲門磚,人家憑什麼收表少爺?」
裴毅落寞擺擺手:「我也就說說,谷樹先生好硯臺,可能入他眼的硯臺,千金難求。我相信憑藉我自己,也能讀出名堂來。」
小翠眼睛立馬亮了:「姑娘,你七歲生辰的時候,老爺不時贈給你一塊洮硯。那硯臺千金難求,如若表少爺能把它贈給谷樹先生,還怕谷樹先生不收他為徒嗎?」
可,那塊硯臺是爹爹去世前,贈給我的最後一件禮物,物難得,情誼更難割捨。
見我為難,裴毅盯著我的眼睛:「宛螢,咱們已訂下婚約,來日我考取狀元,你做狀元夫人,不好嗎?」
我還是覺得不妥,晚上依偎在奶娘懷中:「奶娘,表哥想拜谷樹先生為師,明明谷樹先生設有考試,偏表哥卻要我拿出硯臺給他送禮,你怎麼看?」
奶娘憐惜抱住我:「姑娘,你可別想左了,你和表少爺一榮俱榮。表少爺好,你就好,區區硯臺算什麼?來日表少爺封侯拜相,姑娘還怕沒有好日子過嗎?」
可如今裴毅才考取狀元,奶娘和小翠又都說,我該有自知之明,要理解裴家和裴毅。
她們到底是站在我這邊還是裴家那頭?
外祖母風風火火張羅了一場又一場賞花宴,奶娘和小翠都跟著去前頭看熱鬧了。
我對著院中採摘桂花的小丫頭招手:「大家都去前頭玩了,你怎麼沒去?」
小丫頭規規矩矩給我行了個禮:「姑娘愛吃桂花糕,這時辰的桂花最新鮮。再說,裴家做事太難看,奴婢不耐煩看她們的嘴臉。」
我愣在原地,一直煩悶的心情總算找到了出口:「你也覺得裴家不對?」
小丫頭胸口急劇起伏:「姑娘,府上下人誰不說老夫人和表少爺欺負您?您借住裴家九年,裴家從三進小院搬到如今這大宅子,要不是您帶來的銀子,老夫人如何能置辦得起這些熱鬧的宴會?」
我眼底發澀:「你不覺得,外祖母為了裴家的未來,讓表哥迎娶高門貴女無可厚非嗎?」
小丫頭「呸」了一聲:「奴婢雖然是個小丫頭,但奴婢也知道情誼二字。奴婢幼年在家時,祖母養過一隻大黑狗,祖母去世後,大黑狗不吃不喝五日,硬生生把自己餓死了。
「表少爺自小跟您有婚約,裴家用您錢財眾多,如今裴家出息了,立馬把您踢開,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往日我有疑惑,奶娘和小翠都會規勸我,讓我站在裴家角度考慮,如今這小丫頭一番話,我真真聽到了心坎上。
「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規矩跪好:「姑娘忘了奴婢嗎?您八歲那年偷跑出去,有個乞丐跟著您一起討飯了三日。後來您被貴人送回府,買下了奴婢。」
我想起來了,我自小喜歡收集硯臺,在沈家的時候,父親不僅不攔著,反而盡力幫我搜羅。
可外祖母卻非說女子不可玩物喪志,還命人把父親之前給我收集的所有硯臺都搜羅走了。
我喜愛讀書習字,外祖母卻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不僅收走了我從沈家帶來的孤品書籍,還逼著我練舞,抄寫女則女戒。
我非常苦悶,抱著奶娘的腰哭,奶娘卻說外祖母是為了我好。
我不明白,為我好就收走我珍愛的一切,讓我去接觸我不喜歡的東西嗎?
我找小翠談心,小翠卻說我不懂事,外祖母日日辛勞,我不懂體諒還惹外祖母費心。
我覺得全天下沒有一個人理解我,我想回江南,去爹娘的墳前和爹娘說說話,他們一定懂我的。
可惜我才溜出去兩天,還沒走出城,就被人偷走了包袱。
住不起客棧,也買不起飯,肚子咕咕叫。寒風刺骨,沒法子,我擦乾眼淚準備回裴府。
可我找不到路了,我不知道裴家在哪裡。
我問了很多人,但他們看我髒兮兮的,以為我是乞丐,根本不搭理我。
一個小乞兒拉著我的衣袖把我往酒樓後門帶:「呆子,你在大街上乞討,耽誤人家做生意,誰搭理你。這個酒樓的少爺最心善,他每日都會佈施,你跟著我一起坐在這裡等。」
我記起來了:「是你?我回來後大病了一場,後來竟把你給忘了,你這些年還好嗎?」
當初的小乞兒,如今的丫頭璀璨一笑:「您給我取名吉祥,說我們以後都會逢凶化吉,我在您小廚房燒火幫廚,崔婆子認我做了乾女兒,把畢生絕活都教給了我,自然好得很。」
和吉祥相認後,我就讓她近身照顧我了。
奶娘很嫌棄:「燒火丫頭有什麼好的?姑娘最近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小翠更是處處針對吉祥:「你會梳頭嗎?你看看你手那麼粗,你給姑娘穿衣服都能勾出絲來。」
吉祥確實笨手笨腳,但我怎麼看怎麼親切。
奶娘和小翠明明自小陪著我長大,但如今我看著她們就不耐煩。
偏她們還沒眼色,我都說累了,讓吉祥守夜就可以。
她們非賴在內室不走:「姑娘大喜,咱們表少爺定了丞相之女,來日咱們裴家只會越發輝煌。」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喜在哪裡?
或許是察覺到我臉色不對,奶娘擠開吉祥湊到我跟前:「姑娘,老夫人說了,任誰再好,也越不過您去。如今新夫人勢大,只能先委屈您做外室,來日新夫人生下孩子,還是要迎您入府做貴妾的。」
小翠也喜滋滋地:「姑娘,我就說裴家不是沒良心的人家吧?」
吉祥幹慣了粗活,有的是力氣,一把推開這二人:「放你娘的屁,姑娘金尊玉貴,天上的神仙都配得,裴家竟妄想讓她做妾。你們作為姑娘從沈家帶來的老人,還喜滋滋的。吃裡爬外、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姑娘,走,咱們去討要嫁妝,收拾收拾咱們回沈家,這裴家藏汙納垢,咱們不在這待了。」
從得知裴毅議親到如今,我一直隱忍的淚水總算掉了下來,我握住吉祥粗糙的大手,摸索著她寬大的關節,含淚點頭:「你說得對,我沈家從未有女子做過妾室,他裴家忘恩負義,我沈宛螢不屑與他們為伍。」
奶娘疾呼:「姑娘,您別聽這刁奴挑唆。」
小翠叉腰:「你哪來的狗奴才,胡言亂語什麼?我們自小跟著姑娘,我們會害姑娘不成?」
我對著奶娘和小翠狀似關心的面容,掄圓了胳膊一人一巴掌。
打完以後手腕被震得疼,我蹙眉吩咐吉祥:「吉祥,你去,一人十巴掌。」
奶娘氣得臉色青紫:「我從姑娘出生就喂姑娘,如今人拉扯大了,姑娘也翻了天了,敢對我下手。」
吉祥人狠話不多,手上動作不停,在「啪啪啪」的打臉聲中,冷聲開口:「不過吃了你幾口奶,還當自己是祖宗了不成。」
趁著吉祥打小翠,奶娘爬起來就往壽安堂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嚎:「活不下去了,我一把年紀被自己奶大的姑娘打了,我不活了。」

-2-
小翠體弱,被吉祥打得在地上喘息,我看著臉不紅心不跳的吉祥吩咐:「去,搜她們的屋子,拿證據去壽安堂分說。」
在我院中,奶娘和小翠向來拿大,也不覺得會有人敢搜她們的屋子,吉祥很快就搜羅出很多金銀珠寶。
其中還有我母親的遺物。
吉祥一手提著東西,一手拖著小翠,跟著我浩浩蕩蕩去了壽安堂。
外祖母看到我就命我跪下:「孽障,你母親生前就這樣教的你?讓你對奶娘動手?可有女子的貞靜嫻淑?」
我去她的貞靜嫻淑,如今再看外祖母貌似威嚴的面容,我只覺得噁心反胃。
「外祖母容稟,今日這刁奴竟然敢教唆我給表哥做外室。」
說罷,我拿出當年的訂婚信物:「這比目魚玉佩還在,文書婚書也在,我請問外祖母,貶妻為妾該當何罪?
「這刁奴還陷害祖母于不義,非說您攀附權貴,要給表哥迎娶高門貴女。外祖母,您慈悲為懷、品行最是端莊,這刁奴居然敢說您背信棄義。宛螢自小孺慕外祖母,容不得這刁奴給您的名聲抹黑。」
外祖母張了張嘴,氣惱地盯著我的奶娘還有人事不省的小翠:「我把我的心肝肉交給你們照顧,你們就這樣照顧她的?」
我從吉祥手中接過我母親的遺物,滿臉含淚看向外祖母:「外祖母,您瞧,這是我母親的遺物,這兩個刁奴,居然敢偷我的嫁妝。」
瞥見外祖母躲閃的眸子,我心念急轉:「好在,在我來金陵前,族裡為示公允,把我的嫁妝單子供奉一份在祠堂。外祖母,您別因為心善被這刁奴蒙蔽了雙眼,待會兒我就去信給沈氏族長,讓他派人抄錄一份帶來,我必定要讓這倆刁奴去見官。」
奶娘有恃無恐的神色瞬間變了,她膝行到外祖母身旁,拉扯住外祖母的裙擺:「老夫人,老奴冤枉啊,這些東西都是您賞給老奴的,就是借老奴一百個膽子,老奴也不敢貪墨主家的東西呀。」
我一腳踹在奶娘胸口:「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敢攀咬外祖母,我踢死你這個刁奴。」
這些年我信賴奶娘的畫面,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就是這個刁奴,勸我把爹爹生前贈我的硯臺給表哥走關係。
就是這個刁奴,一次次規勸我,讓我為裴家,為表哥著想。
也是這個刁奴,跟著裴家一個鼻孔出氣,共同圖謀我沈家的家財。
如今裴家發達了,她竟然還想讓我做外室,做妾。
心口堵著一口氣,想起我那些年對她的信賴,多次自我否定,無數次問自己,是不是我太自私,太不孝。
可原來一切,不過是這刁奴的私心。
我腳下的力度一次比一次更重。
老夫人蹙眉讓身邊的僕婦拉扯住我:「夠了,大家閨秀打罵奴僕像什麼樣子?」
我惡狠狠瞪著奶娘:「我庫房鑰匙在你那,我只問你,我的嫁妝為什麼會被外祖母賞賜給你?」
奶娘臉色煞白,聲音細弱:「老夫人,老夫人您說話啊!老奴這些年所作所為,都為了您和裴府,您不能不管我啊老夫人。」
外祖母閉了閉眼:「罷了罷了,我裴家也用不起這樣吃裡爬外的奴僕,來人,把奶娘拉出去,杖責一百棍。」
奶娘身下流出一攤腥臭的液體:「老夫人,老奴這些年為您盡心盡力,您不能卸磨殺驢。一百棍,老奴年近半百,如何能受得住一百棍?您這是殺人滅口!」
外祖母捂著胸口一疊聲喊人:「你們都是死的嗎?快把這骯髒東西拉出去,一晚上鬧得我胸口疼。宛螢,外祖母的心肝肉,都是外ẗŭ³祖母對不住你,竟不知你身邊有這樣的蛀蟲。」
我冷眼看著奶娘被拉扯出去,小翠已經嚇得說不出話,抖若篩糠,拼命搖頭。
外祖母一擺手:「瞎了眼嗎?這小賤人也拉出去,賣去最低賤的青樓,敢欺負我宛螢,我恨不得吃她們的肉。」
小翠兩隻眼睛愣愣地看著我,我還記得她跟我坐船來金陵的路上,明明是關心我的。
她說姑娘你別怕,無論如何奴婢都陪著您,做您的後盾,有人欺負您,奴婢豁出命也要護著您。
母親剛去世那半年,我根本睡不著覺,是小翠每夜抱著我的頭,幫我按摩,哼唱母親生前最愛哼的歌謠哄著我。
甚至我十二歲那年跟外祖母去寺廟祈福,半夜電閃雷鳴,小翠從山腳下冒著大雨爬上山。在我捂著耳朵尖叫時,她渾Ṭű⁵身濕透從門外進來。
「姑娘不怕,小翠來了。」
可這才幾年啊,小翠就跟著別人教唆我做妾了。
淚意難忍,我盯著小翠惶恐的眸子,閉了閉眼:「打她二十棍,遠遠打發了吧,畢竟是我身邊服侍的,去那等骯髒地方做什麼?」
小翠臨走前,對著我大喊:「裴家虎狼窩,姑娘快跑。對不起,她們用我父兄威脅我,姑娘,您保重。」
外祖母惡狠狠瞪著小翠:「宛螢,這賤奴,東窗事發還要攀咬我們裴家,當真是不懷好意。」
我低垂著眉眼,握緊拳頭。
奶娘和小翠可恨,但始作俑者,是外祖母,是裴毅,她們欺人太甚。
「外祖母,今日這事鬧成這副樣子,我不願別人質疑裴家和外祖母的人品,反正嫁妝單子有好幾份,除去今日在奶娘和小翠屋子裡搜出來的東西,我們好好清點一下。
「至於她們詆毀表哥的人品,說表哥發達後就背信棄義,我是萬萬不信的。」
外祖母捂著胸口,氣息不穩:「宛螢,外祖母年歲大了,身子骨折騰不動,明日我們再清點好不好?」
不等我說話,外祖母脖子一歪,「暈倒」了過去。
我用指尖掐住外祖母的人中,狠狠用力:「外祖母您醒醒,外祖母您別嚇我。」
外祖母睫毛亂顫,眼角滲出淚水,卻死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壽安堂的動靜,驚動了裴毅,他冷臉把我從外祖母身邊拂開:「祖母身子弱,快請府醫。宛螢不是我說你,明知外祖母身子不好,你今晚還這般鬧騰。」
察覺到外祖母人中上深深的指甲印,他更是面容青紫:「你是蠢貨嗎?外祖母暈了,你死命掐她。來人,把表小姐送回去,今日不許她來打擾外祖母養病。」
膀大腰圓的婆子,捂住我和吉祥的嘴,鉗制住我和吉祥就把我們從壽安堂拖了出去。
混亂中,還有僕婦掐了我腰上的軟肉幾下,疼得我一激靈。
直到我院中的大門落了鎖,我才脫力跌坐在地上。
「吉祥,怎麼辦?我以為今日鬧開,外祖母為了顏面,也會把剩下的嫁妝給我,到時候咱們就回江南。
「如今看裴毅這架勢,咱們可如何是好?」
吉祥小心把我從地上扶起來:「怕是要壞事。」
我捂住臉坐在椅子上,這些年外祖母假裝慈愛寵溺的表情,裴毅溫柔體貼的面容,最後都交織成今日裴毅冰冷的話語和冷凝的面容。
我一介孤女,族人遠在江南,就連我所謂的嫁妝單子,都是我詐老夫人的。
畢竟當年族人以我沈家無子為由,想要瓜分我沈家萬貫家財。千鈞一髮之際,父親垂危前一錘定音,把我託付給金陵外祖家。
誰知道貌岸然的裴家,竟連親生女兒唯一的遺孤都要算計。
如今裴家勢大,又到了議親的關鍵時刻,我該怎麼辦?
不待我和吉祥想出破局的法子,我和吉祥被人綁住手腳,捂住眼睛,堵上嘴巴,塞進了馬車裡。
一路搖搖晃晃,等眼罩被取下時,我們已經在一座陌生的宅院了。
裴毅端坐在上首:「宛螢,你讓表哥拿你如何是好?
「你像以前一樣,乖巧懂事一些,多好?偏要鬧,偏要惹我生氣,但誰讓表哥心悅你呢?
「接下來你就跟這個粗笨丫頭住在別院,等我忙完大婚的事,就來好好疼你。」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裴毅。
輕浮、猥瑣、整個人看起來又臭又噁心。
我心底惶恐,說出的話都破碎不成樣子:「表哥,我們自小一起、一起長大,我一直拿你當親哥哥。如今你要娶親,我心中自然歡喜。你把我養在府上,多兩雙筷子,待出嫁陪送兩箱嫁妝,還能幫你多籠絡一戶人家,可好?」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為今之計是從這暗無天日的別院逃出去。只要我能回裴家,待裴毅大婚那日,我必定鬧他個天翻地覆。
可裴毅不好糊弄,他拍了拍我的臉:「別給臉不要臉,你一個表妹住在裴府,你讓蓉兒怎麼想?我警告你,任誰影響我娶蓉兒,我都要拼命的。」
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淚水忍不住往下流:「表哥,你忘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嗎?如今你另娶高門,我懂你不容易,我祝你步步高升,你就不能給我一條活路嗎?」
裴毅掐住我的臉:「宛螢,少動歪心思,你是我一手養大的茉莉,你這輩子只能嫁給我,我現在很忙,你安生在這裡等著。」

-3-
裴毅走了。
卻留下了四個侍衛,兩個人高馬大的婆子。
吉祥心疼地摩挲我紅腫的臉頰:「姑娘,這下可如何是好?」
我把頭上的釵環、脖子上、手腕上的項圈和手鐲都拆下來,盯著裙擺上流光溢彩的珍珠,狠命揪了下來:「這些東西你都收好,每日給外頭的幾個人一點。」
吉祥歎息:「可裴毅的命令在這兒,咱們賄賂他們沒用的。」
我湊近吉祥的耳邊,把我的計畫說了一遍。
吉祥眼眸越來越亮:「姑娘,還是您懂得多。」
我歎口氣,當年我大病一場後,外祖母為顯示慈愛,給了我藏書閣的鑰匙。我閑來無事就泡在裡面,有用沒用的書看了一大堆,沒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場。
接下來的日子,吉祥日日跟那幾人套近乎,要求卻很少,有時候想要個爐子和紅薯。
婆子納悶:「搞什麼花樣?」
吉祥指了指屋子:「姑娘鬱結難解,我也是沒法子,想著烤紅薯逗姑娘一笑。」
吉祥賄賂的東西多,人嘴巴甜,還主動幫大家洗衣服幹活,所以這幾人在能力範圍內,還是願意滿足吉祥的。
我們藏了很多紅薯,又搜羅了很多雞蛋。
直到那日,裴府的管事派人來貼喜字發賞錢:「咱們少爺三日後成婚,主婚人是聖上,小公爺和珈霓郡主也會來觀禮,老夫人高興,每人賞三個月的月例銀子。」
接下來兩日,侍衛和僕婦做什麼都喜氣洋洋的,在裴毅大婚前夜,吉祥苦著臉烤了很多紅薯,又煮了很多雞蛋。
「姑娘難過得吃不下飯,我哄她說紅薯配雞蛋味道絕美,但姑娘提不起興趣,能不能拜託你們幫著哄一哄姑娘?」
吉祥歎口氣:「你們都是裴府的老人,咱們姑娘到底可憐,你們說要是沈家老爺還在,咱們姑娘能被欺辱到這份上嗎?」
侍衛和僕婦都是做爹娘的人了,聽聞此話,都動了惻隱之心,也不過是逗小姑娘開心,吃點紅薯和雞蛋。
這對主僕一個外人都接觸不到,紅薯和雞蛋都有外皮,晾她們也翻不出花樣。
就答應了。
我怏怏不樂地注視著她們吃了一個又一個紅薯和雞蛋,最後在吉祥勸說下,才勉強吃了兩口。
服侍我休息後,吉祥攛掇侍衛去街上買酒:「今日難得高興,咱們不貪杯,為少爺高興高興。」
確實沒貪杯,每人三杯酒,無傷大雅。
但紅薯和雞蛋同食,會腹瀉。
再加上冷酒,裴毅留下的六人,光搶茅房都忙不過來了。
趁著她們在茅房排隊,吉祥翻出剛剛從侍衛腰間順的鑰匙,我換上吉祥的衣服,和吉祥一起連夜跑出去。
城裡有宵禁,我們躲在樹林裡,心口怦怦直跳,等待天亮。
也等待一個公道。
天光乍亮,我們就一步不停地往城裡去。
避開官道,避開人群。
我認路不行,好在吉祥自小摸爬滾打,帶著我三鑽四爬,總算在裴毅舉行婚禮的時候,摸到了裴府。
府上張燈結綵,所有人喜氣洋洋。
裴府大擺流水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ŧṻⁱ新人和貴人身上,我領著吉祥不費力地鑽到了最前面。
不顧正在拜天地的一對新人,對著主婚的聖上猛然跪下朗聲喊冤。
「求聖上為民女做主,裴家霸佔民女嫁妝,裴毅不顧民女意願囚禁民女做外室。」
熱鬧的氣氛安靜了一瞬,然後就爆發了更大的喧鬧。
「什麼情況?這人是誰?」
「裴狀元腦子又沒問題,放著丞相千金,非要跟這女子在一起,她灰撲撲的,哪裡比得上新娘子?」
「我知道,我知道,這人大概就是表小姐,當年裴家接回了十二艘大船家財的表小姐,你們忘了嗎?當時我們很多人都去碼頭看熱鬧的。」
「是她?哎,你們一說我想起來了,不是說裴家公子跟表小姐訂婚了嗎?怎麼今天娶丞相千金了?」
「這大宅門裡,髒髒事多了去了,要不是天大的冤屈,誰敢在聖上面前造次?」
外祖母捂著胸口一疊聲讓人把我拽走:「表姑娘得了失心瘋,快快拽下去,別驚擾了聖駕。」
聖上身邊的小公爺顧洵蹙眉:「裴老夫人,人家姑娘遇到為難之事,總該給人家說話的機會吧?」
聖上身側翠綠色衣衫的女子嘟起嘴:「洵師兄,你莫不是看人家姑娘好看,心就先偏了?」
小公爺顧洵擺擺手:「珈霓,你忘了咱們下山的時候,師傅怎麼說的?我們身居高位,若遇見不平事,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綠衫女子也就是珈霓郡主抱臂:「是是是,就你是好人,我善惡不分,我不食肉糜,行了吧?」
顧洵好脾氣笑笑:「瞧你,又多心,你跟在聖上身邊,自然比我更懂人間疾苦,我也不過是多一句嘴。」
珈霓郡主瞬間紅了眼:「我就知道,你生我氣了。」
顧洵指了指我:「哪有的事,眼下這姑娘還跪著呢,咱們先聽聽她有什麼冤屈可好?」
珈霓郡主眼眶更紅:「人家姑娘的事,你著急什麼?難不成看上人家姑娘了?
「也罷,自我選了燁哥哥,你就天天彆彆扭扭。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和燁哥哥兩情相悅,感情的事我又如何能控制?
「燁哥哥,你前兩日不還開玩笑說洵師兄待我不一般,你有危機感嗎?如今你也看到了,洵師兄眼界高得很,如何看得上我這毛丫頭。」
聖上寵溺地拍了拍珈霓郡主的手:「你呀,最是吃不得虧。阿洵,難不成你看上這位姑娘了?你說朕給你和這位姑娘賜婚可好?」
我卻在看清小公爺的臉後,猛然想起他不就是當年,把我送回裴家的好心哥哥嗎?
那日我和吉祥從酒樓後門領取食材後,高興趕回破廟,卻在半路遇到幾個惡霸。他們搶了我們的食材還不算,還要把我們賣去青樓。
是顧洵打馬經過,打發走了惡霸,還溫聲問我們可還有家人。
我窩著一泡淚,抽抽噎噎提起了裴府。
他不嫌棄我和吉祥髒,把我們抱上馬。路過糕點鋪子,看見我和吉祥貪婪的視線,輕笑一聲給我們買了兩包糕點。
我問他叫什麼,來日報答,他只朗聲笑著說不必。
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小公爺顧洵。
身穿紅色喜服的裴毅瞬間變了神色:「聖上不可,宛螢身份卑微,如何配得上小公爺?」
珈霓郡主斜睨了顧洵一眼:「你怎麼說?你不是最愛憐惜弱小嗎?如今乾脆娶回家拉倒。」
人群再次陷入了熱鬧。
「這小公爺驚豔絕倫,卻情路坎坷。唉,誰不知當年珈霓郡主因大師批命,被家族送去昆侖山,小公爺放著錦繡生活不顧,自請去了山上學藝。」
「五年相伴,朝夕相處,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珈霓郡主被家族尋回,並和小公爺定下了婚事。」
「偏一入宮,見了聖上,就把什麼都忘了,如今還拿話來刺小公爺,唉。」
小公爺顧洵深深看了珈霓郡主一眼:「珈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個見色起意,是非不分的人嗎?」
珈霓郡主把頭扭到一邊:「別說得我們很熟的樣子,哼,你以前遇到什麼事,都會護著我的。」
聖上陰沉下臉來:「阿洵,這姑娘你娶還是不娶?」
顧洵深呼吸一口氣,蹲到我面前扶起我:「對不住,把你牽扯其中,我……」
我卻迎著聖上的審視一拜到底:「如若小公爺不嫌棄民女粗鄙,民女願意。」
裴毅把手上的紅綢一丟:「你願意什麼願意?你生是我裴家的人,死是我裴家的鬼,你七歲就訂給了我,怎能嫁給別人?

「難不成,你也是攀龍附鳳之人?」
我氣笑了,對著裴毅就是一巴掌:「攀龍附鳳的另有他人,我沈宛螢不是誰的附庸。我們原本是有婚約,但你在我們婚約未解除之際,另娶他人,我和你的婚約自此解除。」
新嫁娘猛地拽掉頭上的紅蓋頭,疾步走到裴毅面前,把紅蓋頭扔到裴毅頭頂:「裴毅,好,你好得很,新婚之日令我沒臉。還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我郭蓉不屑與你為伍,奶娘,讓嫁妝隊回去,今日婚事作廢。」
說完,郭蓉對著聖上敷衍行了一禮後,快步走出了裴家的大門。
裴毅要去追,被郭蓉帶著的幾個婆子擋了下來。
裴老夫人哭天喊地:「這都是什麼事,聖上,您要為我們裴家做主啊!」
珈霓郡主滿臉傷痛看著顧洵:「你當真要另娶他人?她身份低賤,命克雙親,還是別人不要的破鞋,如何配得上你?」
一片混亂中,聖上面色冷凝賜下口諭:「沈宛螢秀外慧中,特賜婚給小公爺顧洵,三日後完婚。」
說完,不再看ṱů₉眾人各異的神色,在侍衛的保護下,大步走出了裴家。
珈霓郡主一跺腳:「顧洵,我再也不理你了。」轉身追著聖上而去。
裴老夫人被一連續的動靜氣得直挺挺暈死了過去,裴毅憤恨瞪了我一眼,不得不安排人抬著老夫人去內室。
圍觀的眾人見事態發展不可控,為免惹火上身也都四散而去,剛剛還熱鬧的婚禮現場,如今只有我、吉祥還有顧洵三人。
顧洵面容苦澀:「今日實在是對不住,連累了姑娘。」
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只是路見不平,幫我說了一句話。
誰知珈霓郡主對他佔有欲如此強烈。
誰又能想到,小公爺、珈霓郡主和聖上之間,感情線還挺亂。
要說顧洵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
更何況,他是我窮困潦倒差點被賣到青樓時,把我抱上馬,給我買糕點。甚至為了維護我的名聲,只把我遠遠放在裴府附近,讓我自己走回家去的恩人啊。
他看了看我和吉祥身上髒兮兮的衣衫,沉吟片刻:「事出緊急,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跟著我去別院,先收拾一下,行嗎?」
哪有不行的道理?
我們如今根本就無家可歸。
到別院後,顧洵安排人給我們洗漱換衣。
等我們收拾好以後,他遞給我一張紙:「今日話趕話,誤了姑娘的婚事。來日姑娘如若願意留在顧府,這張紙就是廢紙。但如若姑娘對顧府不滿,或者待著不順心,這張紙就是顧某給姑娘的承諾,姑娘覺得如何?」
是和離書。
並附上良田五千畝,鋪子五個,莊子三個,京郊還有一整座山,外加白銀一萬兩。
我珍而重之把和離書收起來:「既然小公爺坦誠,那宛螢就收下了。」
顧洵舒了一口氣:「過會兒會有人來給試穿嫁衣和頭面,所有出嫁需要的東西,我都會幫你置辦。
「府外我留了十個侍衛給你,有事你就吩咐他們。」
我點頭應是。
他輕咳一聲:「婚前男女不宜相處太久,顧某就先走了,今日爛攤子還有很多,家中也需要我回去解釋。不知姑娘可還有想要邀請的親友?」
我低垂眉眼搖了搖頭:「無,我孑然一身,唯有吉祥。」
顧洵點頭致意:「那顧某先行離去,姑娘自便。」
直到顧洵的身影看不到,我忍不住掐了吉祥一下。
吉祥大喊:「姑娘!」
我才從雲端回到實處,是真的,我三日後就要嫁人了?
還是少年時救過我的恩人。
察覺到吉祥的眼底都是控訴,我趕忙安撫:「你知道剛剛小公爺給我的紙上是什麼嗎?」
吉祥困惑:「什麼?」
我點了點她的腦袋:「好吉祥,你真是我的福星,咱們以後啊,吃喝不愁咯。
「這是小公爺給我的和離書,來日我們在顧府不順暢,不僅可以脫身,還有田產鋪子和銀子哦。」
吉祥又掐了自己一下:「疼,是真的,姑娘,咱們真的遇到好人了。」

-4-
接下來的三天,我和吉祥真正體會了,什麼叫一個很好的人。
顧洵離去當晚,顧府抬了八十八抬嫁妝箱子到別院。
我和吉祥打開看過了,每一個箱子都滿滿當當,並且都是女子出嫁要備的嫁妝。
送東西的婆子滿臉含笑:「時間倉促,準備得不夠充分,我們老夫人說了,來日得閒,再給您著意添補。」
竟然是國公夫人幫我添的嫁妝。
婆子見我愣住,更是不住口地笑:「姑娘別嫌老奴貧,咱們小公爺可幫您說了不少的好話,如今老夫人就盼著您過門。」
備婚第二日,裴毅冷著臉把我的嫁妝和一張欠條遞給了我。
「宛螢,你非要把事做得這麼絕嗎?我知道你攀附上了小公爺,但我們青梅竹馬這麼多年,你毀了我的婚事不算,如今還要讓我裴家家破人亡嗎?
「你毀了我的婚事,害我被相爺記恨,郭家處處針對我,我用你點銀錢,比不上你對我傷害的萬分之一。」
我連話都懶得跟他說,對於這種自私自利的人,只要不符合他的利益,那麼你做什麼都是錯的。
跟他說什麼都是白費口舌,我只坦然讓吉祥收下嫁妝和欠條。
有了這些東西,來日就算從顧府離去,我和吉祥也可以過得很好了。
或許是我的平淡徹底激怒了裴毅,他冷哼出聲:「風水輪流轉,沈宛螢,我不信我會一直跌落穀底,你當真以為小公爺非你不可嗎?
「明眼人誰看不出,小公爺、聖上還有珈霓郡主打擂臺,你不過是恰好撞上去,還做夢小公爺會跟你和和美美呢。」
我直接叫侍衛把他暴打了一頓並把他丟出去:「無論如何,也比你這樣既要又要還要,霸佔我家財,囚禁我做妾的賤男人強。」
雖然怒駡裴毅的時候,我很暢快。但夜深人靜,裴毅說過的話依舊在我腦海中盤旋。
我也不是傻子,顧洵一顆心都在珈霓郡主身上。珈霓郡主明明選了聖上,卻偏偏把顧洵當作私有之物。就連他為陌生女子說一句話,都嫉妒得不行。
這顧府,牽扯到聖上和珈霓郡主,也絕非福地洞天。
在這樣的心煩意亂下,總算挨到了大婚當日。
一身大紅婚服的顧洵好看得如同我在雜書上形容的精怪,瀲灩的眸子注視到我身上,我暫態就紅了臉。
無論什麼緣由,此刻,這麼好看的男子,為我披上了大紅衣衫。
顧府的排場很大,花轎繞著金陵城走了一圈又一圈,我被轎子顛得昏昏欲睡之際,總算到了顧府。
喜娘小聲跟我說,待會兒要射轎門,跨火盆,我只需要跟著顧洵一起走就行。
可我在轎子裡坐了很久,依舊沒等到喜娘喊我下轎。
外頭紛亂聲不斷,我仔細把耳朵貼在轎岩上往外聽,有人在小聲議論。
「珈霓郡主一身大紅衣衫,飛揚跋扈問小公爺是否後悔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珈霓郡主嫁給小公爺了呢。」
「關鍵你們聽聽珈霓郡主說的什麼話?什麼叫你但凡說一句後悔,我立馬讓燁哥哥收回賜婚。她把聖旨當什麼了?」
「不是,這姑娘,前兩年出格,怎麼如今快要入宮了,還這樣瘋癲啊?」
原是珈霓郡主攔住了顧洵。
他會如何選擇?
吉祥小聲敲擊轎子:「姑娘,如果沒進門就悔婚的話,小公爺承諾的田產鋪子和銀子還能給咱們嗎?」
能吧?
畢竟也跟著丟人了一圈呀。
顧洵是好人,一定會給的。
不是,現在是糾結錢不錢的時候嗎?
這顧洵到底怎麼打算的?
我就這樣待在轎子裡等?還是下轎去探探?
左右為難間,喜娘攙扶著我下了轎。
跨火盆的時候,顧洵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攙扶了我一下,悄悄塞給我一個小小的糕點:「餓壞了吧?先悄悄吃一點墊墊。」
我眼疾手快把糕點塞進嘴巴裡,跟著他的指引,一步步把婚禮流程走完。
到最後一步夫妻對拜的時候,珈霓郡主的聲音傳入耳中。
「沈宛螢,你怎可如此厚顏無恥,明知顧洵對你沒感情,你還偏要賴定顧洵。」
她是在我的婚禮上,指責我嫁給自己夫君?
我身後空無一人,但同時,我沒有軟肋。
珈霓郡主又如何?
「郡主謬贊,宛螢再不堪,最多只會去前未婚夫婚禮上喊冤,無論如何做不出詆毀無辜新嫁娘的事。」
珈霓郡主氣急敗壞聲音傳來:「你含沙射影什麼?我說錯了嗎?顧洵都不認得你,卻被迫娶你。你但凡有點良心,也該拒了這門婚事。而不是因為小公爺的身份,就樂顛顛嫁進來。」
連日折騰,我心情本就不好。
今日情緒崩到極致,反而不在意起來。
「我願意嫁,小公爺願意娶,你是哪個牌位上的人,在我的婚禮上大放厥詞。」
顧洵冷聲吩咐侍衛:「都是死人嗎?看著夫人受辱?把珈霓郡主請出去,來日聖上怪罪,我顧洵一力承擔。
「還請郡主莫要擾亂婚禮的秩序,耽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來參加婚禮的眾人指指點點。
「我真是笑死了,這珈霓郡主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就算曾經小公爺對你上心,如今人家要成婚了,自然要維護自己的妻子。」
「這姑娘發癲又不是第一次,前兩日不還在宮裡鬧出了笑話。」
「我知道我知道,她大放厥詞,說皇后娘娘和聖上沒有感情,讓皇后娘娘自覺讓出皇后之位,不要認不清自己的身份,被皇后娘娘掌摑了一巴掌。」
「但聖上偏偏就愛重她,都這樣了,還要以皇貴妃之位迎娶她。」
「不是,這姑娘一邊跟聖上打得火熱,一邊……」
「噓,聖上都敢議論,不要命了?」
「你們這些人懂什麼?被偏愛的總是任性些。」
從父母去世後,我再也沒嘗過被偏愛的滋味。
有一瞬間,我真的很羡慕珈霓郡主,她是那樣明豔恣意,她必定是被很多人偏愛,才會養成如今這副模樣。
珈霓郡主聲音裡都是不可置信:「你竟然為了她,趕我走?
「洵師兄,你還是當初那個,因為我怕黑,就整宿守在我院門外頭的師兄嗎?」
顧洵的聲音很是疲憊:「珈霓郡主,你我男婚女嫁,前塵往事,就都忘了吧。
「今日是我迎娶新嫁娘的日子,請你莫要在這裡癡纏,壞了我夫人的心情就是你的罪過了。」
珈霓郡主被人拖走了,臨走前還大喊:「顧洵,你一定會後悔的。好,你護著她是吧,在你家中你能護,來日我入宮,必定好好跟她敘敘舊。」
溫潤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今日是我的過錯,沒想到她會來這一出,讓你跌了面。」
老夫人喜氣洋洋的聲音從上首傳來:「別磨嘰了,快走流程,別耽誤了吉時。」
於是整個婚禮現場我都是昏昏沉沉的,被笑鬧著簇擁進了喜房。
挑下蓋頭,喝完交杯酒,喜娘笑著把眾人都領出去。
我左右環顧,卻沒看到吉祥的身影,在陌生環境中,被高大男子注視著,心不由有些慌。
顧洵笑著安撫我:「別怕,你那丫頭。」
他輕笑一聲:「剛剛火急火燎拜託我的乳母帶她去恭房。」
我頭越發低下去,吉祥這個丫頭,什麼時候不能去方便?偏偏趕在這時候。
正尷尬間,有人一盤又一盤飯菜擺在桌子上,顧洵指了指桌子:「你先吃,我還要去前頭應酬一番。」
我忙點頭,快走吧,我真的餓了。
吉祥回來的時候,我正抓著個雞腿啃。
吉祥一邊不客氣喝完一碗粥,一邊指著我的雞腿:「這,手上會留味吧?待會兒洞房,姑爺會不會以為在啃燒雞?」
我拍了她一下:「還說呢?你去恭房找誰帶路不好,偏求到他乳母頭上。」
吉祥嫌棄看了我一眼,不客氣撕走另一塊燒雞:「姑娘,有求於人,是拉近關係最好的辦法。」
是這樣嗎?
吉祥點頭:「那可不,剛剛姑爺的乳母房媽媽還說呢,姑爺不能吃花生,討厭魚肉,老夫人喜愛明豔的顏色。」
我忍不住給吉祥豎起了大拇指,這丫頭行啊,剛來就得到這麼多有效消息。
見我眼底的佩服不似作假,吉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您可真單純,您不想想,咱們初來乍到,要不是小公爺或者老夫人叮囑,這房嬤嬤的嘴這麼容易撬?」
一口熱湯下肚,我感覺五臟六腑都妥帖Ťũ̂ₓ地舒展開來:「吉祥,顧家當真是很好的人家。」
吉祥雞腿也不啃了,認真看著我:「姑娘,您有沒有考慮過,將錯就錯?」
將錯就錯?
「姑娘您看,雖然您是陰差陽錯嫁進了顧府。但目前看,小公爺溫柔體貼,老夫人慈愛寬厚,家裡人口簡單,就連下人都慈眉善目,融入這樣的家,不好嗎?」
「家」這個字在我心中百轉千回,吐出來自帶一種惆悵:「我哪還有家?」
吉祥不認可:「所以要融入新的家啊!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有些為時尚早,咱們姑爺的心啊,還在那郡主身上呢!且看看吧。」
我洩憤般又撕下一塊雞翅,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5-
顧洵回來的時候,腳步虛浮,渾身上下沾滿了酒味。
房媽媽笑著告辭:「今日小公爺得賴夫人照顧了,吉祥,走,我那有一個花樣子搞不懂,咱們一起去看看。」
吉祥咽下最後一塊肉:「可是,我繡工不行,花樣子我更是搞不懂,媽媽還是找別人問問吧。」
房媽媽垮起了喵喵臉:「繡工不行沒事,我教你啊,走,咱們去看看。」
這期間,顧洵唇角勾起,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吉祥這丫頭,剛還誇她機靈呢,怎麼這時候又聽不懂房媽媽的言外之意了?
等人都散去,顧洵自顧自去了淨房。
「我沒吃醉,嬸娘家的弟弟,潑了好幾杯酒在我身上,可不是酒味熏人嘛。」
隨著淨室水聲傳來,我越發坐立難安起來。
今晚到底是怎麼個章程?
就這樣和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人洞房花燭嗎?
熄滅燭火那一刻,他心底想的到底是我還是珈霓郡主?
板凳仿若有釘子一般,我再坐不住,站了起來。
入目是鮮亮明豔的大紅,今日,是我嫁為人妻的日子。
好在顧洵沒讓我胡思亂想太久,他換了一身月白色長衫出來,本就卓越的眉目在燭火的映襯下,越發美得攝人心魄。
「折騰這幾日,累壞了吧?不然今日早些安歇?」
安歇?
是要洞房了嗎?
我舉著油膩膩的手:「我先清洗一下。」
在淨房磨磨蹭蹭很久,久到屋內一點聲響都沒有,看來顧洵是睡著了,我才走出去。
一門心思放在床上,差點被地上躺著的顧洵絆倒。
「你怎麼睡在了地上?」
他應該也是不想娶我吧?
嫌棄我?以為我做過裴毅的外室?
還是為珈霓郡主守身如玉?
唯獨沒想到顧洵會說:「咱們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閉眼躺在陌生的床上,床邊傳來男子勻稱的呼吸。
他是我名義上的夫君,他跟我說來日方長。
燭火搖曳,我撐著身子探頭往下看,精怪閉上了眼睛,眼睫毛上垂下長長的陰影,睡姿竟是如此乖順。
如若順利的話,我和吉祥,要有家了呢。
第二日一早,顧洵割破手在元帕上滴了鮮血,房嬤嬤收拾婚房的時候,眼底藏不住的笑。
去仙鶴居的路上,我刻意落後在顧洵身後半步,顧洵卻停下腳步等我:「一起走吧。」
一起走吧。
這四個字在我心口盤旋,和「來日方長」四個字重疊在一起。
我忍不住偏頭看了身側男子一眼。
仙鶴居中,老夫人拉著我的手不住口誇我:「好乖巧的閨女,我一直夢想能生個閨女,可惜只得了一個臭小子,以後啊,我也能過過女兒的癮了。」
旁邊坐著的,年紀輕一些的女子,應該是顧洵口中的二嬸娘,她笑得溫柔:「恭喜大嫂,得此佳媳,以後可算有人陪咱們打葉子牌了。」
老夫人輕捶了二嬸娘一下:「你這老貨,別光嘴巧,快快把見面禮拿出來。」
二嬸娘給了我一塊通體溫潤的羊脂玉。
肉痛地依偎在老夫人身旁:「我可把娶媳婦本都拿出來了,你給我們宛螢準備了什麼?快給我看看。」
可老夫人當真把手上的玉扳指遞給我的時候,二嬸娘卻驚呼一聲:「大嫂,這會不會太早了?」
老夫人對我招了招手,把玉扳指套在我手上:「早什麼早,走,咱們去吃飯。」
玉扳指摸起來手感溫潤,上面刻了很多古樸的圖案,聽二嬸娘的意思很珍貴。坐下跟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就連顧洵的目光都似有似無地放在了我的手指上。
回去我問他:「這玉扳指可是有什麼來頭?」
顧洵輕笑:「看不出來你倒和母親投緣,這是我們顧家當家主母才能佩戴的玉扳指,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母親就給了你。」
我嚇得趕忙往下擼:「那我還是還給母親吧?我好動,萬一給弄壞了可如何是好?」
顧洵搖了搖頭:「母親給你就是對你信任的意思,你再送回去,母親該傷心了。」
我在顧家過了很舒心的一段日子,每日陪婆母打打葉子牌,閑來無事就去顧洵的書房看書。
他藏品眾多,孤品更甚。
我經常廢寢忘食到忘記吃晚飯,一直到第二日晨起,吉祥苦著臉喊我去請安。
後來婆母不知怎麼得知了此事,竟笑著一拍腦門:「瞧我,老糊塗了,咱們年歲大了,不愛睡覺,懶得動彈。人家小姑娘可是賴床的年紀,以後得空過來轉轉就行,不必每日都請安。」
自此我越發泡在了書房裡。
顧洵工作起來也很瘋,他能坐在桌椅上一天都不動彈。
所以很多時候,他端坐在那裡處理政務,我窩在角落看書。
外頭的動靜,大部分都是吉祥在我耳邊念叨,我才聽一耳朵。
「聖上以半副皇后儀仗,迎娶珈霓郡主ţü³入宮,更是把協理六宮的大權也交給了貴妃娘娘。
「皇后病了兩個月了,如今眾嬪妃請安,都要去貴妃娘娘的翊坤宮。
「近日皇貴妃娘娘罰跪不聽話的慧貴嬪,誰知慧貴嬪已有身孕,竟生生流掉了三個月大的男胎。
「宮裡亂了套了,皇后躲起來養病,慧貴嬪瘋癲了,拿著剪刀抵在脖頸上,勢要聖上給她的兒子一個交代。」
一不小心,我把顧洵的孤本撕出一條長長的口子,心疼得我一晚上都沒睡好。
顧洵手撐在頭上,側過身看我:「睡不著?」
我還是沒忍住問出了聲:「珈霓郡主闖了禍,你……」
「怕我摻和進後宮紛爭?」
我點頭又搖頭:「怕你摻和紛爭是一回事。」
顧洵支著腦袋看向我:「還有呢?」
室內飄浮著我最愛的瓜果香,桌子上擺著兩方難得的硯臺。這都是顧洵得知我喜愛,幫我搜羅,為我費心的。
我該知足的。
但卻總忍不住變得貪心。
「怕你擔心她。」
怕你心心念念的還是她。
怕我也不過是你的退而求其次。
怕我們,再努力也不過是相敬如賓。
聖上終歸還是惱了珈霓郡主。
他登基五年,膝下唯有三個公主。
朝臣日日在早朝念叨。
太后更是一批又一批女子往宮裡招。
他對於皇子的期盼,已經達到了頂峰。
偏珈霓郡主害他失去了第一個皇子。
珈霓郡主被太后斥責掌摑的時候,她竟然不服氣:「陳燁,您親口說的,娶了我不會再碰任何女子,你說要跟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我幫你去除掉不知道哪裡來的孽種,我有什麼錯?」
此話一出,太后氣得直挺挺暈死了過去。
聖上更是命侍衛打了她十個板子。
「珈霓,是我對你太寬容了,以至於你連本分都忘記了。
「朕是天子,朕的任務是為我大楚綿延子嗣,你獨得恩寵,卻半年都沒有動靜,我總得為江山社稷著想。」
珈霓郡主一聽這話更是氣得胸口急劇起伏:「封建、愚昧、庸俗。
「誰說女子不如男?不說我年輕還能生,就說你膝下還有三個女兒,好好培養怎麼就不能繼承皇位?
「怎麼?胯下那兩肉就那麼矜貴?虧我還覺得你和我心意相通。」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聖上也徹底惱了。
「宣寶華殿大師來翊坤宮做法事,皇貴妃得了失心瘋。」
這下徹底捅了馬蜂窩:「陳燁,你有病不是?我好生生的,你給我做法事,你是想說我被邪祟附了身嗎?
「這就接受不了了嗎?但這就是真真正正的我。你愛我,就要透過我的缺點去愛最真實最純粹的我。早知道你的愛如此膚淺,我當初就不該放棄洵師兄選你了。」
滿宮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聖上忍不住嘲諷一笑:「原來你一直都覺得,選擇我是對我的恩賜,一直可惜當初放棄了阿洵。
「珈霓,你可知,我和阿洵無論哪一個,都是貴女們趨之若鶩的存在,偏你在我二人中間左右搖擺,朝秦暮楚。
「既如此,那你就滾去找你的洵師兄吧。」
珈霓郡主剛剛挨完板子,臉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全身上下狼狽不堪。
聖上篤定她不會走,說完狠話又歎息一聲吩咐宮女去請太醫給她治傷口。

-6-
誰知天還沒黑,守宮門的侍衛就苦著臉來報:「皇貴妃娘娘在宮門口,搶走了往宮中送菜的德仙居掌櫃的馬,不管不顧闖出了宮。」
聖上又氣又惱,一邊派人悄悄跟著珈霓郡主,一邊氣惱命人把德仙居查封。
講到這裡的時候,吉祥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姑娘,德仙居掌櫃的救過咱們的命。
「如今德仙居當家作主的,就是當年投喂咱們的冤大頭少爺。」
想起少年溫潤著眉眼,叮囑我和吉祥小心燙,我就忍不住氣紅了眼睛。
那樣好的人,卻因為珈霓郡主發癲,遭受無妄之災。
可我無權無勢,唯一能求助的,只有顧洵。
他會站在我這邊嗎?
我還沒想好該怎麼求助,珈霓郡主就風風火火來到了我們國公府。
門房告知她顧洵有公務在身並沒在府上,她卻毫不客氣,直接闖到我們院子。
理所當然吩咐房媽媽:「媽媽,我想沐浴,幫我準備那件石榴裙,對了,把洵師兄的玉露膏給我拿一瓶。」
顯然,曾經這顧府,對她是寵溺的,偏愛的,所以她像過去一樣隨意吩咐。
但如今,房媽媽卻面露忐忑看著我。
珈霓郡主的心情很不好,她閉了閉眼:「房媽媽,如今連我都指使不動你了是吧?
「難不成非得拿出代表洵師兄身份的玉佩才行嗎?」
房媽媽避開我的視線,低垂著頭吩咐下人準備珈霓郡主需要的一切。
珈霓郡主冷冷地打量我:「按說你也嫁進來半年多了?怎麼還這般小裡小氣?洵師兄怎麼這麼倒楣,攤上你這樣的夫人。」
我所有的注意力卻都在她手裡的玉佩身上。
代表顧洵身份的玉佩,原來竟在珈霓郡主身上。
在這顧府,甚至珈霓郡主還有自己的院子。
吉祥氣得把東西摔得砰砰響:「姑娘,這下可如何是好?
「德仙居的李少爺還在大牢裡,我派去打探的人回稟,李老夫人聞此噩耗,已經暈倒了過去。但此事牽扯宮廷,無人敢去給李老夫人醫治。
「李少爺在大牢受苦,如若李老夫人又在外頭病死了,來日讓李少爺如何自處?」
我也急。
可偏偏有人自出生就得天獨厚,而我卻要步步為營,還難逃被算計,被辜負的命運。
我派去找顧洵的人回來說,顧洵被聖上叫進了宮中,今日應該是出不來了。
一日之後,李老夫人一定等不及了。
我去求老夫人,可老夫人去了寺裡,還要五日才能回來。
而珈霓郡主逃出宮,聖上盛怒之下,更是對德仙居恨之入骨。
府上的府醫被珈霓郡主以身體受傷為由,霸佔在了她的院中。
我和吉祥一家藥房一家藥房去求,卻無一人敢接李夫人的診。
ţũ̂₇走投無路之下,我不得不求到珈霓郡主跟前:「求皇貴妃娘娘把府醫給我用一用,我有人命關天的大事,求皇貴妃娘娘高抬貴手。」
珈霓郡主尖尖的手指劃過我的面頰:「求我。」
我低垂著眉眼:「求你。」
珈霓郡主猛地鉗制住我的下巴:「這也是你求人的態度?
「大婚當日如何奚落我的?
「想讓我把府醫給你也成,跪下給我磕三個響頭,邊跪邊說自己是破鞋。」
我握緊雙拳,屈辱讓我眼睛都沁出了淚水。
我真想一走了之。
可不行啊。
當年雖然是李少爺給我們東西吃,但如若沒有李老夫人的默許,一個小孩子,上哪里弄那麼多的吃食贈給我們?
我活這麼大,對我好的人很少,僅有的幾個,我都很珍惜。
閉了閉眼,我一撩裙擺就要跪下。
吉祥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姑娘,要跪奴婢跪。您如今是國公夫人。您跪了,跌的是國公府的面,奴婢卑賤,不怕受辱。」
什麼卑賤還是尊貴,什麼顏面,我只想救恩人的命。
但吉祥不等我說話,猛地把頭磕在地上,珈霓郡主打量著自己剛剛染好的指甲,眼皮都沒抬一下。
吉祥磕頭的聲音越發大:「求皇貴妃娘娘高抬貴手,把府醫給我們用一會兒,這是我們國公府的府醫,憑什麼我們夫人不能用?」
看著吉祥頭頂「謔謔」流出的鮮血,我肝膽欲裂,拼命搖頭大喊:「吉祥,不要再用力了,你頭受傷了。」
可珈霓郡主一腳踢在吉祥的胸口,把她踹倒在地,腳尖在吉祥流血的額頭碾壓:「下賤的奴才,我跟你主子的紛爭,有你什麼事?弄髒了我的屋子,現在用舌頭給我舔乾淨。」
我的吉祥,向來風風火火朝ƭų⁽氣蓬勃的吉祥,像一塊破布娃娃一樣躺在地上。
我再也受不了,對著洋洋得意的珈霓郡主就是一腳。把她踢翻在地上後,我不管不顧,坐在她身上,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你為什麼這麼惡毒?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任性,德仙居掌櫃一家,那麼好的人,卻無端遭受牽連?
「你覺得吉祥卑賤,但在我心中,她比你尊貴一百倍一千倍。
「你不是得意嗎?你害死別人的孩子,你連累好人,你到我家中作威作福,你憑什麼?」
房媽媽小心拉扯我的胳膊:「夫人,她畢竟是皇貴妃娘娘,您。」
對上我赤紅的雙眼,還有鮮血流了一臉的吉祥,房媽媽歎息一聲:「您注意點手上的力道,別真掐死了。」
珈霓郡主有恃無恐的神色,在房媽媽說完這句話後,立馬變得惶恐。她不可置信看向房媽媽,偏房媽媽小心把剛剛拿來的玉露膏塗在吉祥的腦門上。
珈霓郡主大聲威脅我:「你敢傷了我,燁哥哥饒不了你,洵師兄更不會要你這樣歹毒的女人做妻子。」
我知道我該放手,並跪倒在她面前道歉認罰。
但我心口憋著一口氣,我的吉祥,我從未見過她這般虛弱的模樣。
我理智不了,我只想讓她死。
手上的力道越發收緊,珈霓郡主從開始的掙扎,到眼神渙散,也不過一瞬間。

-7-
我死死盯著珈霓郡主無力掙扎的痛苦表情,心底一陣痛快,這該死的禍害,就該窒息而死。
忽然,一個硯臺砸在了我的手上,我手痛脫力,珈霓郡主狼狽喘息咳嗽。
順著硯臺的方向看過去,珈霓郡主暫態淚珠滾滾落下:「洵師兄,你總算回來了,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顧洵看都沒看我一眼,對著房媽媽冷聲吩咐:「夫人急病失了心神,帶去書房閉門思過。」
看到珈霓郡主脖子上的掐痕,只一疊聲吩咐府醫:「快去看看皇貴妃娘娘是否妥當。」
他第一次沒叫我的名字,只冷冰冰地叫我夫人,似乎我只是一個符號,是沈宛螢也好,陳宛螢也罷,都是無關緊要的人。
不不不,現在不是傷感難過的時候,我對著顧洵大喊:「德仙居的李夫人病了,你能不能等我帶府醫去給她看完病,再把我關起來?」
顧洵理都不理我,只做手勢讓人帶我走。
我不顧形象蹲在地上耍賴:「顧洵,我第一次求你,李家少爺救過我的命,他的母親就是我的恩人,我一定要救她的。
「你看看吉祥,她為了幫李夫人求府醫,頭都磕破了個大窟窿,求求你,讓我先帶府醫去德仙居行不行?」
但無論我怎麼哭求,顧洵直擺手讓人帶我走。
終於緩過來的珈霓郡主卻攔住了房媽媽等人的步伐。
「且慢。
「這賤人惡意傷害皇貴妃,洵師兄,我要你立刻處死她。」
吉祥從地上爬起來,再次跪在了地上:「小公爺,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姑娘是因為心疼我才怒極攻心,如若皇貴妃一定要一個人抵命,那就用奴婢的命吧。
「姑娘自小孤苦,如今好不容易過幾日舒坦日子,小公爺,您看在姑娘這些日子陪伴您的份上,給姑娘一條活路吧。」
顧洵煩悶地把手上把玩的硯臺砸到地上:「還有完沒完?
「江總管,把這挑唆夫人的賤奴打五十大板賣去最低賤的青樓去。
「房媽媽,你還不帶夫人走,等什麼的?」
珈霓郡主嘟唇:「洵師兄,這不公平,一個卑賤的奴才如何能跟我相提並論,始作俑者是她沈宛螢。」
顧洵小心檢查她脖頸的傷痕:「疼不疼?
「剛剛我才知道,你在宮裡還被打了板子和巴掌?
「我曾經跟聖上說過,如若他對你不住,不好好照顧你,我一定會把你從他身邊搶走的。
「珈霓,事到如今,你還要為那些不相干的人耽誤咱們的正事嗎?」
珈霓郡主含羞帶怯看向顧洵,我被房媽媽半拖著半抱著帶離了這裡。
一顆心狠狠提起,我的吉祥,還有李老夫人,我該怎麼辦?
可無人搭理我,房媽媽奉命把我關在書房,除了吃喝拉撒,其他一律不許我走動。
我拉扯住房媽媽的手哭求:「媽媽,到顧家這半年,吉祥跟您最好。您瞭解她的,她沒有壞心思。她是為了報恩,她是為了我,媽媽,您幫我去打聽打聽,別讓她落到見不得人的地方。」
說著,我把頭上的、手上的東西都解下來給房媽媽。
解到玉扳指的時候,我淚水再也忍不住:「你們顧家應該也要換女主人了,這枚扳指等你幫我還給老夫人。」
摸著光禿禿的髮髻,我咬牙把這半年顧洵搜羅給我的硯臺全部都遞了出去:「媽媽,只要能救吉祥,求您,一定要拉她一把。」
房媽媽歎息:「夫人,守得雲開見月明,您別急。」
可我怎麼能不急。
我兩眼一抹黑,我連我在意的人都護不住。
我也不確定是我在書房待的第幾天,門外傳來珈霓郡主嬌滴滴的聲音:「燁哥哥,人家跑出來就後悔了,偏國公夫人攔著我,不許我走。燁哥哥您看,我這脖子,她就是奔著要我命去的,要不是燁哥哥皇恩浩蕩,人家就再也見不到燁哥哥了。」
聖上清冷的聲音傳來:「砸門。朕倒要看看,國公夫人多大的膽子,連朕最心愛的皇貴妃都敢得罪?」
顧洵聲音有些急:「聖上,賤內見識少,當日並不知道住在別院的是皇貴妃娘娘,不然借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的。」
我仔細咂摸顧洵的這句話,眼睛暫態亮了起來。
門鎖被砸開的聲響中,珈霓郡主第一個走到書房,看到我精心裝扮的小榻後,氣得眼眶赤紅:「你這該死的賤人,居然敢打本貴妃,今日我就打死你。」
我眼疾手快,拿起顧洵書桌上的鎮尺就砸到她腦袋上:「休得胡言亂語污蔑貴妃娘娘。
「皇貴妃娘娘高貴賢淑,如今在翊坤宮協理六宮,誰提起她不得豎大拇指?你是哪裡來的冒牌貨,居然敢冒充尊貴的皇顧飛娘娘,我砸死你。」
心底對她的恨,驅使我砸她腦袋的動作極其熟練,沒幾下珈霓郡主就被我砸得奄奄一息,軟綿綿躺在地上。
聖上快步走過來,小心翼翼把珈霓郡主抱在懷裡:「大膽沈氏,居然敢對皇貴妃娘娘不敬。」
我好似這才知道皇貴妃娘娘的身份,趕忙跪在地上:「聖上息怒,聖上容稟,臣婦對珈霓郡主不熟悉,心想珈霓郡主一定是在皇宮裡。哪承想,堂堂貴妃居然會出現在大臣家中,還一副勾欄做派。」
說完這句話,我仿佛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對著自己的臉就打了兩巴掌。
聖上漂亮的桃花眼神情莫測地看了我們幾人一眼,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皇貴妃娘娘回了宮。
直到聖上的鑾駕離開顧家,我強撐的力氣才卸了個乾淨,跌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顧洵端來一杯水遞給我。
我轉過頭去不看他。
虧吉祥惦記他愛吃藕盒,每次都親自幫他做。
原來都喂了狗。
想到吉祥,我更加悲從中來,也不知道我的吉祥現在怎樣了?
房媽媽從顧洵手中接過水遞給我:「夫人先喝口水順順氣。
「您剛剛也太大膽了,當著聖上的面就敢砸皇貴妃娘娘,奴婢嚇得後背出了一層密密的汗。」
我沒心思聽這些,拉住房媽媽的手,話剛出口就落下淚來:「媽媽,吉祥,您找到吉祥了嗎?
「她有沒有受苦?她還好嗎?
「還有李夫人,她的病?」
我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哭出了聲。
房媽媽趕忙把我從地上扶起來:「都好,都好。
「夫人別擔心,吉祥頭上傷有點扎眼,最近咱們顧府又在風口浪尖,她在皇貴妃那裡掛了號。奴婢唯恐她回來被皇貴妃娘娘清算,就做主讓她在奴婢家中休息一段時間。
「至於李夫人,主子當天就帶府醫去診治過了,怒極攻心暈過去了,府醫施了針已經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德仙居呢?」
房媽媽恭敬行了一禮:「灶上還有藥膳,老奴去看看,接下來的事,讓小公爺跟夫人好好說說。」
我眼巴巴看著房媽媽退出去。
不是。
我現在一點都不想搭理顧洵。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我本來沒抱奢望的。
我甚至打算好了,應付完賜婚就卷錢跑路。
是他說得來日方長。
是他說的一起走吧。
可我剛把心交出來,他又用事實告訴我,我永遠比不過他心中的白月光。
怪沒意思的。
顧洵蹲下來,跟我平視。
「宛螢,前些日子我傷了你的心,我必須跟你道歉。」
我偏過頭不願意搭理他。
他也不惱:「但我必須解釋一下,你聽過依舊不願意原諒我,我當日給你的和離書依舊奏效。」
我倒要聽聽他能說出什麼話來。
「皇貴妃娘娘的品級比你高,她要是豁出去想要治罪你,你總會吃虧的。」
見我不語,他捉住我的手:「還有你這手,看著白白嫩嫩的,怎麼這麼有力氣?
「府醫說,差一點皇貴妃娘娘就被你掐死了。」
事到如今還有工夫說皇貴妃娘娘。
「我本來就想掐死她。
「她憑什麼?就因為她和聖上鬧彆扭,就因為她不如意,就要搶李少爺的馬車,連累得李少爺被下大獄。
「德仙居或許在你們達官顯貴耳中,只是一個酒樓,但你知不知道,在很多乞丐心中,這是救命的地方?」
顧洵小心拭去我眼角的淚:「我懂,我都懂。」
他怎麼會懂?
或許是看出我的不屑,他歎息一聲:「德仙居每日下午都會在後門佈施,不僅僅是德仙居,還有鮮聚德、迎客松在內的十八家酒樓,每日下午都會給吃不上飯的人免費佈施。」
「你怎會得知?」
「我每月在這幾個酒樓都放一百兩銀子,專門用來佈施。酒樓容易有閑餘的飯菜,乞兒們悄悄到後門去領取,這樣既不會出現施粥卻有很多用不到的人一擁而上,影響真正有需要的人。也不會形成浪費。」
眼前的男子,最近應該很累,眼底一層淤青,甚至眼底還有血絲,但此刻我卻覺得他身邊仿若有光環一般。
「你可還記得,你曾經救過兩個乞兒?」
顧洵茫然搖頭。
也是,他幫扶過的人那麼多,又怎麼會特意記得曾經髒兮兮的我。
但我記得。
我忍不住璀璨笑了出來:「其實,我八歲那年就見過你,所以聖上問我是否願嫁的時候,我才毫不猶豫。」
見顧洵呆愣在原地,我又笑著補充:「那時我就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一旦解除偏見和抵觸,一切都說得通了。
「你故意說把吉祥發賣,其實是怕皇貴妃興師問罪。
「你對著皇貴妃甜言蜜語,卻對我棄如敝屣,是為了讓我安全脫身。」
顧洵這才松了一口氣:「這陣子吃了不少苦吧?我叮囑房媽媽給你燉了藥膳,待會好好補一補。」
迎著他關切的目光,我閑閑開口:「讓我安全脫險我是相信的。」
但,他對貴妃的情誼超過我,我也是相信的。
聖上和皇貴妃娘娘又和好了。
二人破鏡重圓,越發恩愛。
聖上聽信了皇貴妃的建議,把三位公主都交給了太傅,留下一句:「按皇太女培養。」
太后氣得要去跪先帝,皇貴妃娘娘立馬介面:「母后憂國憂民,願為我們大楚去守皇陵,當真是我大楚百姓之福。」
太后憋得臉都紅了,高帽子戴在頭頂,也不能再收回自己說出的話。
後宮眾人都避其鋒芒,聖上還縱著她胡鬧。
她好奇海市蜃樓,聖上就撥大筆銀錢供著她大興土木。
她說大楚交通不便,河道兩邊的百姓日夜不休興建運河。
吉祥傷勢休養好,回到我身邊伺候的時候,我大楚邊關戰況膠著。
顧洵日夜俯首在書桌前:「胡鬧!
「該死!
「再任性也不該打軍餉的主意!
「和親,譴妾一身安社稷,我大楚男兒都死光了嗎?
「於珈霓,你怎麼變成今日這副模樣了?」
書房的動靜越發大,房媽媽覷著我的神色小心翼翼開口:「主子是生氣,氣那位拉著聖上胡鬧。」
我沉吟開口:「珈霓郡主和小公爺是怎麼認識的?」
房媽媽唇角勾起一抹笑:「主子幼時遠不是如今這副沉穩模樣,他聰慧讀書早,讀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句詩時,哭得眼睛都腫了。纏著老夫人把自己的月例銀子還有小金庫都拿出去準備分給乞丐。」
我真做過乞丐。
如若他真的分給某個乞丐了,那大概要好心辦壞事了。
我腦海中浮現一個金尊玉貴的小少爺,懷揣一顆誠摯的心,給貧民施捨,卻害得被施恩之人,因懷璧其罪的道理,被人打殺搶奪。
我忍不住問出口:「可是釀成了大禍?」
房媽媽也露出心有餘悸的神色:「差一點點,主子前腳把金瓜子挨個分給路邊的乞丐,隨後就有一姑娘命人當眾把金瓜子換成了肉包子。」
心裡彌漫出很深的無力和惆悵:「那個姑娘,就是珈霓郡主?」
珈霓郡主幫助顧洵免除禍患的時候,我還在裴府,被裴家和刁奴教唆,捨棄自己的喜好,一門心思扶持裴毅讀書呢。
「是,那時候珈霓郡主年歲小,說話卻霸道,把主子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說主子何不食肉糜,還說主子不懂人間疾苦。」
顧洵懂得迂回在後廚佈施,大概也是珈霓郡主出的主意。
可那樣聰慧豁達的女子,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令人生厭的模樣?
房媽媽大概也有一樣的困惑:「說實話,我們當初都以為,珈霓郡主會嫁入國公府。
「但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和主子心意相通的郡主,入了一趟宮,就徹底變了一個人。」
所以顧洵才會如此恨其不爭?
我端著蓮子湯去了書房。
顧洵顯然氣得很了,書房地上到處都是他扔的紙團子,甚至他下巴處還有一顆墨點,要不是時機不成熟,我都要嘲笑他了。
看見我,他疲憊揉了揉眉心:「今年邊關的戰士和百姓苦啊。」
我小心喂他喝蓮子湯:「往年我們打得大雍屁滾尿流,除了偶爾偷襲我們,搶一點糧食,大雍可從來都抗衡不了我們的西北軍啊。」
顧洵手指點在文書上:「問題就出在這裡!
「我大楚十萬大軍,冒著嚴寒戍守邊關,今年的糧草卻遲遲未送去,邊關告急文書催了一次又一次,都被聖上瞞了下來。」
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就為了逗皇貴妃開心,聖上瘋了不成?」
顧洵把桌子拍得砰砰響:「過兩日,宮中要舉行臘八宴,聖上傳口諭給我,令我在宮宴上,主動為西北大軍捐獻銀兩。」
我思索片刻點了頭:「這銀子得捐,不能讓流血流淚的人再餓肚子。
「這道理我怎麼會不知道,偏偏聖上讓我捐一百萬兩黃金,我又沒有金礦,我去哪裡找這麼多金子。」
這不對啊。
「聖上為何獨獨讓你捐這麼多金子?你在朝堂上罵他了?」
顧洵彆扭把頭扭過去:「他做得惡,害苦了百姓和將士,我罵他怎麼了?
「他沒臉沒皮,還要盛宴接待大雍使者,並隨大雍挑選和親的女子。
「聖祖皇帝一拳一腳打下的盛世江山,我大楚百年動盪,如今才過了幾年好日子?他就做出這副亡國相。」
我趕忙捂住他的嘴,這人平日看著溫和,沒想到惱起來,氣性如此之大。
「慎言!」
顧洵氣惱地把一盞蓮子湯全喝進了嘴裡,拉過我的衣袖,把頭輕輕依偎在我懷裡:「阿螢說,我該怎麼辦?」
少年平日不是高高在上地站著,就是端坐在高高的文書後頭。
像這樣迷茫無助,眼巴巴讓我拿主意的模樣,當真讓我心軟得一塌糊塗。
「和親的口子不能開,西北和親好打發,那西南大燕有樣學樣呢?外藩倭寇虎視眈眈,如若被他們察覺,大楚軟弱半分,這些國家能聯繫起來,把我們大楚直接撕碎了。」
隨著我的分析,顧洵看著我的眸子越發明亮起來,他眼底甚至凝出晶瑩:「懂我者,阿螢也。
「朝堂上那些老匹夫,居然說我杞人憂天,還說什麼一女子就能解決的事,何必再浪費那麼多糧草。
「但,我上哪弄那麼多金子?
「老匹夫們那麼閑,既然有工夫嚼舌根,幫聖上分憂解勞也是沒問題的吧?」
顧洵猛地站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所有人一起募捐?」
我攤攤手:「這可不是我們的主意,是那些大臣們憂國憂民,是我大楚皇商捨不得聖上憂心。
「造勢,夫君總會吧?」
顧洵捉住我的手:「你叫我什麼?
「再叫一句我聽聽?」
我掙脫開他的手,在他的注視下臉紅跑出了書房。
怎麼就脫口而出叫了夫君。
怪羞人的。

-8-
顧洵連續好幾日沒回府,老夫人苦著臉讓身邊的嬤嬤把厚厚一遝拜帖送到我這裡。
「夫人,老夫人派老奴來問問您,府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咱們是不是需要閉門謝客?」
我粗略翻了一下遞拜帖的人家,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煩勞嬤嬤跟母親說,小公爺在府外有正事要做,咱們最近任何人都不要見,免得影響小公爺的公務。」
正說著話,房媽媽面色難看來稟報:「夫人,宮裡皇貴妃娘娘下旨命您和老夫人一起去宮裡,說是大雍使臣到了,邀請命婦一起去宮中熱鬧。」
「小公爺在哪裡?是只邀請咱們家?還是差不多的人家都邀請了?」
房媽媽臉色越發白:「小公爺在城外白家,我命門房快馬通知他了,其他人家也有邀請。」
我拍了拍房媽媽的手:「媽媽別慌,沒事,應該是宮中例行邀請。我和母親入宮後,遇事你就去問二嬸娘和二弟,千萬別亂了陣腳。」
房媽媽臉都皺成了菊花:「皇貴妃娘娘如何能讓您好過!」
可如今擔憂非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令府上人心惶惶。
趁著換衣服的工夫,我把所有體己銀子還有象徵我身份的玉墜都給了吉祥:「於珈霓來者不善,此趟皇宮之行詭秘莫測。我只信你一個人,你先去江南安頓好,如若我脫身,自會去找你。如若我不去找你,切記,萬不可冒頭回京。」
吉祥知道事態嚴重性,沒有跟我推脫,只端正磕了一個頭,就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我和老夫人盛裝出門前,緊急叮囑房媽媽:「待小公爺回城,讓他儘快入宮,穩住!眾目睽睽之下,皇貴妃娘娘也得有所顧忌。」
但我到底高估了於珈霓。
我和婆母才入座,於珈霓就把我喚到了台前。
「剛剛大雍的皇子殿下說,咱們大楚舞姬跳的舞,軟綿綿,一點都沒有意思。
「你外祖母說,你自小習舞,不知你可願在外藩使臣面前,為我大楚扳回一局?」
雖然我在外祖母的安排下自幼學舞,但我也知道,好人家的女兒哪有當眾跳舞的?
再說,大雍旗幟鮮明要跟我大楚聯姻,我已嫁為人婦,怎能在台前招搖?
但珈霓郡主根本不給我推辭的機會:「還是說,國公夫人仗著有小公爺撐腰,不把我和聖上放在眼裡?連聖上的聖旨都打算抗旨?」
不是,她有病吧?聖上什麼時候下聖旨讓我去跳舞了?
但聖上就是她的應聲蟲,居然笑眯眯開口:「國公夫人就彆扭捏了,讓這些不開化的外藩也見識一下我大楚女子的才華。」
我一口氣憋在胸口,老夫人急得就要跟聖上理論,我趕忙拉扯住她的衣袖,對著她微不可見地搖搖頭。
聖上貪墨軍餉害得西北戰事失利,如今大雍欺上門來,聖上心底不知道有多少鬱氣,這個時期跟他硬碰硬,無疑是以卵擊石。
不就是跳舞嗎?
我一把抽出御林軍首領的佩劍,在於珈霓尖聲罵我大膽,有何企圖的時候,手挽劍花,一套行雲流水的舞劍順利完成。
余光中還能看見於珈霓陰毒的眸子瞪向我。
我把劍還給御林軍首領,端正行禮後回到座位坐好。
後面宴會又舉行了什麼,我實在沒心思看了,這於珈霓也太噁心了吧?
如若我沒急中生智,在眾人面前跳舞,來日我國公府也不必出門社交了。
如今安定下來,我才發現我後背已經被汗浸濕,黏膩膩粘在皮膚上,很是難受。
御賜的膳食我根本嘗不出味道,只希望趕緊離席回去。
裴家外祖母和表哥也在宴席上,我不用回頭都能感受到那一道道仇視的目光。
心跳急劇加快,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但聖上設宴,所有人都規矩坐在位置上,我也只能苦苦挨著。
酒過三巡,果然聽到有人提我的名字:「沈宛螢深明大義,為了咱們大楚的未來,哪怕犧牲自己也會願意的。」
犧牲什麼?
又是哪個刁民要害我。
一轉頭,我正對上外祖母陰毒的眸子。
好,好得很,根本輪不到外頭的刁民發揮,我親生的外祖母第一個把我推入深淵。
裴毅也站了起來,該死的陰魂不散的裴家人,我在心底畫了一百個圈圈詛咒他們。
哎,裴毅你在說什麼?
我沒出現幻聽吧?
裴毅居然說,我品貌不如皇貴妃,平平無奇,配不上大雍皇子。
說完,還用一副追悔莫及,憂鬱深情的眸子看著我。
臺上的皇貴妃娘娘氣得站了起來:「裴毅,你腦子被門擠了?本宮貴為聖上的皇貴妃,你拿我跟沈宛螢那個破鞋比?」
我氣得握緊雙拳,這皇貴妃娘娘記吃不記打,我都打她兩次了,她居然還敢罵我,怎麼不去死!
迎著皇貴妃娘娘憤怒的眸子,我站起身對著聖上和大雍皇子行了一禮:「臣婦早已嫁為人妻,感謝殿下賞臉,為難聖上抬舉。但剛剛裴狀元說的話確實沒錯,無論品貌德行,我都不如皇貴妃娘娘良多。更不用說咱們大雍和大楚有太多聰慧明豔的好姑娘,皇子何苦把目光停留在我和皇貴妃娘娘這樣的婦人身上呢?」
聖上橫了皇貴妃娘娘一眼,笑著轉移話題:「兩國和親,是大事,今日咱們主要為皇子接風洗塵。」
大雍皇子壓根不搭理聖上,他眼睛在我和皇貴妃娘娘身上來回巡視:「我們大雍民風開放,不像你們大楚腦袋都被裹了起來,非給女子定義個貞節。
「小王時間珍貴,懶得再去看新的人,這兩位夫人我都挺喜歡,你們倆做個抉擇吧!」
我攥緊了拳頭,這大雍皇子把我們大楚當什麼了?
把我和皇貴妃娘娘當成什麼了?
菜市場任他挑選的大白菜嗎?
口出狂言的異族,聖上居然就忍下了這口氣,還不趕緊讓人把他打殺了出去。
珈霓郡主依偎在聖上懷中:「燁哥哥,國公夫人為了邊關戰士和百姓,犧牲自己,就算洵師兄得知她改嫁大雍,也會贊她忠貞的。」
聖上眯起綠豆眼:「既如此,那就讓國公夫人……」
我捂緊雙拳,頂著聖上的審視朗聲開口:「臣婦不願嫁!」
混合著門口傳來的「且慢」二字。
顧洵逆光從門外走進來,把我撈到身後擋起來:「皇子覬覦他人之妻,未免有失磊落吧?」
珈霓郡主跺腳:「洵師兄,你什麼意思?難道在我和她之間,你竟要把我推出去和親。」
聖上神色陰森,皇后帶著長公主坐在下首神色不明,珈霓郡主看不清眉眼高低,還在沖著顧洵撒嬌:「洵師兄,你忘記小時候答應我的?你說要永遠護著我。
「如今娶了這孤女,你當真就不管我了嗎?」
聖上嗤笑:「阿洵,既然如此,你拿主意吧,選誰去和親。」
和親你三舅姥爺,我指甲深深掐進肉裡,尖銳的疼痛提醒我,現在不是我撒潑的時候。
珈霓郡主舒了一口氣:「洵師兄,我們跟師傅約好的,明年八月還要一起回山上,你知道的,我怕黑怕陌生的環境,嬌氣還認床,你一定不會捨得把我送去大雍吧?
「那裡人不開化,子繼父妻的事都能做出來。」
顧洵點了頭:「我答應過師傅,不讓你受傷,自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出使番外。」
珈霓郡主眼眶紅了,吸了吸鼻子:「洵師兄,我就知道,你不會看著我受苦。
「沈宛螢,這一年,我洵師兄待你不薄,如若不是當初洵師兄救你,如今你大概早就被大夫搓磨死了吧?
「能為我大楚分憂,你的父母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外祖母從座位上走出來,對著聖上行叩拜大禮:「聖上,臣婦為了培養這外孫女,可謂是舉全家之力,花費的銀子海了去了,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
外祖母在聖上面前大肆宣揚她對我的照拂,只為利用我幫裴毅謀取個一官半職。
她的嘴臉令人噁心作嘔,但此刻,我卻完全沒心情搭理她。
我愣愣看著顧洵,心口仿若破了一個洞一般,往外呼呼漏風。
虧我還以為,我在顧洵那裡,也是例外的。
原來遇到珈霓郡主,就一切都不作數了。
我只想過安穩的日子,我只想有一個家。
今日若不是於珈霓和外祖母陷害我,我根本不用出來舞劍,自也就不會入大雍皇子的眼。
讓我去茹毛飲血之地,遭受萬般屈辱,出賣我的外祖母卻能躺在我的傷疤上,吸血。
那不能夠。
該死的聖上、該死的於珈霓,還有該死的裴家母子。
毀滅吧,都毀滅吧。
我最後又深深看了一眼顧洵,他卻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皇后和公主身上。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
趁著聖上和於珈霓洋洋得意的當口,我拔下御林軍首領的劍,對準聖上就刺了過去。
動手的角度我設想了很多遍,於珈霓要麼幫聖上擋劍,但她自己絕對會被劍刺傷。
要麼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放任聖上在危險中,她獨自逃命。
無論哪一個選項,她都沒有好下場。

-9-
于珈霓選了第二項。
我劍光閃過去的瞬間,於珈霓尖叫著跳到顧洵身上:「洵師兄,沈宛螢瘋了,她居然敢刺殺聖上。
「就算你們顧家有先祖賜下的免死金牌,但裴家呢?裴老夫人養育了她近十年,她怎麼如此狠心?」
顧洵如夢方醒,一巴掌打在於珈霓臉上:「夠了,閉嘴,我夫人愛做什麼就做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
隨著巴掌聲響起,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堆黑衣侍衛,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住了大殿上的御林軍。
聖上身上還紮著我刺的劍,於珈霓被打傻了,呆愣在原地。
大公主肅著臉,在皇后娘娘的陪伴下,一步步走到聖上面前:「父王,我大楚被大雍逼迫上門,您身為大楚的國君,您想到的解決措施,竟然是隨意把臣妻和貴妃供人挑選嗎?
「您還記得我們先祖披荊斬棘,所向披靡嗎?
「我李家絕不允許有軟骨頭的人。」
皇后娘娘的母家,慧貴嬪的母家,還有她們家族關係網盤根錯節的勢力,齊跪在地上:「恭喜聖上後繼有人,聖上身子虛弱需靜養,臣等恭迎女皇即位。」
聖上臉色煞白躺在地上,指著跪下的眾人想說些什麼,卻因為身子虛弱,說出的話眾人都聽不清。
顧洵在聖上祈求的目光下,大聲宣佈:「聖上說女皇尚年幼,以後要多仰賴各位大臣了。」
聖上直接被氣暈了過去。
眾人手忙腳亂把聖上抬走,我卻被震懾得久久不能回神。
顧洵連日奔波,不是為了籌軍餉嗎?
怎麼不聲不響就逼宮了?
在座的各位大臣都是人精,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於珈霓卻厲聲喝斥:「這賤人刺殺聖上,罪不容赦,來人,把她打入大牢。」
一直只聞其名的皇后娘娘,對著於珈霓的臉就是兩巴掌:「閉嘴!剛剛你明明站在聖上前面,卻獨自逃跑,害得聖上陷入困境,該打入大牢的人是你。」
於珈霓好似不受控制一般,直挺挺暈了過去。
皇后娘娘看都不看她一眼,滿臉驕傲地攙扶長公主一步步走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我總算知道剛剛顧洵頻繁看向皇后和長公主的緣故了。
大雍皇子不傻,眼看摻和進宮廷秘事,老早就帶使臣去了驛站。
慶賀的王公大臣們都離去後,亂哄哄的議事殿總算恢復了平靜。
皇后嫌惡地看了看地上躺著的於珈霓:「小公爺,這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顧洵看都沒看於珈霓一眼:「眼前人已非心上人,這些年,我對她的耐心,耗盡了。」
顧洵耳尖紅紅牽上我的手:「皇后娘娘,如今撥亂反正,大公主胸有邱壑,朝堂上的大臣們雖嘴碎了些,但確實是一心為我大楚。
「我和阿螢耽擱了不少時間,也造成了不少誤會,接下來的日子,我想好好陪伴阿螢。」
從於珈霓召見就忐忑的內心,到這一刻,總算能安定下來了。
我含笑看著顧洵:「那就先陪我去江南一趟,祭拜我的爹娘可好?」
顧洵寵溺刮了刮我的鼻子:「應該的。」
顧洵牽著我的手往外走,忽然聽到一道溫婉困惑的叫聲:「阿洵?」
顧洵滿臉不可置信回頭:「霓霓,是你嗎?」
霓霓?
剛剛那道聲音,是於珈霓發出的。
但她的聲音怎麼會如此溫婉動人?
顧洵已經抱起了癱軟在地上的於珈霓,快步往太醫院跑。
一邊跑,還能聽到他惶恐的聲音:「霓霓,你撐住!這些年你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什麼意思?
難不成還有兩個於珈霓?
誰知我想事情太專注,竟然把這句話順口說了出來。
女皇蹙眉:「子不言怪力亂神,於珈霓剛剛就躺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哪來的兩個於珈霓?」
皇后緩緩坐到椅子上,嘴裡念叨:「怪不得,我說呢,當年在閨閣,我雖跟她沒那麼親,但每次見面她都對我敬重有加。可宮裡第一次見,她是不認得我的。她還對我大放厥詞,那時候我就懷疑了。」
電光石火間,我抓住了靈感:「之前自大自私的於珈霓,被鬼魂上了身今日巨大變動下,鬼魂掌控不了身子,原本的於珈霓回來了。」
女皇拿起了奏摺,不再搭理我們。
我和皇后卻越說越覺得像。
皇后咋舌:「我說呢,珈霓和阿洵青梅竹馬,後來阿洵更是為了珈霓去山上拜師,二人回京後訂了婚,只等到日子就成婚。怎麼進宮的時候,珈霓卻跟聖上看對了眼。」
我該為原本的于珈霓高興的,她總算趕跑了精怪,拿回了自己的身體。
我也該為顧洵祝禱的,他癡心想念的心上人,終於要回來了。
可為什麼,我淚水卻不由自主落下來呢?
皇后娘娘給我遞了塊帕子:「不管因為什麼,顧洵已經明媒正娶把你迎回了家。剛剛聽他的意思,也打算忘記前情往事,和你好好過日子。就算珈霓回來了,顧洵也不會不要你的,不哭了哈,再哭妝都要花了。」
可我要的,是可以跟我來日方長,會尊重我,跟我一起並肩的夫君。
我心悅的,是察覺我喜愛,就默不作聲把一切捧到我跟前的偏袒。
「皇后娘娘,斬草要除根,您懂我的意思吧?」還是性命攸關的事情更要緊。
皇后娘娘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放心,聖上傷勢嚴重,活不到明日天明。」
我在皇后娘娘的宮殿喝了三杯水,顧洵才和於珈霓有說有笑地回來。
因為於家對於珈霓做的一些事看不慣,早就跟她斷絕了關係。
沒法子,於珈霓只得坐在我們車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剛剛聽阿洵說了,那抹異世的魂魄,利用我的軀體,做了很多對不住你的事。你能不能看在我不知情的份上,別那麼討厭我?」
同樣一張豔光四射的臉,之前我每每看到都想扇她耳光,想讓她去死。
但眼前小姑娘眼神真摯又忐忑,仿佛被我討厭是一件很沮喪的事。
顧洵拽了拽我的衣袖:「這裡面的事很複雜,你只要知道,你遇到的一直都是強佔霓霓身子的精怪就對了。」
霓霓,原來對待最親密的人,顧洵是這樣稱呼的。
曾經我以為他叫我阿螢就代表我們親密。
我擺擺手:「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要說道歉也得我說,我掐了你的脖子,扇了你的臉還踹你。」
於珈霓眼神都亮了起來:「你膽子真大,你好可愛啊,我要是能有你這種不服就幹的勇氣就好咯。」
一路上真正的於珈霓嘰嘰喳喳,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顧洵唇角的笑就沒下去過:「霓霓,你身體被霸佔那些時日,你在哪裡?」
於珈霓沮喪地嘟了嘟嘴:「該死的異世人,把我囚禁在黑漆漆的視海裡。」
顧洵臉色立馬變了:「你向來怕黑怕孤獨,這些年怎麼熬過來的啊?」
我突然覺得我不該在車裡。
顧洵和於珈霓之間有壁,我插不進去,也無法理解他們幼年相互扶持的感情。
以前我一直覺得,顧洵是瞎了眼才會看上珈霓郡主,如今看到本尊我才懂,不是這樣的。
顧洵人是極好的。
眼光自然也是極好的。
我自小被慢待,不懂如何正確對別人好,不會正確表達自己的情緒。我難過了、傷心了、急躁了,都更願意用打人來解決問題。
但於珈霓不一樣,她從小在愛中長大,被偏愛,被疼寵,在山上拜師學藝磨煉了她的毅力。
我只是半路被硬塞給顧洵的人,如何能跟他守護多年的於珈霓比?
我捏著兜裡的和離書,仔細回憶紙上贈予我的田產鋪子,心情總算舒緩了些。
區區一個男人算什麼?
等我去了江南,我有大把的鈔票,到時候我想吃什麼,想玩什麼,想找什麼樣的男人,甚至包十八個面首,都可以輕鬆實現。
顧洵喜滋滋帶著於珈霓去仙鶴居找老夫人敘舊去了,我婉拒了他們二人的邀請,推說剛剛見了血不便去見老夫人。
顧洵仔細交代:「那你先洗漱一番,今晚咱們在仙鶴居好好為霓霓慶賀一番。」
我點頭應是,轉頭回寢殿就收拾了行李。
房媽媽嚇得趕忙阻止我:「這是怎麼了?可是在宮中受了委屈?」
我擺擺手:「媽媽,于珈霓回來了。」
房媽媽蹙眉:「她回來就回來唄,這兩年你還沒看清嗎?咱們侯爺對她早就沒了情分,她早就不是當初的珈霓郡主了。」
我想裝得若無其事,可一張口,聲音就哽咽了起來:「不是的媽媽,是當初的於珈霓回來了。和顧洵青梅竹馬,顧洵寧願喂蚊子也要整宿整宿守在她門外的於珈霓回來了。」
房媽媽放下手上的東西,湊到我面前:「還能有兩個郡主不成?」
「媽媽覺得,曾經的郡主怎麼樣?」
房媽媽張了張嘴,卻實在說不出詆毀的話:「無論如何,您現在是明媒正娶的國公夫人,和我們主子風裡來雨裡去,任誰都越不過你去。」
名分上或許是這樣,但感情的事,不講道理啊。

-10-
可我行李還沒收拾完,門房就來稟報,說有人找我。
我在金陵沒有朋友,誰會來找我?
看到裴毅那一刻,我本就煩悶的心情瞬間達到了頂峰。
「裴狀元是來還欠款的嗎?」
裴毅被我噎了一下,又忙擠出笑臉:「我都聽說了,顧洵接回了於珈霓,現在應該是沒工夫搭理你了。」
這句話仿若一把劍一樣戳在我心口。
是啊,真正的於珈霓回來了,顧洵沒工夫再搭理我了。
但面對裴毅我才不會輸氣勢:「關你屁事。」
裴毅拿出比目魚玉佩:「這是咱們的定親信物,我一直貼身帶著,陰差陽錯,咱們繞了一圈又回來了。宛螢,我不介意你如今不乾淨,並且也不讓你做妾了。」
我嗤笑:「怎麼?不用去攀附權貴了?捨得你狀元夫人的位置?」
裴毅神色躲閃了一瞬:「聯姻為的是兩姓之好,如今我勢微,只能借力。」
「那你說什麼屁話。」
裴毅臉漲得通紅,神色卻很得意:「我跟祖母商議好了,你是我嫡親的表妹,只要你把所有嫁妝都併入我裴家的庫房,我們就讓你嫁給我做平妻。」
我拿起門旁掃地的掃把,對著裴毅真摯、得意的面龐,狠命砸了上去。
「我謝謝你八輩祖宗,還讓我做平妻,就你這倒楣樣,給我提鞋都不配。
「你還要臉不要,曾經你裴家再貪,還會留一層遮羞布,如今竟敢明目張膽圖謀女子嫁妝了。」
裴毅眼睛都瞪紅了,作勢就要來打我,門房和家丁以勸架的名義,牽制住裴毅。
我對著他的臉就狠命砸上去。
骯髒惡臭的軟飯男,居然長了一副那樣好看的面龐,他不配。
待我脫力把掃把扔到地上時,裴毅臉已經變成了豬頭,渾身上下狼狽不堪,盯著我的眸子大喊:「沈宛螢,你以為你還能得意幾日?顧洵有多喜愛於珈霓,我們這些人都是從小看到大的,你憑什麼覺得,於珈霓回頭後,顧洵還會要你?」
已經決定離開了,但聽聞這些話,我心口依舊仿若破了一個洞一樣空落落。
哭得頭腦發暈之際,不知怎麼想起了前幾日的事。
那日我在書房看書累了眼,就裝作睡著的模樣在小榻上閉目養神。
顧洵聽聞動靜,躡手躡腳走到我跟前,抽走我手中抱著的書,又輕輕幫我按捏眉心:「你呀,就連睡覺都不踏實,手腕這樣瘦,該死的裴家,到底給你吃了多少苦?」
我心跳增快,口乾舌燥,卻不敢睜開眼睛,只得勉強維持住睡著的狀態。
「阿螢,你說那年我打馬救下你以後,為什麼非要把你送回裴家呢?
「那時候就該把你帶回顧府,你的錢財我會幫你好好安置,你喜歡玩什麼,我滿世界搜羅捧給你。
「這樣我的阿螢也不用在不知事的時候,被身邊人誤導,喜歡上裴毅那個人渣。」
這些話聽在耳邊,我鼻頭一酸,沒忍住淚水順著眼角流出。
顧洵小心翼翼擦拭去我眼角的淚水,親了親我的額頭:「這麼大的人怎麼睡夢中還哭鼻子?弄得我心底也酸酸的。」
輕聲吩咐府外的小廝陳墨:「以後不許於珈霓再入府,她手上那枚玉佩作廢,以後於府有且只有兩個女主子,就是老夫人和夫人,不想幹人等,直接打發了出去。」
陳墨嘴碎:「主子總算弄明白自己的心了?我早就說您對夫人不一般,您非讓我住口,怎麼著,讓我說中了吧。」
我躺在那裡,眼睫毛忍不住輕顫,手緊緊握成拳,顧洵弄明白自己的心了?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顧洵攆走了陳墨,書房再次回歸平靜。
顧洵手指點了點我的眼睫毛,輕笑出聲:「顫動的幅度小點,不然接下來的話我說不出口了。」
雖然沒有照鏡子,但我知道我臉一定瞬間暴紅。
顧洵溫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今,我只心悅阿螢。」
可如今,就連裴毅都知道,顧洵更在意於珈霓。
「裴狀元有工夫在我們顧府門前胡鬧,還不如抓緊時間回府看看。裴老夫人深明大義,為了還阿螢的銀錢,如今正大張旗鼓賣田產鋪子和老宅呢。」
裴毅紅腫的豬臉越發扭曲:「顧洵,你不就有個好出身嗎?你得意什麼?我好歹也是新科狀元,你縱惡奴入府搶奪,明日我就入宮告禦狀。」
顧洵攤攤手:「女皇慈悲為懷,知道你們在京郊沒錢財後艱難,特恩准你越過國子監,直接去嶺南當縣令。哦,今晚就出發,裴大人儘快回去準備哦。」
於珈霓一唱一和:「居然敢坑害外孫女的嫁妝,你崔家的為人,改日我要在社交圈好好宣揚宣揚。」
裴毅的豬頭開始變得青紫:「宛螢,你就眼睜睜看著你夫君欺負你娘家人?你是死人嗎?你就不想想,今日打發了我們,來日貶妻為妾,可有人為你撐腰?」
「那就不勞你操心了,裴縣令早點回去準備準備,別耽誤上任哦。」
裴毅深呼吸一口氣:「三十年河東……」
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打住,三十年後,你都成老頭了,就算你出人頭地,又能如何呢?更何況,你平日不看邸報的嗎?嶺南十年死了十五任縣令,希望表哥挺住,不要成為第十六個哦。」
裴毅猛地掙脫鉗制他的人,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宛螢,我答應你,渡過眼前這關,我明媒正娶娶你做妻子,你一直以來的夢想不就是做我的狀元夫人嗎?你幫求求小公爺,苦讀多年才走到今天,我不能去嶺南。」
我腳踩在他頭頂:「我看你一眼都噁心,你就安心赴死吧。」
裴毅不敢動腦袋,尖聲哭起來:「小公爺一顆心都在別的女人身上,以後你除了我,還能嫁給誰?如今你用國公夫人的位置幫我求情,小公爺一定會聽你的,他欠你的。」
好像有那麼一點點道理?
但我憑什麼給他求情?
殺人要是不犯法,我恨不得親自在他身上捅上七刀十二洞。
裴毅被家丁押送回了裴家。
顧洵揉了揉眉心:「宛螢,霓霓的事很複雜,因為那個冒牌貨,於家對她誤會很深,如今霓霓回來了,我先帶她回於家……」
我懶得聽她們之間的事,擺擺手:「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注視著顧洵和於珈霓的身影越走越遠,我捏著和離書去了仙鶴居。
趁著顧洵還沒回府,我啟程回了江南。
每日帶著吉祥四處遊走。
晨起在山巔之間看日出,暮時坐在院子裡看夕陽緩緩落下。
日子悠閒又自在,風景看膩了,又把精力轉移到吃喝上面。
早上買個包子,吉祥整個人縮在披風裡:「姑娘,這家鋪子要排隊一個時辰,那蟹黃包能多好吃啊?並且您在家等著,我幫您排隊買不行嗎?還非說什麼必須吃剛出鍋的,我看您分明是想灌風受冷。」
午時爬山去吃齋飯,吉祥拖著我往上爬:「庵裡有誰啊,大冷天您非得來爬山?」
庵裡有美味的齋飯啊,並且只供應半個時辰,來晚就沒了。
但我沒想到,好不容易爬上山,向來免費供應的齋飯沒了。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來的啊。
吉祥去問人,結果說是被金陵來的大人物都包圓了。
我越想越氣,卻不願徒惹是非,窩窩囊囊準備帶吉祥打道回府的時候,顧洵出現了。
「不是說你最近愛極了這齋飯,怎麼竟問都不問就走了?」
山間風大,又累又餓之下,再見故人,我說話含沙射影。
「閣下身份貴重,我們無權無勢,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阿螢,金陵城中的日子,你並不開懷是不是?」
我都揮劍斷情絲,也把國公夫人的位置讓出來了,如今又來找我做什麼?
「國公爺和珈霓郡主青梅竹馬,佳偶天成,如今破鏡重圓, 失而復得, 自有說不完的體己話, 做什麼還要來管我。」
誰知話一出口,竟不自覺帶了酸味。
顧洵緊繃的神色總算放鬆了下來:「我記得,某人假寐的時候, 我說過呀, 如今只喜歡阿螢。」
「做錯事的是霸佔者於珈霓,如今的郡主無辜。」
顧洵歎息:「阿螢,不一樣的。世事變遷,六年前的顧洵和於珈霓互通心意,六年後的顧洵心中裝了別的女子。
「於珈霓被囚禁的這些年, 也有自己的奇遇,如今我們都認可對方是親人,但絕無男女私情。」
於珈霓猛地從身後掀開簾子:「顧洵,你怎麼這麼磨蹭。師傅當年就這樣教你的嗎?宛螢姐姐, 走, 咱們去說悄悄話, 不理他。」
我這才知道, 簡單地被囚禁在視海中是什麼概念。
「宛螢姐姐,我跟你說, 就算顧洵如今不變心, 我也沒辦法再回應他的感情了。」
我還是不理解。
「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嗎?我跟顧洵只是陰差陽錯成的婚,如今可以撥亂反正,你不必顧忌太多。」
於珈霓瘋狂搖頭:「姐姐, 你也太高看我了, 我要是喜歡誰,必定是張揚爭取的。」
說著她似有似無瞥了我一眼:「絕不會話都不敢問,轉頭就跑走了。」
我……
於珈霓悄悄附耳:「其實我有一個秘密, 誰也沒有說。視海中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我和另一個男子相依為命五年。如今他的魂魄就在我的身體裡, 我們能對話,也能溝通, 但別人看不到他。」
我直接震驚住了。
「那他的身體呢?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於珈霓做了一個保密的動作:「他的身體也被異世魂魄霸佔了, 我這些日子四處探訪高人,看有沒有辦法幫他回歸本體。」
她的表情很認真,談起體內的魂魄時,唇角不自覺勾起。
「所以?」
於珈霓面頰微紅:「所以呀, 你要是喜歡顧洵, 你就不必顧慮我。
「當然, 你要不稀罕他, 也隨你。我看你這日子也很逍遙自在。」
於珈霓走了。
她要為體內的魂魄找尋奪回本體的契機。
我誠心祝賀她早日心想事成。
望著於珈霓遠走的身影, 顧洵苦著臉撒嬌:「阿螢,下次鬧情緒,能不能坐下來談談, 別轉身就跑啊?」
「誰跑了?這裡是生我養我的地方, 我這叫回家。」
顧洵自顧自地在我前頭進了院子。
「哎, 允許你進來了嗎?」
顧洵理所當然:「阿螢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尾聲
顧洵調到江南做總督的第六年,我們的小囡囡滿一周歲。
吉祥自此成為話癆。
每日必念叨。
「不能碰。」
「不要跑。」
「走慢點!」
「不能吃。」
「小心!」
這日吉祥鑽研出防止膝蓋磕傷的嬰兒版簡易護膝時,小囡囡也迎來了玩伴。
於珈霓抱著一個小奶團子, 精神奕奕來找我。
我想這些年,她一定遇到了很多新奇好玩的事情。
於是甩手把兩個孩子都扔給了吉祥。
拉著於珈霓的手就去了內室。
在吉祥抱怨「我的命怎麼這麼苦」中,我和於珈霓相視一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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