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難養的病秧子美人。
夫君小心翼翼養我三年,我還是死了。
死後第七年,我夫君領著與我長得一樣的姑娘回了家。
-1-
我是個很難養的病秧子美人,嫁給了書裡最風流的紈絝。
成親當晚,我三步一吐血,纏綿病榻。
旁人勸他不如早日迎回房中一門嬌妾。
賀斂卻抱著我喂藥,漫不經心的說,
「她再難養,也是我妻。」
「我偏要金尊玉貴地養著她。」
只是可惜,不管賀斂如何小心翼翼地養我。
我還是死了。
死的那天,是在春日,剛過料峭春寒。
賀斂說帶我出門踏青散心,說了許久不見我應聲,低頭看的時Ṫűₘ候我早已經沒有了呼吸。
賀斂卻好像是沒有意識到我死了一樣,依舊低聲溫柔的與我說著話。
「溫玉,你不要再睡了。」
見我久久沒有反應,賀斂終於忍不住抱怨一句。
「再睡下去,我做的桃花酪就涼了。」
我已經死了。
我病得太久,反反復複吃著藥,如今死去也算是解脫。
但是賀斂不這樣認為,他認為我該陪著他,然後長長久久平平安安。
所以在府中人提醒他說我已經死的時候,賀斂依舊不肯撒手。
他親手為我換上新衣,描出妝容,然後抱著我一起躺在了棺材裡。
被人發現時,他的眼淚已經將我肩上的衣裳打濕。
人人都說賀斂此生最愛我,我讓他浪子回頭,他對我千嬌百寵,甚至不惜為我殉情。
但是,賀斂是此書中最風流的紈絝。
我只是他遇見女主之前浪子回頭的一塊踏腳石。
-2-
我死後的第七年,女主終於出現了。
而這個時候,賀斂已經不是書裡一筆帶過的風流紈絝了。
他出身高貴,手握重權,如果要從他身上挑出一點毛病的話,那就是賀斂有一個早亡的妻子。
那個早亡的妻子教會他什麼是愛,然後撒手人寰。
此後餘生漫漫,賀斂遇見女主溫瑤的時候才會用盡畢生的溫柔去愛她。
我死了七年,死後跟在賀斂身邊七年。
系統說,只要男主遇見女主,我就能離開。
溫瑤入京那天也是個春天,京都姹紫嫣紅開遍,賀斂會在長公主的游春宴上遇見溫瑤。
她與我三分相似,使得賀斂一時晃了神,但在與她相處的漫漫餘生中再沒有想起我來。
我問系統,「賀斂真的一次都不曾想起我來嗎?」
還沒有聽見系統說什麼,就看到賀斂周邊多了一個明媚的姑娘。
紅裙烏髮,如海棠醉日,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只是與我有三分相似,但是我斷沒有她三分好看。
果不其然,賀斂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的心終於重重跌回原處。
我在賀斂身邊的這些年,不光是因為系統不允許脫離。
還是因為我心中仍舊存在一絲可笑的幻想,認為就算我因為劇情強制死亡,但是我讓賀斂浪子回頭,他總會記得我。
但是賀斂仍舊受劇情控制,會因為溫瑤失神,會愛上溫瑤。
除卻這七年,將再也沒有人記得我。
但是就在我發呆的這段時間裡,我錯過了賀斂的表情變化。
等我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賀斂已經面色不虞地大步走出,上了馬車。
我被迫跟著他一起。
賀斂的書房一直是鎖著的,這七年裡因為有系統限制,我從來沒有踏進去一步。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女主出現,系統對我限制放鬆的緣故。
我死後第一次進了這間書房。
它仍舊是我活著時候的樣式,只是多了許多我的畫像。
就連我平日裡最愛躺著的軟榻周圍,都多了一張金色的籠子。
賀斂倒在上面,衣衫半褪,身下是我的畫像。
恰好這時,系統冰冷的聲音想起來。
「劇情完成,允許脫離。」
我面前白光一閃,再睜眼的時候對上了一雙如墨的眼眸。
賀斂眼尾泛紅,將我的手腕鎖住。
「七年,可讓我好等啊。」
-3-
我跟在賀斂身邊七年,除卻他進入書房,幾乎寸步不能離。
倒是沒有想到,這間屋子裡鎖著的全是賀斂內心的欲望。
書中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竟然會眼角猩紅的將金鏈子扣在我的腳踝上。
我終於知道那金籠子的用處了。
是用來關我的。
府中下人敲了兩次門,賀斂才終於戀戀不捨地從我身上移開視線。
抬著我的下巴親了下,「溫玉,我一會兒回來還要看見你。」
「不然,你就告訴那個死系統,」
「如果你消失了,這個世界就亂套了。」
等到他終於走了,我才有機會問系統。
「怎麼回事?我不是要脫離嗎?」
「為什麼會出現在賀斂懷裡?」
「賀斂為什麼能看見我?我不是死了嗎?」
經過賀斂臨走時威脅一番,系統沉默許久,終於認識到賀斂不是她們以為的那個賀斂了。
所以言簡意賅給我解釋,
「脫離不了了,宿主,你白死了。」
因為賀斂覺醒,且瞞著她們循規蹈矩走了七年劇情,只為了等到今日我回來。
系統說世界線目前已經亂套了。
它得出一個最大的結論,「賀斂瘋了。」
我沉默下來,想起來七年間賀斂的所作所為,認同的點了點頭。
「宿主,你現在的任務就是,控制男主的黑化值。」
也是在今天重新檢測的時候,系統才發覺,男主的黑化值已經達到頂峰了。
也就是說,如果今日我回不來。
賀斂真的會讓這個世界崩塌。
我有些頭疼的捂住頭,下一秒,喉嚨間的癢意就迫使我咳嗽幾聲。
猩紅的血從喉間湧出,我無助的閉上眼睛。
怎麼重生歸來,還是這樣的破身體。
賀斂是在晚間回來的,他緋色的衣衫粘著從門邊射過來的金色餘光。
小心翼翼將我抱起來,
「溫玉,我是世界上的男主對嗎?」
我點了下頭,他幾乎已經知道,否認也不是辦法。
下一秒,我聽見賀斂陰惻惻的聲音,
「溫瑤是女主,那我能殺了女主嗎?」
我說不行。
看出賀斂的想法,我按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頓強調,「不行,賀斂,你不能殺人。」
原來的賀斂應該從風流浪子蛻變成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權臣。
作者幾乎將賀斂雕琢成了這世間最好的兒郎。
結果他如今卻變成了張口閉口就要殺人的黑化者。
賀斂見我態度強硬,目光灼灼的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低頭吻我。
「我不殺人。」
-4-
我剛嫁給賀斂的時候,他的確是不會殺人的。
那個時候浪蕩公子敢做出來最大的事情就是一擲千金將青樓的女子贖身。
回來之後還要委屈的跪祠堂。
成婚當天,我被沉重的頭冠壓著,幾乎喘不過來氣。
從早上起來,我就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再加上我的身體不好,拜高堂的時候幾乎已經沒了力氣。
賀斂一直牽著我的手,在我撐不住的時候,他塞過來一塊桃花糕。
然後不動聲色的將我攬在懷中,撐住我大半個身子的重量。
「溫玉。」
「你好弱啊。」
清潤的少年聲在我耳邊響起。
他帶了點吊兒郎當的感覺,「你這麼弱,只有我才能好好照顧你了。」
賀斂原本是不願意成親的。
他不是不願意娶我,只是不願意成親。
他覺得自己還小,不過十七八歲,他的同窗都沒有說親,賀斂自然不想這麼快。
只是他來見我一面,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系統在我腦海裡說就算是男主也喜歡好看的。
我雖病弱,但是是個實打實的美人。
賀斂喜歡我的臉,簡直不足為奇。
但是我知道,賀斂只是心軟了。
就算是萍水相逢互不相識,見到他要娶的姑娘已經是這樣病弱,賀斂也不想退婚壞我名聲了。
「你知道賀斂像什麼嗎?」
我把泛著苦味兒的藥一飲而盡,握住剛剛賀斂塞到我手中的飴糖,很輕的笑了一下,
「賀斂像是一隻心軟的小狗。」
只是可惜,七年,他從一隻心軟的小狗,變成了磨牙吮血的狼崽子。
-5-
京中人人都說自我死去的第七年,賀斂終於忍不住找了一個替身。
那個替身,與故去的賀夫人一般無二,一樣的嬌弱,也是個難養的病秧子。
甚至賀斂瘋魔一般,把那位替身,也叫作溫玉。
賀斂走哪兒要把我帶到哪兒,因此人人都知道我就是那個可憐的替身。
賀斂承襲爵位,是京都熾手可熱的新貴,關注他的人不知道多少。
對於他又多了個寶貝這件事情,人人都想湊個熱鬧看一看。
賀斂對於宴會的請柬挑三揀四,最終找出來一張看得上的。
當天中午,賀斂就給我穿帶好衣服,說要帶我出去散心。
從我回來之後,我的事情都是賀斂親為。
我看著銅鏡裡賀斂給我畫的妝容彎眉笑了一下,
「賀斂,你畫眉的技術好差。」
賀斂先前的技術是很好的,因為他見多了紅袖瀟湘,流連于花樓酒台,識得的胭脂水粉比我多,賀斂樣樣都能做的最好。
只是可惜,從我死後,賀斂就再也沒有碰過這些東西。
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賀斂捏著我的手指,意味不明地低哼一句,
「溫玉。」
「你不要再死了。」
「一點都不好看。」
我沒有說話,只是覺得賀斂握著我的手不自覺緊了一點兒。
哪怕這幾天與他寸步不離抵死纏綿,賀斂仍然害怕睜眼之後我仍舊是一具屍體。
天下好似向來沒有失而復得死後再生這樣離奇又荒謬的事情。
我曾經是溫家最小的女兒,因為天生體弱,幾乎沒怎麼出過門。
日復一日的吃藥,看病,吃藥。
我先前總覺得,我的人生,似乎能一眼望到盡頭。
結果偏偏殺出來一個賀斂。
系統說他是書裡的男主。
我只是他早亡的妻子。
不是白月光,只是一個死後多年,賀斂再也記不起來的妻子。
我看著十七八的依舊吊兒郎當的少年,歎口氣問他哪裡有一點男主的模樣?
如今倒是有了。
他帶我去的是林將軍的府邸,小林將軍戰功赫赫,不久之前凱旋而歸,邀三五好友聚在府裡。
賀斂帶上了我,巧的是女主溫瑤也在。
書中說溫瑤是最漂亮的將軍,以女兒身上了戰場,從籍籍無名的小兵到如今的副將。
她與賀斂,強強聯手,一個文臣,一個武將,護天下百姓,美名流傳。
賀斂愛她敬她,從來沒有說要折斷女主的翅膀。
賀斂只說,「溫瑤應該是鷹,她的歸宿是草原長空。」
「而我要陪她一起。」
不久前的初見驚鴻,如今林小將軍府上酒後談心,都在拉進男女主的關係。
但是如今多了個我。
賀斂安置好我,舉著茶水很抱歉的說,「我夫人聞不了酒氣,實在抱歉。」
我順著賀斂的話,抱歉的朝他們笑一下。
林將軍叫林遠,賀斂是個紈絝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玩。
林遠見過我,但是我下葬的時候他也看見了,如今也是覺得賀斂是找了一個替身。
林遠下意識想歎一口氣,又想起來賀斂難以入眠的七年。
賀斂如今看著很正常,我心中偷偷問過他的黑化值。
系統冰冷的聲音吐出三個字,
「百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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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見了林遠之後,我就在也沒有出過門。
我日日想的就是如何降低賀斂的黑化值。
如何防止賀斂一個激動導致世界崩塌。
因為我要完成我的任務。
賀斂從宮中下值回來,他還穿著深色的官袍,神色冷淡的走過來。
沒什麼表情的一垂眸,捉住我的手,
「溫玉,你又不乖。」
我的目光落在旁邊那盞沒喝完的湯藥上,心底歎了口氣,好聲好氣的朝賀斂撒嬌,
「好苦的,我不想喝了。」
賀斂神色一頓,面無表情地將藥灌到自己口中。
然後捏著我的下巴,將藥渡過來。
「溫玉。」
賀斂那雙眸子很冷,墨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然後用力將我抱在懷中。
「你下次不喝藥,我還這樣喂你。」
「你若說苦,我們兩個一起苦。」
「你若說是藥三分毒,我就跟你一起死。」
我重生回來這些天,已經不止一次聽見賀斂說要跟我一起死了。
他每說這句話,都異常篤定,導致系統在我腦海裡抓狂的大喊男主不能死。
我與賀斂剛成婚的時候,賀斂也說過不要我死。
他其實看不得任何一個人死去。
因為偶然見過衝突了客人的女子被打的半死丟出花樓,見過風雪欺人。
所以哪怕名聲敗壞,他還是成日成日踏入花樓。
因為他名聲在外,雖不及家財萬貫,仍然可以多多少少讓樓中女子免於責罰。
所以後來娶了我,我在大婚當晚吐血昏迷。
賀斂怕的要死,難過又心疼。
他不要我死。
甚至最後在喂藥喂不進去的時候,我朦朦朧朧聽見賀斂哽咽的聲音。
「溫玉,你是我妻。」
「若你死了,我就殉情。」
我當時在想我和賀斂哪裡來的情誼,倒是真的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只是下一秒,唇邊就多了一芍藥。
想到這裡,我抬頭親了親賀斂的唇角,跟他保證,
「那我不死了。」
「你別生氣。」
賀斂一言不發的抱住我。
下一秒,我聽見系統冰冷的提示音,
「黑化值下降百分之十。」
我不解的看向賀斂,才發現他的耳尖紅了。
原來張牙舞爪的小侯爺,還是當初純情的小狗。
我又湊過去。
「黑化值下降百分之十。」
再親,再播報。
如此往復,等到停滯在百分之五十的時候,Ṱŭₖ賀斂的整個耳朵都紅透了。
凶巴巴地往後退了一步,賀斂瞪我,「你別撒嬌!」
我實在想笑,有覺得心軟,抬手捂住賀斂的耳朵。
指腹不小心碰上,滾燙一片。
我小聲安慰他,
「好啦,看不見啦。」
-7-
溫家的兒郎,都是很優秀的兒郎。
我的哥哥姐姐們在文韜武略詩詞歌賦都有一技之長。
唯獨我,因為病的厲害,什麼也來不及學,學了也總學不好。
阿父一向是不怎麼喜歡我的。
我與賀斂的婚旨下來時,我院子裡少見有了人氣。
父兄輪流看我,囑咐我嫁過去不要鬧脾氣,好好持家。
我說「好呀。」
但藏在被子中的手,卻無措的握緊了。
我一生不得重視,病骨支離,面對京中最嬌縱的紈絝,是害怕的。
要與他共度餘生,是迷茫的。
聽聞他同樣不願意娶我,是覺得果然如此的。
只是我在想,我這樣的人若是又被退親,將來要如何是好。
這樣想的,還有賀斂。
於是他見了我一面,轉頭送來了更加隆重的聘禮。
將我帶回府中。
旁人勸說他娶一門嬌妾早日開枝散葉的時候。
賀斂小心翼翼的喂我喝藥,面色不改。
「溫玉是我妻子,我唯一的妻子。」
「就算萬般難養,我也要金尊玉貴養著她。」
我生平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所以我想我動心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他是我的任務。
我只要好好走劇情,就能脫離這個任務。
就能在另一個世界有一個很健康很好的身體,有愛我的家人。
我問系統,「那賀斂呢?」
「賀斂是書的男主,你只是他的早亡的妻子,甚至算不上白月光。」
「賀斂在你死後,會遇上書中的女主,餘生幸福美滿。」
我問系統白月光是什麼。
他說是賀斂珍重而又失去的人。
而我只是重要過一段時間,之後就不記得了。
我歎了口氣,喉間又湧出一股鮮血。
胸腔中又冒上來熟悉的疼痛,冷汗將整個身體打濕。
「那好吧,我答應跟你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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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斂要娶我。
說多了他找了個替身,賀斂面色不虞,忽然想起來我如今很在他身邊在外人眼中就是沒名沒分的。
於是賀斂擬好婚宴流程,要把我重新娶一遍。
系統在腦海裡警告我,這是脫離劇情的。
我只好絞盡腦汁朝賀斂撒謊。
「太累了賀斂。」
「你知道我身體不好的,我受不住。」
賀斂定睛看了我一會兒,沒說好與不好。
只是歎了口氣,「我們只宴請賓客,好不好?」
「我只是想告訴別人,你是我妻子,不是無名無分的。」
因為重生太過匪夷所思,他能想出來的只有這一個方法。
看著那雙眼睛,我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賀斂說我漂亮。
但他比我還好看。
「好吧~看在你這麼漂亮的份兒上,我同意了。」
賀斂心滿意足,紅著耳尖親了我一下。
之後就去忙著婚禮的事情了。
我夜間去尋他,順著下人的帶路一路到了祠堂。
那裡燈火通明,賀斂跪坐其間。
抱著我的碑文。
我望著賀斂。
他對我用情至深,情深不悔。
一點兒也不像系統說的,愛上溫瑤,此後多年一點記不起我來。
我循規蹈矩按著系統給出的劇情走,從未有過違背劇情。
然而我確信。
賀斂最愛我。
他不會愛上別人,不會娶別人。
不會不記得我。
哪怕我死了。
-9-
我與賀斂大婚當日,溫瑤也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系統完全阻止不了賀斂的所作所為,它已經許久不曾在我腦海中發出聲音了。
顧及我的身體,賀斂只帶著我在賓客面前露了一面。
我在賀斂懷中,同前來祝賀的溫瑤對視。
她眉目漂亮,高舉酒杯祝賀。
沒有愛慕。
她不喜歡賀斂,賀斂不喜歡她。
他們之前從來不是系統告ŧũ̂⁻訴我的,一見鍾情情比金堅。
系統騙人。
我這樣想著,忽然覺得胸腔附近熟悉的疼痛蔓延上來。
「賀斂……」
我艱難的抬頭,不知道臉色已經白成什麼樣子了。
但是卻執拗地,一遍一遍喊著,
「賀斂……」
「賀斂……」
「賀……歸期……」
我好疼啊……
我好像又要死了……
「我想當你的白月光……」
你要記得我,你要愛著我。
我沒有說出口,但是賀斂好像懂了。
下人已經傳了大夫,熟悉的濃重的藥味兒撲鼻而來。
我說我想當賀斂的白月光,但是又捨不得死。
賀斂卻說,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死同穴。」
我終於懂賀斂的黑化值是從何而來了。
因為在賀斂說這些話的時候,冰冷的提示音在我腦海裡漲個不停。
「黑化值上升百分之十。」
「黑化值上升百分之十。」
「……」
原來以為,賀斂黑化的原因是因為他不像是書裡寫的那樣。
意氣風發,溫柔善良。
我在此刻才發覺,賀斂的黑化是因為我。
是因為我不在。
是因為失去我。
而失去我的這七年裡,賀斂性情大變,被人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可是賀斂,你才不是敗絮其中。
你是我此生一等一的金玉。
-10-
我還是被人救過來了,一睜眼就看到賀斂發紅的眼睛。
他不捨得眨一下眼睛,直到我彎了彎眼睛。
他才如夢初醒一般,小心的喂我喝了水。
然後就抱住我,很緊,很緊。
「溫玉。」
「你要怎麼樣才不會生病呢?」
「你的系統能救你嗎?」
「需要我做什麼嗎?」
需要賀斂做什麼嗎?
系統興奮的在我腦子裡轉圈,「需要賀斂和溫瑤在七夕那天放長明燈!」
這本就是男主和女主需要做的事情。
我卻說不出口了。
我本來就是一個自私又涼薄的人,是因為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愛我的親人才會答應這個任務。
可是又捨不得ṭų⁺將賀斂推開。
「溫玉。」
他看出我眼裡的掙扎,低聲哄我,「讓你的系統跟我說。」
系統早就想這樣做了,首次得到允許,幾乎是迫不及待從我腦海中脫離。
它重新綁定了賀斂。
之後的時間,我很少再見到賀斂。
乞巧節將至,城中綁了金絲銀帶,花燈在黑夜長河裡如點點墜星。
賀斂向溫瑤發出了邀請。
他們會遊長街,看花神,放長燈。
賀斂沒有機會與我做的事情,他們都會做一遍。
我不知道他們做到什麼程度,只是在賀斂出門之後不久,我真的覺得我不怎麼疼了。
又好像還是很疼。
疼的四肢百骸發苦,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當時賀斂看著我離世,也是這樣的。
我慢慢好起來,總算是能出門了。
大夫讓我出門散心,我想了想,特意挑了一件豔麗的紅色衣裙。
這個時候賀斂與溫瑤應該在校場射箭。
因為不同于我,溫瑤是漂亮而又英氣颯爽的。
系統之前告訴我,賀斂是在這個時候徹底對溫瑤動心的。
徹底忘卻我的。
等我到校場的時候,我沒有見到賀斂,只看到了溫瑤。
她穿著騎裝,縱馬射箭。
見到我,從馬上翻身下來。
「賀夫人?」
溫瑤問我是不是來找賀斂的。
我說,「不是,我是來找你的。」
在與溫瑤說話之前,我對她所有的印象全部來自系統的言語,來自驚鴻一瞥的初見。
系統說她漂亮,也是戰場上的雄鷹。
她明媚大方,長成了我所期待的樣子。
聽聞我是來找她的,溫瑤就從馬上翻身下來,準備和我去屋子裡說話。
我攔住她,「阿瑤,你能帶我跑馬嗎?」
溫瑤看我半晌,眸子裡閃過細碎的擔憂。
然後攬住我的腰,將我帶上馬背。
和風吹拂,校場上的每一場風都流露著自由的滋味。
溫瑤湊近我的耳旁,輕聲道,
「賀夫人,你和我族姐很像。」
她的族姐,自然是那個病弱的,早逝的溫玉。
我沒有告訴她我就是溫玉。
反而把整個身體放鬆,託付給溫瑤。
溫瑤帶我在校場上跑了一圈,說什麼也不再繼續了。
我剛下馬,就見到了急匆匆趕過來的賀斂。
他走的急快,幾乎是一陣風一樣的。
把我擁進懷中。
我能感受到他的顫抖,安撫的拍了拍賀斂。
「沒事噠,我是來找你的。」
「撒謊。」
賀斂端詳著我的臉色,見沒有什麼不適,才鬆開我。
「溫玉。」
「你撒謊。」
「你不是來找我的。」
你是來跟我告別的。
可這句話,賀斂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只能蒼白著臉看著我,眼眶在風中發紅。
最後實在是忍不住,賀斂連著聲音都帶了哽咽。
「溫玉,你不要走。」
「再等等我,好不好?」
他知道我要走,知道我想找一個清淨的地方等死。
我的身體已經油盡燈枯。
畢竟重生而來,系統沒有給我換個身體。
相反,比之前更加瘦弱。
溫瑤一開始沒懂我們在說什麼,等到終於弄清楚的時候,賀斂已經半跪下來了。
外人眼中脾氣暴戾,陰晴不定的小侯爺。
半跪在這裡,如被人拋棄的小狗,縮成一團,哭聲震天。
「族姐,你不要走。」
破碎的印象在溫瑤腦中一閃而逝,溫瑤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為什麼見了我之後就莫名的熟悉。
莫名的親昵。
早在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早在她遠在江南的時候,就有這樣的一個人,帶著滿身清苦的藥味兒,跟她說,
「阿瑤,快長大吧。」
「長大去看看草原,迎著長風奔跑,去看看北方的星,吹吹邊塞的風。」
「你去看高山流水,縱馬馳騁。」
「阿瑤,你那個時候會比很多人活的快樂。」
我早些時候,被送到江南溫家本家養病,那個時候溫瑤還是個愛哭的小豆丁。
別的哥哥姐姐總比她高很多,愛逗她。
溫瑤每次都能中計,滿臉淚痕的坐在原地流淚。
最後被我抱起來。
怪不得系統會說溫瑤是女主。
只能她是,只能說她是我才會相信。
只能溫瑤是女主,才能和賀斂搭上關係。
可是這個世界,從來不是小說。
沒有男主,沒有女主,沒有什麼早死的白月光。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是自己的主角。
只是因為系統需要能量,於茫茫人海中選擇了情感充沛的賀斂。
要他經受我的死亡。
生別離,愛消散,孤苦無依,才算可以。
-11-
賀斂死也不讓我走。
他的確是有叫我心軟的本事在的,明明長身玉立,是個如玉公子。
偏偏可憐兮兮的在我面前,執拗的盯著我看。
與我寸步不離。
包括溫瑤,也絕不讓我離開。
她不懂為什麼我會死而復生,只是知道我是她失而復得的族姐。
他們不允țű̂₆許我等死,知名的醫生求了一輪又一輪,得到的依舊是油盡燈枯的答案。
賀斂白日除了上朝,好像又多了別的事情在忙。
我問他問不出個所以然,轉而去問溫瑤。
小姑娘沉默許久,搖搖頭不肯說。
「族姐,你不會想知道的。」
那就是一個很不好的事情,是我不能接受的事情。
我的心一點點下沉。
突兀的想起來最開始賀斂說要世界崩塌的事情。
就算這不是小說,不是書中世界。
但是由於賀斂充沛的情感被系統選定,那除此之外肯定有過於別人的地方。
我擔心賀斂會做對自己不好的事情。
再找到他的時候,他依舊是在祠堂。
不過這次不是燈火通明,是暗著的。
狹小的空間裡黑暗一片,我突然聽到賀斂無措的哭聲。
「賀斂?」
「怎麼了?」
我想過去抱抱他,賀斂卻飛去往後縮了縮躲開了。
再然後,我聽到賀斂無措,茫然,帶著害怕的聲音。
「我是不是不漂亮了?」
「…什麼?」
「我是不是不漂亮了,所以不能討我妻子的歡心,不能留住她。」
「我是不是不漂亮了?……」
之前我總說賀斂是個漂亮的公子,他都會紅著耳朵堵住我的嘴讓我不要再說。
我以為賀斂不在乎這個。
或者說不會這樣在乎這個。
可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京都裡聲明在外的小侯爺,會這樣縮成一團。
帶著驚恐的問我,
「我是不是不漂亮了?」
是不是不漂亮了,是不是溫玉不喜歡了,所以才不要他。
「不是的。」
我艱難地說,「不是不漂亮,不是不喜歡。」
是因為我快死了。
是因為我不想再讓你看著我死而再一次難過了。
我沒有說出口。
因為下人送來燭火後,我看到他在角落裡縮成一團。
大半黑色的衣衫落在地上,賀斂面色蒼白,懷中抱著碑文。
這次不是我的。
是他自己的。
上面寫的是,「賀歸期之墓。」
他自己刻出來的,小刻刀在他手中,往下麵滲著血。
旁邊規規矩矩放著的,才是我之前的。
「摯愛吾妻溫玉之墓。」
賀斂。
字歸期。
Ṱũₑ他在我死後多年,等一個回不來盼不了的歸期。
-12-
系統吸取了太多賀斂的情感,所以才在後期哪怕沒有按照它所說的劇情來依舊無動於衷。
因為它知道,等我再一次死亡的時候,賀斂絕對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悲傷。
比之第一次更加濃烈,更加絕望。
但是它懼怕賀斂跟著我一起死亡,所以才要消除所謂的黑化值。
這世間萬物並非情愛就能養出骨血,可是偏偏賀斂是。
我也是。
所以才會難以割捨,難以放棄,作繭自縛畫地為牢。
-13-
賀斂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威脅系統現出了原型。
白色的光團飄在空中。
賀斂面色蒼白的站在那裡,伸出手抓住它。
然後一點點收緊。
最終在一聲驚天動地的響聲中,那個白色的光團四分五裂。
賀斂手指中落出成片的獻血。
他固執的看著我,捨不得眨眼睛。
口中卻慢慢湧出獻血。
我顫抖的過去抱住他。
我想,賀斂好厲害。
居然叫我也經歷了這樣的痛苦。
「溫玉。」
他抬起一隻手碰了下我的嘴唇,另一隻手按在自己的唇上。
賀斂不客氣的笑出來,命令我。
「溫玉,親我。」
我依言吻在他唇上。
「沒事的,溫玉。」
他將我按在他懷中,讓我聽著他的心跳。
雖然有點虛弱,但仍舊規律。
「我沒事。」
「它死了。」
賀斂說他們之間再也不用被莫須有的系統綁住了,更何況那個系統救不了我的命, 治不了我的病。
這串冰冷的資料, 只是給自己汲取能量而已。
撒了一個謊,騙得他妻子好慘。
此時已是暮春三月,海棠朵朵。
大片的陽光落在上面,勾出欣欣向榮的模樣。
不久後是穀雨我的生辰。
賀斂請了最好的戲班子,包了最大的酒樓,請全城為我慶生。
只要在ťŭⁱ我生辰當天,對我說「健康長壽的」一律都有賞錢。
「春神娘娘在上。
我希望溫玉生辰喜樂, 長命安康。」
這是我過的第一個如此盛大的生辰。
整個京都,賀斂幾乎動用了他所有的關係, 才捧到我面前這麼一個漂亮的生辰禮。
只是求我安康,
求我喜樂。
我一向認為,這世間最好的祝福只有這四個字。
夜間煙花衝破天幕, 綻放在賀斂眼眸中。
他將我半摟半抱,擁上了高臺。
縱馬長安,海棠朵朵。
這是個很漂亮的穀雨天。
我是在初秋的時候死的。
這不算是一個好時候,滿是碩果,未吹冷風的季節。
溫瑤興致衝衝從校場跑回來, 說茶樓的說書先生編出來一個極好的話本,好多人都喜歡, 她一定要帶我ŧů⁷去瞧瞧。
賀斂神色如常換下了官服,對著鏡子穿上我們大婚時的禮服。
溫瑤疑惑的問,「你怎麼突然孔雀開屏了?」
賀斂淡漠的看她一眼。
我也換上了婚服。
不知道賀斂從哪裡聽說的,說是死前相愛的夫妻再次拜天地,來世還能做夫妻。
他如今能畫出特別好看的眉, 只是我卻沒有性質再去看看了。
只能被賀斂抱著,完成儀式。
龍鳳燭高燃, 溫瑤在台下坐了又坐。
等到溫了三次的茶再一次涼了,等了日暮西沉,賀斂都沒有從蒲團上起來。
溫瑤終於忍不住了, 她快步上前, 想說她族姐已經到了休息的時間了。
溫瑤沒有說出聲,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說, 跟誰說。
她族姐面色安然的在賀斂懷中,閉著雙目, 已然是去世多時的模樣。
賀斂維持著原來的模樣,低著頭,以愛憐的姿勢跪著。
也已經沒有了呼吸。
溫瑤大腦中一片發白, 她實在不知道要如何了。
她只是在那個說書先生的話本中,才聽說過殉情。
「溫瑤。」
「我想要溫玉活著。」
她想起來那年七夕, 原本不相熟的賀斂邀她出去,
說是要確認一件事情。
那個時候溫瑤不知道什麼事情能和她扯上關係, 但是看著賀斂幾乎要失去摯愛的時候,還是說不出來拒絕的話語。
於是溫瑤跟著他走過城中的每一個地方,最後停留在護城河前。
那裡面, 已經不知道被多少少男少女放了寄託情意的花燈。
溫瑤隨手攔了一個,見上面寫的是,
「金玉良緣,佳偶早成。」
她想回頭給賀斂說一聲, 就看見賀斂放走了他手中所有的花燈。
那上面只有一句話,
「摯愛吾妻,是此生唯一的金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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