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醉後和京城最不羈的姑娘打了個賭。
輸掉後,應下賭約要與我和離。
「我眾目睽睽之下輸給了她,總不能言而無信。
「不過是權宜之計,我的阿婉最是善解人意,待這事過了,我再八抬大轎娶你一回,可好?」
我點頭應好。
可拿到和離書後,我卻沒有乖乖在莊子上等他接我回去。
而是與摯友約好南下。
他八抬大轎重娶我那天。
正是我的啟程之日。
-1-
沈淮州與人打賭將我這個夫人輸了出去。
這消息是與他對賭的葉三姑娘親口告訴我的。
春意料峭,迎春開了滿園。
葉琳琅攙抱著沈淮州,笑容無奈。
「哎呀嫂嫂,你看這鬧得。
「淮州哥哥在醉春樓和我們幾個兄弟吃多了酒,輸了賭約,要和嫂嫂和離呢!
「怪我非要拉他一塊玩,雖說這事現在已經鬧得京城人盡皆知了。但嫂嫂放心,咱就當沒這回事,哪能真讓你們和離呢?」
初春時節,我穿著銀狐斗篷,卻仍舊覺得冷極了。
估計滿京城也找不出比這更荒唐的事了。
許是實在覺得荒謬。
一開始的震驚過後,我竟笑出了聲。
我看著滿臉無措自責,眼底深處卻隱含得意的葉琳琅,笑了笑。
「要是不和離,豈不是對不住葉三姑娘煞費苦心做的這個局?」
葉琳琅面色突變。
不過一瞬,又恢復了平日的爽朗和善。
「嫂嫂這說的是什麼話,都說了是吃多了酒,誰也不知道淮州哥哥真會應賭啊!」
「想來是覺得這賭約無關緊要吧!畢竟嫂嫂滿門男丁戰死沙場,比不得京城其他貴女有夫家撐腰……」
她話音未落,我揚手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提我父兄?!」
葉琳琅被我一巴掌打偏了頭,她有一瞬間的愣怔。
反應過來後,再顧不上懷裡摟著醉死過去的沈淮州。
頂著五個鮮紅的巴掌印便朝我沖了過來。
只是還沒碰到我的衣角,就被一個虛弱卻威嚴的女聲喊住。
「琳琅,姑母平日是怎麼教你的?」
我的婆母,沈老夫人來了。
她一個眼神,沈淮州的貼身小廝清風便上前飛快背起他送去了臥房。
婆母用手帕捂著嘴巴低低咳了幾聲,不溫不火地瞪了葉琳琅一眼。
接著又看向我。
親親熱熱上前握住了我的手。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都是這兩個不懂事的鬧的,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等淮州醒了,娘再好好說說他。」
一句話,便分出了誰親誰疏。
我不動聲色掙開她的手,笑了笑沒說話。
婆婆眉心緊皺,自顧自道:
「可這次他實在是不像話,外頭的笑話都遞到府裡了。」
「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總不好當沒這回事……」
婆母一副頭疼不已的神情。
一如既往地說話愛拐彎。
換做以前,我定是要含釘帶刺紮回去的。
可今日,我實在是累了。
這段讓我身心俱疲的婚姻,我懶得再維繫了。
所以我扯了扯嘴角。
「既如此,那便和ŧṻₗ離吧!」
-2-
沈淮州的酒第二日才醒。
他醒來時,我因妒生恨打了葉琳琅一巴掌的消息,已經連帶著昨日的賭約一同人盡皆知。
我妒婦的名頭傳遍了街頭巷尾。
倒襯得葉琳琅無辜了起來。
「這沈夫人要是個好的,相公能跟人打賭和離?」
「聽說連她婆婆都要看她的臉色,這種母老虎,就該直接休妻!」
「可別這麼說,誰不知道林家滿門忠烈,只剩下沈夫人這個小女兒,這種身份,誰敢休妻啊?」
「是忠烈還是賣國賊還不好說呢,女子位卑,應當以夫為天,如此作威作福,簡直太可恨了!」
貼身丫鬟芙蕖氣得半死,揚言要和那些瞎說的人拼命。
我好不容易勸好了她。
便聽到小丫頭進來傳話,說沈淮州醒了。
他臉上帶著宿醉的憔悴,一看到我忙快步迎了上來。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貪嘴喝酒,不該喝多了跟人打賭。阿婉,你打我吧!」
我看著沈淮州,他的懊惱和悔恨不似作偽。
青梅竹馬近二十年,這一點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見我面色平靜。
他眉心輕輕皺起,不動聲色換了話頭。
「這事都是我一個人的錯,琳琅不過是跟著瞎起哄的,阿婉你便是再生氣,也不該打她洩憤啊!
「往日你總是誤會琳琅和我們的關係,可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懂嗎?她就是如同兒郎般性格爽朗了些,我們都是一同長大的交情,你為何總是針對她呢?」
「還有母親,我剛醒來就看到她坐在我床頭垂淚,說你昨日頂撞了她,還說這次定要跟我和離斷個乾淨,你說你這不是往我和母親心口上扎針嗎?」
他說著,眼底的不耐越發深重。
「現在外面說什麼的都有,我原度是沒想過和離的,可現在看來,不如先借勢和離堵住悠悠眾口,也給點時間讓你和母親的關係緩和一下。」
「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我的阿婉最是善解人意,待這事過了,我再八抬大轎娶你一回,可好?」
好話壞話,真是都讓這一家人說盡了。
我看著沈淮州,他依舊長著我喜歡的那張臉。
可從前同他在一起,我總是滿心歡喜。
如今卻只剩下滿心的苦澀。
我一時分不清這苦澀是因為婆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軟刀子。
還是因為葉琳琅數年如一日,以女兄弟的身份堂而皇之橫亙在我們之間。
我強行將喉間酸澀咽了下去。
點頭應好。
沈淮州大喜過望,重重握了握我的手。
「我就知道夫人你最好了,定不會讓我為難。
「那你先去莊子上住一段時日,我去找欽天監的人算一個黃道吉日,咱倆再成一次親。」
-3-
沈淮州說完歡歡喜喜出門去了。
我原地站了許久推開門。
才發現外面紛紛揚揚下起了雪。
一開始只是細密的小雪花。
漸漸變成了鵝毛般的大雪。
很快便在地上覆了一層淺淺的白。
我恍惚好像回到了數年前。
沈淮州帶著媒人上門求娶我那日。
那時父親還在,三個哥哥也在。
他們打了勝仗,林家如日中天。
沈淮州卻不開眼地上門說要娶我。
「要娶婉兒,須得先過我們兄弟三人這一關。」
那天他被哥哥們揍得很慘。
翰林大學士獨子,花團錦簇千嬌百寵的公子哥卻沒有喊一句疼。
他被三哥按在雪地裡,鼻青臉腫還沖我笑。
「不疼,真的不疼,三哥對我手下留情了,只要能讓我娶阿婉,比這重十倍的打我都挨得!!」
「我沈淮州用自己的命發誓,日後絕不會讓阿婉受一絲委屈!」
那時他的眼裡滿是赤誠愛意。
讓我心疼得紅了眼。
而那樣的眼神,我已許久不曾得見了。
-4-
簽好和離書第二日,我坐上馬車去了城外的莊子上。
沈淮州原度說要陪我去的。
可臨出門前,他卻一臉為難站在馬車前。
「琳琅和郭簡他們剛剛遣人來通知我,說他們和靖南侯世子約好了今日打馬比賽。」
「上次那夥人害琳琅掉下馬,這仇大家都等著今日報呢,少了我怕是不行……」
這事從前時常發生。
每每沈淮州要陪我去做什麼,他們便好巧不巧也有事情需要他配合。
一開始沈淮州推八次去兩次。
可我看出了葉琳琅對他的心思後,那兩次也不許他去。
時日久了,我們便總是為此吵嘴。
沈淮州嫌棄我胸襟小,我責怪他心眼大。
漸漸地,他的天平不自覺便偏向了那夥兄弟。
一如此刻。
他神情雖為難,可身上早早換好了騎裝,連馬鞭都握在了手裡,昭示著他的急不可耐。
所以我心平氣和點了點頭。
「既如此,你快去吧!」
沈淮州聞言大大松了一口氣。
不過很快他又有些緊張。
「阿婉,你,你不生氣嗎?」
換作從前,我必是要給他甩臉子的。
可畢竟已不是從前。
「不生氣,你不是說要重娶我一回,我心頭歡喜著呢!」
這自然是謊話。
上了馬車後,我摸著懷中薄薄的信件。
閨閣時的至交好友如今在南邊做起了教書的女夫子。
數次來信邀我南下遊玩。
近日她回了京城,七日後便會再次南下。
這次,我決定跟她一起走。
-5-
聽聞那日打馬比賽沈淮州一行贏得格外漂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對面拿葉琳琅的女兒身說事。
說她抛頭露面混跡在男人堆裡,是個人盡可夫的蕩婦。
沈淮州聞言和對方大打出手,還驚動了京兆尹。
所以,承諾比試結束後就來看我的沈淮州自然是來不了了。
傳話的清風低著頭壓低了嗓音朝我表明情況後,遲遲沒有離去。
我抿著熱熱的薑棗茶,垂眼看他。
「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清風頭埋得更低。
「夫……林小姐,老夫人說有樣東西忘了交給您,約您明日午時去柳湖畔的沉香閣。」
我沉思了一瞬才想起來。
那是嫁給沈淮州之前,哥哥們去廟裡求來的玉佛。
玉佛請高僧開過光。
他們希望它能代替父親和兄長們庇佑我一世順遂,平安健康。
可婚後第二年,沈淮州說婆母體弱多病,求著我把玉佛拿去給了他母親。
他那時緊緊擁著我,在我耳畔言笑晏晏。
「我的阿婉自有我來守護,母親整日求神拜佛,倒是更適合那玉牌,也省得她總是說你武將世家出身,不夠貼心。」
可他騙走了我的東西,卻沒有好好履行諾言。
那玉佛,我自是要拿回來的。
我素衣赴了約。
沈淮州的母親仍是病歪歪的樣子。
可眉目間神采飛揚,精神好了不少。
大約是開心終於趕走了我這個討人厭的兒媳婦。
我無意跟她寒暄,拿了玉佛便準備走。
她卻輕咳兩聲將我叫住。
「林婉啊,你嫁到我們家五載,肚子遲遲沒有絲毫動靜,按照七出之條,早就該被休棄了。」
「是淮州心善,顧念著你如今無處可去,所以才沒寫休書。」
我聞言未說話。
她便露出一個「你當有自知之明」的嚴厲神情。
「我知道淮州承諾了還會娶你進家門,可我希望你認清自己的身份……」
「一個不能生、克死所有親人的女人,我沈家大發慈悲要了第一次,可不會再要第二次!你再想進門,就只能做妾!」
她自上而下瞥著我,眼底射出兩道刻薄而傲慢的光。
她的夫君——沈淮州的父親生前是翰林院大學士,沈家的確曾清貴無兩。
她也一直看不上我一個武將之女。
若不是當年沈淮州絕食三日相逼。
進門的該是葉琳琅。
她約莫以為,我還盼著跳進他們家這個火坑第二次。
可惜啊,我不瞎。
-6-
不想跟她爭口舌之快。
我握緊佛牌快步離開。
卻在樓下湖畔遭遇了葉琳琅和沈淮州。
遠遠看到我,葉琳琅便故作親昵地小跑著迎了上來,一把攬住了我的胳膊。
她用力非常,好像生怕我掙開。
往日和沈淮州交好的人笑得陰陽怪氣。
「琳琅,你當心再被那是非不分之人扇了耳光,哥幾個大男人可不能幫你打女人。」
說完,還責怪似的看了沈淮州一眼。
好像是在質問他為什麼娶了這麼一個妻子,害得葉琳琅挨巴掌。
沈淮州原度在看到我時臉上浮起的笑容變得尷尬起來,漸漸抿緊了唇角。
葉琳琅倒是笑意爽朗。
「那日度是我不對,我可不會放在心上。」
她說完,又貼過來附在我耳邊,看起來好像同我關係格外親厚一般。
可她面上笑意不變,聲音卻陰森低沉。
「賤人,我是不會讓你再有機會嫁給淮州哥哥的!」
說完,她攬著我的手忽然發力。
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葉琳琅一把拽進了冰冷的湖水裡。
我們一同落了水。
她滿臉驚恐,大喊著救命,還不忘質問我。
「嫂嫂,為什麼……救,救命啊……」
早春的衣物厚重,吸了水更是沉重,將我沉沉往水底拽。
岸邊亂做了一團,呼救的,大喊的,還有準備救人的。
眼角余光看到人群中唯一穿著白衣的沈淮州不顧一切跳下了水。
我心口鼓動,遠遠看著他飛快朝我遊過來。
可下一秒,他越過我,朝著不遠處的葉琳琅沖了過去。
-7-
我是被過往的遊船撈起來的。
醒來時,人裹在厚厚的毯子裡,卻仍擋不住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氣。
芙蕖早就哭腫了眼。
除了她,房間裡還有沈淮州。
見我醒來,他神色冰冷,冷冷地盯著我。
「林婉,這樣很好玩嗎?」
我渾身乏力,幾乎無力和他爭執。
卻還是鬼使神差為自己解釋了一句。
「我要是說,是葉琳琅拽著我跳的湖,你是不是不信?」
端坐在塌邊的男人猛地直起身子,一把將手邊的杯瓷碗盞掃到地上砸得粉碎。
可這似乎不足以平息沈淮州的怒氣。
他面色鐵青,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頭。
「你還在騙我?你為什麼還在騙我?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副模樣?」
「你說琳琅拽著你跳的湖,可誰不知道琳琅不會水,真正會水的人是你,她為什麼要這樣害自己?你說啊?!!」
心口一陣抽疼,我抬頭看著沈淮州。
「既然如此,那你來幹什ƭů⁶麼?」
他用極為陌生的目光看著我。
良久,才沙啞著嗓子開口。
「阿婉,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可這次,我沒法再縱容你了。」
「你去跟琳琅道歉,眾目睽睽之下我和她有了肌膚之親,為了補償她,我會以平妻的身份娶她進門,你,莫要再鬧脾氣了。」
原來人失望到極致,心真的會痛到麻木。
從前眉眼含笑騎在牆頭給我送栗子糕的少年。
不知什麼時候竟走到了陌路。
我別開頭不去看沈淮州。
嗓音輕啞道:「我著涼了,身上難受,你不如去把葉姑娘請來。」
我自會,好好跟她「道歉」的。
-8-
葉琳琅是被婢女攙進來的。
婢女退下後,她便軟軟癱在了沈淮州懷裡。
「淮州哥哥,我冷……」
沈淮州垂著眼,身形僵硬。
可還是攬著葉琳琅,把身上的斗篷裹在了她身上。
往日裡以女漢子自居的葉琳琅如今小女兒態十足。
蒼白的嘴角勾起,朝我露出一個得意的笑。
「嫂嫂……哎不對,如今應該叫你林姑娘,淮州哥哥說你要給我道歉,你如今不過平民身份,而我是兵部尚書嫡女,你害我至此,跪下給我磕個頭,不過分吧。」
我擁著錦衾坐在凳子上,目光從葉琳琅得意的臉上緩緩落在沈淮州身上。
「你也覺得我應該向她下跪?」
沈淮州唇角翕動,良久才輕聲道:「阿婉,這次的確是你錯了。」
言下之意,我該磕這個頭。
我點點頭,心底最後一絲不舍徹底化為烏有。
葉琳琅笑容更深,顯然對這個局面很是滿意。
我冷眼看著他們二人,抬手將抱在手裡的茶杯擲在了他們二人腳下。
碎瓷聲乍響,細碎的瓷片飛揚劃破了葉琳琅的額角。
她驚聲尖叫:「林婉,你瘋了——」
回應她的是我用了十足力氣的一巴掌。
我積蓄起全身所有的力氣,拽著葉琳琅的頭髮,左右開弓。
「這一下,是回報你害我跌落水中。」
「這一下,是回報你潑髒水污蔑我。」
反應過來的沈淮州伸手想要將我們分開。
我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為我瞎了眼的那五年!」
便是魚死網破,那也要讓這網破得更徹底些。
「林婉,夠了!」
一股大力傳來,落水後虛弱的身體被沈淮州狠狠推倒在地。
手肘膝蓋傳來火辣辣的疼,昭示著他推的這一下有多麼用力。
我手裡甚至還攥著一縷葉琳琅的頭髮。
沈淮州面色黑沉,臉上頂著一個鮮明的巴掌印。
看我的眼神已經從陌生變成了厭惡。
「你瘋了嗎林婉!」
他抱起被我打腫了臉、嚶嚶哭泣的葉ṭű̂⁼琳琅,拂袖離開前冷冷地丟下一句。
「阿婉,你太讓我失望了。」
-9-
我大病了一場。
高燒徹夜不退,伴隨著整夜整夜的噩夢。
偶爾我會夢到十七歲的沈淮州。
他穿著月色長衫,長身玉立,站在拱門下的翠竹旁朝我微笑。
那雙眼裡,滿滿都是我的倒影。
可下一秒,笑容變作了哀傷。
十七歲的沈淮州紅著眼,說:「對不起阿婉,對不起,別原諒我……」
他在告訴我,別原諒二十四歲那個傷害了我的沈淮州。
我說:「好。」
-10-
我昏睡了整整三日才醒來。
芙蕖熬紅了一雙眼,見我醒來,開心得又哭又笑。
我看著她眼中我的倒影。
雙頰凹陷,形銷骨立。
活似一個女鬼。
芙蕖說我昏睡的這幾日,沈淮州來了一次。
得知我重病後,他在門口躊躇許久,終是沒有進來。
只說,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他說婚事定在三日後。
因為我那天的潑婦行徑,沈家已經不能接受我做妻了。
他要迎葉琳琅做正妻,讓我做貴妾。
我那天沒給葉琳琅下的跪,等進門了,再日日不落地補上。
芙蕖氣紅了眼。
「小姐,你說人怎麼能這樣呢,從前姑爺對你,那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別說是落水高燒,就是你擦破一塊油皮,他都急得上躥下跳,恨不得請宮裡的御醫來給你診治,人怎麼,會變化這樣大呢?」
芙蕖小小的眼睛裡寫滿了委屈和不解。
我輕輕摸了ṱŭ̀ₘ摸她的發頂。
「傻芙蕖啊,人心度來就是易變的。」
少年郎永不變質的真心,比天上星、水中月還難得。
大約因為葉琳琅年歲大了,葉家著急讓她出嫁,所以婚事定得很是匆忙。
甚至接受了沈家娶妻迎妾放在一天辦的荒唐行徑。
芙蕖出去多方打聽才知曉。
同一天進門乃是葉琳琅的意思。
大約是想徹頭徹尾羞辱我吧。
可惜,我南下的船正是三日後啟程。
要讓他們的良苦用心白費了。
我和芙蕖緊鑼密鼓地把嫁妝悉數變賣換成了銀票,只留下幾件珍貴便攜的留作念想。
離開前一晚,葉琳琅差人給我送來一套桃紅色喜服。
嗓音尖細的丫鬟昂頭挺胸眯著眼,不屑地上下打量我。
「這是林姨娘的喜服,我家小姐特地差我送來,我家小姐還說了,偏門窄小,轎子進不去,明日辛苦姨娘自己走進去。」
丫鬟趾高氣昂,還沒進門就一口一個姨娘。
我一個眼神。
芙蕖抄起下人房裡三日沒倒的夜壺,將那丫鬟淋了個徹底。
又揮著大掃把打得她落荒而逃。
看著那丫鬟邊跑邊罵的背影,我和芙蕖樂得撫掌大笑。
-11-
葉沈兩家的婚事格外鋪排。
可惜婚事進行到一半。
新人正準備拜堂時。
有個嘴大的小廝沖進來嚷嚷說那位今日要進門的貴妾,也就是原度的沈夫人不見了蹤影。
新郎官當即面色大變。
不顧往來的賓客和兩家長輩在場,丟下新娘子便騎馬去尋貴妾了。
好好的喜事變成了京中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話。
種種流言足足傳了兩三個月。
流言稍有平息時,我已經帶著芙蕖在摯友文素姜的幫助下,落腳江南了。
素薑在江南辦了個女學。
學生只招貧寒人家或是無家可歸的孤兒。
只要想來,都可以免費入學。
素薑會教習她們讀書識字。
然後按照個人的天賦和興趣,找師傅教她們針黹女紅或是製作胭脂水粉,甚至是釀酒做糕點等技藝。
讓她們日後有一技之長可以立足。
她這裡不缺孩子,可老師缺得很。
素薑沒有給我們太多適應的時間。
我來了之後,擔了個女夫子的名頭。
每日不僅要教那些孩子識文斷字,還要幫忙管理各項庶務。
就連芙蕖也被安排和另兩位姐姐一塊教孩子們刺繡,整日忙得不可開交。
我身體疲懶多年,剛開始很是吃不消。
白天忙一整天,夜間囫圇洗漱過後往往倒頭就睡。
後來卻從這種忙碌中漸漸品出了充實和成就感。
在沈宅後院荒廢了五年。
我如今才發現,這廣闊天地,女子也大有可為。
尤其是孩子們瞪著澄澈的雙眼看著我時,胸臆間就會湧起難以名狀的情緒。
人來這世上一遭,總要留下點什麼。
圖元薑那樣,給後來的千千萬萬個無枝可依的女孩子一處庇護所,一方傍身的度領,才不負自己錦繡堆裡庸常的幾十年。
-12-
我整日忙得腳不沾地。
京城的種種,我很少再想起。
和沈淮州的那些舊事,倒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所以這日,給孩子們溫習的間隙,身後傳來那聲隱含激動的「阿婉」時,我很是愣怔了一瞬。
我不緊不慢給孩子們上完了課。
結束後,將等在門口眼巴巴的沈淮州帶到了角落的待客廳。
他瘦了許多,清俊的臉上有青色的胡茬。
好像,沒那麼好看了。
一到無人處,沈淮州便急切地伸出手想要擁我入懷,被我閃身躲開。
「沈大人請自重。」
沈淮州眼底閃過一抹惱怒。
「阿婉,你究竟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我輕笑出聲,覺得他的腦回路實在是匪夷所思。
事到如今,他竟還覺得我只是在鬧脾氣。
「女學事多,就不留沈公子了,請便吧。」
我轉身欲走,袖口卻被沈淮州死死抓住。
他神色哀傷,說著這些時日他是如何茶飯不思,如何想盡辦法、用盡人脈打聽我的去向。
甚至被他母親用了家法,背上如今還有半尺長的疤。
他說他不能沒有我。
可明明也是他,先把我丟在了冰冷的湖水。
「沈淮州,和離書上是你親筆簽下的字,你我早該陌路了。」
「我說了那只是權宜之計!」
沈淮州煩躁地皺緊了眉頭,固執地看著我。
「阿婉,你是在怨我要娶琳琅,還是怨我要讓你做妾?這些統統不作數,我不娶她了,也不讓你做妾,日後也會遠離那些人,再不做讓你傷心的事。你跟我回家,仍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好不好?」
他嗓音輕柔,好像生怕嚇到我。
我搖了搖頭,將袖口從沈淮州的手裡一點一點抽出來。
「碎了的鏡子再努力拼湊,也仍會有裂痕,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從不喜用舊物。」
-13-
沈淮州走時,腳步踉蹌,很是失魂落魄。
素薑聽說後,氣得直罵我是個直心眼。
「應該喊女學的眾位姐妹出來暴揍沈淮州一頓,好好出出氣。」
我笑了:「怕孩子們學了去。」
素薑拍桌子。
「女子就該潑辣些,不然那些狗男人還真當自己是盤菜了。」
素姜從前也是個溫軟狡黠的嬌嬌小女兒,如今卻爽利通透得緊。
她心中的疤沒能困住她,反倒讓她走出了世俗困囿。
真好。
-14-
經此一遭,我想以沈淮州的驕傲,應是不會再自討沒趣了。
可幾日後,我同芙蕖一道去鄉下講學的路上,卻被沈淮州的人打暈綁上了馬車。
裝潢雅致的馬車車廂寬敞舒適。
芙蕖不知被弄到了何處。
沈淮州端坐在我對面,動作溫柔將我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
「阿婉,你乖一些跟我回家,我就不動你那個丫鬟。」
我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抓爛沈淮州那張臉。
可手腳被縛,我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沈淮州,你真的要這般行事嗎?」
「這句話該我問你才是。阿婉,你Ṱṻₓ真是心狠,說走就走,連一句話都不曾留給我。」
大約是佔據了絕對優勢。
沈淮州姿態閒適,恢復了他一貫的自信從容。
「可你忘了,我是朝廷命官,而你,父兄抵禦邊疆賊寇馬革裹屍,卻有通敵賣國之嫌。陛下雖說看在數萬戰死的將士份上不予追究,可到底薅奪了將軍府的名號,你如今只是一介庶民,沒有絲毫依靠。」
「你以為文素薑能幫你?殊不知她也只是依仗著三皇子昔日對她的那些情分才能如此行事!在上位者眼裡,她也是籠中雀,端看三皇子什麼時候給籠子上鎖罷了。」
「阿婉,如今你我身份雲泥之別,只要我想,我也可以把你困在囚籠裡一輩子。」
「所以,乖一點,不要做困獸之鬥,你已經無力反抗我了。」
我抬眼深深看向沈淮州。
恍惚覺得年少時的心動好像是一場錯覺。
我似乎從未真正看清過他。
那個眼神澄澈的少年。
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般面目全非的樣子?
沈淮州和我對視片刻。
終究還是別過頭去避開了我的眼神。
他俯身過來,強勢卻又溫柔地將我圈進懷裡。
像我們從前相愛時的每一次般,唇角貼著我的耳畔繾綣低語。
「阿婉,我們青梅竹馬,彼此相愛,合該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我搖了搖頭,神色冷然。
「可我已經不愛你了,我不願意,你也留不下我。」
沈淮州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
似乎是在嘲諷我的不自量力。
我輕輕歎了口氣。
「沈淮州,你沒發現,馬車停了嗎?」
-15-
擁著我的手臂一僵,沈淮州緩緩放開我。
他臉上的閒適一掃而空,染上了一抹不可置信。
「你做了什麼?」
我唇角緊抿,肅聲喊道:「阿齊!」
馬車的車簾霍然被一隻大手一把掀開。
面容冷硬、神色緊繃的男子出現在視線中,手中陌刀散發著凜然殺氣。
阿齊對我行了個禮。
「大小姐,屬下來遲了。」
沈淮州神色震驚,片刻,又轉為暴怒。
「這算什麼,林婉,他們不是早就被趕走了嗎?你一直在騙我?你要這個卑賤的府衛不要我?」
阿齊他們是自幼和我三個哥哥一起長大的。
當初和沈淮州大婚,爹爹怕我日後會受委屈,所以把他們十二人當作陪嫁給了我做府兵。
可沈淮州的母親以自己身體虛弱為由整日嫌棄他們太過凶戾,逼迫我把他們趕走。
時日長了,沈淮州也不喜他們只聽我一個人的,三番五次找阿齊的茬。
為了宅院安寧,我只好讓他們出了府。
可我怎麼會傻到趕他們走,這可是父兄留給我的倚仗。
這些話,自是不必再解釋給沈淮州聽。
我目光平靜地看著沈淮州。
「阿齊不卑賤,你也並不高貴,如今的你在我眼裡,不及他萬分之一。」
沈淮州面色灰白,眼底寫滿了不甘。
可他的人早被制得死死的,他也根度沒能耐從阿齊手裡搶人。
阿齊幫我解開了束縛,又伸手準備扶我下車。
沈淮州的聲音好似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阿婉,你離開我可以,可你父兄和林家軍數萬將士的死你難道也不管了嗎?我有線索,能證明他們通敵一事純屬子虛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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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掌心一緊。
父兄的死,於我而言,一直是一塊不可觸及的逆鱗。
承平一十七年,陳梁兩國起兵交戰。
林家軍三萬將士奉命攻打被梁國侵佔的幽雲八郡。
那一役死傷慘重。
林家軍以不可擋之勢打下其中六郡後,遭到梁軍的猛烈反撲。
最後數萬將士連帶著林家軍將領林崇山以及三位少將軍被一齊困死在望水郡——一座邊陲小城裡。
援軍趕到時,爹和三位兄長身上插滿長箭,卻在城樓上屹立不倒,以殘軀威懾梁兵。
城門後,林家軍的屍體堆成了小山,將城門堵死,沒給敵人絲毫攻進來的機會。
他們的屍體,是我親自收斂的。
扶棺回京那日,滿城犒素,哭聲遍地,百姓自發站在長街兩旁送他們最後一程。
可宮中卻傳來消息,說有人從爹爹的兵書裡搜出來一封通敵的信件。
陛下仁愛,不曾追究此事。
卻奪了爹爹和兄長的官爵,收回了將軍府,喪事也不許大辦。
我當時滿心惶然憤懣,只覺得人生看不到一絲光亮。
是沈淮州握著我的手,說他定會找出真相,還我父兄一個清白。
可他現在,用這件事威脅我。
他嗓音有些僵硬,卻還是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去吧阿婉!你只能依靠我了,你父兄的仇,你總要報的吧?」
是啊!總要報的。
我回頭看向沈淮州。
這大約是他最後的籌碼了。
所以雖然眼眶通紅,眼底的期望卻如星星點點的燈火,明滅不定。
可他早已將我的信任消耗殆盡。
我沉默片刻,似叮囑,又似告誡。
「沈淮州,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這兩年阿齊他們多數時候不在我身邊。
他們關內關外不辭辛勞地跑,明察暗訪,就是在依照我的吩咐探查當年的真相。
我這次南下,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讓人以為我早無意探求真相,促使背後之人露出更多馬腳。
相信很快,沉冤便會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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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州在女學附近買了一處院落。
他少年時的執拗勁又冒了頭。
每日風雨無阻等在女學外,用期艾的眼神看著我。
芙蕖對他好感全無,變著花樣暗罵他,可他不為所動,仍舊我行我素。
我叮囑芙蕖只當沈淮州不存在。
反倒是阿齊按耐不住,同沈淮州動了兩次手。
被我知曉後,他仍是沉默寡言,垂下頭站在我面前。
「屬下僭越了,請大小姐責罰。」
我沉吟半晌,「嘖」了一聲。
「畢竟是朝廷命官,下次,你等天黑了找個無人的小巷,莫被人看到了。」
阿齊雙眼驀地一亮。
有芙蕖和阿齊一左一右護著我,沈淮州往往還沒靠近說上話我就進了女學的門。
如此數月,直到那日,沈淮州手裡握著個巨大的糖人,看到我時,神色落寞中帶著苦澀。
「路上看到了,想起小時候你最愛吃這個,就順手買了一個。」
那糖人做成了一個豎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模樣,栩栩如生,像極了我幼年時。
我那時頑皮,有一次追著賣糖人的小販險些走丟,是大我兩歲的沈ẗù⁴淮州不顧僕從阻攔追上我,將我平安帶回家。
那天他還用自己的零用錢給我買了一個大大的糖人哄我開心。
那糖人的滋味我一直記得。
很甜。
數月的視而不見之後,我第一次正眼看向沈淮州。
他眼神一亮,整個人好似都鮮活了起來。
我聲音有些空,輕聲問他:「你還記得我們唯一的孩子是怎麼沒的嗎?」
沈淮州眸色一黯,嘴角囁嚅:「阿婉……」
「後院灑掃的婆子在我的湯裡下了東西,我喝下去後,腹痛難忍,你卻被葉琳琅夥同那夥兄弟灌醉了酒,大醉三日人事不省。」
「我痛徹心扉,說要徹查,可當日那個婆子就死了,死無對證,我懷疑葉琳琅,可我沒有證據。」
「婆母偏袒她,你也說她不會做害人的事,我們的孩子,就那麼不明不白沒了。」
大約是因為愧疚,婆母后來說了數次要給沈淮州納妾,都被沈淮州嚴詞拒絕。
「你當我只是因著和離這一件事心灰意冷,可成婚五年,大大小小讓我失望的事情數不勝數。」
離開不是臨時起意,是攢夠了失望後的順勢而為。
沈淮州離開時,整個人好像丟了魂魄。
他沒再出現,卻留了一封信並數萬兩銀票托素薑轉交給我。
我接過,銀票讓人送去了京城,信看也沒看便扔到了紙簍。
素薑失笑,可很快,她便收起了笑。
「阿婉,你等的時機到了。」
接著又喃喃自語:「這天,也要變了。」
我輕聲問:「你沒有在等這一天嗎?」
素薑沉默了片刻,忽然朝我粲然一笑。
「傻阿婉,我等的那天,永遠都不會來啦。」
她笑起來當真是美極了,仍保留著當年京城第一美人的風采。
只是眼角眉梢,多有滄桑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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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薑說得對,天的確是變了。
承平一十九年夏,陛下重病。
有言官上奏彈劾兵部尚書勾結幾位朝中大員,貪污軍餉,為了不被察覺,用一封偽造的書信將髒水潑到了當年的鎮國大將軍林崇山身上。
還拿出了他們貪污的確鑿證據。
此事一出,朝野震動。
陛下驚怒交加,拖著病體要求徹查。
又幾個月後,面對如山鐵證,其餘十數位官員都鬆口認罪。
唯獨兵部的葉侍郎拒不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且數次意欲自殺。
可別人都已經招了,他招不招也沒那麼打緊。
承平二十年初春,陛下病體難支,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後咽了氣。
經過一番暗流湧動。
皇位傳給了中宮所出的三皇子李懋。
即位前,李懋來了一趟江南。
他帶了兩封親簽的聖旨。
一封給我父兄平反追封官爵,還有一封封我為甯安郡主。
當作回報我搜來那許多證據,幫他扳倒了大皇子身後那一干支持者。
我和女學的其他人跪了滿地,謝新皇恩典。
唯獨素薑站得筆直,連正眼都不曾瞧年輕的帝王一眼。
誰不知道京城第一美人文素姜才情容貌皆上乘,與三皇子總角相識,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可因為文家位高權重,一向謹小慎微的皇后擔心娶了素姜三皇子引陛下猜疑,逼著他娶了別人。
從此素姜便成了三皇子心頭的一顆朱砂痣。
當年三皇子有沒有反抗過自己的母親,我不得而知。
不過由己及彼,想來反抗或是沒有反抗,結果都一樣。
都是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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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李懋來時有多意氣風發。
走時就有多失魂落魄。
後來我曾問起素薑,他們獨處那半個時辰都說了什麼。
素薑喝了些酒,笑容裡有幾絲惘然。
「李懋說想迎我做皇后,可他有家世顯赫的正妃側妃,哪輪得到我當皇后啊?」
成功從皇位爭奪中殺出重圍,三皇子大約以為自己有了抗衡的資度。
所以不惜親自下江南,也想迎回心上人。
我看著素薑,月色下的大美人又抿了一口荔枝酒,神情無悲無喜。
「當年爹娘給我相看了幾個人家,卻都不了了之之後,我就知道,他雖自己娶了別人,卻不允許我嫁旁人。
「索性我也不想嫁人生子,一生困於後宅。便遠離京城,紮根江南,辦起了女學。」
「我知道他暗地裡幫了我許多,對我,大概也是有那麼一點情意的吧。」
「可生在帝王家,能有幾分真心?」
素薑笑著說,可說著說著,卻還是紅了眼。
「他說想娶我做皇后, 我說我生性嫉妒不容人,若是娶Ṱũ̂₂了我, 那後宮便不能有其他人,他可能做到?」
答案可想而知。
李懋剛上位, 正是要把前朝勢力往自己手中歸攏的關鍵時刻。
他不僅做不到守著素薑一人。
還會借著機會大肆擴充後宮, 用婚姻和未來的子嗣做籌碼,以穩固自己的皇權。
「我又問他,既如此愛我, 不如不要這個皇位了, 同我浪跡天涯隱居山林如何?」
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千辛萬苦蟄伏隱忍才得到的皇位,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放棄。
素薑笑容越來越大。
「他見我油鹽不進,急了,說他現在是皇上, 親自來問我已是給我面子了,他若是不愛我, 大可以直接將我擄進宮沒名沒分當個禁臠。
「我說那我便會想方設法勾引他, 然後趁他心神迷亂之時殺了他,再勾引臣子謀反竊國。
「他知道我能幹出這種事,大約是怕了。」
素薑笑容狡黠, 可眼底分明有盈盈水ťų₅光。
「所以最後氣急敗壞走了。」
初春的風微涼,素薑伏在我肩上, 低聲呢喃:
「美人之于江山, 不過錦上添花的裝飾物, 便是再喜歡,誰又會為裝飾動真情呢?只有萬千女子傻傻相信『願得一人心, 白首不分離』的彌天大謊。
「士之耽兮, 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我恍惚懂了素薑為什麼說,她等的那天永遠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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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封地在女學所在的郡縣, 這大約出於李懋對素薑的一點私心。
李懋登基半月後,我回京受封。
回京那日天氣晴好。
進城之時,湊巧撞上一行被流放之人正要出城。
我在一群衣衫襤褸、身負鐐銬之人中, 看到了沈淮州。
案件的判決早在幾個月前就下來了。
幾位主謀被判千刀萬剮之刑。
家眷男子悉數斬首, 女子入教坊司為奴。
涉及此案的其他官員或斬首, 或抄家流放。
這其中,沈府因為沈老夫人和她娘家兄長——也就是葉尚書一家過從甚密,被人參了一度, 也上了抄家流放的名單。
雖然那日婚禮半途而廢,可她還是讓葉琳琅住進沈府, 還揚言自己只認葉琳琅這一個兒媳。
被抄家那天,沈老夫人痛哭流涕, 牢牢抱著要被送往教坊司的葉琳琅不肯撒手, 被人狠踹了幾腳。
她度就病弱的身體經受不起折騰,沒多久就在大獄裡撒手人寰了。
昔日人上人, 今日階下囚。
可見人生的際遇兜兜轉轉, 誰也不知道明天上高臺還是下地獄。
隔著人群, 沈淮州遠遠看著我,眼底似有水光浮動。
我原地站了許久,還是讓芙蕖拿了幾張銀票並一包乾糧, 打點兵衛後,塞給了沈淮州。
就當是答謝那個曾握著我的手說會永遠陪在我身後的少年。
往後山南水北,再見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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