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當天,喜堂之上。
我的未婚夫卻毫無徵兆地一把掀起我頭上的喜帕,看我的目光裡帶著掙扎和愧疚,語氣卻是異常的堅定。
「寧蘅,我不能娶你,我喜歡的是甯二小姐。」
我沉默了一會,接過滑落手中的喜帕,扔給一旁眉眼含笑的男人:
「看你笑得這麼喜慶,新郎官要不換你來?」
男人接過喜帕,笑得一臉欠揍。
「我來就我來,省得我一會當眾搶親惹你不高興。」
-1-
甯二小姐,甯惜,我嫡親的妹妹。
我看著陸昭俊秀的臉,聲音比我想像中的平靜:「訂婚前為何不說?」
陸昭漲紅了臉,看我的眼神中帶著閃躲。
我越過他,看向不遠處女賓席上泫然欲泣楚楚動人的寧惜,語氣中帶了幾分了然。
「所以你是在跟我訂婚後,趁我出征時跟她勾搭上的?」
話音一落,滿堂譁然。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似乎從一片驚訝聲中聽到了一聲悶笑。
或許是沒料到我這麼直白地當著眾賓客的面把事情真相捅出來,陸昭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不遠處的寧惜也頓時搖搖欲墜,險些站不住的樣子。
父親和大哥端坐著,沒有說話,母親護著甯惜,看向我的目光帶著強烈的排斥和恨意。
陸家的長輩有想要上前勸說的,但是看向高臺之上,不知顧忌著什麼,腳步躊躇,一時都不敢上前。
眾賓客更是聚在一處看向這邊,一臉吃到大瓜的表情。
陸昭站了一會,發現竟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幫他說話,只好沉下聲音對我說:
「寧蘅,我知道你恨我,但是甯二小姐到底是你親妹妹,你不該說這種話來折辱她。
「今日退婚一事,錯都在我,甯將軍要如何處置,陸昭悉數承擔!」
陸昭說完後躬身向我行禮,一派的君子作風。
這副裝模作樣的舉動,竟也引得在場幾人偷偷贊了一句「大丈夫」。
呵,狗屁的大丈夫!
我低頭看著在我面前躬身的陸昭,一字一句地問他:
「一邊與我締結婚約,一邊與他人暗通款曲,此為不忠,你可認?」
陸昭的身子瞬間僵硬,一個「認」字,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你明明有時間Ŧų⁷在成親之前過府商議此事,卻偏偏選在了今日將事情說出來,置父母親長的顏面於不顧,視將軍府于無物,此為不孝不仁不義,你可認?」
陸昭再說不出話來,他的身子搖搖欲墜,險些要站不住,額前的冷汗滑落,臉色愈加慘白。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四座大山砸下來,幾乎算是斷絕了陸昭今後入仕的路了。
可我要做的,遠不止這點。
-2-
陸昭當然不敢直接承認,只好拼命為自己找理由。
我抬眼掃去,發現寧惜不知什麼時候偷偷溜走了,只留下臉色青白交接的母親一臉怨氣地看著我。
半晌,我聽到陸昭顫著聲音強裝鎮定地為自己辯解:
「甯將軍回京後,甯安王府每日賓客不絕,陸某幾次上門,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適逢有些瑣事要處理,這才拖延下來……」
呵,我在心裡冷笑,在甯安王府裡碰上幾個賓客不是好時機,如今大半個京城的貴客都來了就是好時機了?
瑣事?
原來他們陸家定下一任家主都算是瑣事啊?
真有意思。
我轉身,朝著高堂處走了兩步,目光落在架在桌上的那把尚方寶劍,背身繼續問他:
「那你可知,若今日我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子,被你這般當眾折辱,回去後受不住,多半是會自裁了結,這點,你認不認?」
良久,我才聽到身後傳來低低地一句:
「抱歉。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還挺有志氣,如果忽略掉他聲音裡的幾分顫抖的話。
「昭兒!」陸昭的母親聽到他這句話到底是繃不住了,忍不住輕呼出聲,只是看我的目光裡滿是驚慌和忌憚。
這聲輕呼很快被人按下。
我撫平喜服的衣擺,聲音淺淡:「放心,我不取你性命,我只要你還我一樣東西即可。」
陸昭似乎是沒想到我這麼好說話,愣了一瞬,隨即連忙應道:「謝甯將軍成全,甯將軍想要什麼,但凡陸昭有的,必定雙手奉上!」
「用不著雙手,一隻手就夠了。」我聲音低低地回應他。
下一秒,在陸昭疑惑地抬頭時,我迅速地抽出供奉在高臺的尚方寶劍。
寒光凜冽間,我對上陸昭一瞬間變得驚恐的目光,揚劍一揮。
時刻注意這邊動向的賓客中,有人發出驚恐的呼聲,人群騷動,有女客當場被嚇得哭出聲來。
隨著陸昭一聲慘叫,捂著手痛苦倒下,一根套著玉扳指的手指被我接住。
我將切口平整還滲著血的斷指扔到陸昭身前,手指摸索著那枚帶血的玉扳指。
迎著眾人驚恐的目光,我忍不住笑了。
這枚玉扳指有點來頭。
擁有這枚玉扳指的人,才是陸家下一任家主的命定人。
而這枚玉扳指,還是我替陸家從皇帝老頭那裡討來的。
當年我拼著滿身軍功為陸家換了一個保全的機會,如今只是要了陸昭一根手指。
算來算去,到底還是我虧了。
不過沒關係,我後面會慢慢討回來的。
-3-
陸家當年因為犯了皇帝的禁忌差點被滿門抄斬,抄家當日,正巧我班師進京。
陸家少奶奶抱著幼兒,被查抄的官兵粗魯地推出大門,正好跌落在我的馬前。
我與陸家少奶奶趙錦書算是舊相識。
當年她未出閣前被山匪綁走,還是我把她救出來的。
趙錦書抬頭看到是我,立馬爬起來抱著孩子跪在我馬前,聲聲泣淚求我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
面聖的時間緊迫,我沒時間逗留聽她哭訴,只留下幾個下屬,讓他們看著點,別讓查抄的官兵對女人小孩動粗。
交代完後便策馬奔向皇宮。
我這次征戰回來,立的功不小,本來打算好好坑皇帝老頭一把,結果連說了好幾個要求都被否了,氣得我抱臂坐在太師椅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當初騙我去前線打仗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皇帝老頭穿著一身銀繡暗雲紋道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鬍子,咳了兩聲,心虛地揚聲道:「你再說一ẗŭ̀₀個,這次朕肯定答應!」
我揚眉看了他一眼,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剛才進京我看見陸家被抄了,陸家是犯了什麼事惹得您這麼大怒氣?」
說到這個,皇帝老頭來勁了,語氣裡還有著壓不住的怒氣:「陸昀竟敢對國師不敬,朕抄他家都算便宜他了!」
我聽了半晌沒說話,想到皇帝這幾年越發沉迷玄黃之術,每天都要吃各種據說能「延年益壽」的靈丹,如今更是奉國師如神明。
朝中大臣私下的一句埋怨,竟也成為了皇帝上綱上線抄家的理由。
我意識到陸家這件事有點棘手。
但我這個人向來不會拐彎抹角,心裡想到什麼,乾脆就問了出來:
「那您看,我拿這次的軍功換陸家一條生路夠不夠格?」
皇帝老頭愣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睛瞪得滴溜圓,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又看上陸家哪個小子了?」
「……」
我在您眼裡到底是個什麼荒唐形象啊?
-4-
陸家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我到底還是從皇帝手裡為陸家討回了一條生路。
代價就是這次的軍功加上一車我從西南扛回來,還沒來得及吃的大火腿。
不能想,一想就心痛到難以複加!
-5-
臨走前,皇帝老頭欲言又止地看著我,像是在對我的眼光感到很是無語。
半晌扔給我一個玉扳指:
「你也老大不小了,甯毅管不住你,那個老匹夫又不知道躲哪個山頭逍遙了,你既然遇上喜歡的了,早早定下來也可以。
「我聽說陸家那個二小子還不錯,有點才名,如今陸家抄家了沒權沒勢的,你嫁過去應該不會受委屈。
「這個玉扳指是陸家的家主扳指,你一個將軍,怎麼也不好真的嫁一介白衣。」
皇帝老頭關切的聲音裡藏著一聲歎息。
我聽出來了。
我接過扳指,朝皇帝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這才邁步出去。
-6-
陸昭很快被人帶下去。
我看著陸府中人以及在座賓客驚慌緊張的模樣,將手中的喜帕扔給了一旁眉眼含笑,滿臉寫著看好戲的男人:
「看你笑得這麼喜慶,新郎官要不換你來?」
陸潯接過喜帕,招搖的桃花眼染上一抹笑意:「我來就我來,省得我一會兒當眾搶親再惹你生氣。」
誰曾想,陸潯還沒說話,他爹先一步替他拒絕了。
「荒唐!這裡是容你插嘴的地方嗎?」
陸潯仍笑著,只是這會子笑意已不達眼,泛著絲絲冷意。
陸慎先替陸潯拒絕,不是因為愛子心切。
而是因為——
我嫁給誰,誰便是陸家下一任家主。
而陸潯是外室子,連庶子都算不上,陸家人怎麼能甘心把家主的位子給他?
可我打小就是個渾不懍的,吃軟不吃硬。
如果跟我好生商量,我或許還會退讓一二,但現在看來,陸家好像並沒有這般覺悟。
我拿喜服的袖擺擦拭著劍身,並不去看陸慎先,聲音冷淡:「陸大人這是捨不得了?」
陸慎先不說話了,冷汗順著額頭滑落,半晌才囁喏著開口:「不敢,只是我這三子素來愚笨,怕不能入甯將軍的眼。」
陸慎先這話說得確實不那麼客氣。
可我打探到的事實,好像並不像他口中說的那樣。
餘光看見那雙漂亮ţũ⁹的桃花眼笑意淡去,我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
陸潯,替人做嫁衣的滋味不好受吧?
這次我幫了你,你該拿什麼來交換呢。
我將劍放回高臺,下一秒將玉扳指扔進陸潯的懷裡,清楚地看到陸家人一瞬間的神情遽變:
「愚不愚笨不重要,聽話就夠了。」
-7-
婚禮上的血光沖淡了喜慶的氛圍,留下的賓客個個慘白著臉,連笑都擠得艱難。
我卻一點也沒有搞砸自己婚禮的自覺,直接讓司儀進行最後一個步驟。
「送入洞房……」
陸潯沒有留下陪賓客,反而取代了小桃的位置,走在一旁扶住我的手臂,惹得小桃敢怒不敢言。
我心裡卻覺得他多此一舉。
我不是京城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貴女。
重逾百斤的斧鉞鉤叉,銅鞍鐵甲我常年把玩,喜服的這點子重量,我還真沒看在眼裡。
可看著陸潯一邊扶著我,一邊偷偷幫我提著精美卻累贅的衣擺的樣子,拒絕的話也不太好說出口了。
索性就由他。
進入喜房的第一件事,我就開始脫衣服。
聽到身後碰到桌椅,慌張關門的聲音,我詫異地回頭望去。
卻看到陸潯一張清雋的臉上佈滿紅雲,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說話也沒了剛才自若的模樣。
「天……天還沒黑,也不用……不用這麼著急吧?」
「怎麼不著急?再晚就來不及了。」
我心裡想著事,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句話裡的歧義。
直到我脫得只剩裡衣,準備去拿早先讓人放在新房衣櫥裡的衣服時,才看到陸潯不知什麼時候也脫了衣服。
腰帶落在地上,直䄌散開,倒更襯得他身長肩闊,平添幾分風流意味。
更別說他現在臉上紅雲未褪,修長白皙的手指抓著衣領,不小心對上我的目光還會下意識躲開,讓人恨不得立馬抓著他做點什麼。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不是在喜房,而是身處某些不可描述的犯罪現場。
我搖頭晃掉腦子裡那些不合時宜的想法,凝聲問他:
「你脫衣服幹什麼?」
陸潯被問蒙了,一臉詫異地看著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不用脫衣服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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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我一個有著赫赫軍功的將軍,怎麼也不至於嫁給一個險些被抄家,身上也沒有一官半職的白衣。
可真實情況卻是,目前來說的確沒有比陸家更合適我的了。
我雖是甯國公嫡女,可我三歲那年走失,十五歲才被找回來。
中間那十年,我一直在山頭當土匪。
一次下山劫富濟貧時,劫到了十年沒見的親爹甯國公身上,這才被他認出來,帶我來了京城。
我也不知我這算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雖然從占山為王的女土匪,一躍成為了京城貴女,但是我的從業經歷到底是沒有瞞過京城那些人的耳目。
一夕之間,「甯國公嫡女當過土匪,在山上和一群男人同吃同住了十年」的消息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關於這點我想澄清。
我雖然在山上當女土匪,但是山上又不只有我一個女子。
做餅的吳婆,磨刀的宋姨,百步穿楊的楊家嬸嬸,還有愛吃毒蘑菇的小玥笙等等等等,大家不都是女子?
再說了,我好歹叫大當家一聲爹爹,憑這身份混個獨院綽綽有餘,哪裡用得著和別人擠大通鋪?
可是沒人聽我解釋。
甚至還有以前在清遠縣附近被劫過道的,不管是不是我劫的,都一併算在了我頭上。
甚至還有拖家帶口找上門來哭訴的。
我聽著他們紅口白牙的污蔑,一時氣不過,便要上前理論,卻被一旁的王府侍衛扣住,不許我上前。
甯國公卻在一邊對那些找上門來的人家道:
「是王府教女不嚴,今日便給眾人一個交代!」
話音剛落,我便被侍衛死死扣住臂膀,狠踢膝彎跪在地上,隨即沉重的木杖一下一下地落在我身上。
木杖落在身上,徹底將我打清醒了。
原來當日特意召來的滿院侍衛,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為了逼我就範。
而真正讓我對這家人死心,卻是在兩日後的家宴。
-9-
國公府看著高門顯貴,實則內ṭũ₎裡早就開始敗落。
上上任甯國公也算是開國功臣了,憑藉一身孤勇和膽識,押中了先帝,躋身京城四大世家之一,煊赫一時。
只不過所有的榮光僅僅止步于老爺子的離世。
自那以後,甯國公府徹底敗落。
到今日,甯國公嫡長子已行冠禮三年有餘,卻還遲遲等不到冊封世子的冊禮下來。
甯國公府徹底淪為整個京城的笑話。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皇帝打算拿京城的世家開刀了,有遠見的世家已經開始給自己找後路。
拿錢消災,退位讓權,向皇帝低頭。
可偏偏有那腦子蠢的,看不懂朝堂局勢,巴巴去接別人丟出去的燙手山芋。
拿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女兒,去換自己的錦繡前程,對甯國公而言,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可誰知,他自認為最穩妥的事,偏偏就出了變數。
-10-
我背著小玥笙踏進前廳時,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聲音暫ṪṪŭ̀ₚù⁸歇。
甯國公喝多了,滿臉潮紅,絲毫沒注意到廳外下人臉上的驚慌焦急,反而指著旁邊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對我說:「蘅兒,你來得正好,爹給你找了一門好親事。」
「親事?」
「正是,胡侍郎才氣過人,又深得聖寵,能嫁進胡府是你的福氣,還不過來見過胡侍郎?」
我目光落在主位下方,明顯已經喝醉了的大哥甯景身上:「正巧,我也有件親事要處理。」
甯國公皺眉,看了眼神色明顯不虞的胡侍郎一眼,隨即朝我大喝道:「年紀輕輕不知廉恥,沒有長輩安排,你哪裡來的親事?」
我扶穩了背上的小玥笙,腳下的動作卻不停:
「大義滅親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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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動靜驚擾了巡邏兵,我赤手空拳又死護住背上的小玥笙,難敵百人,最終被扣押入獄。
我受傷慘重,甯景也沒好過到哪去,臍下三寸被我一刀斬斷,當場疼得昏死過去。
甯國公府的醜聞到底也沒兜住。
甯國公拿女兒換前程,甯國公府的公子豢養虐殺幼童,行跡殘忍,民憤難平。
事情傳到上面,皇帝震怒,甯國公府上下在宮門外跪了一整夜,散盡家財才保住爵位。
胡侍郎卻明哲保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朝堂上哭訴自己原先並不知曉甯國公的心思,實在冤枉。
這招確實有用,胡侍郎最後也只是被罰了半年俸祿而已。
-12-
我被獄司像扔破布一樣扔進牢中,身上遍佈刀傷,血浸透了衣裳,昏昏沉沉中聽到關門的獄司嘀咕道:「半隻腳踏進閻王殿的人了,也不知道抓來幹嗎,明天還要費勁扔出去,真是麻煩。」
-13-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的小玥笙沒有被鐵鍊拴住手腳,甜軟的小臉上白白淨淨,沒有青紫和淌不盡的血跡,她抱著最喜歡的碎花小簍,一邊往外拿東西,一邊問我:
「阿大,這個能不能吃呀?
「阿大,這個呢?紅紅的,胖胖的,一看就好吃!
「啊……不能啊,好吧阿大,那這個呢?」
還沒等我抱住她回應她,夢裡的畫面一轉,變成她蜷縮在角落,身上纏繞著鐵鍊,看著我細細啜泣:
「阿大……我好疼啊。
「……阿大騙人,京城一點也不好玩。」
-14-
我是被吵醒的。
面前坐著一個白衣寬袍的胖老頭,抱著懷裡的紫金檀木的盒子唉聲歎氣:
「我的龍甲丹呦,我的渾天丹呦,我的玄元丹呦……哎喲……心疼喲……」
見我醒了,立馬換上笑眯眯的胖臉,跟我說他是皇帝,還說我吃了他這麼多靈丹,要怎麼結帳?
「……」
這年頭,連皇帝都這麼摳嗎?
我坐起身,問他:「一個甯國公府夠抵嗎?」
胖老頭笑眯眯地坐直身子:「原本是夠的,但現在可能不夠了。」
我這才知道,甯國公府拿錢消災,闔府銀錢都上交了國庫,如今只剩下個空殼空爵位。
我扶著榻忍痛起身,繼續問:,「那甯家父子的項上人頭呢?」
胖老頭嘖了一聲:「那不值錢。」
-15-
我和皇帝做了第一筆交易。
明面上我赴北地,收攏軍權,取北狄首領首級。
暗地裡調查Ťú₂通敵叛國的內奸。
甯國公府自是內奸之一,只不過暫時不宜動他們,以免驚動背後的人,打草驚蛇。
我拿著胖老頭給的虎符出了宮門。
先去了城郊杏林,小玥笙和其他被虐殺的幼童都安葬在這裡。
三月杏花六月果,等到杏子Ţŭ̀²成熟了,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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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邊的日子並不好過,我在那待了三年,和將士同吃同喝,有戰時沖在最前頭,斬下首級無數,北邊的捷報也一封一封傳回朝堂,我也終於穩定了軍心,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心腹。
而陸昭,就是我在北邊救下的。
醫官給他治了傷,他過來向我道謝,翩翩公子,如琢如玉,開口第一句就是:「謝將軍救命之恩,陸昭無以為報,只能……」
他還沒說完,我卻下意識接了句:「以身相許?」
我剛反應過來有點尷尬,心裡想著該如何找補,卻沒想到他比我更無所適從,耳尖紅得似滴血。
隨即匆忙從懷中掏出玉佩,遞到我面前:「……將軍若不嫌棄,待得勝回京,十裡紅妝,定不負卿。」
青年目光真誠磊落,那一刻,說不動心是假的。
可誰料,終究還是給別人做了嫁衣。
-17-
陸家早些年在南邊,兩年前才調到京城,因此並不知曉寧家的那些醜聞。
陸昭回京後,便交代了自己在北邊的境遇,待陸家聽聞甯蘅是甯國公府的嫡女後,心思便蠢蠢欲動。
陸家想要權勢倚仗,甯國公府想要錢財過渡,兩邊一拍即合,婚事竟這般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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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當晚,我脫下喜服,換上便裝,便準備出門。
陸潯眼巴巴地看著我,嘴裡嘟囔著:「沒天理啊沒天理……」
我有些受不了他可憐的眼神,難得解釋了一句:「放心,我是去辦正事的……辦完就回來。」
陸潯聽聞歎了一口氣,起身給我拿了件披風穿上:「更深露重,將軍注意身體。」
男人清潤磁性的聲音落在耳邊,酥酥的,癢癢的。
給我系披風的手指也不老實,幾次蹭過我鎖骨,讓我差點從清心寡欲躥到欲火焚心。
「陸潯,你是故意的吧?」我佯裝鎮定地問他。
他卻俯下身子,將頭輕輕靠在我的肩膀,笑得促狹:「將軍慧眼。」
我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後默默伸手解他的腰帶。
陸潯低低笑了起來,聲音繾綣:「將軍不是要去辦正事嗎?」
我面不紅心狂跳,手下的動作卻沒停,眨眼間,就將陸潯雙手縛住,在他驚訝的目光中肆無忌憚地摸了一把他的臉:「乖,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陸潯盯著被縛住的雙手,恍然道:「……原來將軍喜歡這樣的啊。」
自以為扳回一城的我聽到這話差點被門檻絆倒,疾走的步伐都多了幾分落荒而逃。
陸潯……想挺花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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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京成親,北邊肯定有人趁機鑽空子,我懷中揣著前些日子心腹搜羅來的證據,馬不停蹄趕往皇宮。
結果前腳剛進了養心殿,後腳就被皇帝踹出來了。
「寧蘅!新婚之夜不幹正事你還是人嗎?」
臨走前我眼疾手快揣了盤點心。
皇帝別的不好說,吃食上怪講究的。
趁著夜色回府,房間的燈還亮著。
陸潯靠坐在榻上,已經睡了過去,手腕上卻還老老實實綁著腰帶。
這人怎麼還是個死腦筋?
我綁得又不緊,自己解不開,不會叫下人進來?
我站在他面前,俯下身子給他解開,動作驚醒了他。
看到是我,陸潯才放鬆下來,向前靠在我懷裡,聲音悶悶的:「你回來了呀……」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像個始亂終棄拋妻棄子的渣男……
「咦,怎麼硬硬的?」
陸潯疑惑地抬起頭,目光盯著我胸前隆起。
我眉心一跳,深吸一口氣,剛想把這廝扔出去,卻見他動作自然地從我衣襟口袋裡取出用手帕包好的東西。
我這才反應過來,是剛剛從宮裡順的點心。
他眉眼帶笑,抬頭問我:「將軍是給我帶的嗎?」
他這般欣喜模樣,瞬間讓我覺得這盤點心實在有點拿不出手。
只能尷尬地摸摸鼻子,低低「嗯」了一聲。
可我忘了,回來的時候太急,點心易碎,早就不成形了。
果然,陸潯打開來,原本形狀精緻的點心碎成了一塊塊的,毫無食欲。
我老臉一紅,下意識就想把這玩意扔了。
卻見陸潯沒有半分嫌棄地捏起一塊,放進口中,清雋的臉上浮起笑意:「好吃,將軍要嘗嘗嗎?」
美色在前,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
陸潯捏起一塊點心喂給我,手指卻不離開,輕輕點著我的舌尖。
「甜嗎?」
我沒法說話,只能點頭。
禦膳房的手藝確實沒的說。
陸潯被我的樣子笑到,隨即湊了上來:「將軍吃的是桂花味,我也想嘗嘗宮中的桂花糕和民間的有何不同。」
唇齒相依,桂花的香甜在口中碾開。
迷迷糊糊躺進喜帳的時候,我還在想,陸潯這廝怎麼這麼會?
下一秒……
「嗯咳……將軍可有避火圖?」
「你不會?」
「……不會。」
「躺著,我來!」
「將軍!吹燈……」
「不吹,我想看看你。」
「……」
不得不說,在有些事上,男人的悟性是比較高的。
我征戰三年,第一次嘗到了潰不成軍的滋味。
-20-
我和陸潯成親後並不住在陸府,而是陸潯隨我住進了將軍府,給公婆敬茶,自然也是在將軍府中。
第二天早上,陸家那邊便著管家來說,我那公婆昨夜感染了風寒,怕衝撞了喜氣,今日的敬茶就先免了,希望我不要追究。
我很大度地擺了擺手,順帶「關心」了一下陸昭的手接得怎麼樣了?
管家臉色煞白,擦了擦額頭的虛汗,勉強道:「接……接好了,多謝將軍關心。」
「是嗎?」我語氣中帶著可惜,暗忖看來昨天還是沒發揮好。
到底沒為難傳口信的人,擺擺手,讓人回去了。
嘴邊被遞了個荔枝,我下意識咬了一口,耳邊卻幽幽傳來一道聲音:「看來是我昨晚做得不夠好,讓將軍還有精力關心其他人……」
我差點被那口荔枝肉噎著,連忙起身哄他,解釋道:「不不不,你做得夠好了,我剛剛那不是關心,是詢問死者傷情,你聽錯了。」
「是嗎?可是昨日那本避火圖上,我還有好幾處不太懂,想跟將軍請教一下?」
陸潯邊說,邊用手指勾纏著我腰上的系帶,眼睛卻濕漉漉地看著我。
這誰頂得住啊?
我吞了吞口水,努力維持著意識清醒,勉強勸誡:「其實有些事,一知半解也無傷大雅……」
我話沒說完,就被堵住了嘴,陸潯柔軟的唇瓣摩挲著我的,聲音裡帶著蠱意:「將軍抱緊了……」
轉身便抱著我朝屋內走去,今晨剛換好的錦被又被扯得淩亂。
我迷迷糊糊間想,這兩天最累的,除了我,大概就是浣衣的丫鬟了。
該說不說,工錢該往上提一提了。
-21-
我和陸潯在將軍府中廝混這幾日,外面的傳言甚囂塵上。
「甯將軍是被聖上厭棄了吧,這都禁足幾日了?」
準確地說,應該是將軍府不接外客的第五日。
「聽說大婚第二天,宮中就派人來監視將軍府,看來將軍府離失勢不遠了。」
是是是,派了十個禦膳房廚子來,每天換著花樣做飯,失勢先不說,撐死指日可待。
「呵,女子為官本就違背綱常倫理,更別說此人還不孝不悌,連父母兄姊都不顧,現今落到這種地步也是罪有應得。」
聽到我被詆毀,甯惜心裡樂開了花,面上卻仍做難過狀:「甯將軍位高權重,便是父母親人,也不好說什麼的。」
一點捕風捉影的事,眨眼間弄得京城皆知,很難不說背後沒有人在推波助瀾。
他們越急,便越想證明什麼,也就越容易露出馬腳。
朝中已下獄好幾人,罪名牽扯出陳年舊案,一時間人人自危。
而此時,邊關告急,北狄連奪三城,這說明背後那人終究是坐不住了。
我主動請纓,連夜趕往北地。
從宮中出來,我本打算悄悄走,卻在城門處看見一道頎長身影。
我勒馬停下,陸潯走到我馬前,抬手將平安符放進我懷裡:
「聽人說白馬寺的平安符最是靈驗,第一次求的人,更容易被佛祖看見心意。
「將軍可要收好,我等將軍一起還願。」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些眼熱,竟不敢回他隻言片語。
背後那人被激怒,此行必定十分兇險,連我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否回來。
從宮中出來後,我向聖上求了一封和離書,此刻應該被放在了他的案頭。
等他看到,大抵能明白我的意思。
看我沒有回應,陸潯掩下眼中的失落,退開一步,沖著我打馬疾馳的身影道:「祝將軍旗開得勝,一路順風!」
-22-
我料想得不錯,這一路上埋伏不斷,隨行的侍衛損失過半,才終於到達軍營。
和北狄的這場仗打得很艱難。
他們仿佛提前知道了我軍佈局,幾處薄弱點接連被擊破,一時軍中士氣低迷。
再加上寒冬即將來臨,北狄需要足夠的糧食和冬衣,便對邊境幾城頻繁侵擾,燒殺搶掠。
城中難民日漸增多,將士們不忍孩童們挨餓受凍,便將自己的口糧棉衣分出去一些。
城中設置了臨時救濟點,但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軍中糧草日漸告急,朝廷早就該送來的輜重也遲遲未到。
身邊的將士從一日兩頓飯到一日一頓飯,卻無一人有怨言,連塊幹硬的餅子都要互相推讓著。
今夜,是最後一戰。
我軍將士,寧肯熱血灑沙場,也不該因小人背刺,活活餓死城中!
整軍待發之際,身後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欣喜欲泣的幹啞嗓音:「將軍!糧草到了,糧草到了!」
我猛地抬頭看去,那人風塵僕僕卻難掩風華。
陸潯!
是陸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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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地被陸潯牽進營帳,半天沒反應過來怎麼是他來送糧草輜重?
我剛在案前坐下,陸潯便不知從哪裡拿來食盒,頃刻間,噴香的飯菜便擺在我面前。
我肚子一陣咕嚕,想吃,但看著陸潯黑沉的臉又不敢動筷。
陸潯看我遲遲未動筷,冷哼一聲:「看來我這下堂夫的飯菜不合甯將軍胃口?」
我眉心狠狠一跳,著實是被那三個字刺激到了,尷尬得連笑都不敢扯,生怕又激怒這祖宗。
立馬拿起筷子乖乖吃飯。
剛經歷過缺糧的日子,我一點飯菜也不敢剩。
陸潯準備的飯菜量足,我吃不完,又不捨得放下筷子。
陸潯看我吃得差不多了,直接抽走我的筷子,拿過我的碗,一點也沒嫌棄,直接把剩下的菜一掃而光。
我那句「我放著明天再吃」,硬生生又咽回了肚子裡。
我有種預感,這話如果說出來,陸潯寧願冒著被殺的風險,也要追著砍我二裡地。
思及此,我低低歎了口氣,難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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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潯這次來,帶來了一個消息。
北地頻頻失利的消息傳到京城,已經引起一些人不滿,我那便宜爹更是主動請纓,前來支援。
可到底是來支援,還是趁機奪兵權,個人心中都清楚得很。
陸潯一邊收拾食盒,一邊道:「算算時間,這兩天應該就快到了。」
我卻目露喜色:「甯國公平日裡最是驕奢,他這次來,肯定帶了不少好東西!」
陸潯繃了許久的臉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意有所指地看向我:「聽說舞姬都帶了十個,到時候甯將軍可有得受用了。」
我尷尬一笑,連忙擺手:「可不敢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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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甯國公帶著五千兵力如約而來,卻沒想到迎接他的是座空城。
早在前一日,我便和幾個將領制定了作戰策略。
疏散城中百姓去安全地界。
全軍主動出擊,攻其不備。
北狄大軍被打散,定會有一部分來襲城。
我這人有一點好,就是從不吃獨食,那點零散的北狄千騎,就留給我那便宜爹爹當做舟車勞頓的軍功吧。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甯國公看見騎馬殺來的零散敵軍,竟扭頭棄城奔逃。
唉,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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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戰,徹底將北狄打怕了。
首領首級被斬于馬下,北狄甘願稱臣,主動上交了降書和勾結的大魏官員名單。
朝中逆黨被盡數揪出,涉事者皆被抄斬。
甯景勾結亂黨扣押軍糧, 寧毅棄城奔逃, 父子倆雙雙入獄,等待秋後問斬。
往後十年,邊境再無戰火和流離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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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途中,陸潯說什麼也不肯和我住同一間房。
「請將軍自重。」
「將軍不重。」
「草民糟糠之身, 哪裡敢和甯將軍同舍?」
我連哄帶勸無法後, 直接一揮手, 動作麻利地抽走陸潯的腰帶, 將人捆了個結實,直截了當地將人綁進了我的房間。
陸潯臉更黑了:「甯將軍這番行徑, 倒是將北狄學了個十成十。」
我反對:「你怎麼還罵人呢?我這充其量算是幹回老本行!」
我伸手,陸潯掙扎。
動作間碰到某處,我疼得「嘶」了一聲。
陸潯立馬停下了動作, 臉色煞白,目光緊張地看著我:「你受傷了?傷到哪了?疼嗎?我看看……」
我心頭一軟,從胸前衣襟拿出那枚平安符, 放在他掌心, 額頭輕輕抵著他的:「沒受傷, 平安符幫我擋了一箭。」
我對上陸潯清潤微紅的目光, 低低呢喃了一句:「我來找你還願了。」
聲音消失在唇齒之間,這次輪到我來試試新花樣了。
動情前一刻, 陸潯捏住我的手腕,目光瀲灩,面色緋紅, 眉頭卻皺得緊緊的,嗓音沙啞:「那封和離書……」
這舊賬可不興翻啊!
我直接低頭堵住他的嘴:「我沒落款,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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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述職後, 我和陸潯去了趟清遠縣。
山寨變成了村落, 熟悉的房屋換了新主人。
仔細走過一遍,房屋桌椅沒有刀劍痕跡。
能看出是匆匆搬走的。
我知道大爹爹的意思。
他不想和朝廷打交道,因此寧願捨棄經營多年的地方, 另尋他處。
我也知道, 為何在冬日和北狄那場戰中, 明明軍中已經無糧, 好幾次卻總能在某處發現幾袋米糧。
靠著這些天降之物,大軍硬是撐到了糧草輜重到的那天。
回去的馬車上,陸潯把我抱到他的腿上, 問我:「不想去找他們嗎?」
我往後靠進他懷裡, 聲音低低的:
「想,但是不能。
「我知道他們定能過得很好,他們也能看到我過得很好,這便足夠了。」
腰間的手臂收攏了些,陸潯低下頭, 用臉頰蹭了蹭我的脖頸, 聲音輕輕的:「嗯,那將軍多疼疼我吧,我永遠也不會離開將軍。」
我輕輕應了聲,心裡想的卻是, 陸潯這廝佔便宜怎麼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這感覺嘛……還不錯?
回京的馬車緩緩走著,踏過平蕪盡處,終見春山。
– 完 –
□ 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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