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夏天开始

男朋友的電腦上有一個資料夾,上面記錄了我身體的各項指標參數。
剛開始我以為是他擔心我的病,直到我發現角落裡的加密資料夾。
打開文檔,是他的心情日記。
「禾禾,等她的心臟安到你的身上,我就可以再次見到你了。」
江禾,陸牧時的前任白月光,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在重症監護室奄奄一息。
我的手僵硬著抖了一下。
原來上一次我們親熱,他哄著我簽了遺體捐贈,是為了救活他真正的心上人。
翻出手機微信。
「顧醫生,你上次說的臨床試驗,我覺得我可以試一試。」

1
去做檢查要帶上次的體檢報告。
我翻了很久找不到,突然想起我的每一份身體檢查陸牧時都會幫我備份在電腦裡。
密碼是我的生日。
就是這個資料夾。
等等,這是什麼?一個加密……資料夾?
我嘗試輸入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日子——打開了。
陸牧時:「10 月 11 日,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叢今夏,她長得和江禾真像。」
心忽的一沉。
江禾,是陸牧時的前任白月光。
「我偷偷托人做了配型,她完全符合捐贈條件,你有救了。」
陸牧時:「12 月 25 日,她答應和我在一起了,江禾,一定是你在保佑我!」
「她身上的茉莉香水很像你,每次跟她在一起,我都幻視成你才能勉強克制自己嘔吐的念頭。」
「江禾,我真的好想你。」
陸牧時:「1 月 5 日,你的病情更重了,我真恨不得叢今夏現在就去死!」
陸牧時:「2 月 15 日,禾禾別怕,我已經讓她簽了遺體捐贈,快了,等她的心臟安到你的身上,我就可以再次見到你了。」
資料夾裡還有陸牧時和江禾在一起的親密照片。
深呼一口氣,我把需要用的檔發了一份後,合上了電腦。

2
陸牧時不是沒有跟我談過他的前任。
我們設了一個坦白局。
那時我還沒有被確診癌症。
頗有些傲氣地問他是不是還對前任念念不忘。
陸牧時的眸子只輕輕暗了一瞬,隨即揉揉我的頭,笑道:「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們只是不合適,分開了。」
「現在我只喜歡你,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看著我的表情那麼清澈、真誠,把我都看害羞了。
在他之前我沒有談過戀愛,我以為前任就只是前任。
但我畢竟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開心,於是我撒謊說,我有十個前任,他們都一個賽一個好。
陸牧時很輕易地就看出來我在撒謊,將我拉入懷中。
「過來。」
「夏夏,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那是一款新出的茉莉香水,我天真地以為他只是喜歡香水。
原來是在懷念前任。
「咚咚咚——」顧書郡敲了敲桌子。
我的腦子在神遊天外,連對面的顧書郡在說什麼,我都一句都沒聽進去。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顧書郡的金邊眼鏡下是一雙冷得漠然的眼睛,不帶一絲情緒。
鬼使神差的,我伸出食指碰了碰他的手背,明顯感覺到他抖了一下,卻沒有抽回去。
跟傳言不同,顧書郡好像不是個很討厭肢體接觸的人。
「顧醫生,我在想你上次說的那個臨床實驗患者招募,我想我可以試一試。」

3
癌症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晚期了,國內外沒有直接的特效藥,可顧醫生告訴我,國外有企業在研究這種病的特效藥,但是還未上市,目前在進行三期臨床試驗患者招募。
他說,或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但我拒絕了。
顧書郡眼神閃爍兩下,斟酌開口:「是因為錢嗎?這個簡單,治療過程都是免費的,你不用擔心費用的問題……」
我搖搖頭,止住了他的話頭,「不是的,不是這樣子的。」
錢不錢的倒還在其次,我只是很怕治到最後人財兩空,一臉憔悴還死得很難看。
我很愛美,真的,我不接受這樣的離開。
小時候爸媽離異,爸爸再娶,媽媽獨自撫養我長大,可她離婚之後脾氣實在太差了,動不動就打罵我,讓我幹家務活,又不管我的學費、生活費。
我餓得面黃肌瘦,學費還是鄰居和老師看不下去湊錢給我交上。
媽媽一沒錢就叫我去問爸爸家要生活費。
我穿得衣衫襤褸,去我獨門獨棟又金碧輝煌的爸爸家討要生活費。
本來我也是住在這樣好看的房子裡的。
他的小女兒,我同父異母的妹妹穿得跟迪士尼公主一樣,從二樓房間蹦蹦噠噠地跑出來,指著我大喊:「爸爸,這個是乞丐嗎?」

4
江禾是我的妹妹。
她媽媽是小三,偷走了我的爸爸,也偷走了我曾經美麗大方的媽媽。
媽媽在我上大學那年去世了,臨死之前她喊我雜種,恨自己生下了我。
「要不是為了你,媽媽當初不會和那個人渣結婚!」
為了罵我,她連最後一口氣都沒咽下去。
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陷入了自我懷疑,自卑、敏感、內向、懦弱、膽小,所有美好品質的形容詞都與我無關。
直到畢業開始工作,拿到工資買了一條仿迪士尼的小裙子後,我才終於覺得,我可以活得像個人。
第一次談戀愛,我也是全身心投入的。
甚至在得了病之後,我也想著死後能力所能及地為社會做些貢獻。
所以當陸牧時在床上輕聲哄著我說,不捨得我走,就算我要走,簽了遺體捐贈協議後,我的身體器官可以幫助很多的人重獲新生,就像我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我要是想你了,就偷偷去看那些人,就像來看你一樣。」他親了一口我的額頭,無比感傷地說。
我答應了。
可我現在反悔了。
我的父母,我的出生,我的成長,我通通都沒有辦法選擇,可這一次,我想要為自己謀條生路。
讓自己再多看看這個世界。
萬一呢,萬一這個世界有人不想我死呢。
我撤銷了遺體捐贈。
當年,就在江禾知道我是爸爸的女兒的時候,她惡狠狠地喊我雜種,讓我滾出她家,不要再來。
那麼最好,雜種的心臟她也不要用。

5
志願者招募要先做一系列的身體檢查。
陸牧時說他在忙,其實是偷偷去看望躺在重症監護室的江禾了。
這幾天食欲不太好,檢查要抽血又得空腹。
顧書郡下了晚班之後,特意跑過來陪我做檢查,小心地攙扶著我的手。
我有點驚訝,就算他作為我的主治醫生,這也很明顯超過了醫生和患者的相處範疇。
我只能騙自己說他把我當朋友,實在不敢有其他企圖。
「慢點來,不著急。」
旁邊一位元不認識他的阿姨捂著嘴笑道:「小年輕就是恩愛,做個檢查還要手把手。」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顧書郡卻先我一步開口:「應該的,她身體不太舒服。」
這是,默認了?
我感覺頭皮有點發麻。
等人走遠了,他才低聲跟我解釋:「反正戴著口罩,阿姨也不認識咱倆,隨她順口說說就得了,沒必要解釋那麼多。」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嗯嗯。」
卻發現顧書郡的耳朵紅得嚇人,他貼著我的手,體溫也很高。
我連忙探了探他的額頭,「顧醫生,你應該沒發燒吧?是不是工作太累太忙了?要不坐下休息一ŧû¹會?」
顧書郡的耳尖更紅了,清咳了兩聲,臉更板正了,「可能是昨晚吹到風,有點感冒,不礙事。」
走起路來卻同手同腳了。
「那裡有兩個空位,我們坐下歇歇抽完血了,可以先吃個早飯。」
他從兜裡拿出還捂得溫熱的包子。
又遞給我一杯水,「慢點吃。」
「國外藥企的這家研發團隊我導師以前跟他們合作過,還是比較靠譜的,之前一期二期臨床實驗也很成功,治癒率很高,雖然還是有風險,但好過什麼都不做。」
我捏著杯子的手心緊了緊,「好,我相信你。」
他的側臉埋在臉子裡,語氣有些期待地說:
「我希望你可以活下來。」
「好,我答應你。」我笑著回應。
顧書郡剛畢業就進了這家醫院,想必我是他手上第一個棘手的病人。
聽護士說顧書郡是個地道的廣府人。
如果病真的治好了,我一定要請顧書郡吃他最喜歡的走地雞!

6
「叢今夏,你到底在幹嘛?你為什麼不經過我同意就撤銷了遺體捐贈???」
「還有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是說你不治了嗎?」
「你要是治好了,那些等著供體的病人怎麼辦?你也太自私了吧!」
是我大意了,捐贈協議上面留的號碼是他的,我一撤銷他那邊就會收到確認短信。
陸牧時把一大遝列印好的檢查單,毫不留情地砸在我的頭上。
「我辛辛苦苦為你做這麼多,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我被他的話砸得暈乎乎的,差點要站不穩。
他質問的語氣太篤定了,有那麼一瞬我一度也懷疑自己做錯了。
「這裡是醫院,禁止大聲喧嘩!」
大吵大鬧撒潑打滾的陸牧時很快被顧書郡趕出了門外,他的臉嚴肅得可怕。
「叢今夏是我的病人,我不允許你這樣傷害她!」
「趕緊走,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陸牧時面目扭曲,鼓掌叫好:「好好好,叢今夏還是你有能耐,快死了還能攤上個小白臉,我倒要問問看醫院怎麼治的病,治著治著我的女朋友就沒了?」
我眼疾手快地攔住了想要為我出頭的顧書郡,「讓我來解決吧。」
彎腰,淡淡地從那遝散落的紙裡面撿了幾張江禾的檢查單,攤在陸牧時面前。
他不知道是粗心還是故意,江禾的檢查單連同我的混在一起了。
陸牧時眼皮一跳,一把搶過,像抱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抱在懷裡,眼睛怒視著我,仿佛我是個強盜,有意地和我隔開距離。
我淡淡地說:「我早上給你發了分手資訊的,你沒有回我。」
他眼底沒有一絲詫異,狡辯:「說了我要去見一個客戶。」
我冷笑:「見誰,見江禾嗎?要不要查查醫院的監控?」
陸牧時慌神了,脫口而出:「你怎麼知ŧŭ̀₍道的?你是不是查過我電腦了……」
這麼心虛啊,一探就問出虛實了。
我輕輕笑了一聲。
「我撤不撤銷遺體捐贈關你什麼事?我就是想活下來,有什麼問題嗎?你要是願意捐,你去捐呀?你怎麼光說話不行動?在這裡慨他人之慷?」
「不對吧,不可能吧,你竟然這麼怕死,那那麼多等著供體的病人該怎麼辦?他們也想活下去啊,你為什麼不願意呢?那你也太沒良心,太沒道德了吧!」
那些他罵我的話,我都一句句還回去了,陸牧時被我噎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只能緊緊握著拳頭。
半天憋出來一句:「笑、笑話,我跟你那能一樣嗎?!」
保安趕來了,冷著臉驅趕他:「無關人士請離開,不要打擾檢查室的正常工作。」
院方的檢查效率很高,兩天后我收到了知情同意ťũ₆書,在上面簽下了我的名字。
「想好了嗎?中途不想參加,可以跟我說。」顧書郡跟我確認。
他最近好像有點閑,老是陪著我。
我點點頭,「想好了,我不會中途退出的。」
顧書郡笑了,我從來沒在他臉上看過那麼開心的笑容,他說:「那就好。」
「我會每天監督你的。」

7
陸牧時知道江禾是我妹妹之後偷偷摸摸地來大鬧過幾次。
他憤怒地指責我:「你為你的妹妹去死,難道不是你的光榮嗎?」
「你比你的妹妹年長兩歲,已經多看了這個世界兩年,而她還年輕,更需要這顆心臟。」
一瞬間我都不知道我這個心臟是長在她身體裡,還是我身體裡。
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倒像是我搶的。
「你憑什麼不願意捐?你以為我為什麼願意在你跟前給你端屎端尿?我根本就我稀罕你,我都是為了禾禾,就你這個乾巴巴的身材和外貌,要不是禾禾我才不會跟你在一起!」
雖然早就知道了陸牧時來到我身邊的真相,但親耳聽到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心底一涼,覺得他很陌生,陌生到我都聽不懂他講的話。
我想我談戀愛的時候應該是喝了點假酒,光會往他身上套濾鏡美化了。
顧書郡說吃了藥,腦袋是會有些暈暈沉沉的,嚴重的話可能會有嗜睡、失憶等反應。
但我想我可能是有點臉盲。
剛開始和陸牧時在一起,覺得他長得很帥,身材又好,是我賺大了,可現在我仔細端詳他的眉眼,卻覺得生厭得很,多看一眼都倒胃口。
那個眉毛又長又粗,不像顧醫生劍眉俊得很。
那個眼睛又黑又小,不像顧醫生星目璀璨,好像裝下了一整條銀河。
嘴巴更是尖酸刻薄,說的話想讓人一巴掌抽死他,顧醫生就不是這樣,雖然表面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唇角會彎,會講笑話,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我看他哪哪都壞。
我看顧書郡是哪哪都好。
我說:「你出去,不要打擾我休息。」
陸牧時看我的眼神也有點陌生,他不放心地再看了一眼,「叢今夏,我覺得你變了。」

8
他說的沒錯,我的確是變了。
我變醜了。
我聽別人說,癌症中晚期的時候治療會掉頭發,身體會很痛很痛,我又怕痛,又怕掉頭發。
好不容易我現在有能力有點愛美之心了,一個癌症將我打了個措手不及。
連公司樓下的早餐店我都還沒吃膩,我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阿姨還說我是她見過最喜歡吃她餅的人。
我不甘心。
我去理髮店剪掉了陪伴了我十年的長頭髮。
在我最困難最需要錢的時候,別人開價 5000 塊我都沒捨得賣,但理髮師問我確定好沒的時候,我那麼堅定地點了點頭,「剪吧,反正後面也是要掉光的。」
理髮師是個很好的姐姐,臨走時,她給我的頭髮綁了個蝴蝶結,還拿一個漂亮的禮盒裝起來了。
「下次你來我這理髮,我給你免費剪,你一定要好好活著,聽到沒?」
我有點沒出息地紅了眼眶。
在網上隨便找了個公益連結,我把我的頭髮捐了出去。
我的頭髮還會繼續長,我希望那些孩子也能擁有新的頭髮。

9
這幾天吃飯沒有胃口,護工阿姨說給我到醫院外面的小廚房給我煮碗清淡的粥來。
我躺在病床上捂著肚子,額頭流著汗。
是我高估了自己,我真的很怕痛,很怕很怕,真的痛得要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隻手偷偷扯住我的背角,見我不放開,又伸了進來摸了摸我的頭,頗為耐心地說:「阿姨說她的上工時間到了,她要趕去照顧另一個人了,托我把粥給你送過來。」
為了省錢,我跟另外一個病人共用一個護工。
是顧書郡。
我慢慢地扯下被子,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我臉上,顯得我整個人又明亮又憔悴。
「你先起來,我喂你喝,不吃飯不行的。」
「我自己可以的。」我費力用手將身子支起來,剛想接過顧書郡手中的勺子,陸牧時突然像條瘋狗一樣闖進來,在我的病房裡面上竄下跳,大喊大叫。
他指著我,得意洋洋地說:「叢今夏你之前不是挺得意的嘛,你瞧瞧你這副鬼樣子,離開我誰還願意照顧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我告訴你,你得意不了多久了,醫生說我們家禾禾有新的供體了,現在根本不需要你了!」
「你這病我早就幫你查過資料了,現在根本沒有藥可以用,你就躺著等死吧哈哈哈哈!活該!不能給禾禾捐心臟,你的人生就是一點價值都沒有!」
「誰讓你要跟禾禾搶爸爸的,她上中學時就沒少為了你的事受委屈,還因為你失去了雙親,這都是你的錯,你這個死賤人真是禍害遺千年!」
顧書郡早就聽不下去了,一邊推搡他,一邊讓他住口,「你給我滾!」
「保安,保安在哪兒?」
陸牧時發洩完了怒氣,終於有餘心仔細打量面前穿白大褂的顧書郡,「你又算是哪根蔥,竟然敢推我?喲,還是這家醫院的醫生,你領導在哪,我要投訴你!」
顧書郡把工牌砸他臉上,「你去!病床和走廊都有監控,你去啊!」
陸牧時摸了摸被砸的半邊臉,邪邪地一笑,又看向我,「怪不得不肯捐,估計你倆早就有一腿了!」
顧書郡徹底被激怒了,下意識說:「不是,是我單方面喜歡她。」
整個病房都安靜了。

10
我問顧書郡究竟喜歡我哪裡。
他因為我挨了處分,又不願意道歉,現在停崗了。
故作輕鬆地說:「剛好我有更多的時間陪你了,之前我就老覺得陪你的時間不太夠,讓你一個人面對太多事情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以後有事你就往這靠。」
我戳了戳他的鼻子,「你啊,太衝動了。」
「沒辦法,是個人都想揍他,我就是想著在醫院才沒出手的,算客氣了。」
真的拿他沒有辦法。
顧書郡說,他的博導是業界的大牛,醫院只是做個樣子給外人看,其實不好處置他的,等過些日子就會讓他重新上崗的。
「趁這段日子我也可以好好歇一歇,之前上班上得可累可苦了。」
「而且,」他的表情忽然嚴肅,「你的身體素質還是太差了,所以副作用很嚴重,目前已經進入臨床試驗的最終階段,萬萬不可以出差錯。」
「從今天開始,你的飲食和運動通通都要按照我擬定的計畫來,不可以耍賴。」
行,就依他。
「可以。」

11
國外的專家討論出一種新療法,問我要不要冒險試試看,但是要做手術,成功的幾率只有 50%。
「你很有可能死在手術臺上。」
我沒有任何猶豫,答應了。
推進手術室前一天,陸牧時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又混進了我的病房,自從上次他過來大鬧一場後,院方特別照顧我,給我升級成了 VIP 病房。
他是過來炫耀的。
「我只不過給了那保安兩條煙,跟他說我是你男朋友,他就讓我進來了。」
我現在術前禁食,渾身沒有力氣,忍住了沒一拖鞋拍死他的衝動。
「我知道了,你現在可以滾了。」
「上次的供體出了點問題,但是我們家禾禾吉人自有天相,馬上又排到了新的供體,很快就要做手術了,你就不一樣了,你是個倒楣蛋,我都聽說了,你很有可能就在那個手術臺上死掉。」
「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如果你現在跪下來求我,我還可以幫你收斂收斂屍骨,畢竟你也不想做個無人認領的孤魂野鬼吧?」
我緩慢地伸出去五個手指,其中,無名指上戴了一枚銀戒指。
陸牧時頓時惱羞成怒:「又是上次那個臭醫生?」
我不理他。
「不勞你費心,有人給我燒紙,還是你多擔心擔心江禾吧,她躺在監護室裡面那麼久,說不定才是最危險那個人。」
「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不許咒禾禾,你給我把嘴放乾淨一點!」
我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保安過來一下,這裡有個精神病患者逃出來了。」
上次吃了虧,陸牧時咬牙切齒地甩門而去,「好好好,叢今夏你長本事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麼好結果!」
12
我的手術做了整整一天,中途出現了很多突發意外,連麻醉師都累得夠嗆。
幸好小命還是保住了。
主刀醫師輕描淡寫地跟我說:「手術非常成功!」
顧書郡第一時間就推我回病房,守了我整整兩天,我才慢慢蘇醒了。
他右手無名指上也戴了一枚戒指,似乎是一種無聲的宣言。
那枚戒指就是我買來騙騙陸牧時的。
我這個人比較記仇,看見別人好過我就難過得不得了,看見別人難過,我就好過得不得了。
顧書郡看著檢查報告,眉頭舒展:「各項生命體征都挺平穩的,可以轉回普通病房了。」
他推我過去時,一直牽著我的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會不清楚這代表什麼意思。
所以我也回握他了。
小顧醫生,我很滿意的。
我倆都牽得很緊很緊,又緊張又生澀,似乎很怕對方從自己生命當中消失不見。
「我在。」他柔聲安慰我,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的聲音悶在被子裡,「嗯,我知道。」
我就是想要多留住這樣一份溫暖。
在我貧瘠無光的人生裡,這是一件非常珍貴又非常奢侈的事情。
即使我沒有告訴他,我很怕自己挺不過去手術,所以偷偷給他寫了一封告白信,信中叮囑他,在我死後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要為我掉眼淚。
現在我活下來了,信還是撕掉的比較好。
寫得太肉麻了,又掉很多眼淚,信紙都濕了大半,怪不好意思的。
13
誰知道這麼巧,江禾今天手術,剛好從手術室裡面推出來,我倆在電梯裡夾縫相見。
其實我很討厭看見他們兩個人,故意蒙在被子裡面不出面不出聲。
豈料陸牧時是個眼尖的,通過我被子的形狀判斷出了我這個人。
江禾雖然還沒有過麻藥那個勁,但人是清醒的。
陸牧時冷嘲熱諷:「禍害還真是長命,竟然活下來了,看來黃紙白給你買了,浪費錢。」
忍無可忍,我拉下被子,「哪裡浪費了?留著給你以後燒啊!」
「天天擱廁所裡面嚼嚼嚼,嘴巴都醃入味了。」
「你小時候沒爹沒媽嗎?怎麼都沒有人教育你?怎麼吃垃圾長大的嗎?長得也跟個垃圾一樣,說你是垃圾,還玷污了人家垃圾呢!」
顧書郡則是一臉正經地說:「以前聽其他醫生說急診室有人嘴裡噴糞,搞得到處臭烘烘的,起初我懷疑他們誇大其詞,原來是真的。」
陸牧時直接一口氣沒提上來,幽怨地瞪著我和顧書郡。
他剛想回嘴。
旁邊的江禾使出渾身力氣扯了他一下,生生打斷施法。
她虛弱無力地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如果之前知道是你要給我供體,我是說什麼也不會要的。」
還讓她挑上了。
「巧了,我也是不會給的。」
14
大半個月之後,我的精神已經漸漸回轉,可以自如地下床散步了。
頭髮冒出來了一小茬,用手一摸,還怪紮人的。
顧書郡已經恢復工作了,每天還是要到我病房裡來轉兩圈,給我送束花,還換著花樣給我送,今天是百合,明天是玫瑰,後天是梔子花。
隔壁病床的大姐很熱情,看我沒有父母照料,自己每天吃什麼都會帶我一份,省去了我叫人買的功夫。
她頗為感慨地說:「我女兒要是還活著,也像你一樣大了。」
幾年前,大姐的女兒也是因病去世了,所以她對我頗為照顧。
我給理髮師發消息:「等著我,我頭髮就快長長了,必得薅你一頓!」
理髮師不敢相信,非要跟我視頻,邊哭邊笑:「不許剪,要等到它長到上次那樣,你放心,你的免費名額我一直給你留著!」
到後臺一看,上次捐出去的頭髮已經到了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手裡。
說不定手術順利是我積的福報。
我給公司樓下攤餅阿姨發消息:「阿姨我在醫院,天天饞您那一口。」
阿姨急了,「別啊,孩子我還在這開很久呢,術後要切忌清淡飲食,不可吃葷腥油膩,乖乖。」
公司的領導和同事都發短信慰問我,甚至說要組團來醫院看我。
好幸福啊,原來我也是一個伸伸手就能夠得到幸福的人。
晚上顧書郡來看我,我們牽著手在醫院的小花園散步。
今天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圓。
顧書郡周身鍍了一圈銀白色的月華,帥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我有點感慨地看著月亮:「15 歲以前我還是能吃到月餅的,15 歲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吃過了。」
「巧了,這不是。」
就像變魔術一樣,顧書郡從他兜裡掏出了一塊雙蛋黃月餅。
聽護工阿姨說你很喜歡吃煎蛋,老是點,晚上過來的時候看見外面小攤在賣手工月餅,想著你會喜歡就給你帶了。
我大咬一口,軟糯香甜。
眼眶有點濕潤,「喜歡,我很喜歡,謝謝你。」
又故意小小聲地說:「你,我也很喜歡。」
顧書郡的鼻尖倏忽湊過來了,勾魂攝魄地望著我:「我都聽見了。」
聽見就聽見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月光下,我們兩個的身影慢慢重疊在了一起。
15
術後身體恢復良好,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路過前臺的時候,聽見兩個護士在八卦:
「之前來我們病房大吵大鬧的那個男的,他女朋友不是做心臟手術了嗎,排斥反應很大,那邊醫生說要考慮考慮再換一顆心臟呢,但上哪兒給他找那麼多心臟,那男的正在主任辦公室裡面撒潑打滾呢。」
「要我說,也是該,三番兩頭地鬧事,不給自己積德,攢福報。」
聽她們描述的這個人好像是陸牧時,那女朋友應該就是江禾了。
無所謂,反正也不關我的事。
迎面卻撞上了個熟悉的身影。
陸牧時有點驚喜地抓住我的手,「叢今夏,你在這裡呀?讓我一通好找。」
我皺著眉頭甩開,揉了揉胳膊,「別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我們就在這裡說。」陸牧時跑得滿頭大汗,慌慌張張地跟我比手勢。
「江禾術後的排斥反應太大了,醫生讓她最好是能再換一顆心臟,但人海茫茫的你看我們上哪兒去找像你這麼好的供體呢?」
「你們可是親姐妹呀,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的!」
「我做過你倆的配型,你們特別合適,要不這樣,她的心臟給你,你的心臟給她怎麼樣?」
真是把我氣笑了。
「你說給就給呀?我要你心臟,你給不給?!」
之前一直Ťŭ̀ₘ在我術前試圖干擾我,差點害我達不到手術指標,現在又來假惺惺地問我要心臟,這不是拿我的命換她的命嗎?
「她不是我的妹妹,我也不是她姐姐,我沒有受過她任何恩惠,以後也不會。」
見我態度堅決,陸牧時也不灰心,掏出了個手機開始錄視頻。
「來人啊,都看看呀,這當姐姐的冷血無情,妹妹想要做手術換顆心臟,她說不換就是不換,哪有做親姐妹的這麼自私的?來人啊,都評評理!」
周圍圍了一大圈人過來,陸牧時正沾沾自喜,「看我發到網上去,罵死你!」
「現在好好想想,我還可以勉為其難地放你一馬。」
有圍觀群眾出手了,搶過陸牧時的手機摔在地上,「小夥子,我看你也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麼嘴裡不乾不淨的?是個正常人都知道心臟不是隨便換的,你沒常識嗎?況且你這也不是求人的態度,完全是道德綁架!」
「就是,人家姑娘還穿著病號服呢,顯然也是個病人ṭṻ⁷,他自己的病人就是病人,人家姑娘生病就不是病了嗎?還好意思讓人家捐!親姐妹都不帶這麼兒戲的。」
「我認出來了!前幾次大鬧病房的就有你是吧,我孩子當時都給你嚇哭了,一晚上沒睡著覺,連做了兩天噩夢,你得賠!吃我一拳!」
場面頓時變得混亂起來,不知從何處伸出來了一隻手,把我從中心位置拉了出來,只留下一句話,「小姑娘當心點,注意自己身子,教訓壞人的事情,我們來就行。」
一回頭。卻又不見了人影。
群眾們怒氣沸騰:「我讓你拍,讓你拍,你以為現在拿個手機拍視頻就是誰拍誰有理了?告訴你,我們人民群眾不是傻子!」
最後,員警趕到的時候,陸牧時已經被揍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了。
他躺在地上,嘴還不肯消停,「誰打的?誰打的??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可是就那麼剛好,這一層的監控前幾天壞了,還沒來得及修。
而現場的目擊證人又一致地守口如瓶。
「不知道啊,我們就是在外面看熱鬧的,一群人圍上去,不知道誰打誰。」
「我知道的,就是這個看起來長得斯斯文文的小夥子先帶頭打的人,是他不對!」
被員警層層護著的陸牧時在人群中發出尖銳爆鳴,「你胡說什麼?!」
最後沒有監控,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甚至他還因為前幾次的尋釁滋事,被關了兩天。
16
就在他被關的這兩天裡,江禾找上了門。
我正在收拾行李,準備辦出院手續。
她還沒開口,我就先拒絕了她,「你知道的,我沒有義務給你捐心臟,我也不可能捐,我剛從鬼門關裡回來,不會拿我的命換你的命。」
江禾穿了一件過膝小白裙,散著頭髮,畫了一個慘兮兮的妝,加上生病憔悴,整個人弱柳扶風,很讓人憐惜,但是很可惜,我又不吃小白花這一套。
這副打扮顯然是符合陸牧時的胃口的,但也很可惜,他現在在蹲局子。
一進門,她先給我猝不及防地撲通一下,跪下了。
我眼皮一跳,繼續裝作面無表情地收拾,「你就算是跪十天半個月,我也不可能動搖的。」
「你媽跟我爸走到一起這件事我爸也有錯,那就算是各打三十大板,但是你媽還慫恿我爸不要給我們家生活費,眼睜睜看著我們母女倆差點要餓死在街頭,這筆賬我記一輩子。」
江禾梨花帶雨地抱著我的大腿,一頓哭訴:「姐姐,我錯了,我小時候不該說你是乞丐,現在我倒像是乞丐了,我來乞討你對我的愛。」
聽到這個詞,我靈魂有些出竅。
我實在不知道我對她能有什麼稱作姐妹「愛」。
「我爸爸媽媽已經去世了,他們已經在天上給你媽媽贖罪去了。」
「姐姐,我還年輕,還有得活,求求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我太累了!」
當初江禾的媽媽也是一口一個擔心女兒,怕以後治療會要一大筆醫療費,就拖著我爸不給我媽錢,不給我錢。
那年的冬天很Ŧū²冷,媽媽又下了崗,我們甚至被房東趕出去,在冰天雪地裡面走了一夜。
「求求你了,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江禾哭得撕心裂肺。
我一個一個把她的手指掰開,「不好意思,我比你更想活。」
「你還是自求多福吧,別在這浪費時間。」
17
下午順利出院,顧書郡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送我回家。
「你到路口等我,我去把車開出來。」
想了想,他又回過頭把身上的外套披我身上,「外面風大,注意著涼。」
我乖巧地跟他點了點頭,他才放心地走了。
沒過幾秒鐘,一輛看上去像是失控的超跑往我這邊沖了過來,駕駛位置上正是剛才還痛哭流涕求我將心臟讓給他的江禾。
她瘋了!
她不想活了嗎?!
車子以這種速度撞過來,我的心臟不一定能保住,她也很有可能必死無疑,這簡直是兩敗俱傷的死法!
千鈞一髮之際,一輛黑色賓士從對面停車場「嗖」的一聲沖了出來,恰恰趕在超跑撞到我之前,橫在我面前,攔住了超跑。
那是顧書郡的車。
那一瞬間,我大腦一片空白, 甚至開始走馬燈, 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天旋地轉。
拍車玻璃的手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可我卻一點都不覺得痛。
「顧書郡快醒醒,快醒醒啊!」
「我不接受, 我沒有辦法接受,你快醒過來!」
因為是事發現場在醫院旁邊,救援非常及時,顧書郡只是受了個頭部傷, 其他一切正常, 而江禾本就身體弱,她的心臟因為受不了巨大的衝擊力, 毛細血管爆裂,搶救了兩天還是無效死亡了。
18
陸牧時出來之後, 在我住的房子外面蹲守了整整一周。
我怕他是想蓄意報復,報了警, 在員警的陪護下開始搬家。
很奇怪,他卻沒有想對我施加暴力的念頭, 只是眼ṭū́⁾眶含淚地抓住我的手, 開始懺悔。
「對、對不起, 夏夏我這兩天想了很多, 我為我之前的種種行為向你道歉。」
「我不知道你和江禾之間隔著這麼大的怨,我以為你媽媽才是小三,她竟然想要用這麼慘烈的方式置你於死地, 是我看錯了人,錯信了她。」
「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我發現我已經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你。」
「你要是還介意之前的事情,那就打我罵我消消氣,我絕不還手。」
不知道從哪兒學的,他又是下跪又是扇自己巴掌,口口聲聲說自己會改的,讓我給他一次機會。
擇日不如撞日。
那我當然是趁著這個好機會扇了他兩巴掌,又踹了他幾腳, 力道狠得幾乎叫他痛得倒在地上直不起身子來。
「這可是你讓我打的。」
員警眼疾手快地把他帶走了, 「老實點。」
出了一口惡氣,我頓時神清氣爽。
趕過來為我撐腰卻沒趕上的顧書郡打開急救箱,一邊耐心地給我上藥,一邊瞪我:「等我來了再收拾他就好了, 你也要自己逞能,不知道自己剛出院啊, 跟那種人計較什麼?」
「瘋狗一般, 說不定還得咬你一口呢。」
「下次遇到這種人, 有多遠躲多遠。」
看著他氣鼓鼓訓我的樣子,我的心思卻跑偏了。
他給我上藥的模樣,真是認真又帥氣。
感覺這輩子運氣都押寶在這裡了。
我星星眼地摟住他的脖子,看到他的眼睛裡也有小小的一個我, 情不自禁抬頭吻了上去, 「好,以後都交給你處理,我安心享福。」
顧書郡滿意地碰了碰我的額頭, 「這才對嘛。」
「走,我們回家。」
「回家。」
終於,我也要擁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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