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芽冲鸭

媽媽死後。
我學著曾經綠茶陷害媽媽的手段,陷害爸爸。
我看著他被輿論抨擊。
看他有口難言。
看他睜大了眼睛仿佛不認識我一樣。
心裡難過又爽快。
他不知道,失去了媽媽這個女主,他這個男主的光環也終將會褪去。
我們都將來到普通人磕磕絆絆的世界。

1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媽是女主,我爸是男主。
因為他們頭上有字。
我拉著保姆張姨的手翻遍了書,拼湊出來,我媽頭上的字是「女主」,我爸頭上的字是「男主」。
我問張姨什麼是男主和女主。
張姨笑著告訴我,就是王子和公主。
她拿起《白雪公主》給我讀完了完整的故事。
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故事。
父母恩愛,家庭和諧,除了奶奶偶爾催生二胎,沒有比這更幸福的家庭。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五歲的時候,家裡變天了。
我又看到了一個頭上有字的人。
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爸爸將她從機場接回來後,她就趴在爸爸的懷裡哭。
媽媽和我從幼稚園回來。
我們一開門,就看見摟在一起的他們。
他們Ṱū́ₜ被驚住了。
我們也被驚住了。
爸爸在解釋。
那個女人也在解釋。
媽媽的臉卻越來越黑。
而我仔細研究著女人頭上的四個字:惡、毒、女……
後面那個字是什麼?
我不認識。
爸媽在忙,我只好又找張姨。
終於翻到了那個字:配。
惡毒女配。
我問張姨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
張姨快要笑瘋了。
「哎喲,我們的芽芽怎麼這麼小就知道惡毒女配啦?」
她笑著將這當作笑話講給奶奶、爸爸、媽媽聽。
平日裡,這種關於我的笑料是餐桌上的調味劑,會逗得一家人笑成一團。
然而那天,只有奶奶笑了。
爸爸面色不虞。
媽媽沉著臉。
那個女人快哭了。
她放下筷子,惶恐道:「嫂子,對不起,我這就走,我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她轉身跑了出去。
爸爸急忙去追。
奶奶笑不出來了,她沉了臉:「宋晚情,你就是這樣教孩子的?」
張姨趕緊抱走我。
我感覺自己闖了禍。
但為什麼挨駡的是媽媽?
我堅持追問:「『惡毒女配』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姨也不知道怎麼說。
她只好長歎一口氣:「書裡面的惡毒女配就是拆散男女主的人,她們一般會裝無辜,裝可憐吸引別人的同情,然後,所有人都幫著她們欺負女主,但你放心,最後結局一定是好的,惡毒女配一定會不得好死,男主一定會發現女主的好,最後將女主追回來的。」
她說得篤定,我很相信她。
但事情好像不像她說的那樣發展。
那個叫作安馨的養姑姑被找回來了。
外面下著大雨,她渾身濕透。
她上身是爸爸的衣服,下身只有一條短褲,光著兩條修長的大腿被爸爸抱了回來。
她楚楚可憐地說:「嫂子,對不起,是哥哥不放心我才不讓我走的,我保證,自己治好了病就一定走。」
這話好像沒毛病。
但我心口堵得慌。
我想說點兒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晚上,我睡著了,又被媽媽的眼淚打濕臉頰後醒了過來。
我一動也不動,聽到媽媽低聲哭訴:
「我說了不讓她待在這裡嗎?如果我說了我也認,可我沒說,憑什麼把這些話強加在我身上?憑什麼就覺得我一定容不下她?鬱震霆,我在你眼裡就是這種人嗎?」
我想說「不是」。
可我張了張口,仿佛失了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直到我勸告媽媽的念頭消失。
那種恐怖的,被操控的感覺才緩緩消失。
後來,這種事情又發生了幾次。
我才明白,我是無法做出改變劇情的事情的。
我們似乎都掉進了劇情的漩渦裡。
一滴水拼了命地想要掙扎出漩渦,多少有點不自量力。
但那是媽媽。
我溫柔可親的媽媽。
她那麼純潔、善良。
她會給我溫柔地讀故事,會在我蹭破膝蓋時,心疼地用碘酒給我消毒,也會起很早為我做我想吃的早餐,還會半夜忍著困爬起來為我掖被角,更會在我生病時,抱著我風風火火地去看醫生。
她那麼好。
不該被誤會、被欺負。
我這滴小小的水,很想試一試逆流而上是什麼感受。

2
爸爸和媽媽又吵架了。
因為安馨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媽媽並沒有碰她。
安馨也沒有說媽媽碰她。
她只是紅著眼睛,怯弱道:「哥,不關嫂子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媽媽滿臉震驚,她說:「我沒有。」
爸爸咬牙切齒:「好,你沒有!!!」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就抱著安馨去了醫院。ẗū₉
我拉住爸爸。
我張口想說:媽媽根本沒有推安馨姑姑,我看到了,是她自己故意摔下去的。
可我說不出來。
我又被剝奪了說話的權利。
那一刻,被限制的憤怒讓我心裡燃起了一團小小的火苗。
我很想大吼大叫。
可我不能發火。
張姨說,越是被綠茶陷害,越是要沉住氣。
我哀求道:「爸爸,別走,叫醫生來家裡好不好?」
可爸爸的臉更陰沉了。
「宋晚晴,你連孩子都利用?別讓我瞧不起你。」
媽媽搖搖欲墜,她咬著唇,紅著眼睛。
「鬱震霆,你也去醫院看看腦子。」
他們再次不歡而散。
我想不明白。
為什麼啊?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說不清楚?
為什麼又要責怪媽媽?
我小小的身體裡,藏著大大的心事,快將我的脊樑壓彎了。
直到我在幼稚園出了一件小事,我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是很難說清楚的。
人的偏見是無形的屏障,會將認知和真相完美隔開。
幼稚園新轉來的小女孩伊寶想要我飯盆裡的一塊肉。
她原本可以和我說,可她非要搶。
搶又不好好搶,反而自己摔了一個屁股蹲。
她哇哇大哭。
「肉肉,我的肉肉,芽芽不要搶我的肉肉,也不要推我好不好?」
所有人都在安慰她,用責備的目光看著我。
我大聲說:「是你搶我的肉,才不是我搶你的。」
可伊寶卻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將自己碗裡的一塊肉放到了我碗裡。
「芽芽別生氣,我這塊肉也給你。」
那肉上有筋,還有牙印,是她吐出來不吃的。
她居然這樣噁心我。
「我不吃。」
可伊寶的飯盆掉了。
一向疼愛我的老師憤怒地呵斥我:「芽芽,你不能這麼沒禮貌。」
我呆住了,然後發瘋了。
我才不要像我媽媽那樣受氣。
我重新摔了她的飯盆、我的飯盆,以及所有護著她的人的飯盆。
既然不讓我好好吃飯,那就都別吃飯了。
那天,事情鬧得很大。
幼稚園老師叫了家長。
媽媽來了,她選擇相信我。
她義正辭嚴地要求查看監控。
監控拍得很清楚,是伊寶搶我的肉。
然而,伊寶的家長也來了,Ťŭₘ是爸爸和安馨。
伊寶哭著一頭紮進爸爸的懷裡。
「爸爸,我以為自己的肉肉跑到了芽芽的碗裡才去夾的,我只是肚肚餓了想吃肉,爸爸不要不理我。」
那一天,事情查明了。
然而,事情變得更糟糕了。
幼稚園的老師臉色難看地說我脾氣不好,掀別人的飯碗。
媽媽和爸爸大吵了一架,質問為什麼安馨有個孩子,為什麼伊寶叫他「爸爸」。
安馨哭著鬧著要走,又暈倒了,被醫院查出來心臟病更嚴重了。
奶奶說媽媽沒有教好我,孔融都懂得讓梨,我為了一塊肉,這麼小心眼。
所有人都去醫院看望安馨。
只有媽媽陪著我。
我們倆大眼瞪小眼,都很抑鬱。
我深刻感受到了媽媽經歷過的孤立無援,百口莫辯。
我問媽媽:「媽媽,是不是因為我不好,爸爸才做了伊寶的爸爸?」
我更想問:媽媽,是不是我拖累了你,才讓事情變得更糟糕的?

3
媽媽愣了。
她俯下身子,扶著我的肩膀,滿目疼惜地鄭重回答我:
「不是的,是爸爸的錯,是他不該心軟欺騙伊寶,讓伊寶以為他真是她的爸爸,也不該安慰別人的女兒,丟下自己的女兒不管,你沒錯,是他的錯。我們不要繼續待在這裡了,我們回家。」
她立刻收拾東西,帶我回舅舅家。
舅舅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他看出了媽媽眉宇間的憂愁,說要替媽媽討個公道。
媽媽不讓他去。
可他說,他是哥哥,絕不會看著自己親愛的妹妹被人欺負。
他去了醫院,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和媽媽在舅舅家待了三天。
這三天,媽媽給我請了假,我不用去幼稚園。
我們陪伴著彼此。
看浮雲,看霜露,賞春華,也賞夜光。
這是生命裡難得的放鬆時刻。
三天后,舅舅回來了。
他神色憔悴,目光遲疑,開口便是讓人傷心的話。
「晚晚,你能不能讓讓安馨,她生病了……」
我驚愕地看著舅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媽媽也愣住了。
那天,媽媽讓我先回房間,自己待一會兒。
她和舅舅在書房裡大聲地爭吵。
沒多久,她面色鐵青地帶我離開舅舅家。
我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流浪,城市很大,卻找不到一處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路過花店,媽媽買了一束潔白的百合。
我們去了姥姥的墓園。
百合花獻給姥姥,媽媽在那裡肆無忌憚地淚流滿面。
她說:「媽媽,對不起,當初我該聽您的話的。」
我聽張姨說過媽媽和爸爸的愛情故事。
成熟穩重的霸道總裁和不諳世事的女大學生,兩個世界的人碰撞出愛情的火花,最終修成正果。
她很羡慕,說這是浪漫的愛情童話。
然而,童話都是騙人的。
僅僅六年,愛情就敗給了第三人。
我想說:媽媽,我們走吧,離婚吧,不要爸爸了。
可我說不出口。
我的嘴巴上仿佛有一個千斤頂,壓得我連呼吸都快呼不動了。
然而,媽媽主動說:「芽芽,如果我跟爸爸離婚,你跟誰?」
那一刻,我仿佛被救贖了。
那種壓制終於消失。
我被氣哭了。
我說:「我跟媽媽。」
媽媽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渾身都透著堅定。
她的確和爸爸提了離婚。
然而,爸爸並不當回事。
他說:「你別胡鬧,我要給安馨找心臟源,沒空理會你,你不要在這個時候生事。」
媽媽已經不想和他說話了。
她只丟下一句:「你簽字,我走人,沒有人願意來打擾你。」
她帶著我一起離開那個家。
可奶奶不肯放我走。
「芽芽是鬱家的子孫,你走可以,孫女留下。」
幾個保鏢強行將我和媽媽分開。
那一刻,我恨奶奶。
我抓,咬,踢,使勁地掙扎。
媽媽嚇壞了。
「芽芽乖,不要傷害自己,永遠不要傷害自己,媽媽不走了,媽媽再也不走了。」
我意識到,不行。
我不能成為媽媽的累贅。
我不鬧了。
「媽媽,再見!我會乖乖地等你回來。」
我快速地回了房間,趴在窗戶邊看著媽媽。
她在哭。
她擦乾了眼淚。
她抬頭看我的窗戶,我急忙縮了回來。
我躲在窗簾後面,心跳得像鼓擂。
等我再探出頭去。
媽媽走了。

4
我單方面地宣佈了和奶奶,爸爸的絕交。
我不搭理他們,拒絕和他們在一起。
我在幼稚園裡,也獨來獨往,反而伊寶因為嘴巴甜,很受歡迎。
她用了極短的時間就成了老師的寵兒。
但我不羡慕。
我想我是獨特的。
我能看到男女主,看到惡毒女配,她什麼都看不到。
我的世界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而且,需要討好才得來的愛,我不稀罕。
家裡,我唯一願意親近的人只有張姨。
她代替了媽媽的角色,會給我講故事,會安慰我,會在乎我的想法,也會偷偷地給我掖被角。
我午睡的時候,她抱著手機嘿嘿樂。
我睡醒了,悄悄躲在她身後,看她看什麼。
【明天的訂婚宴取消吧,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沒說分手,你沒資格離開。】
那時,我已經認了一些字,我連蒙帶猜地搞清楚了意思。
那一刻,我如獲至寶。
這多麼像爸爸和媽媽的故事。
「讀給我聽。」我道。
張姨嚇了一跳:「芽芽,你睡醒了?」
「讀給我聽。」我很固執。
張姨自然不能這麼幹。
她很努力地說服我。
然而,我絕食抗議。
張姨很心疼,她悄悄道:「這是我們的秘密,不可以告訴別人哦。」
我答應下來。
從那以後,我的睡前讀物表面上是《數星星》《喝月亮的女孩》……
實際上是《傻白甜上位記》《傅總的小甜妻》……
我聽了一本又一本。
發現他們的內核是相似的。
男主有權有勢,誤會女主,傷害女主,再幡然醒悟後,追回女主。
我似乎看到了媽媽將來的命運。
她和爸爸可能也要這樣糾纏。
但身為她的女兒,我感受不到希望,我只看到眼下的絕望。
沒幾天,媽媽回來了。
她神色晦暗,笑容勉強。
面對奶奶的冷嘲熱諷,媽媽麻木地應對,默不作聲。
後來,我才知道,爸爸搞掉了媽媽的工作,她找一份新工作,他就弄掉一份。
媽媽為了不連累別人,只能乖乖回來。
而那份離婚協議早就被爸爸扔進了廢紙簍裡。
媽媽像是關在籠子裡的獸,沒有人會尊重這樣一隻獸。
看見我,媽媽緊緊抱住我。
「芽芽,你還好嗎?」
「我很好,媽媽你好嗎?」
「我也很好。」
媽媽,你騙人了。
你明明過得很不好。
我聞到了你身上的味道,渾Ṫű⁼身上下都充滿沮喪的氣息。
我將一本關於逃妻的書鄭重地交在媽媽手中。
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我覺得裡面有一些做法,或許能幫到媽媽。
媽媽看了,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芽芽,你在擔心媽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很想安慰她,不是,我是希望你快樂。
然而,門開了,爸爸進來了。
他眼睛一下子就瞄到了那本書。
「宋晚晴,你給孩子看這種書?」

5
「是我給媽媽的!」我張開手護住媽媽,「不許你欺負媽媽。」
媽媽說:「不許你吼孩子。」
爸爸看看媽媽,看看我,神色微冷地關上了門。
他好奇怪。
我們這麼對他,他竟然沒有發火?
我覺得爸爸也不是不可救藥,不能只改造媽媽,不改造爸爸。
我用自己的零花錢讓張姨買了很多書:《如何做一個好丈夫》《忙爸爸,好爸爸》《做個好丈夫的 9 大準則》……
我將這些書擺在書房,等在門口,等爸爸進門後,我拉著他的手去了書房。
他有點受寵若驚。
這段時間,我一直不理他,更別說拉他的手。
他整個人都溫柔下來,抱起我去了書房。
然後在書房裡看到了那些書。
他忍不住笑了。
他親親我的額頭:「是你買的,還是媽媽買的?是爸爸不好嗎?」
我紅了眼睛,許許多多的委屈湧上心頭。
爸爸手足無措,他慌張地給我擦眼淚。
然後,給我道歉:
「對不起,芽芽,對不起,是爸爸錯了,爸爸不該忽視你和媽媽。」
他認真地去看那些書,努力學著做一個好爸爸,也試圖向媽媽解釋:
「伊寶是安馨被人強暴後生下來的,她身體不好,無法照顧伊寶,也不想再看見她,所以把她扔給保姆照顧。伊寶很可憐,沒有安全感,所以我才假裝是她的爸爸。」
媽媽柔軟了下來,但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
「你可以告訴我,而不是瞞著我,等我自己去發現。伊寶是可憐,但那些可憐不是我造成的。而且你讓芽芽看到了這些,她的心靈受到了傷害。」
爸爸不說話了,他神色複雜地「嗯」了一聲。
「以後不會了,以後什麼都不瞞著你。」
他們在一點點變好,好像回到了當初。
但物極必反,樂極生悲。
沒多久,安馨從醫院回來了。
爸爸親自去接的她。
前一秒,她還言笑晏晏,後一秒,看見媽媽就變了臉色。
「宋明澤是你什麼人?你是不是他的妹妹?讓我走,我不要和強姦犯的妹妹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6
媽媽如遭雷擊。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她是真心打算重新接受安馨的,她甚至為了讓安馨住得舒服,將她的房間佈置得格外溫馨。
但現在,那層勉強維持著平衡的遮羞布被扯了下來。
爸爸有點生氣,蹙著眉,罕見地維護了媽媽。
「晚晴不知道這件事情。」
安馨哭得很無助。
「我要離開這裡,我要出國,我再也不回來了。」
掙扎之下,她捂著心口面色慘白地倒了下去。
爸爸急了。
他脫口道:「晚晴,你先出去。」
媽媽面色慘白地離開,踉踉蹌蹌,狼狽如喪家之犬。
後來,張姨告訴我:情感是一道選擇題,被放棄的那個一定是不重要的。
原來如此。
原來媽媽對爸爸來說並不重要。
那他們為什麼要結婚?
為什麼要口口聲聲說因為愛情才生下了我呢?
過了許久,我才大概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多年前,安馨誤入酒店房間,被中了藥的舅舅強暴。
事後,她傷心逃離,卻意外懷孕,又因為心臟病無法打掉孩子,被迫生了下來。
那天,在醫院見到舅舅,她才知道當年強暴她的人居然是媽媽的哥哥。
奶奶對安馨心疼得不得了,給她送珠寶,送房子,送錢,讓她千萬要想開一點,做錯事的是別人,不是她,讓她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爸爸也很愧疚,他拒接了媽媽的電話,發短信讓她先不要回來,以免刺激到安馨。
只有我冷笑一聲:「做親子鑒定了嗎?」
那一刻,空氣中仿佛有人按住了暫停鍵。
他們驚愕地看著我,旋即目光逐漸變得冷淡,下意識地忽略了我的話。
而我再次說不出話了。
我心裡雖有氣惱,但也不算全無收穫。
因為劇情的阻止,反而證實了一件事情:伊寶很可能根本就不是舅舅的孩子。
不然,劇情不會又將我禁言。
我去了幼稚園,主動和伊寶示好,說給她紮小辮子。
她將信將疑:「我才不上你的當,媽媽說你是壞孩子。」
我忍著氣,小聲道:「爸爸說,如果我不和你做好朋友,就不理我了。」
伊寶高興壞了:「你爸爸不要你咯!以後他就是我爸爸啦。」
她太興奮,說得很大聲,這句話很多人都聽到了。
證據到手!
我一把薅住她的頭髮,一拳打到她臉上。
後來的事情很混亂。
她在哭,我在偷偷將薅下來的頭髮裝兜裡。
最終的結果依舊是叫家長。
爸爸來了。
伊寶撲進他懷裡哭訴。
而我則站在那裡,目光怨恨地盯著他。
爸爸被刺激到了。
「鬱品藍,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大概太憤怒了,居然叫我的大名。
我冷冷道:「她說,我爸爸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爸爸啞然。
他試圖和伊寶溝通,但伊寶只會哭著說自己好痛,好難受。
這點跟她媽一模一樣,靠著裝虛弱來騙取別人的同情。
爸爸能問出來個鬼。
老師讓我們先回家,自己內部解決,畢竟這一次是伊寶理虧,而我們又是一家人,他們也不好插手。
但我拒絕和爸爸回家,而是讓老師打電話給舅舅,我要回舅舅家。
很快,舅舅來了。
他看見伊寶,連道都走不動了。
那滿目激動,分明是在伊寶的身上找和自己相似的部分。
有病,竟然主動給自己找綠帽子戴。
我伸手讓他抱抱我,然後,在他彎腰抱起我時,毫不客氣地抓住了他的頭髮。
「你為什麼幫著壞女人欺負媽媽?你好壞!你不是我舅舅。」

7
我抓得很緊,死死不鬆手。
舅舅慘叫著,卻心虛得不敢硬拽我。
直到爸爸給了我一耳光。
「鬱品藍,你不要發瘋!」
我的臉很疼。
我松了手。
我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那一刻,我不希望他是我爸爸。
如果媽媽對待愛情的態度奔放一點該多好,如果她沒有喜歡上爸爸該多好。
那麼,我就不會是爸爸的女兒,就不會攪入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中。
爸爸生平第一次打我。
他後悔了。
滿眼疼惜,顫抖著嘴唇:
「芽芽,不可以這樣!」
他想摸我的頭,我擋開他的手臂。
「你不是我爸爸!」我冷冷道。
「芽芽!」他聲音虛弱,仿佛被我傷得很深。
真賤!
明明傷人最深的是他,偏偏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
我隨著舅舅回了他家。
他試圖向我道歉。
我冷冷道:「你欠了別人的,卻用我媽媽抵債,你和我爸爸一樣壞。」
他啞口無言,看著我仿佛像看一個陌生人。
我進了房間,將他關在門外,然後打電話讓奶奶將張姨送過來。
奶奶立刻答應。
我在她那端的電話裡,聽到了伊寶的聲音。
她興奮地說:「我可以住這裡嗎?我以後都可以住這裡嗎?奶奶,爸爸,你們真好!」
呵!
怪不得答應得這麼痛快呢。
怕我回去刺激到伊寶嗎?
可真是善良的一家人,為了養孫女,犧牲親孫女。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張姨到來後,我請張姨將頭髮拿去鑒定。
她遲疑了。
「芽芽,這樣不行。」
「張姨,你不懷疑嗎?」
張姨也懷疑。
她咬咬牙說:「那我去查。」
她帶著樣本,悄悄去了鑒定中心。
然而,到了取結果的那天,拿到的卻是確定親子關係的報告。
我蒙了。
怎麼會這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伊寶怎麼可能真的是舅舅的孩子?
那劇情為什麼要阻止我啊!
張姨也很失望。
她無奈道:「芽芽,看來天命就是這樣的,實在沒辦法了。」
天命嗎?
我想起了媽媽頭上的「女主」,爸爸頭上的「男主」,安馨頭上的「惡毒女配」,還有我被禁言的那些憋屈時刻。
我不相信天命!!!
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
沒過多久,爸爸來接我回去。
他問我以後能不能和伊寶好好相處。
伊寶,伊寶,又是伊寶。
那一刻,我強烈地和媽媽共情了。
明明他是我的爸爸,為什麼要疼愛別的小女孩,還下意識地將我放在了強勢的霸淩者的位置?
明明他是媽媽的丈夫,為什麼卻心疼別的女人,強迫媽媽向別的女人低頭?
對他來說,我和媽媽到底是什麼?
是體現他的霸道、尊貴、說一不二的工具嗎?
我關上了門。
「你不是我爸爸!」
我知道這句話是紮在他心口的刀子。
他滿臉受傷。
「鬱品藍!」
我充耳不聞。
那一刻,我的心裡好像有一顆惡魔種子在生長,我非常非常迫切地想要傷害他。
只有傷害到他,我心裡才痛快。
晚上,張姨繼續給我讀霸總的小嬌妻文。
我打斷了她。
「張姨,我不想聽了。」
這些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媽媽。
我換了一個方向,開始讓張姨給我讀很多別的書。
我聽得很雜,感覺這本書不對,就換下一本。
張姨也不厭煩,她心疼我小小年紀就活得像個沒爸沒媽的孩子,總是很縱容我。
我聽到《簡愛》這本書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
這個女人,有點兒東西。
後來,我又聽到了《傲慢與偏見》,我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這個可以,媽媽應該看這個。

8
過年的時候,一個風雪天。
媽媽敲開了舅舅家的門。
她來接我。
跟在她身邊的還有一個男人,我在那個男人的頭上看到了幾個字:深情男配。
我見怪不怪了。
每個女主身邊都有喜歡她的男二。
男人叫傅正深,眉眼溫柔,清雅俊逸,不像爸爸眉目深邃,長得很有攻擊性。
他彎腰問我,態度很有禮貌、很尊重人。
「芽芽,今年和叔叔一起過年好不好?」
我想答應。
媽媽拒絕了。
「正深,不用了,謝謝你送我過來。」
舅舅走出來,他滿面愧疚,讓媽媽留下來過年。
媽媽冷冷道:「不了,我自己買了房子,以後芽芽和我一起住。」
舅舅很尷尬:「對不起,晚晚。」
媽媽轉身就走。
她走得很帥。
舅舅想叫她,卻又張不開嘴,只能呆呆地看著我們離去。
我對媽媽說:「其實,我覺得舅舅比爸爸好一點兒,舅舅知道伊寶是他的女兒,就一直想要將伊寶接回來,在媽媽和安馨之間,他選了安馨。舅舅做得像一個丈夫,也像一個爸爸。雖然他對我們很壞。」
媽媽頓住了。
她抱緊我。
大概是悟了。
這恐怕才是一個正常的丈夫和爸爸該做的事情,相信和守護自己的妻女。
爸爸和舅舅比,更糟糕,更惡劣。
因為他總是在委屈我們,成全他自己的情義。
傅正深送我和媽媽回房子,在門口卻遇見了爸爸和安馨。
媽媽變了臉色。
爸爸也變了臉色。
安馨小聲道:「嫂子,你們這是……傅先生以前是不是追過你啊?你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她是懂得點火的。
媽媽不好罵,我卻回罵:
「你和爸爸在一起就是兄妹情,傅叔叔和媽媽在一起就有問題,你的腦子裡都是有色垃圾。」
安馨張著嘴,一臉震驚的樣子。
很快,眼淚就一滴一滴地掉下來,看起來好可憐。
「嫂子,我今天做了很久的思想準備,才決定放下過去和你好好相處,可你唆使一個小孩子罵我,實在太過分了。對不起,我無法接受你。」
她跑了,跑得跌跌撞撞,我見猶憐。
爸爸卻並沒有追她,而是對傅叔叔冷聲道:「我有事情要和我太太說,請你先離開。」
傅叔叔並不看他,反而看向媽媽。
見媽媽點頭,他才輕聲道:「有事隨時和我打電話。」
他準備離開。
我小聲對他道:「傅叔叔,我能和你一起走嗎?我不喜歡爸爸,我想和你在一起。」
傅正深笑了,笑得很開心。
爸爸的臉黑透了,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傅叔叔抱起我時,我對爸爸正色道:「安馨剛才說錯了,媽媽沒有教我怎麼說,是我自己非常厭惡安馨和你,你不是一個好爸爸,也不是一個好丈夫,但你是安馨的好哥哥。」
傅正深倒吸一口氣,大概第一次發現我這麼伶牙俐齒。
而爸爸如遭雷擊,呆呆地看著我,滿目悲憫。
媽媽卻一點兒也不憐憫他,她打開房門,淡淡道:「有什麼想說的,儘快說吧,大過年的,我不想和你吵。」
我和傅正深等在外面。
他陪我堆雪人,放煙花,牽著我的手在雪地裡踩腳印。
他會是一個好爸爸。
但我聽了那麼多的小說,男二很少有上位的。
而且,我也不希望媽媽未來輾轉在一個個男人之間。讓男人掌控命運,就是悲劇。
她應該像書裡真正的女主角那樣,有思想,有能力,也有趣味地去過自己的人生。
我問傅正深:「你喜歡我媽媽什麼呢?」
傅正深笑了:「你媽媽很好,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子,如果有一天,你媽媽離婚了,我追她好不好?」
我正要回答。
他的電話響了。
他看了一眼,臉色明顯變黑。
我心生警惕。
許多男二都有一堆爛桃花,我不知道傅正深是不是例外。
傅正深掛斷了電話,他沉默了很多。
我也沉默著不想說話。
看來,傅正深不是例外。
沒多久,爸爸怒氣衝衝地下樓了。
他看我一眼,冷冷道:「鬱品藍,跟我回家。」
媽媽緊跟著下樓,緊緊護住我:「芽芽和我在一起,請你離開!」
他們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爸爸臉色青寒:「之前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心慈手軟,現在,你後果自負。」
媽媽怒斥:「鬱震霆,不要耍手段,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爸爸冷著臉上了車,車開得又快又猛,絕塵而去。
「法外狂徒」幾個字我算是知道長什麼樣了。
我問媽媽:「你喜歡爸爸什麼呢?」
媽媽答不出來。
良久,她說:「都過去了。」

9
我和媽媽住在一起,我們都迫切地希望過上平靜的生活。
我們仔細想了又想,這種平靜的生活竟然是指沒有爸爸、奶奶、安馨,甚至也沒有舅舅的生活。
她為我轉了一個幼稚園,沒有原來的好,但離家近,老師也很溫柔。
她很努力工作。
她開了一家設計工作室,她有才華,開始在業界嶄露頭角。
但她的心情卻並不見得愉悅。
因為舅舅的公司被針對了。
舅舅扛不住了,才來找媽媽。
他靠著車,一口一口地吸著煙,頭髮亂糟糟的,神情頹廢萎靡,估計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
看見媽媽,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眸色很快暗淡下去。
「公司被鬱震霆針對了,損失了好幾個單子,裡面有你的一部分股份,跟你商量一下,該怎麼辦?」
「你打算怎麼辦呢?」
舅舅不說話,似乎在下決心。
「和鬱震霆認個錯吧,孩子不能沒有爸爸的,對不對?」
媽媽被震住了。
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硬是忍著沒有掉下來。
她伸手一巴掌打在了舅舅的臉上。
「宋明澤,你讓我感到噁心!」
虐文女主罵人都不會罵。
我端了一盆水,喊了一句「媽媽讓開」,就將水從樓上潑了下去。
水淋了舅舅一頭。
他的目光變得陰鬱,狠狠地瞪著我。
「鬱品藍,你有沒有家教!」
「你是個外人,你管不著!」
「你給我下來,你上次欺負伊寶我沒有說話,這次看我不收拾你。」
他要衝上樓。
媽媽伸手攔住了他。
「宋明澤,你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暗戳戳地轉移資產,想把我從公司踢出去,看把我踢不出去,又找人悄悄買我手裡的股份。是想把我手裡的東西送給安馨當聘禮嗎?」
我沉默了。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這麼多事。
媽媽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啊。
她竟然什麼都沒說。
舅舅臉色鐵青,羞愧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
看來,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地道。
他冷聲道:「這是我們欠安馨的,我害了她一輩子,你害得她心臟病病發,長期待在醫院,不僅僅是你手裡的股份,我手裡的股份也會賠給她一部分,之前不想和你明說,怕傷害你,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再沒什麼好隱瞞的。宋晚晴,我們欠安馨的,我們要賠給她。」
「你瘋了嗎?這是爸爸留給我們的唯一財產,是爸爸和媽媽辛辛苦苦打拼來的。還有,我不欠安馨的,我不欠她的!!!」
媽媽快要氣死了。
她很少失態,但這次是徹底的歇斯底里。
舅舅動了她的底線。
舅舅冷笑一聲。
「你就是這樣死不悔改,你敢說,當年不是你逼安馨出國?不是你害得她摔下樓導致心臟病病發?不是你指使芽芽欺負伊寶,想把她趕出鬱家?還有,她上次出車禍,難道不是你指使的?」
媽媽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她捶打著舅舅的胸口,發洩著自己的怒氣。
「宋明澤,你是傻子嗎?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郁震霆懷疑我,連你也懷疑我?你是我哥哥,你憑什麼相信別的女人,不相信自己的親妹妹,就憑她和你睡了一覺……」
「啪」的一聲。
宋明澤給了媽媽一個耳光。

10
整個世界都靜了。
宋明澤冰冷道:「不許你侮辱安馨!宋晚晴,你和你女兒一樣沒有教養!」
媽媽呆呆地看著他,連眼淚都不掉了。
她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宋明澤,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的心好疼。
我尖叫著沖下樓,對著宋明澤拳打腳踢。
「不許你欺負我媽媽!」
誰都不許欺負我媽媽。
他一把將我掀倒在地,媽媽急忙拽住我,卻被強大的力量衝擊著,和我一起摔在地上。
她的手臂護住我的腦袋,自己的腦袋卻撞到了地上。
「宋晚晴,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股份賣給我,我把股份送給安馨,郁震霆自然會收手,這樣你還有一點兒錢拿。
「還有,回到鬱家去,給安馨道歉,你不要再針對她,我會迎娶安馨,她也不用再看你的臉色,這樣對誰都好。」
他看也不曾再看我們一眼,轉身上了車,快速離去。
我爬起來,用盡力氣去扶媽媽。
卻摸到了一手血。
我嚇住了。
媽媽說:「芽芽乖,媽媽沒事。」
她掙扎著起來,卻一下子又摔在地上,暈了過去。
那一天,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我哭著給傅正深打電話。
他迅速過來,將媽媽抱起來,帶去醫院。
等一切都安頓下來。
我才發現自己的腳腕腫了,腫得已經走不動道。
但當時,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傅正深抱著我,心疼地掉眼淚。
「芽芽受苦了,以後受傷了,要第一時間告訴大人,不可以自己忍著。」
我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沒有。
我在想,我是不是錯了啊?
我是不是錯了啊!
為什麼我明明想幫媽媽,事情卻越來越糟糕了呢?
為什麼篤定有一個好的結局,但過程卻這麼地疼痛呢?
我救不了媽媽。
書也救不了我和媽媽。
虐文女主似乎逃不開劇情的控制。
我輕聲道:「傅叔叔,要是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嘁!」一聲冷笑傳來。
我抬頭去看,便看到一個小男孩冷笑道:「他當爸爸也沒什麼好的。」
小男孩大概十歲,手裡拎著一個保溫飯盒,他斜靠在門上,目光冰冷地盯著傅正深。
傅正深變了臉色。
「你怎麼在這裡?」
「不用你管!」
「傅淮,不要沒禮貌!」
「我有媽生,沒爹教,的確不如別人有禮貌。」
小男孩恨恨地盯著我,那是一種覺得我搶了他爸爸的眼神。
我想,當初我盯著伊寶的眼神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那一瞬間,好沒意思。
男孩明顯比我大得多,又姓傅,又這麼恨我。
按照霸總小說的套路,大概率是傅叔叔年輕時不小心造的孽。
如今那孩子找上門來了,而傅正深還在追求我媽媽。
以虐文小說的尿性來看,對方大概不會報復傅正深,反而會報復在媽媽身上。
真倒楣!
以後再也不能輕信於人了。
這世界大概是一個巨大的陷阱,一不小心就會掉到坑裡。
我冷冷道:「傅叔叔,謝謝你,但以後不要再聯繫了,我不希望任何人找媽媽的麻煩,我媽媽是無辜的,誰也別想傷害我媽媽。」
傅正深有點尷尬,他歎了一口氣。
「這件事情有點複雜,你們好好休息,我空了再過來,我會把事情處理好的。」
他帶著小男孩離開,小男孩不情不願,卻還是跟上他的步伐。
那種感覺我熟悉,想親近,又怕丟面子,不願拒絕,又彆扭地不想離開。
他一定很渴望親情吧。

11
我聯繫了張姨,讓她悄悄過來,給媽媽辦理了轉院手續。
張姨果真來了。
她țű₃將我抱在懷裡,心疼得直掉眼淚。
看到媽媽,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他們太不是人了,怎麼能這麼欺負你媽媽!」
是啊,他們真的不是人。
他們怎麼能這麼欺負自己的妻子和妹妹,就為了成全他們的男人氣概嗎?
通過踐踏一個人的自尊來成就他們自己的男性尊嚴,這是一種非常非常下賤的行為。
我為自己曾經分別叫過那兩個人「爸爸」和「舅舅」而感到羞恥。
張姨快速地幫媽媽辦理了轉院。
我很想將傅正深的事情告訴媽媽。
但張嘴的瞬間,又說不了話了。
我冷笑著看著窗外的天空。
這破老天,大概是個軟腳蝦吧,逮著女人欺負,真是軟蛋。
媽媽醒過來後,沉默了很多。
張姨請了假,專門照顧媽媽。
她經常當著媽媽的面,給我讀《傲慢與偏見》,這或許是一種暗示。
媽媽靜靜地聽著,眼神愈加地堅毅。
——「女人往往會把愛情這種東西幻想得太不切實際。」
——「一個人僅僅因為軟弱無能或優柔寡斷就完全可能招致痛苦。」
——「愛是摒棄傲慢與偏見之後的曙光。」
我感受到她在寧靜之中慢慢滋生的力量,心裡生出了一股希望。
或許,媽媽可以掙脫劇情呢?
或許,我們能贏呢?
出院那天,張姨高高興興地幫我們辦理了手續。
然而,在門口打車的時候,一輛車停在了媽媽面前。
車窗打開,露出鬱震霆冰冷的臉。
他冷冷道:「上車!」
媽媽不理會他,而是換了一個地方。
鬱震霆不再說話,他將車開走了。
但很快,張姨的電話響了,她滿面驚愕,不知所措得手機差點兒都掉了。
電話裡,清晰地傳來鬱震霆的聲音。
「你被開除了。」
媽媽接過電話。
「鬱震霆,你非要我回去嗎?」
「你愛回不回。」
「好,我回去,我給你道歉,給安馨道歉,然後我們離婚,你滿意了嗎?」
「呵,你這麼想得開?那就跪著道歉。」
電話被掛斷了。
張姨快哭了。
「晚晴,別回去,那裡不是人待的地方,反正我都要辭職了,我這樣的金牌保姆,別人搶著要。」
我和媽媽卻知道,不是這樣的。
金牌保姆很缺,但雇得起這樣保姆的人家也都是一個圈子的。
為了一個保姆,得罪郁震霆,對他們來說,並不划算。
媽媽抱了抱張姨。
「姐,跟我一起回去吧,沒了你,芽芽就要受欺負了,除了你,我誰也不放心,你別管我怎麼樣,照顧好芽芽,你就是我一輩子的姐姐。」
張姨哭了。
媽媽也哭了。
我也哭了。
我們打了車,帶著一股赴死之心回了老宅。
然而,回到家,是空洞洞的房子。

12
郁震霆帶著奶奶、安馨、伊寶去參加拍賣會了。
那天晚上的新聞裡有一條是他豪擲一億拍下了一條絕世珍品寶石項鍊。
那條項鍊戴在安馨的脖子上。
她笑得燦爛,像一朵絢麗逼人的富貴花。
而伊寶被稱為「最美小千金」,一雙純潔無辜的大眼睛,收穫了一眾粉絲。
世人都在稱讚鬱震霆,說他是絕世好哥哥。
挺貼切的。
反正他這輩子是得不到「絕世好丈夫」和「絕世好爸爸」的榮譽稱號了。
他們回到家熱熱鬧鬧地,連傭人都仿佛活了過來。
我和媽媽安安靜靜地待在房間裡。
安馨卻並不想放過我們。
她來敲門。
「嫂子,出來吧,我給你帶了禮物,這條項鍊是我特意拍下來送給你的,你看你喜歡嗎?」
媽媽開了門。
安馨背對著鬱震霆他們充滿惡意的笑,她用細若蚊蚋的聲音道:
「三百萬呢,便宜你這個賤人了,不過,你老公給我買了一個一億的,怎Ťŭ̀₎麼算我都不虧。趕緊戴上吧,不然,他又該生氣,說你欺負我了。」
媽媽面色慘白。
她滿目怒火,卻無法發洩。
畢竟,安馨說的是真的。
她敢拒絕,鬱震霆就敢生氣。
他是頭豬,沒腦子。
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哇哇地哭了。
「求求你不要欺負我媽媽了,我媽媽不是賤人,求求你不要小聲罵我媽媽,你要罵就大聲罵我吧。」
安馨有一點兒慌張,她面色鐵青,咬牙切齒。
鬱震霆沖了過來,他一把將我拉了起來,狠狠地瞪著媽媽。
「你怎麼這麼下作?教她這樣說謊,栽贓陷害別人。」
媽媽冷笑一聲:「是啊,我這麼下作,你不是也很下賤?求著要我回來。」
「宋晚晴,你以為我不能將你怎麼樣?你不要太過分!」
「後悔了?那離婚啊!離了我,正好可以娶你的好妹妹。」
鬱震霆面色鐵青地舉起了巴掌。
我像小牛犢一樣地沖出去撞開他,他踉踉蹌蹌地退開幾步,冷冷吩咐道:
「將小姐帶出去,關禁閉。」
幾個傭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我抱起來。
媽媽想要護住我,卻被鬱震霆狠狠地拉住手腕。
我想哭鬧掙扎,但很快,我想到上一次哭鬧的下場。
我強忍住淚水,抱住了傭人的脖子,對媽媽道:
「媽媽,別擔心,我會乖乖聽話的,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照顧好自己。」
加油!
我輕輕地做著口型。
媽媽哭了。
鬱震霆摟著她,摟得很緊很緊,所以沒看到安馨毒蛇一樣的目光,恨恨地盯著媽媽。
我心裡想。
傻逼鬱震霆,你有本事回頭看一眼啊!
看一眼你就該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瞎。
可他沒有。
他全身的力氣都在媽媽身上。
他看起來明明很愛。
可為什麼偏要傷害?

13
我和媽媽被隔離了。
我見不到她,她也見不到我,只有張姨求了奶奶來照顧我。
可她也沒有媽媽的消息。
媽媽仿佛被囚禁了,在外界消失了一般。
我回到了原來的幼稚園。
沒有人歡迎我。
老師、同學都不喜歡我。
我也不需要他們的喜歡。
宋明澤有時候會來接伊寶。
伊寶向我炫耀著她的獲寵。
可我並不羡慕她,我覺得她很蠢。
小時候爭搶炫耀爸爸的愛,長大了估計也是要炫耀另一個男人的愛。
這樣的人,大概把自己當寵物,沒把自己當人。
但我把自己當人。
如果有人愛我,我當然很高興。
沒人愛我,也沒關係,我會自己愛自己。
但她恐怕一輩子都學不會。
我總覺得自己可以看到她將來的命運,或許是另一個她媽媽,也或許是另一個我媽媽。
總之,都是悲劇。
宋明澤有時候看著我欲言又止,但我不等他靠近,就會讓他滾。
久而久之,他見我如陌生人,我見他也是。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個月。
有一天,上課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很心慌,心慌得讓我總覺得有大事發生。
我不顧一切地沖到門口,卻被老師捉住,一把抱住。
我淚眼蒙矓地哀求老師。
「老師,我要回家,給鬱震霆打電話,我想回家,我想要媽媽。」
「芽芽,你哪裡不舒服嗎?告訴老師,老師幫你。」
「我要回家,我媽媽可能出事了,老師,求求你給爸爸打電話。」
「爸爸」兩個字說出口,讓我有一種深深地背叛了媽媽的羞恥感。
但為了媽媽,我可以忍受。
老師猶豫了一下,打了電話。
然而,電話沒人接。
她打了一遍又一遍,但電話總是被人掛斷。
她不敢自作主張,只好帶我去醫務室。
我假裝乖巧,趁著她和醫生溝通的工夫,打了張姨的電話。
張姨很快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傅正深。
傅正深帶著我去了一個醫院,媽媽躺在病床上,她頭上裹著紗布,身上纏著繃帶,昏迷不醒。
傅正深讓張姨好好照顧我,接著便和爸爸打了起來。
「你個人渣、畜生,你怎麼能這樣對晚晴?!」
鬱震霆也毫不猶豫地還手。
「我老婆用不著你一個外人來管。」
兩個在商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在醫院裡互相打來打去,互相揭對方的老底。
我這才知道,有人綁架了安馨和媽媽,逼郁震霆做抉擇。
郁震霆選擇了安馨,媽媽被推下了大海。
而安馨失蹤了。
在鬱震霆看來,他選擇守著媽媽,讓別人去找安馨已經是仁至義盡的表現。
而傅正深也不乾淨。
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和鄰家姐姐睡了一覺。
對方睡了他,就出國了,在國外悄悄生了一個孩子。
她本來想靜悄悄地將孩子養大,不巧,自己得了癌症。
不得已只能聯繫傅正深,讓傅正深照看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傅淮。
郁震霆質問傅正深,既然已經有了一個那麼大年紀的孩子,還有什麼資格來追求媽媽。
我讓他們滾出去打。
他們都好吵。
他們都好噁心。
他們都沒有資格出現在媽媽面前。
他們終於安靜了。
其後許多天,我日夜守在媽媽身邊,我像一隻獅子,不允許他們任何人靠近媽媽。
鬱震霆想再次將我關起來。
我拿起水果刀,一下子劃在手腕上。
「你不怕我死,就將我關起來。」
他很受傷,紅著眼睛。
「芽芽……」
「走開!」
他說:「對不起。」
我背過身去,感到了一股起雞皮疙瘩一般的噁心。
14
後來,他們都不來了。
媽媽也醒了。
看見我,她笑了。
「辛苦芽芽了。」
我說:「不辛苦。」
辛苦媽媽了。
要不是為了我這個把柄,估計媽媽也不會受這個氣吧。
虐文女主逃不開劇情。
是不是我死了,媽媽就可以逃開了呢?
我想這個問題,有時候會想得出神。
媽媽能動了的時候,很喜歡揉我的腦袋,親我的小臉蛋。
她一遍遍地誇我。
「媽媽的小芽芽真棒,怎麼會有這麼勇敢的小姑娘?以後長大了一定勇敢又堅強。」
「啊呀,小芽芽真厲害,這麼難的字都認識,學習能力太強了,以後長大了一定有才華,有能力。」
「哇,小芽芽都能自己照顧自己啦,動手能力好棒,看到你這麼棒,媽媽真的太開心啦。」
我心裡的陰霾被驅散了許多。
甚至升起一股隱秘的驕傲。
我這麼棒,總能戰勝這破劇情的。
媽媽只要等我長大,等我再長大一點。
她勸我返回幼稚園。
「芽芽,要學本事,長大了才能離開家,去很遠的地方,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我去了。
然後,後悔去了。
那一天,我心神不寧。
第二節課的時候,我跟老師說,我要回醫院。
老師目光深深地看著我。
這一次,她沒有猶豫。
她撥打鬱震霆的電話,照樣沒有打通。
她請了假,打車帶我去醫院。
然後,便看到醫院下面圍了一群人。
媽媽坐在窗戶邊,窗戶已經被砸碎了。
她的身後能看到晃動的人影,也能看到鬱震霆驚慌失措的臉。
他驚恐地喊著什麼。
媽媽一個字也沒有回應。
她看到了人群中的我,反而驚慌了一下,但很快她笑了。
她看著我,張張嘴說了什麼。
然後,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咚」的一聲巨響。
老師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一片刺目的白……
15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說不了話。
我對所有人的話,都沒有反應。
我木愣愣地只認得張姨。
鬱震霆試圖和我說話,但張姨一把推開了他。
「郁先生,你要是真的為了芽芽好,就不要再來打擾她。」
「如果不是我爭取不到芽芽的撫養權,我會讓你一輩子都見不到她。」
那一刻,她像這個家真正的主人。
而鬱震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紅著眼睛,踉踉蹌蹌地走了。
他看起來有點可憐。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內心覺得他好下賤,還有點噁心。
我問張姨。
「那個人是誰啊?」
張姨冷冷道:「一個陌生人。」
我:「哦!」
張姨照顧我吃飯、睡覺、讀書、玩遊戲,我們一步都不出門。
但家裡總是亂糟糟的,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爭吵聲傳進來。
他們似乎在針對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帶著孩子天天都來哀求,讓那個叫鬱震霆的男人放她一馬。
她說,她知道錯了,求求他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給她們母女一條活路。
鬱震霆卻總是很無情地叫囂著,要讓她們付出代價。
我好奇地問張姨這是怎麼了。
張姨卻總是撇撇嘴,不屑道:
「渣男和綠茶,活該遭報應。孩子死了,知道奶了;鼻涕流到嘴裡,知道甩了,一群下賤人。」
哦!
原來他們是壞人啊。
那不關我的事了。
有一天,張姨趁著沒人,帶我下樓去轉轉。
一出去,一個女人一下子從僻靜的角落裡沖出來,跪在我面前。
她不僅自己跪,還拉著她身邊的小女孩一起跪。
「芽芽,我們錯了,求求你,讓你爸爸放過我和伊寶好不好?我去國外,以後再也不打擾你們的生活了,求求你去說說情吧。」
張姨驚叫著護住我,讓她們滾開。
我好奇地從她身後探出腦袋來,問道:「你是誰啊?」
那個女人可憐巴巴的臉上浮現一絲惡意和高興,卻又被她死死地憋住,一時間顯得格外怪異。
「你真的失憶了嗎?」
我感受到她暗藏的興奮和嘲諷,覺得挺沒意思的。
我不想和一個聽不懂話還幸災樂禍的人說話。
我乖乖地跟著張姨離開。
那個女人還想撲上來,卻被沖出來的保鏢死死按在地上。
鬱震霆從遠處急匆匆地下了車,向我跑過來。
「芽芽,你沒事吧?」
我趴在張姨的肩膀上,不看他。
「姨媽,我困了,我想回家,這裡好吵啊。」
鬱震霆停了腳步,回頭看著安馨,冷冷道:「讓她閉嘴!」
安馨的下巴立刻被人卸掉了,她驚恐地淚流滿面,連伊寶的嘴巴裡都被塞了一個布團,她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挺沒意思的。
我閉上眼睛,很快進入了夢鄉。
後來,安馨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她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那個叫作奶奶的女人,每天都在我面前晃悠,每每都用疼惜的目光看著我,讓我多吃點、多喝點。
她好煩啊!
但張姨好像受制於人,臉色難看至極,卻不敢反駁那個女人。
我只好自己上手,讓她懂得自己很煩人的道理。
她說的吃的,我一口都不動,哪怕我已經夾起了那個菜,我依然會在她開口後,將菜放了回去。
幾次之後,她意識到我的針對,流著淚。
「芽芽是在怪奶奶嗎?奶奶那時候真的不知道啊!奶奶不知道你媽媽……」
「老夫人!別說了,醫生說過了,芽芽現在的情況不適合聽這些。」張姨急忙打斷她。
老太太閉了嘴,暗自垂淚。
可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只是覺得她好煩啊。
不能回自己的屋裡靜悄悄地哭嗎?
她哭出來是指望我同情她、安慰她嗎?
抱歉哦。
我不喜歡安慰別人,更何況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老太太。
16
沒多久,老太太被送回去了。
聽說走的那天,她和鬱震霆吵了一架。
她對鬱震霆說:「芽芽已經廢了,為了郁家的未來,你都應該再生一個,我不管你是用什麼法子,總之,再弄一個孩子出來。」
郁震霆冷冷地看著她,毫不留情道:「媽,你年紀大了,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如果不是你弄了一個養女出來,今天這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晚晴也不會……」
「閉嘴,不要再提那個女人的名字,她死了,死了就是死了,那樣沒福氣的女人註定做不了郁家的兒媳婦。」
「送老夫人去鄉下,以後再也不要回來了。」
「鬱震霆,我是你媽!」
「媽,你該走了。」
老太太是被人架出去的。
她滿臉震驚,又不敢置信。
我趴在窗臺上看著她像一隻小雞崽子一樣掙扎,覺得好有趣。
不過……
「晚晴是誰?」我回頭問張姨。
張姨嚇死了。「芽芽別亂動,從窗戶那裡下來。」
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我很奇怪,卻還是乖乖聽話地下來。
她緊緊抱著我,仿佛抱著失而復得的寶貝。
隔天,別墅裡所有窗戶都被鐵柵欄圍住了,像是監獄。
我不高興。
那天,我意興闌珊,睡得很早。
但半夜,我被一陣壓抑的哭聲驚醒了。
我悄悄走了出去,在書房門口,看到鬱震霆在哭。
他手中捧著一個本子,哭得很傷心。
「晚晴,對不起……
「我沒想傷害你,我以為安馨是因為我才被人侵犯的,我只想補償她,沒想過要虧欠你。」
他哭累了,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悄悄走進去,看到他手裡是一本筆記本。
我將筆記本抽出來,一頁頁地翻看著。
這是一個女人的戀愛日記。
我翻看了幾頁,覺得挺沒意思的。
浪漫的愛情對當事人來說,可能是最珍貴的。
但我作為一個讀者,只想看最狗血的部分。
我翻到了後面,看完了那個叫作晚晴的女人短暫而又悲慘的人生。
她被誤會,被陷害,被欺淩。
剛開始,她還想掙扎,想反抗,想討一個公道。
但慢慢地,她發現,她好像是一隻被困在玻璃器皿裡的獸,無論從哪個方向突圍,最後都撞得頭破血流。
她想求助愛情,愛情將她傷得遍體鱗傷。
她想尋得親情的庇護,她的親哥哥將她推得遠遠的。
她想有一份事業,在朋友的公司兢兢業業地幹活兒,最後卻連累朋友的公司差點兒被丈夫搞倒閉。
她想自立,用最後的錢財開了一家設計工作室,卻被人圍追堵截,眼看著要中標了,最後卻總是陪跑。
她發現自己無路可走,好像只有向丈夫低頭,才能沒有尊嚴地活下去。
可作為一個人,怎麼可以放棄掉尊嚴呢?
最可怕的是,她似乎發現了自己的女兒身上藏著秘密……
是什麼秘密,她沒有說。
我很困惑的是,她的女兒叫作芽芽,和我一模一樣的名字。
我看完日記,將它放在桌子上。
一低頭,又在打開的抽屜裡,看到了一個裝訂漂亮的紙質報告。
我打開來看了幾眼。
報告寫得看不懂,只有幾個名字是我能看懂的。
這是一份關於一個叫作宋明澤的男人和那個叫作伊寶的小女孩的親子鑒定報告。
【鑒定結果:不支持標本 1 與標本 2 之間存在生物學親子關係。】
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困了,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卻被一聲巨吼吵醒。
17
我迷茫地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男人憤怒地拿著紙質報告在拍鬱震霆的臉。
「鬱震霆,鑒定結果怎麼在你這裡?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親子鑒定報告?為什麼你要騙我?」
鬱震霆醒了。
他抬手揮開了男人的拍打,冷冷道:「宋明澤,滾出去,不要在這裡發瘋。」
宋明澤憤怒地發出一聲冷笑:「你這個禽獸,你讓我以為伊寶是自己親生的,你害了我,害了我妹妹,我不會讓你好過。」
他轉身就走。
鬱震霆清醒了一下,開口解釋:「當時,我是為了避免傷害安馨,我寧願安馨以為那個人是你,而不是很多人。」
「所以,你就把綠帽子戴在了我的頭上?你知不知道,因為那個賤女人,我傷害了晚晴,傷害了自己的親妹妹。」
宋明澤咆哮出聲,淚流滿面。
鬱震霆渾身顫抖,恨恨地握緊拳頭。
「對不起,我錯了。」
「鬱震霆,你會付出代價的,我妹妹活著的時候,我沒能保護她,現在,我就算和你拼個頭破血流,也要為她討一個公道。」
他大步離去。
鬱震霆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將日記本鎖在抽屜裡,也很快離開。
他們都沒有發現安靜地躺在沙發上的我。
我打開門走出去,找到張姨,將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張姨。
張姨沉默了一會兒,就出去打電話聯繫。
很快,她神色激動地和對方吵了起來。
我從她的隻言片語中聽明白了。
當初,張姨做過一份親子鑒定報告,但是鑒定報告被鬱震霆提前拿走了,他還弄了一份假的給張姨。
目的是保護那個叫作安馨的女人。
安馨年輕的時候想給鬱震霆下藥,卻被鬱震霆趕了出去。
然後,她被人侵犯了。
回來可憐兮兮地說這一切都是鬱震霆的錯。
鬱震霆出於愧疚,將她送到了國外,又一直暗地裡幫她,各種補償她。
事實上,那一天,她的確睡了宋明澤,卻並沒有懷宋明澤的孩子。
孩子是在國外亂搞生出來的,正好栽贓在宋明澤的頭上。
而鬱震霆以為那天她的經歷很悲慘,不想讓她以為自己很髒,被很多男人睡了,所以在鑒定結果上動了手腳,讓她以為自己只是被宋明澤侵犯了。
他很努力地維護安馨的清白,卻不知道安馨在外面玩得有多開。
事情有一點好笑。
張姨回來後,氣得頭疼。
她說:「芽芽,要是陌生人能爭取你的撫養權就好了,我一定帶你離開這裡。」
我摟著她咯咯笑。
張姨也笑了,笑著笑著卻流下了眼淚。
宋明澤和鬱震霆在針鋒相對。
這段時間,鬱震霆很少回來,但每一次回來,都會砸很多東西,家裡的傭人也在一個個地離職。
張姨會將這些消息告訴我。
她說,是宋明澤在用盡手段聯合他人狙擊鬱家的企業。
聽聞,宋明澤瘋了一樣地讓渡利益,那些人早就眼饞鬱家的企業,也看不慣鬱震霆為了小三搞死原配的作為,所以毫不客氣。
我問:「他沒有朋友嗎?他的朋友不幫幫他嗎?」
張姨歎道:「他的名聲早就壞了,誰會和一個糊塗蛋合作呢?」
「名聲這麼重要啊?」
「是啊,一個好名聲還是挺重要的,牆倒眾人推,不占理的人,大家都看在眼裡呢。」
原來這樣啊!
鬱震霆迫切地想要開一個記者招待會證明企業目前經營狀況良好。
而我悄悄跟去了現場,哭著揪住了鬱震霆的衣服。
「不要把我關在家裡好不好?我不想再被關在家裡了,我想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
18
那一天,鬱震霆很慌亂。
他竭力壓抑著怒火,讓人將我帶離。
我撲倒在地,緊緊抱著他的腿。
「不要把我關在小屋子裡,我不想被關禁閉。」
無數鏡頭對準了我,我哭得可憐又無辜,情真又意切。
鬱震霆的新聞發佈會匆匆結束。
我通過網路知道了,無數人在網上罵他,無數人都在誇我,說我長得漂亮又可愛。
「小孩子怎麼會說謊呢?」
哦!對不起,小孩子也會說謊的。
「一個為了小三逼死原配的男人,怎麼可能指望他對原配的女兒好。」
是啊,他對我真的很差。
「小姑娘好可憐啊,真想抱抱她,沒媽的孩子像棵草,郁震霆簡直是畜生。」
罵得對,謝謝你。
我心滿意足地睡了。
半夜醒來,鬱震霆站在我床邊。
「芽芽,你恢復記憶了對不對?你是不是很恨爸爸?」
我靜靜地盯著他,看著他頭上的字。
原本在黑暗裡都能看清楚的「男主」兩個字,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看著有點暗淡了。
也是,這個世界沒有女主了。
又怎麼需要男主呢?
我翻了個身,安心地睡了。
後來,鬱震霆開始賣資產了。
他在網上的口碑崩了,股價下跌,又遭遇對手狙擊,已經開始甩賣資產,想要挽救公司。
還有很多人懷疑他虐待我,讓他放我出來,他們要看到我,才相信我是安全的。
但我堅決不出門。
如果有人拉我出去,張姨會死死護著我。
終於有一天,張姨不見了。
鬱震霆看著我,輕聲道:「芽芽,你也不想爸爸破產對不對?和爸爸一起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好啊!」我伸手讓他抱。
樓下有記者。
我這才知道,他接了一個採訪,想要挽救口碑。
他抱著我從樓梯上走下去,頗有一種霸氣老爸和他的小公舉的感覺。
然而,我悄悄地將一根針紮進了他的肉。
他驚愕地看我一眼,松了手。
我從他懷裡掉了下去,骨碌碌地滾下樓梯。
我尖叫著,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爸爸,不要殺我,我都聽你的話。」
無數人沖上來圍住了我,隔開了他。
他臉上是一種憋屈的,憤怒的,無法自證又極度冤枉的表情。
我身上很疼,但我心裡好痛快啊。
終於,我也讓他嘗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
我被人送進了醫院。
醒來的時候,傅正深、張姨他們都圍在我身邊。
他們小心翼翼地問我感覺怎麼樣。
我張了張口,疼得說不出話。
張姨哭著罵鬱震霆是畜生。
我笑了。
嗯嗯,多罵點,我愛聽。
傅正深說,會讓鬱震霆付出慘重的代價。
後來,我才知道,針對鬱家的狙擊戰也有他的手筆。
他和宋明澤耗盡了資源,終於將鬱震霆搞垮了。
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而宋明澤付出的代價更高,如今也面臨著破產。
網路上,都在罵鬱震霆,都在心疼我。
【看他抱孩子的姿勢,就知道從來沒有照顧過孩子。】
【這種敗類怎麼能掙這麼多錢?以後再讓他掙我一分錢都是我的不對。】
【抵制鬱家,抵制渣男。】
郁震霆和鬱家的口碑徹底壞了。
再後來,我在新聞上看到了鬱震霆,他被拘留了。
19
因為宋明澤帶著人沖進了鬱家,在地下室裡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安馨。
那一天,是全程直播的。
安馨在地下室裡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這激起了全網震怒。
鬱震霆以非法拘禁罪被逮捕了。
他被逮捕的畫面在各大平臺反復播放,整個人垂頭喪氣得如一只喪家之犬。
我看到他頭頂「男主」兩個字徹底消失了。
郁震霆也沒有放過宋明澤,他進監獄後,很快將宋明澤侵佔公司資產的證據遞交了上去。
宋明澤也落獄了。
最絕望的是安馨。
她還在病床上,就迫不及待地開了直播,打造自己受害者的可憐形象。
然而,一封匿名舉報信將她自導自演綁架案,陷害宋晚晴的事情全部曝光。
所有人都被震驚了,都在感慨豪門的愛情怎麼這麼狗血。
「藝術來源於生活,但遠遠不如生活狗血。」
「看到這麼離譜的劇情,我就知道這是真的了,是編都編不出來的劇情。」
「感覺做個普通人挺好的,就是可憐了那個小姑娘,媽媽被小三害死,爸爸又進了監獄,她以後可怎麼生活啊?」
是啊!
我怎麼生活啊?
我現在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奶奶。
但奶奶在知道郁震霆進監獄的那天,就中風了,現在偏癱在床上,無人伺候,只能被送進養老院。
張姨想收養我,但她沒有結婚,並不符合收養條件。
傅正深也想收養我,為了我,他已經找到了一個願意和他假結婚的女孩子。
為了說服我,他特意將那個女孩子還有傅淮都帶了過來。
女孩子很好,她大概是一個浪漫主義的非常感性的人。
她輕聲道:「你放心,傅先生給我錢了,等收養你的手續辦成後,我就會和他離婚出國,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拿我後半輩子的財運發誓。」
這個誓言肯定是真心的了。
她好可愛。
然而,我笑了。
我說:「謝謝你哦,但我想去孤兒院。」
她驚愕不已:「為什麼啊?」
我搖搖頭,目光卻看向了傅淮。
傅淮目光冰冷地看我一眼,旋即低下頭去,無聊地踢著地,悶聲悶氣道:「我同意收養你,以後我會把你當親妹妹的。」
我怕的就是他同意。
他不知道,在他的頭上隱隱約約地出現了「男主」兩個字。
我若是答應的話,「男主」那兩個字恐怕就要形成實質了。
我想我的頭頂一定也有字,到底是「女主」還是「惡毒女配」呢?
我看了那麼多的霸總小說,幾乎可以腦補出以後的劇情。
若我果真被傅正深收養,那麼,就是在搶奪傅淮為數不多的父愛。
日子久了, 他會恨我,而我會覺得虧欠。
或許長大了,虧欠會變成愛。
他若喜歡我,就需要與自己內心的恨意戰鬥。
他若不喜歡我,或許要道德綁架我, 讓我彌補他,恐怕又是一部虐女主的戲,挺沒意思的。
我不想當誰的女主, 也不想當惡毒女ŧű⁴配。
我只想擁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屬於鬱品藍的普通人生。
這或許不如當女主那麼耀眼。
但我是為自己而活,也是為自己發光。
我不會為誰陷入困境,我只為自己戰鬥。
我輕聲道:「不了,傅叔叔,謝謝你, 但我不需要,我媽媽不喜歡虧欠任何人,我也不喜歡。」
我將手交到了福利院的院長手中。
傅淮呆呆地看著我。
「芽芽……」
他頭頂的「男主」兩個字消失了。
我真心地對他笑了笑, 和他揮揮手, 邁向我嶄新的未來。
後來的後來, 我在福利院安安靜靜地長大。
張姨時常來看我。
傅正深頭頂「深情男二」的字也消失了。
他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 剛開始還有餘力給孤兒院捐錢,後來就在瞬息萬變的商潮中淹沒了,開始過起了勒緊褲腰帶的日子。
鬱震霆在監獄裡自殺了。
他死前變得神神叨叨。
他常常說:
「劇情不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應該將她追回來,我們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芽芽會快快樂樂地長大, 我們還會有二胎, 我們會活到老。」
「她怎麼會死呢?她是女主, 她怎麼會死呢?」
他嘮叨了很久後, 在監獄的床上用撕成布條的床單勒死了自己。
法醫說他抱了死志,因為只要他肯站起來, 就能活, 可他偏偏沒有絲毫站起來的想法。
他的死靜悄悄的, 只有熟悉的幾個人知道。
所有人都害怕我傷心。
但我只是像聽陌生人的故事一樣, 聽過就算了。
他或許也覺醒了。
只是, 覺醒得太遲了。
而且,誰規定了,女主就一定要走劇情呢?
女主是人。
首先是人, 然後才是女主,是妻子,是女兒,是媽媽……
我在網上找到了當年媽媽跳樓的視頻。
我反反復複地觀看, 想要看清楚媽媽最後到底對我說了什麼。
後來, 我跟著福利院裡教導聾啞人手語的老師學了一些唇語,才看清楚,我親愛的媽媽說的是:
「媽媽的親親小芽芽, 媽媽去掙脫劇情了, 你也要努力啊!」
那一刻,我淚流滿面。
悲傷鋪天蓋地地湧來。
我哭得不能自已。
親愛的媽媽,恭喜你掙脫了劇情。
也恭喜我,掙脫了劇情。
我們都會有一個嶄新的人生, 屬於普通人的嶄新人生。
它沒有那麼耀眼,但也是努力地蓬勃向上的人生,對吧!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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