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

長姐守寡後,我主動替夫君下聘,娶她進侯府。
霍平遠喜歡長姐,盡人皆知。
當初娶我,不過因著她已婚,而我與她有幾分像。
人人贊我體面大度,不愧禮佛之人。
可我從來不是良善之人。
我生性涼薄,手段狠辣,心中縱有千萬種陰詭算計,面上仍能笑如春風。
我禮佛,是求佛祖把仇人送到身邊來,好讓我親手折磨摧殘。
如今,我如願了。
1
接到姐夫死訊那天,霍平遠在書房坐了一整天,滴水未進。
他在後悔。
若再多等兩年,他就能把長姐娶回來,讓長姐做他的正妻,做這平陽侯府的當家主母,成為二品誥命夫人。
這一切,是他想給長姐的。
他愛她如命,但彼時他是家中管家遺孤,少年窮苦,總想有了功績前程抹去自卑後,給愛人最好的。
於是他參軍出征,九死一生,用軍功換了侯爵。
可回京後,長姐已經嫁作他人婦。
他等了四年,陛下賜婚的旨意一道道地下,他一次次地抗旨不從。
最終自覺等待無望,下聘娶了我。
侍郎府庶女江知雨。
因著是眾多姐妹中,最像長姐的人,而接了這破天的富貴,八抬大轎風光Ṭú₎地抬進平陽侯府,成了當家主母。
無公婆,無妾室,我是京中貴婦們人人羡慕的對象。
只是如今,我該歸還這原本不屬於我的一切了。
2
我提著食盒推開了書房的門。
「侯爺,喝些熱粥暖胃。」我熬了霍平遠最喜歡的紅棗牛乳小米粥。
霍平遠早年在軍營常常顧不得吃飯,累壞了胃,太醫說喝粥最能養胃。
起初他還嫌過於甜香:「姑娘們喜歡喝這粥,我一個糙漢如何喝?」
但後來漸漸習慣了。
公務繁忙時,深夜或天明,我總會將熱粥送去。
我們之間話不多,他給我體面的身份,我為他操持好內宅,維繫好人情關係。
我們互惠互利,相敬如賓。
不過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兩年相處下來,他已經離不開我了。
他的生活習慣是我不露聲色培養出來的。
比如此時,他心中煩悶,卻依舊慣性打開了食盒,並且記得我的叮囑,小口喝著粥。
我拿出封紅的信箋給他,上面列著聘禮。
「我知道,侯爺心中惦記長姐,只是如今她剛剛喪夫新寡,還不是時候。好在長姐四年無所出,沒有牽掛,等七七過了,我會讓父親接長姐回府,了斷與婆家的關係。
「屆時,侯爺再去下聘,風光迎娶,水到渠成。」
霍平遠拿著信箋的手微微顫抖,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只是,對不住你。」
我笑得體貼:「我本是庶女,托長姐的福才得以進侯府,這是我從前不敢想的。這主母的位子本就是我幫長姐暫且保管的,如今歸還於她,我心甘情願。」
霍平遠眼裡閃過一抹震驚:「我沒想讓你讓位……」
我打斷了他的話:「長姐心性高,屈居我之下,她定然不肯。
「侯爺若怕旁人非議,那委屈長姐做平妻,但關起門來長姐掌家。」
霍平遠沒再反駁。
他同意了。
只是他看起來比方才更加沉悶,視線對上我時總是不自覺地回避。
「早些睡吧,明日還要去弔唁呢。」
我離開了書房,心情舒暢。
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準備把主母的位置讓出去。
嫡妻降妾,有違禮法,霍平遠他不敢。
但我還是要故意說,如此才能顯得我善解人意。
他會更加有愧於我。
這份愧疚,往後能幫我大忙。
3
江明月被人攙扶著迎接賓客。
此刻未施粉黛的她雙眼紅腫,一身素衣更顯纖弱,盈盈一拜恍若無骨,我見猶憐。
霍平遠眼裡滿是愛意。
江明月還禮時,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她。
江明月聲音輕柔卻勾人心魄:「多謝侯爺。」
她抽回手,玉蔥似的手指劃過霍平遠的掌心,而後抬眸雙眼含情:「到底是妹妹有好福氣,不像我。」
聞言,霍平遠眼裡的心疼快要溢出,他微喘著氣平復情緒。
我看著兩人身後的棺材,心裡笑出了聲。
頭七還沒過呢。
我不由得開始可憐我這位姐夫。
當年也是京城裡的風騷人物,玉樹臨風,才氣縱橫,父親位高權重,家世顯赫,京中想嫁給他的女子無數。
江明月便是其中之一。
與旁人比起,她才疏學淺,刁蠻任性。
但她容顏傾城。
同時她捨得拋棄其他姑娘死守的貞操。
無媒苟合,借孕逼婚。
婚後她過得並不好。
一個婚前便能讓正經人家的姑娘有孕的男人,能好到哪兒去呢。
婚後江明月就小產沒了孩子,傷了身子。
江明月天天和小妾外室打擂臺時,霍平遠回來了。
他們在江家見過一面,但一切已成定局,無法改變。
江明月夫家獲罪那年,她求到了霍平遠跟前,霍平遠救了他們夫妻二人,江明月提出以身謝恩,被他拒絕了。
他說,君子不奪人所愛。
也是那一年,他下聘求娶我,把曾經想給長姐的一切,給了我這個和她最像的妹妹。
如今,姐夫死了,他終於不用再被道德束縛。
於是他含情脈脈地看著江明月:「如今你夫家已無族人,待七七過後,岳丈會接你回江家。
「知雨她,為你備好了一切。」
4
江明月又成了江家女,和往常一樣不可一世,蠻橫任性。
她看過我的聘禮單子後蠻不情願:「怎得比你當初少這麼多?」
我笑道:「侯爺和妹妹有心要給長姐最好的,怎奈禮法制度難越,長姐雖為平妻,但我到底是嫡妻,不能越過我去。
「再者說,這些都是給旁人看的。等姐姐進了府,有著侯爺的寵愛,妹妹還得指望姐姐呢。」
江明月撇著嘴沒再說話。
除了霍平遠的愛意,她再無靠背。
但這愛意,也無法抵抗禮法,否則會惹得言官彈劾。
江明月不情不願地從偏門被抬進了王府。
婚宴我親自操持,辦得盛大體面,無人不贊我一句賢慧得體。
當晚,霍平遠和江明月洞房花燭。
而我賢良淑德的名聲,也在京中傳開。
大家都贊我不愧禮佛之人,賢良大度,能主動成全夫君和二嫁女的長姐。
陛下早知霍平遠心思,如今不傷大雅,便只能隨他去了。
私下裡還贊了我一句:「頗有主母風範。」
因著陛下這讚揚以及京中貴婦們的稱讚,霍平遠並未如當初所說,將掌家權交給江明月。
在我主動提起後,他擺擺手:「莫要再提。
「滿京城人人贊你,我若讓明月管家,豈不是惹人猜忌以為你犯了錯。且你本就是嫡妻,管家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沒有讓步偏妻的道理。
「明月這兩年也操勞許多心力交瘁,就讓她好好養著。
「能與我日日相見,她已是十分滿足。」
霍平遠說這話時,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江明月這張嘴長得好,以前能哄得了男人,現在依舊能。
她在霍平遠跟前,永遠像受了驚的小兔。
霍平遠只要歇在我房裡,她就會夢魘發瘋,哭喊著:「不要讓我一個人。」
霍平遠心疼她,讓我多諒解。
我依舊體貼:「畢竟經過那一番變故,說到底也是多年夫妻,姐姐心郁難解情有可原,侯爺是該多陪陪。」
霍平遠的臉瞬間陰沉。
我將一碗梅花湯餅呈在霍平遠跟前:「侯爺這些日子陪著長姐夜夜難眠,吃些清香可口的,養養精神。
「長姐夢魘說到底是心結,侯爺可要好好陪著。
「明日我也會上山拜佛,為長姐求經書。」
霍平遠吃完了梅花湯餅,卻坐著不動。
我再三催促,他才沉著臉去找了江明月。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男人,會有佔有欲的男人。
若說江明月與旁人同衾共枕六年他毫不在意,定是假的。
他害怕,害怕如今江明月人在他這裡,心裡卻想著亡人。
這份猜忌,會成為瓦解他對江明月愛意的開端。
5
陽光明媚時,我去了青山寺拜佛。
佛像慈悲,俯視著我。
我抬頭望著佛像,並不掩藏內心的喜悅和計謀。
「今日還願,謝佛祖成全,將殺母兇手送到我身旁。
「往後,我就不來了。」
我日日禮佛,從未出嫁時便如此。
但我不信佛。
我每日看著佛像,都在等他回答我那個問題:
「若佛能聽到,若拜佛有用,為何我那虔心向佛的阿娘會死得那樣慘烈?
「佛祖,為何不救她?
「為何佛祖你讓善人慘死,卻讓兇手依舊逍遙自在,享盡榮華?」
我如此望著佛像,望了許多年。
終於等到了今日。
「佛祖,這不是我拜奉你而得到的。
「而是,你欠我的。」
我不是來還願的,我是來和佛祖兩清的。
我不信佛,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無人幫扶,無神明庇佑,唯有一腔恨意,讓我在六年前布下了這盤棋。
這盤將我和往日高高在上、肆意欺辱我的嫡女地位互換的棋。
6
回府時已是深夜,霍平遠還在書房。
我沒再像往常一樣帶著宵夜去陪他。
但我知道,他今夜心裡會想著我。
果然,一早霍平遠就來找我了:「昨晚沒有你做的小點心,一夜睡夢裡都想著。」
我笑道:「想著昨晚有長姐陪侯爺,不想擾了侯爺興致。」
霍平遠臉色微變,岔開了話題:「昨日一切可還順利?」
我呈上佛經:「聽說佛前磕頭九百九十九,便能心想事成。
「我為侯爺和長姐求了願,願長姐早日有孕,為我們侯府生下嫡長子。
「今日在佛前,我向佛祖懺悔,不該有非分之想,侯爺和長姐待我那樣好,我占著主母位置還不知足,竟還想……
「等長姐生了孩子,我願剃髮為尼。我此生無所求,只求侯爺能得償所願。」
我眼中帶淚,言語懇切。
霍平遠這才注意到我ṱů⁹額前微微泛紅。
歎了口氣:「你若這樣說,便是怪我當日娶了你,借你想她。」
我沒接話,沒有否認。
我以退為進,就是要告訴他,我可以退讓,但不是因為我大度,而是因為我心中有你。
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只要你高興便好。
他聽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於是語氣變得更加柔和:「若說這兩年我對你沒有一絲心動……」
我忙抬指,輕點他的唇:「侯爺不必說,我都懂。
「侯爺心善,可憐我這庶女,但人貴有自知之明,對侯爺有念想是我的錯,侯爺不必寬慰我而傷了長姐的心。」
我一如既往地體貼。
但眼裡硬忍下去的淚,到底沒有藏好,還是被霍平遠看到了。
這一晚,他留下陪著我。
我苦口婆心勸說無效,只得伺候他睡下。
但心中到底不安穩。
他握著我的手,讓我安心睡。
門外江明月的丫鬟請他過去的聲音越大,他握著我的手越緊。
不過短短半個月,他居然已經對江明月有了些許厭煩。
果然,男人嘛,誰不喜歡溫柔體貼,受盡委屈卻不言說的小白花呢。
何況這小白花,還小心翼翼地喜歡著自己。
保護欲和愧疚的加成,讓霍平遠開始格外重視我。
此前定好我獨自去國公府赴宴,臨行前他卻跟著我上了馬車:「別家夫人都有夫君陪著,我不去只會讓旁人以為我偏幫她而忽略了你。」
霍平遠牽著我的手下了馬車,一口一個「我家夫人」,無論我做什麼他都在一旁笑著看。
於是還未等宴席結束,家裡的江明月已經接到了消息。
當然,消息是我讓人放出去的。
她開始慌了。
她唯一的依仗,便是霍平遠的寵愛。
她不敢失去一分一毫。
於是等我們回府時,她沒有辜負我的期待,果然病了。
7
郎中說江明月急火攻心又逢早秋天涼,這才病了。
霍平遠守在她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
江明月病中說著胡話:「侯爺不要我了嗎?
「我又要孤身一人了嗎?」
她滿臉憔悴,說胡話時帶著哭腔,霍平遠聽著幾乎落下淚來。
他在責怪自己。
因為親近我,而讓江明月有了失落感。
我跪在地上,淚眼蒙矓地請罪:「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纏著侯爺陪我,長姐也不會為此失意導致生病。」
霍平遠有些閃躲。
是他主動跟著去的。
我接著說:「長姐初來乍到,縱然有我這個妹妹在,但我整日忙著府中事務疏於陪伴,長姐唯一的惦念便是侯爺了。她已經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她太害怕了,才會如此在意侯爺。
「我都懂,但仍為了一己私欲,纏著侯爺,是我不該。
「我會好好照顧長姐,等長姐病癒後,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我哭得情真意切。
霍平遠對江明月的注意力一半便分到了我身上。
他歎了口氣扶我起來,再沒說話。
於是我低眉順眼地整日伺候在江明月床前。
每每霍平遠來時,我都會避開,給他們留下獨處的空間。
如此,江明月病了七日,我沒日沒夜地伺候了七日,也七日沒見到霍平遠。
江明月病癒那天,霍平遠十分高興,命小丫鬟們去請我。
我自然也高興,一路疾走,卻在進門時暈倒了。
郎中說我多日未眠,勞心費神,須得靜養。
我躺在病床上,滿臉愧色:「是我不中用。」
霍平遠七日沒見我,沒想到再見面時我竟瘦了許多,眼底烏青嘴唇乾裂。
我頭一次看到因為我,他眼裡有了幾分心疼。
這兩年,他雖說心裡沒把我當妻子相待,但也將我養得很好,吃穿用度皆是上等。我被他養得珠圓玉潤、白裡透紅,每每回娘家戴的都是整副新頭面,穿的都是浣花錦,是姐妹中最奪目的那位。
但是被他那樣嬌養的人,如今像變了個人似的。
這種反差,讓霍平遠惱火。
他心中清楚,江明月的病一半是在撒嬌,第三日她就大好了。
我每日伺候著,她很受用。
這讓她想起來昔日在江家時,她隨意呵斥我的優越感。
加之霍平遠對她明顯的偏愛,於是她自然以為可以淩駕於我之上,心安理得地被我伺候著。
甚至變本加厲。
不過七日,我已經累得脫了相。
霍平遠為我蓋好被子:「你好好休養,什麼都別想。」
我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只是府中事務無人操心,長姐又剛剛病癒,我實在不忍心勞煩她。」
江明月接過話:「我們是姐妹,不必如此生分,你好好養病,這侯府姐姐會打理好。」
霍平遠有幾分無奈。
但眼下我病倒了,也只能讓江明月管家了。
江明月拿了對牌鑰匙,滿心歡喜。
卻不知,這是我給她挖好的深坑,只等著她往裡跳。

8
我這一病,便到了百果宴。
每年百果宴會,勳爵們都會入宮與貴人們同享豐收喜悅。
江明月早早地就備好了禮服。
霍平遠也有意帶她去。
只是趕在他同我商議前,我先提了出來:「長姐如今管家,合該讓諸位夫人都見見她。」
我一如既往地識大體,霍平遠很滿意。
可回來時,卻面無喜色,判若兩人。
「她好歹也四年官差夫人,怎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霍平遠抱怨道。
今日宮宴,江明月盛裝出席,但她的著裝超過了她的身份,逾矩了。
甚至比幾位公府家的夫人穿得更隆重。
「若不是坐在我身旁,只當是宮裡哪位娘娘呢。」霍平遠無奈歎息。
他本是不懂女子著裝規矩,但進宮後和旁人一對比,心中立刻有數。
這場宮宴貴人們雖未說什麼,但旁人異樣的眼神,讓霍平遠如坐針氈。
偏偏江明月不在意,只當是贊她貌美呢。
「你們同是江家的女兒,她還是嫡女,怎得禮數規矩不如你?」霍平遠百思不得其解。
我笑著安撫他:「頭一次進宮,長姐緊張也正常。況且貴人並未怪罪,侯爺也別太上火。
「若要挽回長姐名聲也簡單,下個月尋個由頭辦場家宴,屆時我協助長姐好好操持,再告訴各位賓客是長姐一手操辦,這名聲自然也就挽回了。」
霍平遠思考片刻便答應了。
貴人沒有責怪,那其餘人便都是牆頭草,只要風向能吹回來就好。
「只是辛苦你了。」他有些歉意。
我一如既往地賢慧:「只要侯爺和長姐都好,我便知足了。」
9
病癒七分,我強撐著去找江明月。
「是妹妹不好,沒有提醒長姐宮中禮儀規矩森嚴,讓長姐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
「但是長姐放心,這次宴席我一定會幫長姐……」
江明月從未將我看入眼,此刻聽我這樣說,立刻反駁道:「做了兩天侯府主母,你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別忘了,你不過是我江家不起眼的小庶女而已。
「我怎麼可能會比你差。」
江明月在霍平遠跟前抹著淚,幾乎哭得昏厥:「我自知給侯爺丟了臉,侯爺不信我了。
「但請侯爺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定會把臉面掙回來。
「我們同樣是江家的女兒,我不會遜色於知雨。」
霍平遠怎麼忍心美人落淚呢。
況且,都是江家女兒,嫡女怎麼也不會比庶女差。
於是他應允了。
用這場聲勢浩大的宴席,來證明江明月。
證明她,的確難登大雅之堂。
父親是個小官,家中姐妹所受教導被眼界所限,根本不懂世家大族的規矩。
即便是嫡女江明月,即便她也曾為人妻四年,也沒有能力操持整個侯府的宴席。
她不知道各家間的恩怨關係,不清楚哪些人是真正的貴客,哪些人只是面兒上顯貴。
她也不屑於看我給她的冊子,裡頭寫著各家的忌口和忌諱。
她一意孤行,不顧我勸阻,執意要在起風時將宴席安排在霍平遠為她新修的園子裡。
於是宴席當天,座席混亂,許多賓客身份她都忘了無法招呼,賓客們個個面露不悅。
菜式錯雜,東昌侯府的高老夫人一輩子不吃黃豆,結果誤食了黃豆粉做的米糕渾身遍佈紅疹,險些沒救過來。
宴席過半,狂風大作,賓客丫鬟們亂作一團。
這場宴席,江明月穿著新做的衣裳,戴著新打的首飾,在她的專屬園子裡得意地向眾人炫耀——霍平遠最愛的女人是我。
但沒人記得她穿了什麼戴了什麼,又如何被霍平遠珍視。
他們只記得,平陽侯府丟了臉面。
10
霍平遠坐在我床前長歎一口氣。
但看著我依舊憔悴的面容,還是沒忍心說出讓我管家。
「你好好歇著,我會差人好好調教她。」
但他不懂江明月。
她不會用心學的。
她不是真心要為這個府邸操持,她只是享受管家權帶給她的優越感。
就像她根本不愛霍平遠一樣。
她只喜歡他平陽侯的身份,喜歡他帶給自己的榮華富貴和體面罷了。
可霍平遠現在還沒看透。
不過不打緊,有我。
11
霍平遠請了宮裡的嬤嬤悉心教導江明月,江明月學得很敷衍。
教了沒幾日,嬤嬤冷臉辭別。
但恰逢軍務繁忙,霍平遠沒空再管這些,只能先由著江明月。
霍平遠在書房住了小半個月,江明月只去了一趟,她說內宅事多。
但我不一樣,我不用管家,閒人一個。
於是每日燉湯送去書房。
霍平遠沉默地喝完雞湯後歎息:「她似乎總是想不起我。」
我笑道:「長姐如今管家,家務繁忙牽絆住了。」
霍平遠冷哼一聲:「你從前管家時,只要我在書房只要我忙,你都會來。」
說完,他似乎又想起了許多事。
「如今晨起早膳,盡是貴的,卻未必是好的。從前郎中說我肝火旺,你總惦記著吩咐廚房做些涼拌絲瓜、菠菜雞絲早膳時吃,清爽又滋補。
「每日練功後你都會用溫水洗過帕子再給我擦汗。
「如今那長槍上也都落滿了灰無人清理。」
「知雨,你可要好好養著身子啊。到今天我才知道,成親這兩年我能過得踏實,都是因為有你在。若你不在我身旁,這日子我過得實在難受。」
我一直以來維持得很得體的笑有些掛不住。
苦笑道:「長姐金貴,有享福的命。
「其他人伺候不得當,往後我照常伺候王爺便是。」
霍平遠察覺到了我的異常。
他開始有些慌了。
「我沒有當作你是在伺候我。
「我今日才意識到,只有你,唯有你會對我如此上心,因為你是我的結髮妻子,你心裡裝著的是我,而不是這侯府主母為位置。
「我想以後你都能以我髮妻的身份陪著我。」
侯爺啊,你錯了,我心裡裝著的,就是那侯府主母的位置。
但我卻表現得受寵若驚:「侯爺竟這樣想?
「侯爺有此心,這輩子我便是在侯爺身旁做個洗腳婢女都是願意的。」
我擠出了幾滴淚,感動不已。
這兩年來我無微不至地照顧著霍平遠,平日裡他或許覺察不出,但習慣以後江明月只要做得不夠到位,他便能感受到區別。
這種區別的本質,是我刻意的賢慧和江明月慣常的懶散導致的。
但因著我先前表達過對霍平遠的情誼,以及暗示了長姐心中或許難忘故人。
因此,此刻他握著我的手,心裡想的是我心中有他。
而江明月,沒有。
12
江明月管家接連出錯,加之霍平遠發現她ṱų¹對自己並不上心後,對她的熱情逐漸消減。
但這還不夠。
我要讓他知道,江明月壓根比不上我。
只有對江明月失望越攢越多後,我最後的致命一擊,才能讓他徹底放棄江明月。
屆時,沒了靠山的江明月,在這偌大的侯府,才能任我宰割。
我沒有要回管家權,而是趁著江明月享受管家權在侯府吆五喝六時,好好陪著霍平遠。
成親兩年多,我們從未像現在這樣日日相伴過。
於是他這才發現,原來我寫得一手好字。
「陛下總說我字醜,每次上奏摺免不了被說一通。但夫人知道,我自小家貧,幸得老爺庇佑才得以活下來,更別提練字讀書了,便是如今的功名也是刀光劍影裡打出來的。
「字帖我倒是臨摹了許多,卻始終不得要領。」
霍平遠看著我寫的那幅「花好月圓人長久」的字讚歎道。
「那往後,我陪著侯爺練字。」
江明月又管了一個月家,敗了不少銀子後,霍平遠的字已經寫得很像樣了。
入冬時,長公主府下帖子請霍平遠和我去赴宴。
席間公主拿出一把玉骨劍做彩頭:「今日立冬,請各位題詩一首,誰奪了魁首,這把玉骨劍本宮便贈予誰。」
霍平遠眼裡閃過一抹亮光,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他不通文采。
要遺憾錯過了。
見狀,我提筆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寫出了一首全場拜服的詩。
拿到玉骨劍後,我當眾送給了霍平遠:「瞧著侯爺很是喜歡。」
霍平遠沒想到,我還會作詩,此刻十分驚喜。
而長公主的話更讓他滿足:「平陽侯夫人不但治家有方,還文采ṭŭ̀⁶出眾,平陽侯真是好福氣。」
江明月前些日子給平陽侯丟的臉面,今日都被我掙了回來。
回府路上,霍平遠一直握著我的手。
從前他娶我是因為江明月。
婚後他敬重我是為我能做好平陽侯夫人。
但此刻他心中雀躍時不時偷偷看向我,則是真正地因為我江知雨這個人,讓他歡喜,讓他心動。
回府後,霍平遠拿來紙筆,讓我把那首詩再寫一遍:「我要掛在前廳,只要有賓客來,便要讓他們瞧瞧我夫人的文采。」
至此,江明月終於察覺出異常。
她開始有些慌了。
想要證țųₕ明自己。
搶過我手中的筆也寫了首迎冬的詩。
但她本就才疏Ţû₎學淺,又臨場發揮,怎能比得過我精心雕琢出的詩呢?
長公主喜歡熱鬧,每年立冬都會邀請眾人去吃烤肉宴,席間免不了對詩潑墨。
因此,我早早地就準備好了這首詩,只等著宴席上驚豔眾人。
今日能奪魁,一則詩好,二則讓眾人意外。
霍平遠雖不通文墨,但也能看懂一些,歎了口氣:「明月你這詩,不如知雨。
「字也不如知雨。」
這兩句話足以摧毀江明月的驕傲。
13
那日以後,江明月尋著機會便想展示自己。
初雪時她折了紅梅在雪中跳舞,舞姿雖不算驚豔,但也輕盈。
我笑著提著那把玉骨劍走到她身旁:「長姐好興致,今日初雪,瑞雪兆豐年,妹妹也想舞一曲。」
我挽著劍花,柔情中帶著一抹堅毅。
一舞結束,霍平遠眼裡已經看不到江明月了。
他像是發現了奇珍異寶般:「我日日和夫人在一起,竟是被蒙蔽了眼,不知夫人如此多才多藝。」
我一臉嬌羞地低頭。
「備酒!今日我要與夫人好好賞雪,筆墨也備好,本侯要好好練字,絕不讓夫人失望。」
霍平遠興奮地牽著我往雅齋走。
獨留江明月失魂落魄地站在園子裡。
14
霍平遠開始日日留在我這兒,江明月差人來請了一遍又一遍,沒用。
對他來說,江明月已經沒有吸引力了。
但他心中總惦記著,年少時父母雙亡,江明月在他餓得快昏死過去時給過他一個白麵饅頭。
就這一個白麵饅頭,便讓霍平遠從此難以忘記這個江家嫡女。
往後許多年,他不斷美化自己心中的白月光。
直到他回京,她已出嫁,美好的回憶加上得不到Ṭŭ₈的悲愴,徹底讓江明月和那個白饅頭一樣,在霍平遠心裡紮了根。
潔白無瑕,難以忘懷。
但是啊,人最怕的就是幻想被戳破。
比如此刻的霍平遠,他開始意識到他的白月光並不如他期待得那樣好。
並不是才女,也無甚才藝,不會管家,任性張揚。
唯獨容顏撩人心懷。
但偏偏他又不是因著容貌而喜歡她。
幻想和現實的差距中夾雜著苦痛時那一抹光的記憶,讓霍平遠整個人鬱悶難解。
所以他逃避。
不想面對如今的江明月。
卻又覺得待她太冷漠,良心難安。
於是酒醉後他哭著問我:「夫人,我該如何是好?
「當初娶她,本該是錯。」
我輕輕撫著後背安慰他:「沒事,有我在。」
有我在,能讓你徹底放下。
15
江明月對霍平遠的饅頭之恩,本應無人知曉。
但偏偏我是府中最不受寵的庶女,住在最偏的院子裡,隔壁就是下人房,因此我和江府下人們之間的交情,反而勝過我和姐妹們。
看門的小廝最清楚府內的風吹草動。
這饅頭之恩,便是他告訴我的。
「五姑娘,我該怎麼給遠哥說呢?
「大姑娘的那個饅頭,根本不是救濟他。她是在笑他像條狗一樣趴在那兒乞食,才扔了個饅頭喂他。」
我努力回想誰是霍平遠,終於擠出了一絲絲印象。
「管家遺孤?我以為他已經出府了。」
「老爺是下令趕他出府,但他生了病,我們偷偷把他藏了起來養病。結果就被大姑娘看到了,好在她不認識遠哥,只笑著說他狼狽趴在地上的樣子像條狗,就給他扔了個饅頭。」
我聽著心裡酸楚。
他和我一樣,都是沒了爹娘的人。
「我手頭還有點散碎銀子,你去買了藥回來給他治病。往後每日來我這兒給他拿點吃的,我這裡雖然不寬裕,但比你們強些。
「讓他快些好起來,早日出府,別被父親知道了,回頭小命難保。」
過了七八天,小廝來告訴我,霍平遠出府了。
「他說要去參軍效力,日後報答姑娘。」
我笑了笑,報答什麼的,我沒想過。
我只想,這天底下沒了爹娘庇佑的人,都能好好活著。
後來霍平遠帶著一身軍功回京了,回京第一件事就是上門求娶江明月。
那時我才知道,他口中的「報答姑娘」,是指大姑娘。
他一直以為,後面的藥和飯食,都是江明月所為。
但我沒戳破。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只是在他坐在後院失魂落魄時,不經意間從他跟前路過。
從此讓他記住了我——江知雨,最像江明月的江家五姑娘。
我篤定他是重情義的人。
所以提前給當年的看門小廝,如今的劉管事打點好,勸導他:「大姑娘如今不能想了,但江家還有別的女兒啊。
「侯爺若想報答當年的恩情,娶其他妹妹,江家從此有了侯府這個靠山,大姑娘也定會感念你。」
一次兩次,霍平遠還沒有想法。
說得多了,他開始動搖。
最終接受了這個提議。
第一時間想起來的,便是和江明月最像的我。
16
這步棋走成後,我有兩個選擇。
一是做好我的侯府主母,此生順遂安定,全了阿娘當初對我的希冀,活得比其他謹小慎微的庶女更安心些。
二是,備好一切,掌控侯府內宅,想盡法子把江明月接到侯府來。
新婚當天,我確信,我要走第二條路。
此生若不報殺母之仇,我難以安眠。
若不是江明月,我阿娘本該看得到我鳳冠霞帔時的模樣。
我一邊在侯府默默部署好一切,一邊密切注視江明月夫家。
她夫家獲罪,滿門抄斬,雖然霍平遠出面保下了他們夫妻二人,但她那向來紈絝的夫君怎能接受天差地別的生活,享慣了夫,擺慣了譜,驟然失勢,心中鬱結,只能借酒消愁。
不到一年,身子便不行了。
我知道過不了多久,江明月便要守寡了。
果不其然,我婚後兩年,江明月守寡了。
我按照計畫把她接進侯府,展示賢慧,借病讓權,讓霍平遠對我心生愧疚。
在江明月把侯府管得一塌糊塗時,開始慢慢展現我的才學。
強烈的對比讓霍平遠開始厭煩江明月,反而開始喜歡我。
不過短短半年,江明月這位白月光,便已經被嫌棄了。
如今,是時候讓她徹底被遺忘了。
17
立冬那日,我們回江家拜節。
午膳後,我想回院子裡走走。
「日子過得快,轉眼已快三年,但總還念著小時候的玩伴們。」
我話音剛落,霍平遠已經差人去尋我兒時玩伴了。
只是他沒想到,與我交好的,都是奴僕。
我們圍坐在後院烤紅薯時,霍平遠情緒低落。
「我以為,你是江家女兒,至少……」
至少也只比江明月差一點點。
卻不想,我過得只比奴僕們好一點點。
劉管事歎氣道:「不是每個江家女兒都過得好,也不是每個江家女兒都能像五姑娘一樣心善。
「當年侯爺你生病,五姑娘自己也緊巴巴,還是拿了所有銀子讓我去買藥救你,每天把自己的飯菜都送給你吃。
「除過咱們五姑娘啊,沒人再這樣心善能關心我們下人……」
霍平遠看向我,嘴微顫著,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是你?
「是,知雨?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劉管事解釋道:「那時你住在下人院子裡,我們都以為你知道,家中姑娘只有五姑娘會和下人往來。
「所以……」
霍平遠把自己關在書房一整天,誰也不見。
江明月帶人到我院裡來拿我:「把她綁了扔柴房去,侯爺先前還好端端的,定是她惹惱了侯爺。」
但沒人敢動。
如今雖然是她管家,可這些人卻依舊看我的眼色。
我微微一笑:「去請侯爺,就說,長姐要關押我。」
霍平遠聞訊趕來時,江明月還自以為終於有機會能徹底取代我。
可看到的,只有霍平遠毫無感情的一雙暗黑眸子:「把她帶下去,以後好好養在府中。對牌鑰匙還給夫人,往後看到夫人便如同見到我。」
而後扶著我回屋:「雪後地滑,夫人小心。」
江明月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次回江家,她本是想耀武揚威的。
怎麼反而失了霍平遠的喜歡。
18
霍平遠扶我坐在暖榻上,還未開口,眼淚便先落了下來。
「我一直以為,是她……
「我一直想報恩,卻不想我的恩人就在身旁,我卻有眼無珠。」
我輕輕握著他的手:「侯爺不必說這些,自始至終,我只希望侯爺好好的就行。」
這話是真的。
霍平遠再沒過問過江明月,每日只圍著我轉,他說錯失了幾年時光,往後要補回來。
臘八那日,我親自煮了臘八粥送去給江明月。
她憔悴了許多,遠不如成親那日的風采。
「喝吧,喝了好上路。」我打開食盒。
「上什麼路?」
「你個賤婢生的小賤貨,從前在家時看到我唯唯諾諾,如今敢騎在我頭上叫囂?」
我沒理會她,只是又拿出一壺酒。
「上黃泉路。」我淡淡地說道。
我抬眼看著她。
她有些慌:「你,你不敢對我動手,這裡可是侯府。」
我沒說話。
她徹底慌了,開始嘶吼,但無人理睬。
「別喊了,沒用的,整個侯府都聽我的。」
「你若殺了我,定會敗露,你,你不怕嗎你?」
我笑了笑:「你與外男偷情,敗壞家風,我處置你合法合情。」
江明月猛地站起身來,又迅速往後退了幾步,眼裡滿是恐懼。
這種恐懼不僅僅是因為我知道了她隱瞞的實情。
更是害怕我。
害怕我知道實情,這些年卻始終對她笑臉相迎。
我也慢慢起身,笑著看她:「長姐別怕啊,我這一招可是學你的呢。」
19
我娘是家裡不受寵的姨娘。
她本是家中婢女,父親酒醉後強要了她,她從一個本可以出府清白嫁人的姑娘,被迫為了府裡通房。
兩個月後,阿娘發現懷了我,於是她被抬為姨娘,短暫地被寵愛了一陣。
卻在生下我後因為又是姑娘,而徹底失寵。
幼時我不懂,為什麼我有父親,有阿娘,卻還有夫人這位母親。
為什麼父親從不來看望我。
為什麼姐姐妹妹們穿金戴銀,我卻著粗布麻衣。
懵懂無知的我問阿娘,阿娘背過身去哭,轉過身來卻笑道:「誰說沒有?我們知雨也會有。」
於是她沒日沒夜地繡帕子香囊,換了錢終於給我買了個小金鎖:「我們知雨也有。」
阿娘就這樣和我在最偏僻的院子裡住著,她每個月月銀不多,但還是會省下一些,分給生病的下人們。
「從前阿娘也是下人,如今阿娘不用做活,還有知雨陪著,阿娘已經很滿足了。
「下人的日子不好過啊,每日都要看人眼色,累得病倒了主家只會嫌你麻煩礙事,所以知雨呀,今晚咱們喝白粥,省點錢給漿洗的趙婆婆買藥好不好?」
從夫人到姨娘們,個個嫌棄阿娘,說她一無美貌,二無才學。
但從小廝們到老嬤嬤,個個喜歡阿娘,說她就是江家陰沉後院裡的那抹光。
可是啊,這抹光遇到蔽日黑雲,也會消失。
20
那年我生了場病,夫人只差人來看了看,隨即責駡阿娘:「小五到底是老爺的女兒,你竟如此苛待,吃不飽、穿不暖,這才生了病。」
說罷,竟要杖責阿娘:「今日不罰你,往後個個不會珍重姑娘們。」
雖然我小,但我知道阿娘是真心愛護我的。
我也知道,夫人厭惡阿娘,只是尋個由頭想罰她。
於是我沖過去撲在阿娘身上挨了一棍子,吐出了血,這才嚇到了夫人,派人去請了郎中來。
郎中敷衍了事,只開了幾味藥便說:「吉人自有天相,姑娘無大礙。」
阿娘急得直掉淚,跪在佛前祈禱:「若能讓我兒活下來,願一生侍奉佛前。」
我病癒後,阿娘便時常上山拜佛,幫助香客施主們引路。
正巧新皇繼位,深信佛道。
阿娘潛心拜佛便成了寺廟裡的一段佳話,陛下為此還贊過父親幾句。
父親高興,在寺廟裡捐了一間齋房,專供阿娘禮佛小憩。
也因此,我和阿娘的生活開始改善,我開始被正經當成江家姑娘對待。
但阿娘沒想到,府外人人贊她,卻造就了府內她的危機。
大夫人恨她入骨。
彼時江明月已經頗有心計,她最會使的招數便是苦肉計。
她從來都瞧不起庶女,更不允許庶女們越過她去。
二姐姐琴藝精湛,她不惜斷了自己名貴古琴琴弦,栽贓三姐姐。
四姐姐舞技出眾,她便借著爭吵抱著五姐姐一同跌下石階,她扭傷了腳,但五姐姐摔斷了腿再也無法跳舞。
六妹妹寫得一手好字,在春日宴上將她比了下去,回家她便哭著要毀了雙手,她也的確狠得下心做了,錘子的力度剛剛好,未傷及筋骨,只破了點皮,但父親嫡母已是心疼萬分。自此以後,六妹妹被明令禁止,再不許練字。
她一次次在苦肉計上嘗到甜頭。
最後將這一招,用了我阿娘身上。
大夫人雖恨,卻無法,可江明月有法子。
那日她說大夫人病了,她要去拜佛祈禱。
可到了日落還不見回來,第二日父親帶人去找她,在寺廟的柴房裡找到了渾身是血的江明月。
見到父親,她便哭喊著撲了過去:「父親救命,秋姨娘要殺我。」
秋姨娘,便是我阿娘。
她撩起破損的衣袖,露出帶血的臂膀:「昨日天色漸晚,女兒想留宿齋院內今日再回府,便去齋房找秋姨娘,卻不想撞見了她的姦情。
「原來她借著禮佛的幌子,整日在寺廟內與和尚鬼混,眼見女兒撞破了她的謊話,便要殺了女兒。
「父親救我。」
阿娘一臉蒙地被帶回了府。
父親和夫人在祠堂審訊她。
阿娘哭著辯解,可沒人信。
夫人冷哼道:「你做丫鬟時便不安分,當年若不是你勾引老爺,能有你如今的好日子嗎?
「勾引男人啊,你是慣常會的。」
輕飄飄一句話,定了阿娘的罪。
父親也十分認同,他撇清了是自己醉酒強行玷污了阿娘。
他也將一切推到阿娘身上。
阿娘被秘密處死。
所有人都以為我在乖乖午睡,卻不知我背過身,把所有的眼淚和著嘴裡濃烈的血腥味一起咽下。
我要活著。
活著,我才能為我阿娘報仇。
為她的清白證明。
21
阿娘死後,我徹底沒人管了,每日和下人們混在一起。
那年救過霍平遠後,下人院子裡又來了個婆婆,分配給了我。
李嬤嬤看得出我眼裡的仇恨,她扯著我的臉讓我笑:「你這樣是報不了仇的。
「在仇人面前,你的眼睛就出賣了你。你得悄無聲息地接近,讓他們放下戒備,你才能報仇。」
李嬤嬤每日訓練著我,直到我滿腔恨意都能被掩藏得很好。
直到我看到江明月時能笑著跑過去討好她,李嬤嬤才滿意。
「可是孩子啊,你無傍身之計,如何復仇呢?」
於是她教我寫字,教我念書:「往後長大了,起碼你能靠著才學在姊妹間尋個好婆家,博個好前程。」
李嬤嬤對我很好。
但她從不問我為何眼裡滿滿的仇恨。
「我知道你心裡擱著事就夠了,若問了,只會讓你痛苦。」
漸漸地,李嬤嬤成了我在這府裡唯一的親人。
我有什麼心事都會告訴她。
我這才知道,她原是宮裡伺候的,但主子挨了罰,她被攆了出來。
「我家主子本是十分得寵的,但還是被害了。害她那人呢,佈局花了三年的工夫,每一步都精心算計好的。平日裡總是笑著十分親和,但誰能想到笑裡藏刀呢。我家主子就一步步走進了人家的圈套,最後失寵了。
「成大事者,必得有耐心,耗得起,也等得住。
「當然,還要有十分的算計。」
李嬤嬤講著宮裡的規矩,教著我貴人的禮儀,把各家關係往事當故事說給我聽。
我就這樣,被李嬤嬤一手調教出來。
一點點步下了這個復仇的局。
22
我把酒倒在了地上:「阿娘,今日女兒便為你報仇。」
隨著酒水落地,江明月嚇到失語,跪在地上求我:「別殺我,我做牛做馬伺候你。」
但沒用。
我這許多年,等的就是這一刻。
我沒殺她。
只是灌她喝下了另一杯酒。
這一夜,我睡得很安穩。
次日醒來時,江明月被綁著按在祠堂。
我吩咐人去請江家雙親來:「無論長姐犯了什麼錯,有父母侯爺也會看著面子從輕發落。」
原來是半夜裡婆子聽到江明月屋裡傳來嬌喘聲,前去查探。
剛開門便有男人幾乎赤裸著奪門而出。
而江明月為了滅口,竟持刀傷了婆子。
婆子當即大喊引來眾人,在屋裡搜出了男人衣物鞋襪後叫醒了霍平遠。
眾人聽著婆子講述,江家雙親面色難看極了。
這一幕似曾相識,他們心中都清楚,是我讓這一幕重演的。
那婆子跪在地上哭訴:「我本是街邊行乞的,得侯爺心善把我帶進府來做差,我感恩侯爺。明知二夫人是侯爺心尖尖上的人,怎麼可能蓄意害她。
「我都是為了侯爺,為了我們侯府的名聲啊。」
江明月哭著罵道:「你扯淡!這都是江知雨那個賤人設計我。」
霍平遠冷聲道:「她如何能設計?若是她設計,難道秦婆子也在污蔑你嗎?她臂膀上的傷口你如何解釋?她與你無冤無仇,難道要自殘來害你?」
江明月又道:「我有侯爺疼愛,何苦找人輕賤自己?」
話音剛落,伺候她的婢女跪著認罪:「我沒有攔住二夫人,是我的錯。可夫人也只是太想給侯爺生個孩子了,她說生下孩子,便能成為真正的侯府主母。」
江明月幾乎崩潰,嘶吼道:「她這一招便是學我當年!」
「你當年什麼?」霍平遠追問。
但父親怎麼可能讓他問下去呢。
折損一個女兒不打緊,至少另一個女兒如今在侯府是得臉的。
但當年之事若捅了出去,兩個女兒一個要被問罪,一個視他為敵。
況且若重查當年之事,漏洞百出,他也逃不了罪責。
於是他悲憤開口:「是我教女無方,養出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任憑侯爺處置。」
但眼見霍平遠偏向我,他動我不得。
我笑著看向他,挑了挑眉。
他倒吸一口氣。
他看明白了,我在威脅他。
於是他抽出一旁府兵的佩刀,一刀刺向江明月:「你這個讓侯府和江家蒙羞的貨色, 為父今日就以家法處置你。」
江明月還未反應過來,一刀直中心口。
她怎麼也想不到,她會被自己親生父親殺了。
江夫人當場暈了過去。
父親討好地看向我,我捂著胸口一臉悲痛:「大庭廣眾,怎能殺人!
「快去請官府來。」
霍平遠也沒想息事寧人。
「岳丈衝動了。戰場上本侯殺過不少人,但不是敵軍便是叛軍。如今她即便有錯, 也有法處置。」
父親慌了:「這是家事,咱們, 咱們私下裡說。」
但沒用, 請官差的人已經出門了。
23
涉及平陽侯府,官差辦案速度很快。
沒幾日, 便有了結果。
霍平遠來找我時,什麼都沒說, 緊緊抱著我。
「知雨, 這些年你受苦了。」他哭著說。
「大劉都告訴我了,當年你阿娘便是這樣被陷害枉死Ţŭ̀⁽的。我知道,你派人設計江明月, 將這一切重演,也是為了給你阿娘翻案。
「只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殺人滅口,嚇到了你了。」
霍平遠輕輕撫著我的碎發。
「不過好在有你這一局,才讓我知道了當年我父母的死因。」
衙門審訊發現, 父親身上不只背了一條人命。
當年江府的霍管家因為發現父親與人暗中勾結販賣私鹽,夫妻雙雙被父親殺了滅口,只留下年幼的霍平遠。
父親下令將他趕出府去,便沒再管他。
這些事,其實我和劉管事早就知道了。
我可以親手瞭解了江明月,但我卻不能輕易對父親下手, 畢竟他是朝廷命官。
但若激怒他將他送進衙門,嘗些審訊手段, 他就能供出霍平遠父母的死因。
我緊緊抱著霍平遠,仔細為他擦拭眼淚:「沒事, 如今能翻案,公婆在天之靈定會欣慰。
「他們都是正直之人, 才會因為要高發而被滅口。如今你很努力地把自己養大, 拼出了這番功績,他們會為你而驕傲的。」
24
江明月死了。
父親獲罪被斬首,江家也徹底散了。
劉管事和從前交好的玩伴們,都被接到了侯府來繼續當差。
而我, 離開了侯府。
我曾經想過留下, 畢竟侯府裡我能過得安穩順遂。
但我身負血海深仇,這一路走來我都在算計霍平遠,實在沒臉面留在他身邊。
他算得上半個君子。
心存仁義懂得感恩。
這幾年他或許不是很般配的伴侶, 但他是個合格的夫君, 至少侯府這幾年我睡得著、吃得好,我過得順心順意。
如今大仇得報,我心願已了。
而他,也能從報恩的牢籠裡跳脫出來, 去尋個真正相愛的女子。
往後日子或許清貧,但我終於不用再算計籌謀。
可以灑脫肆意做我自己。
我想,阿娘也會想要看到這樣的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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