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時,父王領回一個怯生生的女孩,說她才是真千金。
素來厭惡我的王兄冷笑連連,
「春和,偷別人的身份,是不是該自刎謝罪?」
小盈是真的。
可我不是假的。
王兄才是呀。
我一劍橫上他脖子,也笑道:
「自刎吧,好哥哥?」
1.
王兄臉色一白,結結巴巴的說,
「你……你幹什麼……」
父王勃然大怒,他拍著桌子道:
「春和,你別太放肆。」
「雖說你是假郡主,但王府從未虧待過你。如今不過是想接回小盈,你就發瘋,攀咬你哥哥做什麼!」
「要是傷了肇鳴一根汗毛,本王讓你活不過今天。」
他如此狠厲。
對我這個嬌寵了十五年的女兒沒有一點感情。
過去十五年,真難為他演戲了。
母妃也被他騙了。
及笄禮來了很多貴客。
她們竊竊私語,
「春和郡主素來高傲,如今沒臉再見人了吧。」
「她是真瘋了,小王爺怎麼可能是假的?」
「她呀,八成是捨不得榮華富貴,王爺都發了話,還能有假麼?」
大家都信父王的話。
我的未婚夫是鎮國公府小公爺,他也在場,眉頭緊緊皺起。
「程嘉與,你信我麼?」
他猶豫著張開嘴,
「春和,我不會拋棄你,就算沒了郡主身份,你也可做我貴妾。」
「你就……認了命吧……」
「把你哥哥放開吧……他是無辜的…」
那雙眼裡滿是擔憂。
一時竟分不清,他是在擔憂我還是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哥哥。
2.
母妃去世才一個月,白幡尤在,這府裡就已經容不下我。
我把劍橫得更緊,王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他帶著哭腔,
「父王………快救兒子啊!」
「快命人打死這個畜牲!」
小公爺程嘉與也捏緊了拳頭,顫抖著嗓音,
「春和,你別一時犯傻,千萬別傷了你哥哥,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在他眼裡,魏肇鳴這個大舅子,竟然比我魏春和這個未婚妻要重要的多。
他們有鬼。
袖刀曾跟我說過,坊間傳聞,小王爺和小公爺時常連袂出入胭脂胡同,極好男旦。
我曾不以為意。
男人麼,將來只是一個人生擺設,人品正、能顧家也就夠了,那些癖好我不管。
卻不想,兩人之間或許更骯髒。
令人作嘔。
3.
真千金小盈站在柱子後,她頭髮枯黃如雜草,衣服上縫了幾個大補丁,顯然養於貧困之家,但眉眼間英姿勃勃,唇角兩個梨渦,像極了母妃模樣。
她怯生生的看著我,又看看信陵王魏英傑,嬌弱無助。
她不知道該信誰。
信陵王目光嫌惡,覺得她上不得檯面。
我沖她一笑,安慰道:
「別怕,你是我親姐姐。」
「我們倆都是真千金,都沒給母妃丟臉。」
「這個尿了褲子的信陵王世子,才是假貨。」
我不動聲色使了一個眼神,婢女袖刀領命而去。
母妃一生征戰沙場,因為朝中諫言女子不能封王,她的功勞和王爵才落到魏英傑這個手無寸鐵的男人身上。
他指揮的侍衛們帶刀入殿時,袖刀也帶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進了門。
4.
女人面容姣好,同王兄魏肇鳴一樣,都有一雙丹鳳眼和薄唇。抿嘴時,有幾分露滾牡丹花的嬌豔。
她滿眼欣喜,
「王爺,您終於派人接秋娘入府了,您五天沒來小花枝巷,秋娘想您想得肝腸寸斷。」
看到被我挾持的魏肇鳴後,她又臉色大變,
「鳴兒……不,小王爺……你這個賤人快放了小王爺。」
信陵王臉色一黑,
「誰讓你來的,還不住口!」
他一把扯過女人,掩在身後,示意她別胡言亂語。
我讓袖刀假傳命令,說王爺要接她入府給個名分,讓她堂堂正正當魏肇鳴的母親,一家三口共用團圓,她便高高興興上了轎子。
她是秦淮名妓盛秋娘。
以性情嬌憨天真而享盛名。
十四歲時就跟了魏英傑,兩人一時情濃。
後來,魏英傑娶了我母妃,仍將秋娘養在外邊,日日繾綣。母妃操勞軍務,常年征戰在外,根本無暇顧及,只以為媒人給她挑的魏小郎是個品貌端方的正人君子,時常來邊關探望她。
夫妻倆曾是世人眼裡的神仙眷侶。
恩愛十年,未曾紅了臉。
直到臨終前,母妃才偶然得知,她第一次懷胎時,魏英傑特意辭了京城差事,千里迢迢過來陪她,竟將秋娘裝扮成小廝帶了來。
母妃生產時,魏英傑忙裡忙外的張羅,事事不假他人之手、親自操勞,只是為了將秋娘生的兒子換進來。
母妃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孩,魏英傑竟交給僕人溺死。
僕人心軟,帶回家偷偷撫養,小盈才得以活命。
得知這一密事時,母妃已病入膏肓,她趕忙派人去找小盈。
「王妃,那女孩已經被王爺帶走,做了秋娘身邊丫鬟。」
怒極攻心。
母妃咳血而亡。
這一個月,我操心母妃身後事,一邊辦喪事一邊收攏兵權,也顧不上尋找小盈姐姐下落。
魏英傑能把完好無損的她帶來。
正合我心意。
5.
秋娘躲在男人身後,探頭流淚,魏英傑能硬得下心腸看魏肇鳴流血,她不能。
「郡主,你放了小王爺,妾身換他成不成。」
「你不就是想要個人質麼?」
「我不怕死,讓我來。」
她哭聲真切而急迫。
懷胎十月的好大兒,數十年未得疼惜,只能偷偷摸摸遠遠瞧上一眼,唯一能光明正大看看他,他的性命卻危在旦夕。
怎能不疼?
秋娘和魏英傑越是疼惜,我越憤怒。
他們知道疼愛自己的孩子,那母妃呢,他們何嘗憐惜過母妃和小盈的母女情誼?
袖刀扔給我一把寶石匕首。
我信手接過,一手持劍,一手把玩著熠熠生輝的匕首,猶疑在魏肇鳴腰間。
王兄實在膽小。
他的淚水把臉上殘粉打濕,雙腿瑟瑟,臉色愈發蒼白,險些閉過氣去。
就這樣,魏英傑還推Ṫũ̂⁺著他這個孬貨與我爭母妃留下的兵權,試圖把我困在閨閣。
爭不過,就準備汙了我的身份血脈。
說我是假的,不配爭權。
我手中一個用力,匕首刺破了王兄魏肇鳴的衣袍,他裡面不著寸縷,露出一把楊柳細腰上紋的海棠花,嬌豔欲滴。
比胭脂胡同的男旦還要妖魅。
秋娘掙脫了信陵王的拖拽,忙不迭跪在我腳下,
「郡主郡主,放了他吧!」
「他是無辜的!」
匕首仍然在腰間盤桓,寶石在反光,照進秋娘的淚眼中,如同催命。
我循循善誘,
「你一個外室,為何非要爭著救信陵王府尊貴的小王爺,連信陵王都不如你著急,你就是他生母吧?」
信陵王魏英傑雙目圓瞪,掄圓了胳膊準備扇我。
我一回身。
「啪」的一下,王兄魏肇鳴卻被打得口吐鮮血,飛出幾顆牙。
王兄身子嬌弱,閉上了眼。
秋娘嚇得連身尖叫,幾乎失了理智,昂起頭喊叫道:
「是是是,我才是小王爺生母。誰叫你那死鬼娘肚子不爭氣,恐怕她在戰場上殺人太多,損了陰德,再也生不出兒子,她就是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
「王爺不讓我說,我偏要說。」
「父命大於天,郡主就算再能幹,泥腿子將士們再喜歡你也沒用,王爺說你是假的,你就得是假的!」
美麗的蠢貨!
信陵王陡然沉下臉,一把捂住她嘴,連連揮手驅散人群,
「今日春和發癲,家醜不可外揚,請各位貴客歸家吧,來日本王必置酒宴請。」
一眾貴族小姐們竊竊私語,滿臉探究,且退且八卦著,
「什麼意思?小王爺是假的?」
「信陵王還能不知道誰是自己親孩兒麼,他說春和是假的,春和不是也得是,朝廷也只信王爺的話。」
看向我的目光,俱是憐憫和嘲諷。
大家都以為,我死定了。
6.
勳貴散去,紫檀木門被重重合上,大殿幽深。
侍衛們漸漸逼近。
信陵王臉上也浮出陰狠的笑,
「本王已向掌管宗人府的壽春親王上表,廢除你了的郡主之位,為親女小盈請封。」
「春和,別垂死掙扎了,交出你娘留下的虎符,把兵權讓出來,念在十五年的父女之情,為父仍然讓你做個富貴小姐。」
圖窮匕見。
信陵王父子只為爭名奪利。
我卻想一舉除掉他們。
我牽唇一笑,看向緙絲山水屏風後的陰影,人影幢幢,金銀線繡成的袍子一角迤邐在腳踏上,輝煌耀目,卻無人注意。
今日是我的及笄禮,母妃生前邀了德高望重的明月長公主擔任正賓,為我簪釵祝福。
今日長公主未至,信陵王魏肇鳴才敢上演這一齣戲,借機敗壞我的名聲。
可他不知,貴人已悄無聲息至此,就在屏風後圍觀這一出鬧劇。
我又問他,
「父王,事到如今,你可敢承認魏肇鳴是你和秋娘的兒子,當年是你偷換了小盈姐和魏肇鳴,害得母親鬱鬱而終,害我如今名聲被汙。」
「父王,你若認了,那女兒敬您坦蕩,願賭服輸,立刻放了王兄,聽憑貴人安排。」
我吩咐侍女袖刀扔了武器。
匕首也離開了王兄脖子。
信陵王已自信掌控全域,捏起長髯笑道,
「本王有什麼不敢認的,肇鳴是我和秋娘的兒子,也是王府唯一的男丁,兵權和爵位都要留給他。」
「至於你和小盈,雖都是本王血脈,老老實實待在閨閣嫁人也就罷了,一個女子還敢像你們那蠢貨母妃一樣插手兵權,往後青燈古佛就是你的下場。」
「父王仁慈,早已為你尋了個好人家,他一定會好好疼惜你的嘿嘿。」
他承認得乾淨俐落。
7.
屏風後有金碧輝煌的光線,一步一搖曳。
我索性扔了手中匕首,一腳踢出尿了褲子的王兄,冷笑道:
「父王說得好!」
一陣重重的鼓掌聲也從屏風後突兀的響起,
「信陵王好本事,不做戲子可惜了。」
隨著這威嚴淡漠的女聲一出現,信陵王臉色大變,一瞬間驚慌失措,回頭看去。
屏風後,明月長公主扶著一個身穿明黃龍袍的女子,緩緩而出。
那是本朝第一位女帝,前朝的五皇子妃齊嘉禾。
殿中眾人紛紛跪下。
信陵王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不知陛下…何時駕臨,微臣失禮了…」
女帝手段強硬,雷厲風行,朝中眾人皆膽寒。
她面容如神龕裡的菩薩,平靜無波,但音色越來越冷,
「春和是朕親封的郡主,壽春一個親王,有何膽敢廢除她的郡主之位?」
「你偷走香香兒的大女兒,為這個外室子請封信陵王世子,還妄圖以此奪兵權,欺君之罪,實在該死!」
香香兒是我娘的小名。
早年間,女帝起于微末,娘有幸結識並追隨她,兩人是有舊時情誼的。
「魏英傑、魏肇鳴還有這外室,一併壓入天牢,交由錦衣衛審訊,查明真假郡主一事,昭告天下,還春和與小盈一個公道。」
信陵王魏英傑連忙膝行向前,磕頭不止:
「陛下,春和發了癔症,所言皆不可信,您饒了微臣吧……微臣所言,俱是為了穩住春和病情!」
「陛下,陛下…………」
女帝蹙眉。
錦衣衛立刻提溜著三個人遠去,魏英傑的哀嚎聲、秋娘的尖叫聲和魏肇鳴的哭聲還遠遠傳來。
方才有多囂張,現在就有多狼狽。
女帝政務繁忙,她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臨別時勉勵我:
「春和,休言女子非英物,大膽放手去做!」
「朕給你兜底。」
她又用溫情的目光看向瑟縮在地的小盈,歎氣道:
「天地廣闊,風月無邊,你的人生之路才剛剛開始,千萬不要自棄。」
她胸懷天下,也是天下女子心中的英豪。
等她走遠了,小盈才敢悄悄抬頭,眼中滿是孺慕之色。
8.
女帝走後。
我拉起仍然發抖的小盈,一起叩謝明月長公主,
「多謝姨母義舉,若不是您將皇上請來,春和早已身敗名裂,小盈姐姐也會淪為棋子。」
明月長公主扶起我們倆,溫言溫語安慰一番,讓我們姐妹千萬不要因此生了嫌隙,又認真囑咐道:
「陛下今日前來,並非只是為了念舊。」
「她以女子之身臨朝,反對勢力頗多。壽春親王是前朝唯一血脈,陛下的二伯哥,早年前他曾支持陛下,現如今羽翼已豐,漸生謀逆之心。」
「壽春親王想要你母妃留下的兵權,這才聯合魏英傑,企圖把你趕走。陛下護你,鼓勵你大膽放手去做,你可明白?」
她捏了一下我的手心,憂心忡忡。
我重重點頭。
陛下不能直接動手斬殺從龍之臣,她需要一柄劍,直插壽春親王的心臟。
我母妃當年戰功赫赫,卻無法封王拜相,就是壽春親王領銜上奏,「女子可上朝,不可封王」,一番聲勢浩蕩,駁了女帝旨意,困了我母妃一生。
我願做這把劍,斬壽春之勢。
9.
小盈在王府住了下來。
她性情羞澀,看著華麗空曠的宮室,仍然束手束腳站著,
「郡主,對不起,是奴婢……是我……的出現給您帶來了麻煩…」
十八載為奴為婢,這些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過來的。
她本能的對我抱有警惕。
我便與她搬到一起住。
一起吃飯閒聊。
一起挑選首飾。
一起秉燭夜談。
漸漸的,她也活潑起來,偶然會開口問一些埋在她心中已久的問題,
「母妃………她知道我的存在麼?」
「她……願意認一個已經當了奴婢的女兒麼…」
她小心翼翼發問。
我鼻子一酸。
「母妃彌留之際,硬撐著不閉眼,就是為了見姐姐你一面。」
「可恨魏英傑把你藏得太深,母妃死也沒瞑目。我在她床前發誓,一定會把姐姐找回來正名,她才闔了眼。」
母妃給姐姐準備了十八年的禮物,小到撥浪鼓、魚龍燈,大到珠寶首飾、綾羅綢緞、鋪子田產,細到各色帳幔和不同花紋的桌布……都是她在床榻上一邊咳血一邊挑選的。
甚至還有暗衛、幕僚和先生。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財富都是身外物,唯有自己的能力,是誰都偷不走的。春和,記得都交給你姐姐。」
小盈紅了眼。
當夜,她在母妃神龕前跪了一整夜,一邊念經一邊磕頭,抽泣聲未停。
第二天,她一改往日畏縮,主動跟隨先生和幕僚們學習,她本就跟著盛秋娘識過字,悟性驚人,很快就熟讀兵書。
盛秋娘待小盈不算很好,卻也不算壞,沒有折磨人的癖好。
小盈對她有掛念。
我站在廊下,看著她單薄的身影匆匆而去,提著食盒消失在夜色中,去給盛秋娘送吃食。
終究是歎了一口氣。
回屋後,侍女袖刀欲言又止,忍不住道,
「奴婢瞧著盈姑娘是個有野心的,她名分又長,恐怕將來與您奪權……」
「您和她沒有一起長大的情誼,她又眷戀盛秋娘…」
我正提筆練字,母妃教我的字如鐵畫銀鉤,落筆敞亮大方,正是一個「能」字,
「她是我親姐姐,母妃留下的所有東西,本就有她一份。」
「權勢之爭,能者居之。」
「我若無能,則愧對母妃教養,她若瞎眼,也愧對一身血脈,當不起能字。」
「不用多慮。」
母妃的血脈,坦坦蕩蕩,不會出魏肇鳴那種孬種。
10.
對付壽春親王,可以從他麾下勢力——鎮國公府入手。
我的未婚夫程嘉與,正是鎮國公府世ţŭ¹子。
及笄禮那天,信陵王魏英傑驅散賓客,程嘉與無從得Ťü¹知發生什麼,只知道三人被投入天牢。
他日日都來王府扣門。
我日日不見他,暗中派人去胭脂胡同,搜尋他的醃臢之事。
書桌上攢了一堆春宮圖和控訴書時,春寒料峭雨如刀。
我吩咐侍衛打開了大門。
程嘉與一臉怒容沖進來,劈頭蓋臉罵,
「春和,你到底幹了什麼?」
「王爺和英傑怎麼都被關進了天牢?」
「我不是說了即便你是假的,我也會納你為貴妾麼,你到底還想鬧什麼?攪得王府不得安寧!」
「你是不是嫉妒你王兄,所以才千方百計吸引我的注意,我告訴你,你得逞了,但我會一直恨你!」
發癲。
若沒有婚約束縛,誰在乎你一個爛黃瓜?
我袖手站在廊下,看他被侍衛們的棍棒夾住,動彈不得,一張臉漲得紫紅,沒了貴公子模樣。
我扔出一張退婚書,輕描淡寫,
「婚約已廢。」
「把這個登徒子打出門去!」
八根棍棒,避開了他的要害處,專門往胳膊腿上打。
程嘉與雖會些拳腳功夫,但腳步虛浮,綿軟無力,早就在胭脂胡同吸幹了精力。
他的花拳繡腿,很快被打服在地,一邊吐血一邊罵:
「春和……你真是瘋了……」
自從知道他和魏肇鳴的醃臢事,多看他一眼我都覺得髒。
「抬著世子爺,送去鎮國公府。」
「告訴國公爺,棍棒底下出孝子,他這個不孝兒子,我替他教訓了!」
「不用謝我。」
侍衛抬著程嘉與,一面敲鑼打鼓,一面分發胭脂胡同精心製作的私藏豔情圖。
圍觀老百姓越來越多,議論紛紛。
「這是什麼辣眼東西?」
「鎮國公府世子爺竟然是個兔兒爺!?」
「他不能人道啊,你看這圖上畫的,怪不得春和郡主要退婚。」
「鎮國公府還是百年勳貴呢,真是家門不幸!」
言語如刀。
程嘉與的臉漲得像茄子,直接暈過去。
鎮國公年事已高,他指著兒子接替大都督一職,正是交接關鍵,卻不想出了如此醜事,怒髮衝冠,站在門口,
「你你你你……………」
沒待說出什麼,雙眼一翻,中風暈厥。
壽春親王損失一員大將。
中路軍大都督一職,被女帝順利收回。
第二天,壽春親王的威脅就送到了信陵王府————魏英傑出獄了。
11.
父王魏英傑真是個狠人。
天牢審訊中,為求自保,他把所有事情推到盛秋娘身上,
「是這個賤婢私自換了小盈和她兒子,導致本王被騙多年,險些誤會春和!」
「本王真的一概不知啊!」
他的侍衛和僕從,也一邊倒的說收了盛秋娘的錢,並拿出繡著「秋」字的荷包當作物證。
一個雨夜,盛秋娘在天牢自縊身亡。
她只留下一封認罪血書,
「妾自知罪孽深重,矇騙王爺,願一力承擔、以命贖罪。」
人證物證已全。
在壽春親王運作下,魏英傑順利脫罪。
他帶著被打斷腿也被廢了爵位的魏肇鳴,面色陰狠的進了王府大門,滿臉諷刺,
「春和,你瞧瞧你枉費心機,陛下也護不住你。」
「本王還是堂堂正正的信陵王,還是掌握你生殺予奪大權的父王。」
「父要子死,你這條命是我給的,現在收回來也是天經地義。」
「來人,把春和拿下!」
黑壓壓的侍衛們有狼一樣的眼神,發著幽幽的光。
這是信陵王親衛。
我沒有動,立在九重臺階上。
風起。
往下看去,曾經偉岸威嚴的父親,在風裡激動的顫抖,滿心滿眼都是即將除去我的快意。
他也不過是一隻喪家之犬。
我歎口氣,輕輕拍了拍手。
夜色中,信陵王的親衛們齊刷刷卸甲退去,似春殘噬葉的沙沙聲,很快了無痕跡。
魏英傑慌了神,四處張望,
「你們幹什麼!?」
「背主的東西們!?」
他忘了,信陵王親衛也是母妃軍中精銳。
他們的主從來都只是母妃。
及笄禮那天圍住我的侍衛,都不是魏英傑心腹,而是我提前佈置好的。
無人回應。
王兄臉色蒼白。
父王被感染一樣,也慢慢白了臉。
他哆嗦著嘴唇,
「壽春親王……他救了我…他會…」
「父王,是我把你救出來的。」我輕輕笑了,生怕驚擾這幽靜的春夜。
「天牢隔絕我們一家。」
「你不出來,女兒怎麼能好好照顧你呢?」
「還有兄長,鳩占鵲巢的十八年,很爽吧?和你跟程嘉與纏綿相比,又如何呢?」
胭脂胡同的小倌告訴我,魏程兩人早有私情,小王爺不想讓世子爺碰別的女人,才提出把自己妹妹嫁給他。
「程郎,你要為我守身如玉。」
「那你妹妹做一輩子寡婦?」
「她是個悍婦,活該如此的。」
兩人日日ṱųₖ纏綿。
院門重重關上。
粘稠的夜色,有什麼東西在奔跑的聲音,細墁地磚上升起一股陰森的寒氣。
嘚嘚。
嘚嘚。
我退到大殿內。
黑暗中,嗚咽聲聲,無數雙透紅的綠眼睛死死盯著院中帶血的兩個人。
「春和……救救爹爹……」
惡狗撲咬。
父王推出了他一直珍愛的王兄。
皮肉被撕扯的聲音伴著鮮血,一起噴湧而出。
掩上最後一扇窗。
我跪在母妃神龕前,上了三柱香。
煙霧繚繚。
母妃素來康健,雖有舊傷但並非及肺腑,突然之間重病而亡。
與魏氏父子脫不了干係。
夜深,院子裡恐怖的嗚咽聲、雜亂的哭喊和求饒聲漸歇。
侍女țû⁼袖刀來稟,
「魏肇鳴沒氣了。」
「還有……盈姑娘打開院門,救走了魏英傑。」
「姐姐是陛下冊封的長樂郡主,以後要用尊稱。」
袖刀低頭稱是。
檀香縈繞,我眼中乾澀不已,閉眼祈願,
「母妃,保佑女兒吧。」
12.
第二天,長樂郡主並沒有與我一道用餐。
她派人傳話,這幾天身子不爽,想請一個太醫。
還想要母親留給她的一隊親衛。
「……防身用。」
她的婢女吞吞吐吐。
「長樂郡主夜裡給盛秋娘燒了紙錢…上了香,說是頭七要讓她好走。」
那時候,她剛把魏英傑接去。
父女團圓,緬懷舊人。
我垂下眼睫,遮住情緒萬千,
「都由她去吧。」
一個個玉壺春瓶被打落在地,瓷碎如情碎。
下晌,長樂郡主的馬車急急出了府,沒有與我打招呼,直往壽春親王府而去。
一張花宴貼也送到我手中,
「壽春親王府,海棠花盛。」
13.
翌日,我如約而至。
壽春親王並沒有出席宴會,他的王妃言笑晏晏,拉住我的手,
「男賓一處談要事,女客一處話閒情,互不干擾。」
「快帶郡主去月雅堂。」
王妃又道,
「送一盆垂絲海棠給郡主賞玩,勞煩您的侍女去挑一盆。」
袖刀接到我眼神示意,領命而去。
王府的婢女身穿天青色比甲,腰間掛花蝶繡的精緻香囊,一步一香搖,將我引到花叢深處。
花愈盛。
人愈少。
「月雅堂這麼偏僻麼?」
婢女解釋道:
「前往月雅堂有兩條路,另一條路雖近,卻與男客相雜,怕驚擾了您。這一條路也不遠,穿過花林就是了。」
眼前槐樹濃綠匝地,春日潮雨一生,如同張開了青紗帳,看不見人影幢幢。
我掏出柳葉刀,抵在婢女腰間。
「回去。」
婢女依舊掛著圓融的笑,
「郡主,這是壽春親王府,可由不得您。」
她掏出帕子,快速揮動。
眼前變得模糊。
再醒來時,我已經被綁到了床頭。
14.
帳幔低垂,金龍出海屏風後,一個瘦削的身影踱步而出。
眉目迥然。
文質彬彬。
是年近不惑的壽春親王。
「春和,你醒了。」
他把熱茶遞到我嘴邊,一如我印象中溫文爾雅的叔伯。
小時候,母妃經常與他一起議事。
我在桌下轉來轉去,無聊摳上面的紋路。
母妃趕我去外面學刀劍。
壽春親王會解下腰間玉佩,溫和喚我:
「春和,今天是辰龍青玉佩。」
母妃笑,
「王爺別慣她,每次給她一塊,都能湊齊十二生肖了。」
「那正好,留給我們小春和做嫁妝。」
他低眉斂目,神情溫柔,比魏英傑對我還要耐心。
十幾年過去,母妃與壽春政見不和,漸行漸遠,記憶裡的一切都被塵封。
我眼神複雜。
壽春摩挲著手腕上的一百零八串菩提子,不緊不慢的感慨:
「春和,數年不見,你已經是大姑娘了。」
「本王與你母妃之事,本來不宜牽扯到後輩。可你一個姑娘家,未免太膽大。權柄是劍,容易傷人,女孩子還是不要舞刀弄槍的好。」
他坐在床頭,輕撫我的右手。
我被繩索捆住,動彈不得。
他右手只有四根手指,當年為取得女皇信任,壽春親手砍下大拇指,殘疾之身,與皇位斷絕。
如今他已有子嗣,賊心又起。
壽春出神的回憶,
「你小時候的手多麼柔嫩,像荷花花瓣,特別是大拇指,圓潤輕柔,捏一下軟到本王心裡。」
「怪你母妃,教你舞刀弄槍,好好的女孩子,長了一手繭子,連畫眉的筆都握不住。」
他的目光像蛇一樣,在我臉上身上遊移。
「好孩子。」
「壽春王叔,以後給你畫眉。」
我一陣惡寒。
及笄禮那天,魏英傑說給我找了好人家……莫不就是壽春親王……
仿佛猜到我心中所想,壽春深深凝視著我,
「你父王沒跟你說麼?」
「棄了郡主之位,隨侍本王身側,把兵權交由本王,將來許你母儀天下。」
他聲音沖滿了蠱惑。
臉越湊越近。
我咳了一聲,聲音虛弱無力,自嘲一笑:
「王叔,春和願賭服輸。」
「若是早知王叔心意,春和又怎會負隅頑抗呢?都怪我父王心狠,一心想要置我於死地,不曾將王叔情誼告訴我。」
「事到如今,我沒有什麼辦法了,任由王叔處置,只求王叔讓我每年能夠祭祀母妃,免她黃泉下孤苦無依。」
我絕望的閉上雙眼。
壽春得意一笑,慢慢幫我解開繩索。
「春和還是那個聽話的小丫頭,很乖。」
「當年要不是有你母妃那個母老虎在,王叔早就忍不住把你抱回府了。」
「多好的小人兒,一沾染世俗,就會失去靈氣。」
迷藥勁兒未過,我全身無力,無法反抗。Ťũ̂₎
我憤憤的用腳踢了一下床板。
壽春摸著我的頭髮,一向不離身的佛珠摘下,扔在床榻上,他的臉越來越大。
電光火石間。
我掏出腰間柳葉刀,往自己大腿紮了一下。
疼痛讓我一瞬間清醒過來。
壽春雖清瘦,終究是個身強體健的男子,他背過身來,一把捏住我脖頸,臉貼上來,幽幽道:
「真是個不聽話的孩……」
言未畢。
一把匕首從他後心插入。
他嘴角流血,驚愕扭頭……
「你————是你————」
15.
是我的姐姐長樂郡主。
她一身婢女打扮,從床板下滾出來,手中握著我送她防身的匕首。
「春和,嚇死我了,這個老混蛋竟然想碰你。」
她濃眉一橫,像極了母妃護我的模樣。
母妃的血脈,一定不會出小人。
其實,姐姐早就察覺到母妃之死有異。
她說,盛秋娘曾經送過魏英傑一副藥,說能取婦人性命。
她當時不知道這個婦人,就是自己母親。
得知真相那天,痛不欲生。
她借主僕之誼去天牢探望盛秋娘,救下魏英傑,表面與我決裂,借機潛入壽春郡王府……都是與我和明月姨母商量過的。
明月姨母曾擔憂,
「春和,她畢竟是在盛秋娘身邊長大的,可信麼……」
我曾看到過姐姐滿是皸裂Ťŭ̀⁰țũ̂¹的手,和她在母妃靈前淚流滿面的樣子……還有……及笄禮那天,魏英傑讓侍衛們包圍我,姐姐悄悄挪動腳步,擋在了我身前。
眾人都以為她嚇傻了。
但她不動聲色站穩腳跟,老母雞般的伸手,把我護在身後。
「血脈相連,我信姐姐。」
姐姐果然沒有辜負我。
16.
她把佛珠扔給我,手腳麻利捆住了受傷的壽春。
壽春嘴角掛血,臉上陰鷙,
「咳………我小看了這個小丫鬟。」
「不愧是你母妃的孩子……」
「一個個都心狠手辣。」
姐姐往他嘴裡塞了一塊抹布。
「王爺未免太小瞧天下女子,為奴為婢幾年,不是就非要為奴為婢一輩子。你口中所說的主人家仁慈待我,在我看來,都是騙局。我一個好好的王府郡主,本來有母親疼愛,有天賜爵位, 為什麼非要感恩別人讓我好好當了十八年奴婢呢?」
「我又不是王爺這樣的賤皮子。」
姐姐翻了個白眼。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從來沒有被這群人的陰謀蒙蔽過。
一百零八顆佛珠中,有一顆是空心,裡面藏著虎符的藏身地圖。
我徒手捏碎菩提子。
虎符就藏在月雅堂第三層博古架的梅瓶上。
姐姐一身婢女裝扮, 方便行事, 她很快取了回來。
我驗過真假,心中一松。
虎符在手, 壽春已無法號令五路大軍。雖然他仍有親信, 但蝦兵蟹將,不足為慮。
他與母妃長達十年的兵權之爭, 終結在一個尋常賞花宴的這一天。
我與姐姐相視一笑。
「姐姐,把我們的好父王叫來吧, 壽春親王這盤殘局, 必須他這個親信來收拾。」
魏英傑匆匆而來。
他以為與壽春交易達成, 送出一個女兒, 是時候以老丈人身份提點要求了。
他滿面紅光的推門而入時, 我一個悶棍打在他後脖頸。
他暈了過去。
我將匕首放在他手掌中。
壽春亦因流血過多而昏厥。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賞花宴月雅堂,明月長公主等待已久。
我慌慌張張出現在月雅堂,
「我父王與壽春王叔吵架了,求長公主殿下去勸勸架, 千萬別傷了和氣。」
明月長公主隨我前來。
一眾勳貴伸長了脖子跟在後面。
推門。
只見滿地血跡。
信陵王魏英傑呆愣在原地, 手中一把匕首, 沾滿鮮血。壽春親王捂著胸口, 一襲白衣被血染紅, 不知生死。
長公主驚呼出聲,蓋棺定論,
「信陵王殺了壽春親王, 快去稟告陛下。」
17.
一出亂劇, 在女皇陛下的金口玉言下落了幕。
信陵王酒後殺人,壽春親王無辜身隕。
為此, 剝奪信陵王之爵位,按律處死, 禍不及長樂、春和兩位郡主。
壽春親王死, 朝廷收回親王爵位, 其長子、幼子皆封郡王, 前朝皇室再無超品王爵留存。
五路大軍由女帝重新指派將領。
春和郡主領北路軍大都督一職。
長樂郡主忠孝醇厚,入宮為女官。
得知這一消息時, 姐姐正在練字。她的字, 一筆一劃, 雖還生澀, 但極為端凝沉靜。
她寫的是:
「制衡。」
紙團被扔進火裡燒掉。
火舌熊熊中, 我看見她眼睛亮的像寶石。
18.
長樂入宮前,與我一起拜祭母親。
墳有有棵桃樹, 還有棵楊樹。
兩樹的根部纏繞在一起。
樹冠卻直沖雲霄而去。
跪拜起身時, 有蝴蝶翩翩而來, 繞過我的髮髻,飛過長樂頭上的宮花,久久不去。
「母妃, 我們一家終於團圓了。」
長樂緊緊握住我的手,看向蝴蝶飛去的方向。
桃柳依依,天高地闊。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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