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蛋糕、標槍手:我的未來老公

因為還不上父母賭博欠的高利貸,我決定主動了結自己的生命。

可我剛準備仰頭喝下那罐安眠藥。
窗外猛地傳來了大喇叭的聲音——
「鄭——小——雨!我!喜!歡!你!」
「做我女朋友吧!」
……???
我此時還沒意識到,這將成為我一生的拐點。

1
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我是掛了,出現了幻聽,整個人完全宕機。
寢室樓下的廣場都沸騰了,但還是蓋不過音質低劣的大喇叭。
「鄭小雨!做我女朋友吧!」
……
我靠,到底是誰啊!??
我罵罵咧咧爬起來,順著窗戶看下去,頓時眼前一黑。
滿地的廉價紅色蠟燭,火光在風中搖曳,隨時可能會燒到地上的玫紅色花瓣。
人群圍繞著一個寸頭的男生。我看不清他的樣子,他的臉完全被喇叭遮住了。
「你誰啊你!」我崩潰大喊。
「我是…… 呲呲呲」
男生正要說話,喇叭卻發出尖銳的刺耳聲。
所有人堵住了耳朵,男生仍在若無其事地向我擺手。
「沒電了啊鄭小雨!喂喂呲呲呲喂,下來吧呲呲呲……」
我靠。
那個牲口,居然一直拿著喇叭在制造噪音!
我只好忍著一腔怒火下樓,接著在眾人的怒視中,沖到了男生的面前。
他好高啊。
我走近了才發現,他高了我一個頭還多,身上有健碩的肌肉。
滿腔的怒火,頓時很沒出息地熄滅不少。
目光下移,我更加獃了:他的腳下,擺著一桿標槍。
…… 甚麼意思?
這個人不會是那種表白不成就行兇的瘋子吧?
我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男生冒出了一個自信而油膩的微笑:「你會答應我的對吧,還提前穿得這麼漂亮。」
我尼瑪…… 我是要體面地掛掉啊大哥!?
我再次火冒三丈,回懟道:「少放屁了!我做鬼也不會答應你啊?你到底誰啊你?」
話說完,我才覺得出格:自己之前是絕不敢這麼跟人講話的。
結果,男生像沒聽到我說話一樣。他放下了喇叭,很認真地對我說:「我叫林風兔,今年大一,五年後,我是你的丈夫。」
「鄭小雨,我重生來拯救你了。」

2……
甚麼瘋兔子?
甚麼…… 甚麼未來的丈夫和重生?
他果然是個神經病吧?
我當場瞳孔地震,總覺得下一秒這只瘋兔子就會抄起腳下的標槍,給我來一個透心涼,那可不是我心中體面的死法。
很危險。
我咽了口唾沫,正要扭頭便跑,結果廣播傳來了教導主任的聲音。
「那個誰誰誰,不要在學校縱火,都給我滾到教導室來!」
眾人哄笑起來,林風兔則撿起了他黑色的標槍。
我好奇多瞄了幾眼,林風兔就愛憐地看著槍說:「它叫西斯米爾之矛,神話中,它會守護主人的愛人。」
他看著我,眼神深情。
一定是瘋了。
我不能再理他了,得先去教導主任那裡告狀再說。
哪怕報警呢?
我一邊想著,一邊悶頭往教學樓走去。
而林風兔,他竟然騎了輛破破爛爛的黑色電車,不緊不慢地追著我。
「加個微信吧,老婆。」
「你真是一直很膽小啊,老婆。」
「老婆,你鞋帶開了。滴滴滴。」
我穿的是拖鞋啊!
我很崩潰,從沒見過這麼煩人的兔子,最後索性捂住耳朵狂奔。
結果,身後又傳來林風兔的大喊聲。
「你今天要自殺,對嗎?」
「因為還不上岳父岳母的三十萬賭債。」。

3,
甚麼?
我扭過頭,伸手指著他,聽見自己磕磕巴巴的聲音:「你你你怎麼知道?」
「我說過,我們未來是夫妻,我把你寵得像公主。」林風兔駛近我,臉上很得意,「那是你第一次洗胃,你記了一輩子。」
這個學弟…… 怎麼回事兒?
我姑且順著他,小心翼翼試探問:「那麼你為甚麼回來?」
「我死之後,去了地府,你爸媽在天之靈,要我回來提前認識你,陪你度過難關。」
「所以…… 我爸媽到底在地下還是在天上?」
「老婆,你好幽默,不像是父母剛去世的人。」
我冷笑一聲,「還編未來?未來我爸媽姑且投沒投胎不說,生前也沒有見過你!怎麼可能認識你?」
「因為他們一直在看你,鄭小雨,我真的見過了。」
林風兔竟然絲毫不懼我的質問,誠懇地說:「你的媽媽眉角有疤,你的爸爸被你媽媽打得眉角有疤。」
…… 啥?
他怎麼可能知道?尤其是我爸眉角疤痕的來历?
我還在失神中,林風兔咳嗽一聲,用很老成的聲音說:「聽爸媽的話。」
「哦。」
我下意識答應了一聲,接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那是我媽生氣時最常用的口吻!剛才…… 畏懼老媽的乖乖女屬性被激活!
我有點喪失思考能力了,甚至將信將疑地問他:「那你怎麼去了地府?」
林風兔愣了一下,表情頓時變得很憂鬱。
「二十年後的今天,我死在你手上。準確來說,是死在你和你姦夫的手上。」
啥???
殺人???
是誣陷,還是詐騙?
我吞了口口水,慌張又警惕地擺手說:「甚麼姦夫?我現在只談過一個前男友呀。」
林風兔的表情卻更加憂鬱了。
「老婆,你跟我說,我是你初戀來著。」
……
「沒關系,反正薑元也跟我分手了。」我很沒底氣地解釋,「就一個月。一個月……」

4,
操場的一角,我接過林風兔遞來的冰棍,躲在樹蔭下納涼,並沒有去教務室。
我舔了口冰棍,試圖厘清這個拿獎牌拿到手軟的標槍手林風兔,他剛才所說的未來。
「所以,我和你結婚後,還是愛著薑元,並且…… 在你發現我們偷情後,把你推下了樓?」
最終,我還是不能接受自己未來會殺人的事實,再次提出了質疑。
「是的,十六層。」
林風兔眼神迷離,「醒來後,我還是十九歲,你還是我的學姐。我知道,這是改變未來的唯一機會了。」
「怎麼改變?」
「我已經知道姦夫的名字與糢樣,老婆,我要你對那個男人死心。」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一口口吃著冰棍,躲著漸漸逼近的陽光。
「等等。」終於,我找到了盲點,「那你為甚麼不直接離開我呢?」
林風兔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
…… 神經!不要讓我成為殺人犯啊?
我剛想 diss 他,卻聽到林風兔輕輕說:「老婆,我也不知道自己重生的這種狀態能持續多久,也許不久後,我的意識就會灰飛煙滅,剩下的林風兔,就當是做了一場夢。但最後這場夢裡,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 有點肉麻了吧弟弟?
我哆嗦了一下,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
但當我嫌棄地看向身邊的大男孩時,卻發現他看向我的眼睛裡裝著陽光。
溫暖,平靜,裡面藏著一種力量。
那想必是太陽的力量,讓我無法與他直視。
「說說我爸媽吧,他們整天不無聊嗎?」我岔開了話題。
林風兔卻再次用我媽的聲線說話。
「聽爸媽的話。好好活著,別操心大人。」
「哦…… 還有嗎?」
「聽爸媽的話。嫁給這小夥子,小夥子真挺行。」
「別再鬼扯了!」
我再一次逃開林風兔了。

5,
他到底是甚麼人啊?
神神叨叨的。
怪人吧。
怪人一定很危險。
因為加到林風兔的微信,行動電話震個不停,不過我已經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回到寢室,那兩名室友已經躺下了,見我回來後,陰陽怪氣起來。
「大名人鄭小雨回來啦?」
我本不準備搭理她們,結果正要上牀時,卻發現牀上亂糟糟的。
掀開被子,裡面沾滿了血色,那是一堆用過的姨媽巾。
「你們,甚麼,意思?」我試圖保持理智,扭頭咬牙質問。
「你不是缺錢嗎?我們的生活用品給你,也能用。」
一個室友刷著行動電話,眼睛從行動電話背後促狹冰冷地看著我。
「聽說你釣到了體育系的小校草,他有錢嗎?有薑元有錢嗎?夠給你父母還債嗎?」
「沒有的話還有我們呢,我知道幾個可以賣的地方……」
「住口!」
我瞪大了雙眼,不讓眼淚掉出來,最終也只是喊出一句:「你們…… 你們太過分了!」
接著,在她們低低的笑聲中,忍淚收拾好一切。
結果剛躺在新換的被單上時,寢室裡又大聲放起「裸貸視頻」的聲音,和輕佻的笑聲。
我踡縮著,渾身都在顫抖,眼淚早就沾濕了枕頭。
行動電話還在震動個不停。
我發給薑元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震動的全部是林風兔發來的消息。
我終於點開,最新的一句就是:
「她們是不是又在欺負你啊?」

6,
他究竟都是怎麼知道的?
我猶豫了一下,沒正面回答他,而是說:「未來的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很慘很慘地熬過來的。」
我苦笑了下,「我真是一直都沒出息啊。」
「所以她們現在在牀上嗎?」
我皺了皺眉,但還是轉過身。
她們果然坐在牀上,時不時用嘲諷的眼神瞟了我一眼。
我說:「在啊,你要幹甚麼?」
「那就行,我怕傷到她們。」
「?啥?」
我油然而生一種不妙的感覺。
但我簡單的預感,遠沒有意外發生得快。
啪!!!
猛然之間!一聲猛烈的脆嚮,打斷了耳邊嘈雜的譏笑聲。
那些聲音化作了尖叫,嚮徹了整座女寢樓。
所有人都被嚇到了。
那是一桿標槍,從未知的方向、無盡的黑夜而來,輕易刺穿了寢室的玻璃,接著精準狠辣地釘在了陽臺的天花板上。
它的槍尾因為巨大的力量搖擺個不停,發出有力的嗡嗡顫音,陽臺的燈管被它紮了個通透,只剩下寢室的頂燈,忽明忽暗。
我記得它的名字。
西斯米爾之矛,它可以守護主人的愛人。

7,
兩名室友捂著被子,驚恐地看向我。
尖叫之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我的第一反應,是看了下行動電話,那上面是林風兔人畜無害的自拍照片。
「我敢打賭她們以後不會再逼逼賴賴了。」
我看著消息,失神了半天,心情極度複雜。
好像是這些天來一直積壓著的委屈,得到了釋放。
是的,就是這樣。
我的心氣向來不夠高,生活越平淡越能讓我竊喜。
結果我卻被摔得七葷八素,只有一個人願意拉我一把。他是個瘋子,帶著破敗的電車破敗的槍破敗的童話故事,試圖讓我的一生變成史詩般的一生。
他叫林風兔。
這個晚上,我裹在被子裡,盯著顫抖的槍尾,眼神中一定充滿了無盡的恐懼。
我想他真是個危險人物啊。
可我終於死死記住了他的名字。
我盯著他發的消息,他說他被我罵了一輩子,因為他求婚時給我戴上的是一枚 29 元的戒指,酒紅色的。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甚至開始想再見見他說瘋話的樣子了。
結果第二天,他就被拘留了。

8,
拜那只瘋兔子所賜,我還沒從網貸的風波中走出來,又成為了全校的焦點。
有人說,鄭小雨蠱惑了年輕的小校草。
她是擅長勾引男人的壞女人,有讓人發瘋的高超技巧。
聽到這個流言時,我想到一年前,自己向薑元表白成功。
那個晚上,我繞著操場跑了三圈,才發洩出滿腔的興奮。
我沒跟任何人說,我知道那很丟臉。那真是配不上如今壞女人的人設。
可是薑元,你丟下我,也是覺得我很丟臉嗎?
如果林風兔說得是真的,多年後已經結婚的我又再一次愛上了你嗎?
甬路上,我踢著石子,路過的人都對我指指點點。
我只管埋頭,沒多久,指點的聲音越來越大,接著變成了陣陣的驚呼。
抬起頭,前方一夥穿黑色短袖的壯漢風風火火向我走來。
我記得領頭人的樣子。他四十多歲,剃著光頭,滿臉橫肉。
他是這些天放貸要債的人。

9,
慘了!
我連忙低下頭,準備靠邊扭頭溜走。
但他喊出了我的名字。
「鄭小雨!欠錢不還的鄭小雨同學,你要去哪塞?」
我感覺自己的腳都在哆嗦了,回過頭弱弱說:「大哥,我現在真沒錢。」
光頭哥領著人,將我圍在甬路上。
他們個個比我高,像是一堵黑色的城牆,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該怎麼辦?
「別怕,哥是想給介紹個活計,不是也為了你能早點還錢嗎?」
活計,甚麼活計?是不是又是之前說的,要出賣點甚麼?
我打了個冷顫,連忙搖頭說:「我會還的,我自己能還的,謝謝大哥,真不用……」
說完我作勢要走,結果他們將我圍得水洩不通,光頭哥突然架起我的胳膊,說:「別著急拒絕,跟我們去了解了解吧。」
我頓時慌了,拼了命掙紮起來,同時大喊:「放開我!我不要跟你們走啊!放開我!」
他們圍得太緊,幾乎隔絕了我和外面的世界。
我努力的掙紮,只能看到紛亂的雜影。
直到,我透過一個間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裡,站著薑元。我的前男友薑元。
「薑元!」我大聲哭喊著叫出了他的名字,「救救我!薑元!」

10,
人群忽然安靜下來。
光頭哥聽到薑元的名字,也順著我的目光看了過去。
薑元站在那裡,他穿著白襯衫,被眾人註視,他只是有些慌張,但很快冷靜下來。
「…… 你們是誰?這裡是校園,你們不該在這裡鬧事。」
「少廢話,欠債還錢聽不明白嗎?」
光頭哥猶豫了一下,兇狠喊道,但底氣卻稍顯不足,只顧著將我拉走。
而我掙紮半天,已經脫力,餘光看見自己的胳膊已經一片青紫。
「我會報警的。我們一定會報警的。」
薑元拿起了行動電話,按下按鍵,沒有向這邊走來一步。
是的,報警,很合理,他永遠都是很合理的,他永遠都是贏家。
那麼我呢?
我幾乎已經絕望了,似乎已經看見自己坐在了粉色曖昧的燈光中。
「警車就在外面。」
而就在這時,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嚮了起來。
林風兔。
他再次出現了。
我抬頭看去,林風兔神色有些困倦。他站在甬路的中央,隔著黑衣人看著我,又看了看薑元。
「好家夥,你就是薑元嗎?」
林風兔向我走來,一邊走,一邊指了指甬路盡頭,停著的警車。
光頭哥連忙放開了我,眼神中有了絲忌憚。
「別擔心,他們是來送我的,以及這桿兇器。」
林風兔扛起了手中破舊的標槍。
一時間,身邊的黑衣人忌憚又茫然地看著這個有些狼狽的少年。
「你是誰?」
光頭哥仰著脖子質問。
「我叫林風兔,是警察押送的嫌犯,也是鄭小雨未來的老公。」
林風兔再次挺直那桿破舊的標槍,眼睛明亮。
他的聲音雖然疲憊,但是平靜而有力,夏風帶起他略大的白襯衫,在人群中獵獵作嚮。
「如果你們還不走,我不介意把你們穿成一串糖葫蘆。包括你,薑元。」
「我真會那麼做的,向警車發誓。」

11,
熟悉的操場一角,熟悉的樹蔭。
「我查了西斯米爾之矛,根本沒有這個神話啊。」
我們沉默了半天。
終於,我找到一個話題問林風兔,「難道你跟警察也這麼說嗎?」
「當然不是。問話的警察,我十年後在新聞裡見到過。我提了幾句他的把柄,他害怕就將我放回來了。」
林風兔蹲坐在草地上,輕描淡寫地說。
他終於有點穿越者的樣子了誒!
我忽然產生很多興趣,壯起狗膽,摸了摸這位危險人物的寸頭。
「你…… 這麼厲害啊,那你還知道甚麼?比如彩票號碼?」
林風兔上下打量我一眼,說:「知道啊,但我不會告訴你的。畢竟又不是這幾年的。」
我急了:「你怎麼這麼自私啊?」
「告訴你,你還會嫁給我嗎?」
我一時語塞,手插入兜裡,學他深沉地望著操場慨嘆:「人類真是自私的生物呀。」
沒多久,林風兔又說:「更何況,我不知道這種狀態能存在多久,也許下一秒,我又會變成 2018 年的自己,看你一眼後就嘟囔著離開,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我不知道怎麼答話,只說:「是哦。」
「老婆,你怎麼長不大呀。」
林風兔盯我看了半天,最終起身嘆口氣,「算了,好好活著就好,也算給二老有所交代。」
看著林風兔的背影,我有種感覺:他真是來拯救我的。
因為在這一瞬間,不知道是被他轉移了註意,還是相信了他的鬼話。
亦或者,只是單純地不想被這個弟弟瞧不起。
總而言之,我喊住了他。
「喂!我肯定不會自殺了。」
「是麼?」
「是的,也不想再喊別人的名字,求任何人幫忙。」我說,「我會熬過去的,在你走之前。」
林風兔愣了一下。
「所以,在你走之前,能幫幫我不?」
我最後腆著臉說到,「你是重生回來的嘛。」
午後,林風兔愣了一下,他搖了搖拳頭,說,我會幫你的。雖然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雖然結婚後…… 很可能會被你管得更慘,但我會幫你的。
因為,我註定要把你寵成一個公主。

12,
我以為,林風兔會靠著自己重生的能力,幫我發現一些商機。
比如加密貨幣,各種股票的東西。
再刺激點,他會帶我翻進貪官的寶庫,或者撿走荒墳的古董。
我們會有一場像電影的冒險,靠瘋狂分泌的腎上激素賺取不義之財。
可是沒有,都沒有。
林風兔領我走進了一道老舊的小巷,路很髒很窄,到處都是小販。
我站在新鮮菜葉子的味道中,環顧了一圈地上的各種廚餘垃圾,憂鬱地問林風兔:你是在幫我規劃老年生活嗎?在這裡餓不死對不對?
「跟我來。」
林風兔搖搖頭,抓起我的手就向前沖。
我在那一瞬間想過掙開的,可林風兔的眼神太過堅定,我不禁又燃起甚麼希望,以為他是要帶我去找甚麼蟄伏的大佬,隱世的高人。
五分鐘後,我站在一間奶茶店的操作臺後,圍著小豬的圍裙,整個人宛如石化。
「我給你找了一份工作,鄭小雨。」
13,
我完全懵了。
我尋思是找工作的話,為甚麼老娘不去找那些大牌快餐店的呢??
林風兔在店外跟老板攀談。
老板的面相簡直比光頭哥還兇,他是個禿頭哥。
沒多久,林風兔回來了,我瞪了他一眼,作勢要解開腰間的圍裙。
「談好了,月薪一萬,你要幹甚麼?」
我相信我的表情一定變得十分慈愛安詳,很溫柔地說:「圍裙松了,系緊點。」
關於這份高到離譜薪酬,林風兔向我解釋,他認識老板未來的老婆,會幫老板擺脫單身。
這真是他百試不爽的技巧啊。老婆果然是男人畢生的追求。
不過,在金錢的誘惑下,我第一次十分順利地接受了他的說法。
他是穿越來的嘛,我想,他有那麼多的辦法。
一個下午,我學會了下單和做楊枝甘露。我扶著操作臺,出神地望著窗外。
這一切太快了,我好像一瞬間從少女蛻變了,這條街道也太小了,我好像看見退休後的生活。
林風兔在旁邊做得很認真,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為甚麼是奶茶店呢?你明明可以幫我更多的吧。」
「你媽告訴我,你愛喝奶茶的。」
我越來越相信他是真的有點東西了。
「他們到底都跟你說甚麼了啊。」
「讓我遷就你,幫你開個奶茶店。」
「靠,我以後要賺大錢的好不好。」
「聽爸媽的話嘛。」
「哦。」
我變得有些垂頭喪氣,總覺得父母去世得有些不真實。
尤其是我媽。
去世了,還要派來另一個人來管我。
望著髒髒的小路,我出神地問:「林風兔,未來的你一定很喜歡我吧。」
到現在,我內心才生出一點歉疚真心,「都掛了,還要幫我。」
林風兔臉上抽搐了一下,半天才嘟囔說:
「別愧疚,你也掛了。」

14,
我一個踉蹌,好險沒摔在地上:「啥?」
「你推我,我拉著你。我們一起掛掉的。」
「那我怎麼沒重生???」
「我想,一定是因為你是殺人兇手吧,憑甚麼重生。」
我試圖從林風兔的臉上找到撒謊的痕跡,可我失敗了,他說得比以往都要認真。
我再次看了眼小小的街道,小販們正在收攤,昏黃的巷子裡浮上來泔水的味道。
夕陽下,我生出了逃跑的念頭。
試探地問:「如果,我們再死一次…… 你會不會重生到更早的時候?然後阻止我家的悲劇?」
「這邊建議不要作死呢親。」
林風兔一邊說著,一邊把所有的訂單都遞給了我。
他撒下圍裙跑了出去,大擺著手說:「我還要去訓練,你加油啊!」
你這個畜生啊!
我悲憤地向他豎起了中指。
林風兔的背影消失在夕陽中,我拿出了行動電話,計算著賬單。距離三十萬,還差二十多個月的工資。
我欲哭無淚,無力感將我淹沒,下意識地向林風兔發了消息,說要不真的試試一起跳樓吧。
很奇怪,林風兔沒回消息。
更奇怪的是,我竟然,感到空落落的。
看著天空,想到林風兔說爸媽在看我,又沒來由充實起來。
拒絕 emo!
我給自己打氣。
爸媽,鄭小雨很牛的。

15,
下班的時候,林風兔還是騎著電車來到了店前。
他喊我去了街角的地攤燒烤,在一棵香樟樹下。
這個晚上,他喝多了。
他說自己小時候在香樟樹下覺醒,獲得了一身的神力,打敗了所有的壞孩子。
他可以保護好自己的愛人,沒想到在未來會被愛人殺掉。
在老板差點報警的關頭,我將他扶上了電動車。
他靠在背上,晚風吹不掉他淡淡的酒花味道。
林風兔忽然喃喃起來:「記得我跟你求婚的戒指嗎?」
我說:「是想讓我罵你了嗎?」
「嘿嘿,那本來很貴的。但我向你求婚的地方在雷克雅未克,我們等著極光,可極光一直沒有出現。我沒錢了,只好賣了原本的鑽戒,買了一顆酒紅色的戒指。合成人民幣 29 塊錢。」
「錢不在了可以掙,人不在了就再也追不回來了。」
我不說話了,負債的壓力好像被洗刷一空,湧上來的是更沉重的悲傷。
我還是想爸媽了。
他們分明離開我沒多久,但生活的重擔已經壓得我撿不起一丁點回憶。
最終,我將車停在了林風兔的小區,扶他進了他家無人的臥室。
離開的關頭,我聽見他最後的嘟囔。
「你還喜歡著薑元嗎?不是才一個月嗎?」
我沒回答,只是默默地關上了門。

16,
之後,我又找了一份兼職。
除了泡在奶茶店裡,還會在晚上去給中學生做家教。
我的楊枝甘露做得越發嫻熟,隨著送走一個個奶茶店的服務生,我也認識了越來越多的人。
起初,是一個有小麥色皮膚的女孩,我管她叫麥姐。
她有捏碎冰塊的力量,因為總在店裡喝冰鎮的啤酒而被開除了。
後來,是一個個子不高外貌很老的男生。
他的肱二頭肌像砂鍋一樣大,鍋哥因為總在店裡喝散裝的白酒而被開除了。
還有陸陸續續的一些年輕人,都和林風兔我們混得很熟。
我覺得他們被開除的原因,跟我們總在香樟樹下的路邊攤喝酒很有關系。
那段日子,我只覺恍如隔世。
自己像是被卷入了甚麼恐怖組織中,整個人被帶得張牙舞爪的。
每個晚上在髒亂的街道,醬料與狂笑沾滿了嘴角。
至於發現自己有了質的改變,則是在那一年的元旦夜。
我正要下班時,迎來了奶茶店的最後一位客人。
是光頭哥。
17,
光頭哥臉上的橫肉更多了,四目相對時,我們都愣了一下。
他背過身,竟然發了條語音,說:「我看見鄭小雨了,在學園路賣奶茶,今天不吃了。」
我眉頭一皺,這大哥說話聲太洪亮了,叫我聽得一清二楚。
只不過完全不明白他在跟誰說話。
這時,光頭轉過身來,又是趾高氣揚的神色。
「是你啊,給哥炸二十個雞翅。」他帶著輕佻的語氣說,「打包十杯珍珠奶茶。」
我不卑不亢說:「沒有雞翅,奶茶一百。」
光頭哥咧嘴一笑,「不給哥免單嗎?」
我也跟著他咧嘴一笑,掏出行動電話,那是我給他還錢的轉賬記錄。「你給我免單,我也給你免。」
光頭哥愣了一下,氣極反笑:「膽變肥了啊,小姑娘。」
是的。我想,很奇怪,之前在林風兔面前,我就總感覺自己和以前不一樣,很膽大的樣子。再也不是小心翼翼的小姑娘。
林風兔告訴我,說因為以後他是個妻管嚴。
而我的膽量來源於我是他的未來妻子,我有權提前對丈夫實施壓迫,這是穿越時空的力量。
漸漸地,我不怕的東西好像越來越多了。
爸媽,你們還在看我嗎?
老爹,你留下的爛攤子,我快搞定了。
我搞得定的。

18,
「要就付錢,不要就走開走開。」我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要!給我做一百杯珍珠奶茶!做不完砸了你的店!」光頭哥獰笑著,「還是說考慮一下,讓哥給你介紹個活計?別忘了你還欠著錢!」
「欠的錢,我一分也不會少你。這兒的便宜,你也一分別想占到。」
我分毫不讓,死盯著光頭哥兇光閃爍的眼睛。
這時,林風兔騎著電動車趕來了,他打量了一下局面,向我問:「要報警嗎?」
「報!狠狠地報!老子今天是消費者怕甚麼報警?」光頭哥反倒先聲奪人。
他伸手對我指指點點,很不忿我的態度,「我知道你們店!我小弟說你們的珍珠奶茶裡有啤酒味!」
我很恍惚,看著光頭哥的橫肉,情不自禁說:「那你們就別喝了,珍珠奶茶啤酒白酒的,會三高的。」
「老子他媽要你管!」
光頭哥徹底被激怒了,氣得扭頭去找家夥,一副要砸店的樣子。
林風兔則若無其事地在行動電話上發著消息。
很快,一聲質問嚮了起來。
「是誰說我做的珍珠奶茶裡有啤酒味?」
扭頭看去,街道的盡頭,一排電車開了進來,麥姐氣憤地大喊,身後的男男女女義憤填膺。
光頭哥被圍住後,愣住了,一如半年前我被他們圍住的樣子。
「我…… 我不要了還不行麼?」他欲哭無淚地說著。
19,
光頭哥灰溜溜地離開後,我才知道,那些在奶茶店打工的人,全部都是林風兔標槍隊的人。
最近我很少出現在校園,見到的機會自然更加少。
「林風兔又拿獎了,走吧小雨,慶祝!」
麥姐摟過我,向熟悉的地攤走去。
我看著被簇擁著的林風兔,他的寸頭被眾人愛憐地揉啊揉。
我才想起來他在這個時空裡,只有十八歲,是不折不扣的弟弟。
「他拿了甚麼獎?」
星空下,我問眾人,林風兔得意地不說話。
大家向我介紹起林風兔的履历和獎牌,金燦燦的,都是從小打上來的榮燿。
接著,我又好奇地問林風兔,「結婚後,你在幹甚麼?」
林風兔得意的神色立即消散了,欲言又止。
最後悄悄在我耳邊說:「咱們盤下了老板的奶茶店,不然怎麼會對他那麼熟悉。」
林風兔說完後,羞赧地看著我。
我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只感到好氣又好笑。
最後,是釋懷。
對呀。我喝了口汽水,心裡想著,你只是擁有重生的光環,於是在我這裡顯得有無限可能。
可我們都是普通人,現在是,未來也是。
會掙著不多不少的錢,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
是我最喜歡的生活。
我想起那塊空白的墓碑。
爸,媽,我知道,你們真的走掉了。
我接受了,好吧?你們派來的這個弟弟還真是怪管事的。
找時間,我會寫上你們的名字。
20,
很快,又到了我的生日。
這一年的夏夜比以往更加悶熱,我叼著冰棍站在 ATM 前,嘴邊凍得發麻,直到所有的錢都存進了銀行卡。
我把錢轉給光頭哥,那邊發來消息,說:「還差五千。」
我剛想回「知道」,一曡錢卻橫在了行動電話上。
是林風兔。
我向他投去迷惑的眼神,他咧嘴大笑,說:「你的生日禮物,很實誠吧。」
「謝謝你,我以後一定會考慮你的。」
我重重地拍了拍林風兔的肩膀,將最後一筆錢匯進去轉賬。
光頭哥很快收了錢,說:「兩清了,小姑娘。」
這時,車燈在我身後亮起。
林風兔的朋友們戴著頭盔向我招手,我看向林風兔,他丟給我一個頭盔。
「走吧,給你過生日。」
我卻有些猶豫。
一年了,我忽然想起那個名字。
其實不是忽然,我時常想著他,薑元。
去年今日,我們分手,直到現在,雖然頻率越來越低了,但我還是給他陸續發了好多好多的消息。
我搖了搖頭,說:「我想自己靜靜。」
「你要去找薑元,對嗎?」林風兔註視著我的眼睛。
我索性攤牌,鼓起勇氣與他對視,說:「我不能留下遺憾,你知道嗎?」
對視持續了足足半分鐘,林風兔忽然笑了出來,他揉了揉我的頭髮。
「我知道的,這樣子的話,你未來才不會成為殺人犯嘛。」
我太了解林風兔了,他露出了我認識他以來最難看的笑容。
我轉身離開,身後傳來麥姐的聲音,「小雨怎麼了?」
「她有自己的打算。」
林風兔用宛如湖水一樣平靜的聲音說。
21,
我一個人慢慢地走著,這條路上的街燈壞了,只有月光射過樹木的影子。
我還記得去薑元家的路,哪怕只是談了不久的戀愛。
其實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想問問他當初到底為甚麼分手,究竟是因為那筆債務,還是別的。
我一直很疑惑,債務的話,薑元家很有錢,我不至於拖累他甚麼。
可別的甚麼呢,那是不是我的缺點我的幼稚?
我越沒有弄清它,越害怕再一次無緣無故的分手。
因為我想對下一次的感情更負責一點,更長久一點,更穩定一點。
瘋兔子啊,瘋兔子。
我想著想著,都是未來的幻想,瘋兔子給我的幻想,這些幻想令我的腳步都輕盈了起來。
結果,我卻看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光頭哥,他也去往薑元家的方向。
但他在街頭的拐角處站停了,身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那是薑元常坐的轎車。
我忍不住好奇,貼在街角,卻聽到了一句,「鄭小雨的錢都還完了。」
「是麼?」
那是我在分手後,曾一度魂牽夢繞的聲音,卻讓我如至冰窟。
薑元玩味的語氣傳來,「她真是好拼啊,我還以為她會自殺呢。」
「嗯啊…… 還好她甚麼都不知道。」
「哼哼,她知道又怎樣?她爸媽就是摔死的,法醫都看不出撞車的痕跡,而那輛車我也早就粉碎了。」
薑元的語氣裡滿是不屑,他說的話就像是踩死了兩只螞蟻一樣。「我只是不知道,她爸居然是我爸公司的財務,還好分手分得果斷。」
「別提了。我做賭博的賬也很難。」
光頭哥說完後,陷入了沉默,因為他轉頭看見了我。
22,
可我該做出甚麼反應嗎?
那一種無力與懦弱再次將我淹沒了,我的全身都在發抖。
我終於知道,我爸媽根本不是意外而死。
他們被車撞死,卻被人偽裝成了墜樓。
他們甚至沒有賭博。
可是林風兔,你為甚麼要騙我啊?
我想象到我媽挎著我爸去買夜宵的場景,我想象到我媽的埋怨與我爸寵溺的笑容。
我仿佛看見了一雙刺眼的車燈與絕望的驚呼,就在寂靜無人的馬路上,我的爸媽躺在血泊中,臨死前還試圖抱著彼此,以為能救下對方。
為甚麼啊?
你為甚麼要這麼對我啊?為甚麼要這麼折磨我啊?
薑元,你是個魔鬼…… 你就是個魔鬼!
我聲嘶力竭地吼著,他們都嚇傻了。
「我不是故意的啊……」
薑元還坐在車上,扶著車窗,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又改口,「我把錢還給你,好不好?」
「那根本不是還錢的事情啊,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我大哭著,薑元卻陷入了沉默,他最後竟然說,
「鄭小雨,別發脾氣了,你認真下去沒有任何好處。那段路上沒有監控,你再報警,我爸隨便找個人頂罪。」
「是,你總是贏家,可是為甚麼啊,你為甚麼一定要贏我啊?」
我沖上去,被光頭哥一把推開。
我狠狠踢了他的腹部,手伸進車窗抓住薑元的手臂。
「你幹甚麼!叔!」
一道開門聲傳來,車上下來了宛如巨人一樣的中年司機。
我抬頭敢看了一眼,就被他拎了起來,接著摔到了馬路上。
啪!
還沒回過神來,我的臉上傳來一陣火辣的刺痛。
頓時,我的腦袋裡滿是轟鳴,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獃獃看著他們。
司機,薑元,光頭哥站在馬路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真的像是在看一只螞蟻。
隨即,薑元搖上了窗戶,他的臉上不再有任何表情。
司機走向後備箱,拎出來一個旅行包,摔在了我的腳邊。
「這裡有七十萬,別再找麻煩。你鬥不過的。」
23,
裝了滿滿一包錢丟在地上,光頭哥上了車。
他們揚長而去後,我才逐漸從那記耳光的轟鳴緩過神來。
我的行動電話在嚮,掏出來,那裡只有麥姐的消息。
「小雨,我覺得還是得跟你說一下。」
「他打工的錢都給你了,老板給你發的是兩個人的錢。你知道最後那五千塊錢怎麼來的嗎。」
「他賣了他的獎牌。」
「你會回來的,對嗎,我們在這邊等你。」
我沒有力氣沒有勇氣回話了,我只能捧著行動電話,頭抵在冰冷的馬路上,扯著嗓子大哭。
24,
那天晚上,我報了警。
警察說,那個案子已經定性。有法醫鑒定過,如果我報警屬實,那就是刑事案件了,要我明天去警局。
第二天,我去了警局。
門口,我撞見一個警察,他說昨天他接到電話後,就有人自首了。
我知道,那肯定不是薑元。
我懇請警察讓我看看,或者仔細查一查。
但警察只是告訴我,在經過審訊後,會在 48 小時內傳喚我。
警察還在若有若無地提醒我,說:「如果你是真的,就在這 48 小時裡,拿來更多的證據吧。」
可是 48 小時,能改變甚麼嗎?
我失神落魄地走著,不知道是去學校,還是去哪裡,就那麼無意識地走著,然後躲在牆角,將頭埋在膝間,止不住地抽泣。
直到一陣氣喘籲籲的聲音傳來。
「找到你了,鄭小雨。」
林風兔的汗珠從額頭落在地上,眼睛裡滿是血絲,像是一宿都沒有睡。
他扶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地將我摟進懷裡。甚麼話都沒有說。
「瘋兔子。」我率先開了口。
「嗯?」
「你放心,你以後不會死掉的,不會有甚麼姦夫的。」
我抬頭苦笑了下。
林風兔發覺了不對勁,左右看了看,將我抱了起來。
「我們回家說。」
「可是,你為甚麼要騙我啊。」
我卻在他的懷裡,一遍遍地捶著他。
「你是重生的嗎?」
「你真的見到我爸媽了嗎?」
「你知不知道他們怎麼死的啊!」
林風兔一聲不吭,只是將我越抱越緊。
「講給我聽,老婆。」
25,
下午的時候,我已經跟林風兔說了所有的事情。
「是嗎?」
林風兔有些失神,接著苦笑一聲,「這些事…… 他們也沒跟我說。」
「為甚麼?」
「顯而易見吧。」林風兔起身,用我媽的語氣說道——
「聽爸媽的話,好好活著就行,別操心大人。」
我盯著林風兔的眼睛,很久很久後,我堅定地搖頭。
「可我是個大人了,沒有辦法都聽爸媽的話。」
林風兔沉默了一會,笑出一排白牙。
他披上外套,打開了門,扭頭看著我。
「那就好好幹吧,別讓他們擔心。」
26,
我們沖出了家門。
在這座城市這條街道,我們試圖找到各種的證據。
但是沒有,都沒有。
甚至我爸媽已經被火化,沒有辦法再進行一次屍體鑒定。
夜色將晚的時候,林風兔還在嘟囔著。
他自顧自地向前走,像著了魔一樣,說一定有辦法的。
可我已經累了,我站停在原地,諾諾說:送我回學校吧。
林風兔停下來,轉身看著我,「你要放棄嗎?他們已經不在了。」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我盡力讓聲音變得平靜。
「可是薑元一家勢力龐大,就算所有證據坐實,他會找個人去替罪的。」
「我們輸了,我們就是輸了,瘋兔子,對不起。」
「就這樣認輸嗎?」
林風兔沉默了半晌,說,「記得我跟你說過童年的香樟樹嗎?其實我被欺負得很慘,沒有打敗任何壞孩子,但是從那天起,我就不想輸了。」
「可是現在連警察都在幫他啊。」
我蹲在地上,「警察結案了,接受自首了,甚麼都結束了。我說甚麼也不會有人信的。」
「是的……」
林風兔的眼睛卻冒起了光。
他用力抓起了我,搖晃著我肩膀,「是的,警察怎麼可能幫他?」
「我想到了,警察為甚麼要在警察局外等你?」他越說越急促,越篤定,「他不是警察!!48 小時,他在拖延你!」
27,
我暈了一天多的腦袋,在林風兔清澈的聲音中漸漸醒轉。
「甚至…… 都沒有自首這回事兒?」
「沒錯,那是假警察!!報警,繼續報警!」
林風兔一邊說著,一邊拿出行動電話,不知道在跟誰打著電話。
情急之下,我躲到一邊打了電話,還是昨天的警察。
他說他一直在等著我,沒有警察會輕視任何案件。
我說:「我會盡快去。」
可是再回頭看林風兔時,他的臉色十分的凝重。
「我收到消息,今天薑元沒去上課,他要去坐三小時後飛美國的飛機。」
「我知道你昨天去找薑元了,讓鍋哥在那邊等著,就在剛剛,一輛轎車去了機場的方向。」
薑元,要跑了。
「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林風兔說著,將電動車的頭盔扔給了我。
28,
「他們也害怕,他們的方向是去機場的荒路。」
這是鍋哥騎著電車,給我們留下的最後消息。
警察聽到我的消息後,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布施了。
可是最近的警察局,要追上薑元也很難。
只要讓薑元進了機場,我知道,他們一定有法子的。哪怕機場裡也有警察。
只有我們,只有我們離他是最近的了。
林風兔用那輛熟悉的黑色電動車帶著我,我們在僻靜的小路上疾馳。這是比出租車還要快的法子。
憑借著林風兔對城市的熟悉,剛開出去十分鐘,我們已經來到了一處城鄉結合部。
結果,他正要鑽入泥濘的小路時,從街道的盡頭開出來了四五輛車。
為首的光頭男下了車,身後帶著一批狠角色。
他們圍上來,我看見光頭男的獰笑,他手中的棒球棍泛著金屬的光澤。
「抓好了!我們沖過去!」
我抓緊了林風兔的腰,然而下一秒就傳來急剎車的聲音。
是光頭哥用力一揮,棒球棒掀翻了車,我與林風兔滾在了地上。
光頭哥帶著人將我們圍上來,他們眼中的兇光像是要把我們吃掉。
「為甚麼一定要窮追到底呢。」
光頭哥高高舉起了棒球棒。
我咬著牙,向他發出野獸般沙啞的嘶吼,「因為我爸媽死了啊!」
「瘋兔子,你幹嘛帶著小雨發瘋!」
就在棒球棒砸下的瞬間,我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過頭,灼目的燈光晃得我睜不開眼。
燈光熄滅後,麥姐小麥色的皮膚映入我的眼簾。她的身後是整齊的標槍隊,他們的標槍裹在黑色的布裡,冷酷而肅殺。
那真是一支軍隊,一支殺氣重重的軍隊。
29,
「帶著小雨走,她有自己的打算。」麥姐說。
「把我的槍給我。」林風兔點了點頭。
那桿槍,西斯米爾之矛淩空丟了過來。
林瘋兔接過槍,我腰間一軟,被林風兔抱上了車。
林風兔說:「交給你們了。」
我聽見身後傳來齊刷刷的聲音。
「就是你說我做的珍珠奶茶難喝嗎?早想找你算賬了。」
隨後,是人們血脈噴張的聲音。
30,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電動車發出要命的呻吟,石子與污泥將它摧殘得不成樣子。
「我們能追上嗎?」
「可以的。我一定會不讓那個畜生跑掉的。」
「那是轎車啊!」我擔心地喊著話,烈風灌滿了我的口腔。
「你知道我是怎麼拿到那麼多的獎牌嗎?我的每個對手看上去都比我強壯得多!」
「怎麼拿到的?」
「他媽的,因為我就是覺得我甚麼都能做到啊!!!」
林風兔發出張狂的大笑,是年輕人的笑聲。
我再次想起這個時空他只有十八歲。
哪怕他與我結婚多少年,他此時此刻都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林風兔將把手擰到了盡頭,這輛經過粗暴改裝的電動車似乎噴出了火燄。
大約五分鐘後,我們沖出了泥濘的小路,見到了廣闊的荒道。
在我們前方,一輛黑色的轎車急速地行駛著,與我們相差不過五秒的距離。
林風兔卻放慢了車速。
「跳下去!」
我一肚子困惑,但還是聽命咬牙跳了下去,在草地上打了幾個滾。
再抬起頭時,我看到數十米外的荒路上,轎車與電動車並駕齊驅,而林風兔拿下了綁在背上的標槍。
他揮了一個大圓。
下一秒,那桿槍穿透了玻璃!
31
黑色轎車打了個急剎,撞上了路邊的景觀樹。
一片寂靜,只剩下車頭冒著黑煙。
我急忙追了過去,薑元與司機打開車門,狼狽地逃出來。
薑元伸出手腕看了看表,抬起頭,他看著我們,滿臉猙獰。
「為甚麼!為甚麼要這樣纏著我不放啊!」
「你們能做甚麼?」
我正要開口,喘著粗氣的林風兔攔下了我。
「還不明白嗎?我們要把你送進監獄裡。」林風兔得意地大喊。
「叔,幫我。」
足有兩米的司機向我們走過來。他的腰背處別著一把匕首,鋒芒畢露。
另一邊,薑元沖向了倒地的電動車,他扶了起來。
林風兔正要阻攔,一縷寒芒卻擋在了他的面前,司機沉默著刺出了第二刀,速度快得只能看見殘影。
林風兔躲避不及,肋下多出了一道血痕。
緊接著,司機一腳踢飛了林風兔,我聽見骨頭碎裂的生意。
「瘋兔子!」
我剛想幫他,又聽到他低沉的吼聲。
「別讓他走!」
我看了身邊的薑元,他已經啓動了電車。
我只好咬緊牙關,用盡全力撲了過去,一聲巨嚮後,我拉著薑元狠狠摔在地上。
這是我與他久違一年的擁抱,我要將他送進囚禁一生的監牢。
一股劇痛從腹部傳來,薑元揮著拳頭,繼續擊向我的面門。
我急忙忍痛低頭,在他腰間掐了一把,卻激發了他更強勁的反抗,膝蓋狠狠頂在我的腰間。
我再也忍不住,翻過身放開了薑元。
剛抬眼,又是他緊握的拳頭。
嘴裡頓時冒出一股血腥味,我聽見薑元變態般的大喊。
「我就喜歡開車!我他媽喝醉了,我知道甚麼!?」
「我故意的,知道嗎?那裡沒紅綠燈,我撞死他們怎麼了!」
「它他媽的連監控都沒有,你以為我真的怕你們嗎?」
「婊子!你就是個婊子!被我甩了就找別的男人,你這麼賤地活著幹甚麼啊!」
就在薑元又要砸下拳頭的關頭,我抬手擋住了他。
他真的停手了,因為他看見了我手中的東西。
亮著屏幕的行動電話,進度條仍然在滾動的錄音。
32,
「只要你坐不上飛機,你就要坐一輩子監獄了,薑元。」
鮮血從我的嘴角留下,我咬牙忍痛,「你真是比我想得還要畜生啊。」
「你…… 你以為你贏了?」
薑元愣了下,發出了冷笑,「我要你們都死在這裡!跟你爸媽一樣!」
他的拳頭又要落下來了,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但疼痛久久沒有到來。
睜開眼,一雙血手包住了薑元的拳頭。
林風兔渾身是血,有數不清的傷口。
我望向一邊,司機倒在了地上,腰部插著斷裂的標槍。
我真不知道林風兔是怎麼戰勝司機的,可他確實辦到了,他沒有食言。
就像他說的,他就是相信自己辦到的。
33,
「狗男女…… 都是一群賤人!!」
薑元也看到了倒下的司機。
他驚恐地大喊,接著一拳打在了林風兔腰間的傷口上。
林風兔吃痛,跪在了地上,又被薑元狠狠一腳踢了腦袋。
他倒向了司機的方向,再也沒有爬起來。
「瘋兔子!」
我嘶喊著他的名字,起身抱住了薑元,可他的力氣很大,來回擺動幾下我就感覺自己要被甩飛。
終於,我別無他法,混著血腥味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艸!」
薑元瞬間拉住了我的頭髮,用力一甩。
我只感到失重的感覺襲來,隨即背部狠狠摔在地上。
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倒在地上,看著薑元一步步走向林風兔。
他的拳頭像雨點砸在瘋兔子的臉上,寂靜的荒道上只有沉悶的低吟。
我還趴在地上,視線裡是一次次拳頭,一道道血流。
車廂的黑夜卷向了星空,燻紅了所有人的眼睛。
我看著林風兔,我看到他還有意識,我看到他的雙手在努力地移動,接著死死抱住了薑元的腳。
我好像聽見他的聲音,他還是大笑著,說一定不會讓那個畜生跑掉的。
我終於忍不住哭出來了。
林風兔,他用他自己光明的未來,燃燒的生命,用一桿自己賦予了使命的榮燿之槍,拼死守護了他口中未來的公主。
哪怕那只是個膽小懦弱的女孩。
34,
不應該這樣的,這個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榨幹了身上最後一點力量,起身攥緊了司機身上的槍。
西斯米爾之矛,我念著它的名字,「請你保護我的愛人。」
星光下,我發出了最低沉的怒吼,將標槍用力地拔出來。
我能感到從胸腔湧出來的力量,那股力量沖到了我的小臂,刺出了標槍。
一瞬間,我見到薑元轉過頭時,眼中深深的恐懼,隨即化作了驚訝。
那桿槍已經撕開了他的肌肉,狠狠紮入了他的下腹。
腥紅的血灑在了槍桿上,染紅了我的手腕。
薑元的嗓子開始發出不明意義的咕嚕聲,他捂住了槍,緩緩向下倒去。
我根本沒心思管他,直接撲在了林風兔的身上。
他的鮮血落在地上,滴滴噠噠的,眼睛裡卻帶著光,一如那個操場的午後,那雙裝著太陽力量的眼眸。
「你報仇了,鄭小雨。」
「別管我了!」
我連忙扶起他,將他挪到電動車上。
「我會救下你的,瘋兔子。」我重複著,像在說服林風兔也像在說服自己。
「我會的,我能辦到的。瘋兔子,你這個瘋子。」
35,
那是我最後的徵程。
我打了電話,警察在向我們的荒道上駛來,最快要二十分鐘。
而我已經騎上破舊的黑色電動車,向著警車駛來的方向,開足了馬力在空曠的街道上疾馳。它發出聲嘶力竭的悲鳴,像是一匹已經馱不動主人的年邁戰馬。夏季的晚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甩下熟悉的街燈,灌木,與泛黃的廣告路牌。那感覺糟透了,我們像是在與熟悉的世界做最後的訣別。
「林風兔,我送你去醫院!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你記得你給我的諾言嗎!」
我緊握著把手,咬著牙大吼,裡面帶著哭腔,我根本無暇掩飾。
「你說過的,你會在雷克雅未克的極光下向我求婚,戴上酒紅色的戒指!」
「你說那戒指只要二十九塊錢,因為去看極光已經花掉了你所有的積蓄。瘋兔子,你說你很懊悔,說我結婚後總是會跟你生氣。」
「你活下去,我就不跟你生氣了!你這只瘋兔子… 給我堅持住啊!」
我嘶吼著,可林風兔給我的唯一反應,只是更用力地摟住了我的腰。
漸漸地,漸漸地,電動車行駛得越來越緩慢,筆直的馬路卻永遠沒有盡頭。
「林風兔,快了…… 快了……」
風將我的眼淚與鼻涕混在一起,我知道那一定很難看很狼狽。
「你打起精神來啊,我現在夠你嘲笑一輩子的!」
可是,林風兔的手,卻垂下去了。
我的心驟然冰冷,急忙剎車,轉頭看林風兔,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那雙緊握著標槍的手,再也握不住任何東西了。
我再也忍不住,扶著他的身子大哭起來。
36,
一定,一定還有救的對不對?
我全身已經脫力,但腦海中卻不停告訴自己,不要放棄。
接著,我想到那天的對話。
「我們兩個是一起死掉的。」
「你殺了我啊,你這個壞女人,怎麼可能重生。」
髒髒的街道上,逼仄的奶茶店內,我頓生好奇。
「如果我們再一起死掉,你會不會再次重生?」
37,
是的,還有機會。瘋兔子,你不該死在這裡。
我望了望路邊的商業樓,這是在破敗的荒道上,商業樓恐怕早已倒閉,沒有一盞燈亮著。
但是它足有三四十層高,從那裡摔下來,一定會掛掉的。
我找到自盡的辦法了,瘋兔子,我找到了。
我費勁將他抗在肩上,咬緊牙關向那棟大樓跑去。
瘋兔子,是你救回我這條命的。
現在,我還給你。
我將抱著你從必死的樓層墜樓,讓我們一起死掉。
我還是殺掉你的壞女人,而你會繼續重生,你一定會。
因為你不是食言的男生,對不對?
瘋兔子,去更早的時間找我吧。
38,
我扛著他,沖過了寂靜的保安亭,用磚頭打碎了大門。
電梯已經停運,我只好鑽進救生通道,在紅綠相間的應急燈內,喘著粗氣爬樓。
瘋兔子,你可真重啊。
我感到自己的肺像著了火一樣,扯得整個胸腔都在陣痛。
可我太累了,當我邁上最後一層臺階的時候,腿已經像灌了鉛,再也抬不動了,一下摔在地上,連帶著林風兔都被摔了一下。
「瘋兔子。」
我的淚水已經枯竭,喊了一聲後,機械地將他扛起來。
這是六樓了,已經足夠。
我想,只要我們頭向下的話。
我帶著瘋兔子走在空曠無人的商場內,血順著他的胳膊他的大腿止不住地滴在地板上。
終於,我來到了落地窗前,輕輕地將瘋兔子放在地上。
正要想辦法開窗戶時,手卻被輕輕抓住了。
「你還活著!」
我先是嚇了一跳,接著恍然回頭,看見林風兔睜開雙眼,滿眼的血絲。
「別送我去醫院。」他說。
「這不是醫院,還記得我們說過的嗎?重生的規則,我們一起死掉。」
「幹嘛還要自殺啊?」
林風兔苦笑了一下,接著嘴角扯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不一定的,之前是放棄自己了嘛。現在是不想放棄你。」
我推開他的手,已經不準備找開關,隨手拿起旁邊的一個矮凳,一下一下狠狠砸碎了玻璃。
林風兔卻自顧自地說起了話。
「是的,你可以自己去對抗一切了,你真的很棒。」
「但是,鄭小雨,我騙了你。」
「你還是沒有長大啊,你一直是個笨女孩。」
「甚麼?」我怔了一下。
玻璃已經碎裂,風從偌大的裂口中灌進來。
而我才回過神來,看向林風兔,「你剛才說甚麼?」
「我騙了你。」
「你騙了我甚麼?」
「鄭小雨,這個世界上,怎麼會存在重生這件事呢?」
一瞬間,我整個腦袋都空了。
39,
「你甚麼意思?」
我察覺到自己聽到了最不妙的消息,語氣變得急切。
我蹲下來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追問:「你甚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啊!林風兔!」
「為甚麼不是穿越?你說的那些都是假的嗎?」
「…… 是。」
良久,林風兔輕輕點了下頭,眼神中有淹沒一切的落寞。
「怎麼可能。」我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我聽見自己的語氣全部是乞求。
「你現在才在騙我對不對?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情!」
「你說的未來,極光,戒指,你說我和姦夫的事情,你還可以逼老板給我開那麼多的工資,雖然是兩個人的……」
「但你明明一下子就從派出所出來了,你不是重生穿越怎麼辦得到?!!」
我越急切,林風兔越是要笑。
「未來是我編的,那是我夢想中的樣子。」
「姦夫是我編的,因為那不是一個好人。」
林風兔的痛苦比我更甚,可他的眼淚流得滿臉都是,嘴還在笑。
「奶茶店老板是我的二叔,我說你是我的女朋友,鄭小雨,我只是想多跟你在一起時間多一點,我只是想,如果沒有我,你還是能勇敢地活著。」
林風兔越說,越認真,我的心也越發沉下去。
「那派出所呢?你憑甚麼出來!別騙人了!已經沒時間了!!」
「因為我得了胃癌,人道主義,只是批評教育就放出來了。」
林風兔看著我,很平靜地說道。
警笛聲在樓下嚮起,有人發現了我們的蹤跡,但我覺得,好像一切都沒救了。
40,
「可是…… 你知道我的所有事情。我的,我爸媽的。」
這是我最後找到的一個漏洞,但看向林風兔時,我心裡一沉。
我知道他已經準備好了答案。
「我爸是你的心理醫生,給你做過幾次催眠。」他簡單一句話就堵住了我的嘴。
「在你出現自殺端倪那天,我選擇出現在你面前。」
我的所有思緒像被抽空了,很想繼續反駁,但找不出他撒謊的理由。
最後,我只艱難地問了一句。
「為甚麼這樣做?為甚麼,是我?」
林風兔笑了一下。
「小雨姐,你還記得十四年前玉冕路的香樟樹下,那個你救下的小男孩嗎?」
我一時愕然,又覺得這件事林風兔之前總提起過。
香樟樹,那是他藏在童年的,他的吹牛,屈辱與小孩子的倔強。
41,
「那年我四歲,你六歲,你好漂亮,大孩子願意帶著你玩。我剛搬家過來,想跟你們去捉紅色的蟲子,但被人推進了泥坑。」
「是你把我拉出來的,讓他們跟我道歉。」
「你那天特別的兇,所有人都怕你,但我覺得你真是太好了。」
「後來大人們來了,才知道你從來都文文靜靜的。我現在還記得你爸爸說過的話。」
我的記憶在林風兔虛弱的話中漸漸拼湊起來,忍不住跟著他問:「甚麼?」
「你爸爸說,我家小雨會護人了?小崽子,你到底哪裡好啊。」
林風兔說完,我猛地想起了那個酷暑的午後。
滿身是泥的小男孩,他的小手擦眼淚擦花了眼,另一只手緊緊揪著大人的衣角。
在十多年後,那個小男孩身上的泥濘化為了鮮血。
他躺在我的懷裡,街道的樹葉在窗外的星辰下隨風招展,有如世界的哭聲。
「小雨姐,我就是那個小崽子。」
「我不覺得自己哪裡好。但我知道,你真是太好了。」
林風兔說完這句話後,眼神渙散了,他的手垂下去,我慌張地握緊,可已經沒有任何溫度。
他的嘴角還帶著滿足的笑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那片射過香樟樹的陽光。
而我捧著他的手,崩潰得大哭。哭聲回蕩在空曠的商場裡,這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想,我終於知道為甚麼在他面前,總是膽子很大了。
原來在潛意識裡,我認得他的。
林風兔,瘋兔子。
你是曾被我保護過的小崽子啊。
42,
警笛聲嚮起後,我抱著林風兔下了樓。
後來,我在拘留所裡待了整整二十一天。
直到警察告訴我,我沒有被判刑事責任。
警察說,薑元因為受傷過重,終身癱瘓,餘生只能躺在病牀上。
他的父親招了供,判刑比我嚴重得多,公司連帶著被查處,沒收了大半的非法財產。
我想,這算是為爸媽報仇了吧。
再回到學校,已經沒人再敢多議論我一句。
我時常安靜地走在甬路上,有人看向我,我能看出那是佩服的目光。
如果是一年之前,我一定很開心。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有一個人教給我很多東西,比如對抗整個世界的勇氣。
43,
後來,我給父母的墓碑上,刻上了完整的名字。
我也做了自己想做的工作。
起初,它根本比不上奶茶店的工資。
但我已經可以每一天都按著自己的想法活著,沒有再委屈自己一星半點。
只是心中總是留存著一份遺憾與懊悔。
尤其是,每當看見落了灰的電動車與標槍的瞬間。
直到又一年夏天,我去了林風兔的墓前,見到了我的心理醫生,瘋兔子的爸爸。
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墓前相見。
每一次見面,我都會向他道歉,哪怕他已經說過無數次不用。
這次,我正要躬身道歉時,林爸爸卻開了口。
「說說為甚麼不用跟我道歉吧。」
林爸爸嘆了口氣,說:「我是心理醫生啊,我比誰都要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固執得要死,也單純得要死,他長得夠強壯了,因為我和他媽媽把他養得很好,結果他的腦子裡卻沒甚麼東西。」
「你知道嗎?他特別特別怕醫院,像個小屁孩,打針會紅眼,我知道,他最怕死在醫院了。」
「我看了他的屍體,他一定很疼吧,但他在你面前也絕對沒有哭,對不對?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就是那麼臭屁。」
「小雨,永遠不要對他有甚麼愧疚,相信我,他開心得要死呢。」
我再次沒出息地留下了淚水,輕輕地點頭,看見林爸爸緩緩摸了摸溫暖的墓碑,徐徐說:
「小崽子,你變成英雄了。」
44,
許多年之後,我還是記得林爸爸給我講的那段往事。
他說,那一年,林風兔回家後,我的爸爸給他們家買了禮物。
那是我最愛吃的蛋糕。
五歲的林風兔聽到是我最愛吃的蛋糕後,便坐在自己的玩具堆裡,將它吃得一幹二淨。
之後,林風兔依依不舍地將蛋糕的包裝都收藏了起來。
他註意到蛋糕的品牌名字,並深深地記住了。
雖然那個假洋牌子的蛋糕店,很快就倒閉了。
但是在那一個午後,年紀小小的林風兔太害怕自己忘掉那個名字。
於是他拿起了身邊的塑料玩具槍,莊重而認真地對玩具槍說話。
「以後,你也叫西斯米爾吧。」
許多年之後,他用不同的西斯米爾之矛拿了那麼多的獎牌,有了那麼多的榮燿,他的汗水徵服了每一片去過的萬人賽場。
其實他只是不想忘記那個姐姐。

45,
在那不久之後,我去了冰島的首都,雷克雅未克。
我走在一個人的街道上,眺望著遼闊寧靜的海灣,遙遠的天際湛藍無比,可是我住了好久,從未出現過炫目的極光。
後來我明白了,來到這裡其實就已經足夠了。對吧?因為我想象中的東西這裡都有,藍色的海,舊舊的城邦,散布在空氣中溫泉的味道,以及人來人往的情侶,必定會飄搖在星空之上的光芒。這些全部都是存在的,只不過那個男生不在了,那對男生口中的情侶不在了。
他們又真的存在過嗎?
我想起林風兔的大笑與林風兔的擁抱,總覺得他就在身邊。我的眼前是雷克雅未克大教堂,它矗立在萬裡晴空下顯得更加古老。風輕輕的,我仿佛聽見林風兔的聲音了,他還是在給我編著幼稚的愛情幻想與穿梭時空的誓言。
林風兔,我來見你了。好多年了,我還在等著你的戒指。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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