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相守

別有幽愁暗恨生
兩軍對壘,林楚從未見過如此場面,她雖不慌亂,心中也十分緊張。來的路上,趙燁抽空指導了她劍術,其實她喜歡用匕首,一寸短一寸險。只是戰場上都是長槍劍矛,匕首失了先機。趙燁總歸是不放心,給她裝了袖弩,用來防身。
林楚並不怕殺人,她娘親說過,在危急的時刻慌亂是沒有用的,對待歹徒或敵人,要保持冷靜自己才能救自己,該出手時就要出手,並且要穩準狠,因為人心複雜,你一時心軟,很有可能就失了自己的性命。
兩軍正式開戰,真的廝殺起來誰也顧不上誰的。林楚只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個殺人機器,因為你不殺別人,別人就會來殺你。敵軍就是敵軍,即使他們都是人,並且互不相識,但為自己的國家而戰,胸腔中充滿憤懣與怒火,林楚將手中的劍狠狠地揮了出去。
她抽空向前方看了一眼,發現趙燁正騎馬向一條小路奔去,後面跟著反賊與那頭領。人員開始向那邊轉移,她知道那裡是埋伏圈,便也立刻翻身上馬,向著小路中一條岔路奔去,準備繞路到那包圍圈後,靜觀其變。她私心想著,或許到時候能順便撿漏個人頭,立點戰功。
林楚不知出了甚麼差錯,或許是那狗賊著實狡詐,他竟沒有進埋伏圈,與她在這岔路相遇。
那狗賊自然也是有功夫的,林楚與他來往數招,雖不吃力,一時間倒也難分伯仲。林楚不急不忙與他過招,那狗賊擔憂援兵很快就會趕到,此人卻不疾不徐過招,心中越來越急,頻頻露出破綻。林楚瞅準機會,一劍貫穿了他,那狗賊似是不可置信,死後眼睛仍是睜得大大的。
林楚不在此糾纏,她有點擔心計劃失敗,便急急地去尋葉照與其他人。她到達埋伏圈時,那裡的確死了許多士兵,只是不見那西越頭領。她又策馬向前趕去,看到葉照正與那頭領過招。
西越人果然驍勇善戰,他雖只帶精兵數十人,卻個個以一當十,與中原士兵正在混戰。林楚立刻上前,加入了葉照與那頭領的混戰,西越精兵見到這邊情況,也立刻圍攏過來。
趙燁被精兵圍困,便只剩林楚與西越王過招。西越王拿得是一把彎刀,虎嘯生風,林楚手臂被震得發麻,險些握不住劍。林楚只好邊打邊退,只是他們一路過來,已經登上一處陡坡,身後是一處約莫十米高的懸崖。
那西越王彎刀迎面襲來,林楚險險避過,但她已身處懸崖最後,後面避無可避。她尋思著這地勢不算太高,底下有條大河,只是受地勢影嚮,水流湍急,她水性極好,實在沒辦法或許可以跳下去保自己一命。
趙燁突破精兵重圍,迎面又向那西越王砍去,林楚看到趙燁肩膀竟被砍傷,盔甲已破。那西越頭領似是不想與趙燁戀戰,避讓後那彎刀又向林楚揮來。林楚避讓時不察一腳踩空,轉眼那西越頭領便在眼前,林楚知道自己必是摔下去無疑,千鈞一發時刻便用袖弩一射,那人似是沒想到還有這招,急忙轉頭退讓,林楚便在這時用力抓住那頭領的衣領,將他一起拽下去後迅速松手,兩人齊齊掉落山澗,趙燁見狀立刻跟著跳了下去,後面中原弓箭手堪堪趕到,將西越精兵盡數射殺。
山澗水流湍急,林楚落入水中被巨大的力量砸得頭暈眼花,只是她水性極好,慌亂中本能地還在憋氣。
水流湍急,三人都被波濤帶著向下游流去
趙燁跳下來後,兩人距離不遠,只是水流湍急,兩人被一同沖走一段距離後,林楚奮力游到趙燁身邊,將他撈上岸。趙燁肩膀傷勢不輕,又經這冰冷的河水浸泡,失血過多,已是半昏迷狀態。
林楚凍得渾身發抖,只是好在她還算有把力氣,用肩膀架起趙燁向前。她剛看到那西越頭領似也在附近上岸,心裡暗道失策。她本以為西越人在邊塞,應當水性不好才對,所以才最後奮力將他一同拉入水中。
林楚架著趙燁走了一段後進入了樹林,此時天氣慢慢轉陽,林楚實在走不動了,便將趙燁放在地上歇息片刻。她脫下盔甲,兩人渾身濕透,此刻走了路,身上稍微暖了一點,便脫下自己外裳用匕首割裂,撕下一條布條,將趙燁的傷口包紮上,好在此時血已經止住,想來是疲憊至極加上失血,趙燁還在昏睡中,林楚稍稍放下心來。
「原來竟是個丫頭,心思倒是歹毒,自己要死卻還不忘拉本王做墊背的。」
林楚在聽到第一個字的時候便拿起那匕首向那背後聲音劃去,撲空後迅速轉身,全身緊繃,似是一只小獸做出防禦之態。
「怎麼?你們中原沒人了,竟要派你一個女子上戰場?」那西越王心裡稱道這俊俏的功夫,嘴上卻出言不遜。
林楚不與他爭辯,反派都是死於話多。只是他見林楚不說話,一再出言奚落,想激怒林楚。
兩人都筋疲力盡,何況林楚手裡還有一把匕首,西越王準備休息片刻再動手,於是便用說話來轉移註意力,只是他沒料到這丫頭小小年紀倒是個沉得住氣的。
林楚心裡卻暗暗焦急。這西越王本領高強,她未必是他的對手。何況趙燁和她兩條命,都在她的手中,她必須沉住氣,口舌之快沒有絲毫好處。
「怎麼,難道你們西越就很光明磊落?不是一樣拿個女人來當間諜嗎?」
「我不許你提她!」
「怎麼?她對你們西越人來說當然是大公無私的公主了,只是在我們中原來看,她不過是一個細作罷了。你再惱羞成怒,她也只是個細作!」
那西越王果然被激怒,立刻上前與林楚廝打起來。他身材魁梧雄壯,林楚只得用巧,被激怒後他失去了理智,頻頻露出破綻。林楚尋得空隙,將他踢倒在地。那西越頭領怕是擔心此刻會有援兵追來,急急地走了。林楚已經累極,便也不再去追。她擔憂敵兵也會進這山林,心想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再與援兵會合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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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架著趙燁尋到一處山洞,好在山洞裡幹燥避風,若是一時半會兒援兵沒有找到這裡,也算是短暫的有個去處。
邊塞氣候不比京城,林楚想需要趕緊生火驅寒,否則她和趙燁會被活活凍死在這裡。山洞裡有些枯枝落葉,洞外又拾得一些,只是她與趙燁都沒有火折子,趙燁雖一直是半昏迷狀態,也能看出他被凍得手都已經發紫。
「你想要的,本王這裡恰巧有。」
真是冤家路窄!林楚心裡暗暗道苦,怎麼這地方又被他尋了來。林楚握著匕首騰地站了起來,像一把出鞘的劍,全是鋒芒。
「你這個女娃,年紀不大,殺心倒挺重。我這裡有火折子,這山林一時半會我們都走不出去,就生個火,先停戰一會兒如何。」
林楚沒有說話,她思索片刻,叫那西越王將火折子扔給她,她將火折子扔進幹柴堆中,很快熱度傳來,她已然感受到暖意。只是兩人都還未動,仍舊對峙。
林楚思索片刻,便道:「洞外還有幹柴,你自己去撿,自己生一個火堆,必須離我遠些。否則免談。」
那西越王本想在林子中生火,又怕引來敵軍,便尋了這山洞,沒想到竟又遇到林楚。他也累極,不想再與這半大的黃毛丫頭一般見識,只想趕緊烤火取暖,若引起風寒他便要交代在這山林裡了。
此刻他不想再與林楚多做糾纏,他需要盡快歇息恢複體力,便在山洞不遠處另生了個火堆休息了。
林楚見他真的坐下休息,心裡暗忖,或許這人此刻已和她一樣,到了體力的極限,所以他們三人此刻處在一個微妙的平衡裡,互相都在需要休息蓄力階段。
然而這個平衡會在他休息夠了的時候被打破。林楚想到這裡,迅速將趙燁挪到火堆旁,脫去他的衣服,只留最裡面的單衣,其餘都放火堆旁烤幹,她又將趙燁平放,不時地去探他的額頭,好在他沒有發燒。
林楚想,只要再過一段時間,趙燁或許就會醒來。
那時他們的勝算會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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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黑了,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林楚趁那西越王睡著之際,又去外面抱了許多幹柴,防止火堆熄滅。她想那西越王本領高強,或許只是假寐,她此刻不敢輕舉妄動,還沒有到打破這個平衡的時候。
只是她拿著匕首,絲毫不敢睡去。她若睡著了,結果便是兩人喪命於此。她怕自己真的睡過去了,便每每在困意襲來時狠狠地咬一口自己的胳膊,來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這個樣子,倒讓本王想到我那妹妹。」那西越王不知甚麼時候醒了過來,林楚便騰地站了起來,匕首攥得緊緊的。
「她……她離開家鄉多年,也不知過得可好,吃得習不習慣……你可有見過她,又或是聽說過她?」那西越王卻全身放松下來,語調十分懷念,更像是與她閑話家常的普通人一般。林楚心裡明白,他已經休息好了,她與趙燁此刻就是他的獵物。他現在不急著動手,或許是他此刻懶勁犯了,又或許,便像那貓捉老鼠,玩夠了才會一口吃掉。
林楚沉默一會兒,內心深處心思卻飛快運轉起來。他既然此刻不動手,那她便照他的意和他掰扯下去,拖延時間。時間越久對她越有利。她當然不會蠢到說嫻妃與她是仇人,也不會暴露自己是公主的身份,雖然她本就不是真正的公主。
「我是太子的婢女,也進出過宮裡,有緣見過一兩面嫻妃娘娘,她生得很漂亮,與中原女子不同。」
「她和你一般大年紀的時候,聽聞要去和親,神色如常,只是我知道她心裡很苦,她自小就是這種性子,有甚麼事擋住了她,刀山火海她也硬著頭皮闖進去。這一切都是拜你們中原皇帝所賜!!俯首稱臣還不夠,還要我們和親!!」
「我只是個小婢女,不懂這些……」林楚見他說著又生起氣來,生怕他下一秒就結果了她,只好急忙轉移話題,「其實嫻妃娘娘挺得陛下寵愛的,日子過得也還算不錯。」
「哼,那狗皇帝,他要是真的待她好,我妹妹就不會死了!」
林楚有點懊悔提到老皇帝,又急忙道:「嫻妃娘娘嘴上是不太饒人的,她在宮中並不曾受到欺負。有次我替她撿了東西,她還賞過我一盒糕點。」
「她就是個嘴上厲害的。」西越王說到這裡又是一腔鐵漢柔情,「她就是嘴上厲害,說到底,是王室對不起她,是西越對不起她。」
兩人又沉默良久。林楚想,若是拋開她與嫻妃之間的仇恨,單說嫻妃,這的確是個偉大的女子。她千裡迢迢前來和親,換取西越短暫的生存機會,暗中還在想著為自己的子民謀劃將來,不說結果,她對於西越來說,是一個偉大的公主。
只是她們立場不同,又仇深似海,註定是死敵。
西越王突然道:「你把太子交給我,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我不殺你。你只是一個小婢女,又何必為了他喪命。」
林楚還想拖延點時間,便道:「中原有句話,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嫻妃娘娘是西越的公主,受萬民敬仰,她便犧牲自己前來和親,此為大忠,我很敬佩。而我,雖只是個小婢女,卻也明白,我要忠於我的主子。你若想擒太子,那便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林楚說完,便做好戰鬥的準備,左手握住匕首,心想若是真的運氣不好命喪於此,她也無其他辦法。
「既如此,那本王便不客氣了。」說著那掌風便襲來。林楚退了幾步躲過,反手便將匕首揮出,西越王根本未將這放在眼裡,借勢便將林楚甩飛出去幾米,林楚摔倒在地,不想那地上有一塊銳利突出的石頭,林楚的臉便被劃了一道口子。這一摔,林楚只覺得自己筋疲力竭,她費力爬起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西越王走向趙燁,急得她大喊:「葉照,你快醒醒!葉照!葉照!」
在這千鈞一發時刻,趙燁從朦朧中還未清醒過三秒,只是他聽到阿楚在叫他的名字,似是她有危險,他本能地抓起點甚麼向那人揮去。
他甚麼也沒抓住,只抓了一把地上的灰。也慶幸這把灰,直接迷了那人的眼睛。趙燁看清來人是西越王後,立刻起身,拉起林楚便往洞外跑去。
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只是山林很黑,只有零星的星光,趙燁緊緊拉住林楚,一邊快走一邊低聲道:「阿楚,我們要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被他發現。剛剛是走運,下次便不會這麼走運了。阿楚,你身上可有受甚麼傷?」
「我沒有受甚麼大傷,其他都是皮外傷,不礙事。」林楚低低回應一句,兩人便不再說話,怕暴露了自己行蹤。
只是夜裡更生露重,天氣寒冷,趙燁只著了單衣,一路雖走得快,被冷風一嗆,還是忍不住咳嗽起來。只是他極力壓制,偶爾才咳嗽一兩聲。如此兩人走得飛快,不一會兒已經甩開一大段距離,趙燁心中稍稍寬松下來,兩人速度便慢下來。
天慢慢亮了,依稀可辨出事物輪廓。趙燁這時才看到林楚半邊臉被劃傷,上面的血都已經幹涸,林楚的臉都凍得通紅。在洞口時情況危急,他都沒有細看便拉著林楚逃走。
「阿楚,你臉受傷了怎麼不告訴我?現在可還疼?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瞞著我?」
「甚麼?我臉受傷了??!!怪不得我一直覺得我臉火辣辣的,我還以為我只是擦破皮了。」
趙燁看著林楚臉上的傷,擔心會在她臉上留下疤,他不在意這些,但是他看阿楚的樣子,怕她心底難過。他心裡忍不住自責,為何要把她帶到這裡,她說得大義凜然,他想著就成全她的想法,可是還是沒護好她,讓她經受這些。他突然深深地後怕起來,若是萬一她死了,他要怎麼活下去?他為自己的幼稚深深地懊惱,為自己的任性深深地自責。
林楚不知道他一念之間竟已想了這麼多,只是她瞧著趙燁一直定定地看著她,眼眶已經泛紅,她便出聲安慰道:「葉照,我沒事的。這個只是傷了而已,以後還會好的。留疤也沒事的。」
趙燁甚麼也沒說。他看著她,此刻卻只想吻一吻她。於是他輕輕地捧起阿楚的臉,虔誠地,不帶任何雜念地,在她那受傷的地方,蜻蜓點水地輕輕一吻。
「阿楚,謝謝你。」
林楚被他親了一下,心裡有些不自在起來。她是知道男女之間是有些親暱舉動的,只是趙燁一往深情地看著她,讓她覺得不自在,不自在極了,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她以為趙燁在謝她救了他,便打哈哈道:「不用謝,不用謝,大家是兄弟嘛,兩肋插刀,應該的,應該的。」
趙燁聞言臉黑了下來,他就知道她一開口只會破壞氣氛。罷了罷了,誰讓他自己偏偏愛上的是這種破壞小能手呢。他便扯了林楚的手,拉著她繼續往前了。林楚看著黑臉的趙燁,心想我又沒說錯甚麼,誰讓他天天盯著她弄得她不自在。
趙燁此前研究過地圖,此時天已大亮,不多時他們便走回了原先的岔道,又碰巧遇到了尋找他們的援軍,兩人總算得救。
趙燁命一部分人繼續搜捕西越王,他與阿楚回到軍營後,軍醫給他上好藥後,他一回頭,發現阿楚已經累得沉沉睡去。他怕軍醫看出端倪,便把人都遣了出去,只讓軍醫配了藥膏,他便用熱帕子將林楚的臉與手細細地擦了一遍,又將那藥膏輕輕地抹上。
做完這些,他本想給阿楚換身衣裳。只是他覺得這樣終歸不大好,便作罷。他又將阿楚盤著的頭髮散開,替她蓋好被子,讓她睡得舒坦些。
林楚一覺醒來後天都黑了,這一覺她睡得深沉又踏實,期間迷迷糊糊的,仿佛是趙燁喊她吃東西,但她覺得眼皮似是有千斤重,翻了個身便又睡過去了。
這會兒她醒來,趙燁並不在這帳中,林楚便想趁機洗個熱水澡。太子殿下的營帳是單獨的,此刻裡面只有林楚一人。林楚叫人打了熱水,她又叮囑外邊侍衞,任何人都不要進來。侍衞雖心裡奇怪,但心裡都明白,此次林楚救駕有功,又斬殺了那狗賊,將來論功行賞,怕是要升為校尉,便一一照做。林楚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又用簾子將裡面單獨隔開一小塊空間,便泡在這熱水裡了。
林楚是個怕冷的,先前落水又一直與那西越王糾纏,精力全用在逃命上,現在回想,她覺得簡直凍死她了,那冷都滲進她骨子裡了。此刻泡在熱水裡,她只覺得全身舒暢,暖意一層一層地從心底泛出來,驅趕了她這幾日的疲乏,又睡飽了,讓她感覺自己終於又活過來了。她泡得快活,不知不覺又哼起了歌。
「她是林間穿堂的微風,無辜而自由……
她是山澗茫茫的霧雨,殷勤又散漫……
她是天上皎皎的明月,寧靜卻遙遠……
她是心間悽悽的朱砂,綿綿又悱惻……
她是眉間蹙蹙的失神,脈脈又含情……」
雖然林楚一再叮囑不要讓任何人進來,但顯然侍衞們認為的任何人裡面,不包括太子,畢竟這是太子殿下的營帳。
趙燁一進來便不由得被這副景象獃住: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帳,少女泡在熱水裡,少女光潔嬌嫩的背透過紗帳隱隱約約地勾勒出輪廓,轉過臉來霧氣騰騰地瞧不見真切的面容,但能感覺到少女的愜意與舒展,嘴裡哼著略有些哀傷繾綣的情歌,仿佛讓人看到那春日裡漫山遍野的花香,又像那和煦的春風簇擁著你,讓你全身都輕松起來,只想跟著那風無拘無束地一同散開,填滿整個人間。
林楚發覺有人進來後,倒沒有驚慌大叫,只迅速轉頭地說了句:「葉照,你出去。」
少女低沉清脆的聲音傳來,趙燁聞言便急忙退了出去,終歸年少氣盛,趙燁臉頰微熱,便揮揮手讓侍衞下去,自己便一直守在營帳門口。
林楚倒沒有計較這些,逃命的時候她都把趙燁衣服給扒了,趙燁也沒同她計較甚麼。再說她還有道簾子,身子又大半沒於水中,特殊時期,她不會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更何況,她與趙燁剛剛一同經過生死考驗,感情亦是不同於先前。她迅速起身,將衣服都一一穿戴好,只剩頭髮濕漉漉地散開披在肩頭,她便喊趙燁進來了。
「阿楚,以後你趁我得空的時候沐浴,我去外面替你看著營帳就是。」趙燁心裡當然有小九九,軍營裡都是男人,營帳不比房屋,萬一有人進來可如何是好。他一邊說一邊扯了塊帕子,便上前擦林楚的濕發。「現在天冷,莫要著涼。」
「放心吧,我已經叮囑過的。」許是泡得久了,林楚的臉蛋被燻得紅撲撲的,一雙眼睛含著笑意,褪去不少清冷,整個人都顯得暖洋洋的。只是臉上的傷口還沒有結痂,天冷又恢複得慢,趙燁心裡擔心會給她留疤。
趙燁與林楚兩人一同坐下,趙燁將林楚的頭髮擦得半幹後,又拿來藥膏,一點一點地抹在傷口上。兩人自從生死關頭挺過來後,一直都沒說上甚麼話,此刻正是歇息片刻的時間,難得能在一塊坐會兒,兩人都沒說話,只有趙燁在安靜地給她上藥。
林楚想她果然是個後知後覺的,從前她看到趙燁與高玉如在一起時,心裡只是有點不大開心,她覺得自己喜歡趙燁,但是又好像沒有她以為的那樣喜歡。
這次她落入水中,趙燁想也沒想便隨她一起跳入湖中,雖說後來還是她救起的他,但這讓她的內心受到極大的震動,她想全天下除了娘親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這樣舍身為她了。林楚想到此,又覺得內心暖和和的,臉上又帶了笑意。
她又細細地將趙燁的臉看了一遍,雖然在軍旅中黑了瘦了,但覺得他比從前更好看了。他的眉很濃,眼睛是桃花眼,眼皮薄薄的,瞳仁黑又亮。他的鼻梁高且直,將男子的英氣顯露出來,唇稍稍偏薄,生氣時只稍稍抿起,便帶了不悅的神情,讓人感受到上者的威嚴與壓迫。他的臉整體就像書裡說的,方面大耳,只是他的臉骨骼與稜角分明,下頜角更是精致無比,大約是因為他瘦,整個人顯得精神又貴氣。長年在宮中生活,舉手投足帶著貴公子的清貴,但又比一般的貴公子帶了些霸氣與淩厲。
林楚又想到她第一次見到趙燁時的窘迫,那時她就覺得他長得真好看。此刻他給她上藥,大約是擔憂傷疤的問題,微微蹙眉,林楚又看了一遍他的眉眼,只覺得他真是不愧為太子,眉眼開闊,大氣周正,一撇一捺盡是江山。
「看甚麼,傷口不疼嗎?」
「看你長得好看。」林楚笑嘻嘻地道,「傷口有點疼,不過還能忍受。」
趙燁聽阿楚突然誇他,心裡高興,臉上也帶了笑意:「怎麼,你才發現我長得好看?不瞞你說,以往我出入長街,街上多的是看我的姑娘。」
「真的?」
「那還有假?」
「那可惜了。她們為之傾倒的人此刻是我的了。」林楚說完想著把自己臉上的藥蹭到趙燁臉上,便用臉往趙燁那邊蹭,趙燁本想湊近點將林楚的碎發往後撥點,免得碎發沾到了傷口,兩人距離一下便近得快到臉貼臉的地步。
林楚雖一向大大咧咧,又看過許多情愛的話本子,只是到底也不曾與男子有這麼近的距離。四目相對,對方又是她心儀的男子,臉頰便慢慢地紅了起來。趙燁就更心思萌動了,他從前與阿楚單獨相處時,心底不是沒有起過親暱的心思,只是他覺得阿楚對他總是更像兄弟,是的,就是更像兄弟。他不想唐突了她,將她推得更遠,只好一直恪守禮節,想著來日方長,兩人總歸會水到渠成的。此時阿楚待他自然同以往不同,她剛剛說的「你是我的」,讓他心裡甚是滿意,不枉費他這一路的靜候花開了。
趙燁用手扶住阿楚另一邊臉頰,他先輕輕地吻了那傷疤,又蜻蜓點水般地吻了阿楚的額頭,他心底泛起一片一片的柔軟,這是他的阿楚,自由爽朗的阿楚。
往下又輕輕地吻了眼睛,阿楚順勢閉上了眼,趙燁一路向下,親了一下鼻尖,終於靠近了唇。
阿楚的眉眼周正,唇形也很周正飽滿,她抿起嘴時總是透著一股倔強與清冷,此刻大約閉了眼的緣故,臉頰與耳朵都紅紅的。趙燁小心翼翼又笨拙地準備吻上去時……
「殿下,李將軍找您。」
營帳外不合時宜地嚮起侍衞的聲音,兩人都嚇了一大跳,迅速分開。氛圍是個微妙的東西,一旦被破壞便各自不自在起來。
「李將軍找我,我先過去了,晚上再說。」趙燁急急地說完立刻落荒而逃,出來時侍衞被他眼神嚇了一跳,他就是通報一下,沒有做錯甚麼啊,殿下平日在軍營很平易近人的,怎麼今日臉上一副不快的樣子。
林楚忙深呼吸了幾下,覺得剛剛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果然男女情愛,這事不同凡嚮,她以往覺得話本子裡都是瞎寫的,如今她覺得話本子也沒有多誇大其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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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從林楚掉下山崖與昏睡這短短的兩天多時間,李將軍一邊派人尋他們,另一邊仍在作戰,山林雖大,他們一時搜捕不出西越王,但趙燁隨後提供消息並下令封山,那西越王一時半會也很難逃脫出去。幽州失去首領指揮,很快便潰不成軍。領軍其他將領決定先去尋那西越王,幽州又被重新奪回。
奪回幽州後,士氣大漲,這晚大家早早地都吃好晚飯休息,為後面奪回其他城池養精蓄銳。趙燁返回營帳時,林楚正躺在牀上,蹺著二郎腿,像個游手好閑的富家子弟。趙燁與李將軍商討了一番戰術後有些疲累,便坐在榻上泡腳,同林楚說過幾日他們便要奪回定州,賀朗會在那裡與他們會合。
「賀朗也來了?」
「嗯,他家滿門忠烈,他一直說要為護國公府光燿門楣,定是要來的。他此次正好押運一批補給糧草一同過來。」
「嗯,也對,我們也已在這待了一段時日,確實需要補給了。」
兩人又突然沉默起來,趙燁心裡雖然想入非非,只是他覺得還是順其自然,否則未免太刻意了。何況戰事仍然緊張,他不該將心思花在兒女情長上。他理智上這樣一再告誡自己,便弄好後立刻吹燈,躺到自己榻上去了。
林楚白日睡飽了,此刻精神得很。她在黑夜裡睜著眼著實無聊,趙燁其實也睡不著,他想索性無事便細細思索回宮後如何說服父皇,又想如何讓阿楚詐死離宮,選在甚麼樣的時機最恰當。他與阿楚历經生死,這份情誼此生無論如何割舍不下,他這輩子只要一個阿楚。他在心底又默默地安慰自己,他本不想做太子,但是被架著逼著坐在這寶座,不爭也得爭,一局又一局,他又還得必須勝。那件事他是無意的,他雖不無辜,但真的無意。他這輩子只想要一個阿楚陪在他身邊,所以,就讓他索要這一回吧,只這一回便好。
兩人各懷心思在黑暗中半晌都沒出聲。林楚以為趙燁已經睡著,便偷偷摸摸到了趙燁牀邊,她知道趙燁想做甚麼卻又沒做成,便對著趙燁的唇,輕輕地啄了下便準備回自己榻上。殊不知趙燁根本沒有睡著,他一把拉住阿楚,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語氣不懷好意:「阿楚,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林楚感覺到男子溫熱的氣息噴在自己耳邊,她心裡暗暗懊悔,她只是想偷偷親他一下,並沒有想那麼多。何況她娘親和她說過,沒有滿十八歲她是不可以成親的。她一下子慌了起來,
「葉照,葉照,你要把持住,把持住懂嗎,要那個甚麼啊對,應該要美人在懷臨危不亂,你要守身如玉啊,葉照葉照,你聽見了嗎?」
「怎麼,你害怕了,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的,我為甚麼要守身如玉呢?」趙燁故意將嗓音壓得低低的,附在林楚的耳邊戲謔道。他難得見到阿楚慌亂的樣子,覺得有趣得緊。
黑暗將人的感官刺激放大,林楚更慌了,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她連連說道:「葉照,我們還沒有成親呢,我娘親說過,我還是那個……那個……哦對,未成年,我還沒有長大成人,葉照你不能做對不起我的事,否則你就是辣手摧花,你就是衣冠禽獸……」
趙燁見她真的慌了,都快哭了,他便放了她,自己躺好,笑道:「辣手摧花?你懂得還不少。」
「哼,小爺我可是去過明月……」林楚反應過來他是在逗自己,渾身放松下來,她也懶得動了,就勢在旁邊躺倒,他們在軍中都是和衣而睡,防止夜裡會有襲擊。她心裡想我去過明月坊的次數怕是比你還多,但是最終她還是聰明地止住了話頭,她不想再將話題往這上面扯了。
「去過哪裡?」
「沒甚麼。葉照,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那時受傷了,卻還隨我一起跳山崖,你就不怕死了嗎?」兩人都躺著,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林楚又想到那日趙燁隨她跳下山崖的情景。
「那時候……沒有想那麼多。」
「那你都想甚麼了?」
「也沒想甚麼,我看你掉下去了,就立刻追你去了,沒有想其他。」
「那……如果給你時間思索,你還會跳下來嗎?」
「阿楚,」說到這裡,趙燁轉過身看著她,黑暗中他只看得見阿楚的眼睛,他無比認真地說,「阿楚,我還是會的。這對我來說,結果都會是一樣的。」
「那照你這樣說,那萬一我要是死了,你還陪我死啊?那老皇帝得多傷心吶。」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會保護你。」
「葉照,有你真好。除了我娘親,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那……倘若,打個比方,倘若有人無意中做了傷害你的事情,那你會原諒他嗎?」趙燁聽到她提起她娘親,心裡不由一緊,不由得便問出口。
「那要看甚麼事情吧,但是我想我應該不會原諒吧。我娘親從前就說我,是個很難原諒別人的人。」
「這樣啊……」
「是的是的,我就是這樣的。所以啊,你以後可不能負我。」
「我要負了你,你會怎樣?」
「拿刀砍你全家。」
「哈哈哈,」趙燁難得笑出聲來,「拿刀砍太輕了,應該拿劍戳,在身上戳幾個窟窿還死不了那種才能解氣。」
「你說的對。回頭你記得教我一下……」大約聊天太過愜意,慢慢地困意來襲,她忘了自己本來想說的話,此刻想到也只在嘴裡喃喃著,「葉照,如果你死了,但我是不能陪你一起死的,我要好好地活著,把我娘親那一份也好好地活著……」
趙燁聽完後親了親她的臉頰:「快睡吧。」他心裡默默地在說給他自己,他們都會好好地活著,會在一起很久很久的。
兩人如此便一同在榻上慢慢睡熟,各自踏入自己的夢中。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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