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幽愁暗恨生
「我只是想說,我不希望你人生大事也是聽從安排而勉強自己,你從前不是說你自小家教很嚴,一刻也不得自由嗎。葉照,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所要的,不再被這些條條框框束縛太多。」
趙燁聽她說完,良久沒有說話。天知道他此刻只想將她擁入懷中,嗅著她的發香,在她耳邊告訴她,他愛她。
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愛。
只是到底是在宮中,趙燁只說了句我明白便走了。
林楚知道自己是個後知後覺的,但是她看得話本子多,男女相愛也是明白的,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的經历,卻又是另一回事。
林楚忽略不掉自己心中那晚的悶悶不樂。她想,難道是因為她喜歡上了葉照嗎?
只是若是她喜歡葉照,她又沒有吃醋的感覺,只是有點不大開心,但有事做的時候這不開心便很快拋諸腦後。
林楚有些想不明白了。
後來她又琢磨了一下,或許她是有些喜歡葉照的。但是她從小到大沒甚麼朋友,也沒有與甚麼男子接觸過,葉照便是她第一個接觸的男子,她想,或許,她多接觸一些男子,就不會喜歡葉照了。
大抵是自己沒見過多少男子,所以才會有些喜歡葉照。
只是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葉照呢,葉照有喜歡她嗎?她不知道葉照會喜歡甚麼樣的女子,只是她從小被娘親當男孩子養,學不來平日裡江菁裝的那般溫柔嫻靜。
她小時候玩的都是娘親帶她玩的新奇玩意。春日出去放紙鳶,她娘親給她糊的是一條大龍,尾巴拖得老長,飛上天引來許多小孩羨慕的眼光。夏季娘親便帶她到山上無人的小溪踩水,游泳,抓魚。抓好魚打理後,便就地用火烤,撒上調料,魚肉味道鮮美,吃飽喝足還在山間林蔭處納涼,傍晚才搖搖晃晃地往家趕。一個夏天過去,兩人都曬得黑黑的。秋高氣爽時娘親便帶她出游,見識京城外的好風光。冬日白雪皚皚,她與娘親在家烤火,縮在被窩裡,看著話本子,炭火盆裡還煨幾個紅薯,快熟時便散著誘人的香甜,讓人垂涎欲滴。
林楚又越發想念娘親。
仇人死了又如何,她的娘親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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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朗那日見到的是思寧後,起先想可能是他自己想岔了,趙燁或許只是同思寧有甚麼其他的事情。只是他看到趙燁急忙忙趕來時,見到思寧時的那個眼神,賀朗想他絕不會看錯。他們一起長大,一眼便能看出來這眼神的含義。
可……思寧是他的妹妹啊,這要是被皇後或聖上知道,他不敢再想下去。
趙燁莫不是瘋了?從前也沒看出來他有這等癖好,莫非是有甚麼計謀?
不,那個眼神絕不可能是有目的地故意接近,那樣溫柔又有愛意的眼神,只會是真心喜歡。
賀朗在家想了兩天,這日還是尋了空去找趙燁。只是屏退左右後,他不知如何開口,一時間兩人都有些沉默。
「你來找我到底甚麼事,半天又不開口,有甚麼不能說的?」
「這個……殿下,你看,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咱不需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對吧。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是不是也得找棵結實一點的樹?」
「你到底想說甚麼?」
「那我就直說了哈……這個思寧,她的確生得漂亮,又渾身透著一股清冷,性情還有些男子的英氣與豪爽,的確很是不同。若是你一時情感迷失想岔了也情有可原。只是……她可是你妹妹啊,你可別想岔了又走岔了,那到時候如何收場……」
「你想說的就是這個?」趙燁微微一哂,「我在你眼裡,就這麼荒唐?」
「難不成……她不是你妹妹,她不是聖上親封的思寧公主嗎?」
「其中事情曲折離奇,你就當她是我父皇認的義女罷了。」
「可是……這還是不成,阿燁,不管其他,至少她在明面上仍是你的妹妹,你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更何況聖上與皇後若是知道,那將是天大的禍事,且不說她,你太子之位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你放心,我自有主張。」
賀朗瞧著趙燁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裡卻暗暗地擔憂起來,此事不會那麼簡單便能處理好,他內心擔憂,面上不禁露了出來,趙燁見他擔憂的神情,內心頗為感動:「放心吧,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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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近日來尋思著給思寧招個好駙馬,雖說思寧實際年齡還不算大,不過,他可以留意著,讓思寧見見,精挑細選也是要時間的,更何況,思寧天天出宮野在外頭,她自己怕是想不到這一層。
老皇帝覺得賀朗就很不錯。生得也算英俊,賀家又是忠烈,雖說有耳聞他風流成性,老皇帝心底跟明鏡兒似的。
這日老皇帝同林楚說了賀朗後,林楚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為何他不行?賀家戰功赫赫,滿門忠烈,皆為國犧牲。賀朗我也是瞧著他長大的,品行是個不錯的,外頭傳聞不可信。再說了,賀朗那府邸就他一人,你若嫁過去,又是公主,沒人能欺負得了你。」
「總之,他不行。他不合我的眼緣。」林楚隱約覺得賀朗或許是喜歡小江子的,只是她不能十分確定,總歸見面不多,情急之下便編個理由。
「那你喜歡甚麼樣的?說出來給父皇聽聽,父皇來參詳參詳。」
林楚眼前驀地又浮現出那日上元節,白衣翩翩的葉照來。
聖上見林楚似是發獃,心下了然她怕是有意中人,便打趣道:「怎麼?看上哪家的公子了?若是尋常人家,只要品行好,父皇倒也可以封他個一官半職,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沒有沒有,不然父皇你給我安排幾個見見,或許我見多了就知道自己喜歡甚麼樣了。」
「唔,這樣也可。那回頭便讓皇後操辦吧,就還辦那個游園會,上次被你攪了,這次再辦一次,你暗中觀察,有看中的就告訴父皇,父皇下旨給你賜婚。」
林楚聽老皇帝這樣說,心下很感動,她想老皇帝真的喜歡她娘親,否則怎麼會對自己這樣好,她從小到大並不知原來……有父親是這樣的感覺,讓她的心,慢慢地心安。
「父皇,你真的很喜歡我娘親?」
「當然。這世上,我最愛的唯有寧昭。」
林楚想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喜歡葉照,她好像應該不能喜歡葉照的。不然,人家拿你當親閨女,你卻想著拐人家兒子,似乎有些不厚道。
「甚麼?父皇要給阿楚招駙馬?」
趙燁本在頭疼父皇給他定的每日奏折要務之所得,戶部與兵部又在為軍餉一事吵個沒完沒了,讓他甚為頭疼。果然一聽這事,他瞬間覺得,這點事不算甚麼,總歸有解決的辦法。他和阿楚的事才真的難以解決。他還沒和阿楚講明,父皇又要亂點鴛鴦譜了,著實頭疼。
他又想起那日上元佳節,那樣好的氣氛偏偏被破壞掉,他想,若是再不說,阿楚怕真的是要心儀他人了。
趙燁原先從小到大在宮中被嚴厲管束,到他遇見阿楚後,性子便漸漸活潑起來,有時也做些他自己都覺得好笑的事來,這一點童忠可以作證。
他不知道殿下最近怎麼魔怔了一般,原先沉穩冷靜的樣子倒是還在,性子卻跳脫了起來。有時在自己寢殿裡發獃半晌,面帶笑意。有時又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臉,似是在研究自己的表情。
童忠私下裡想,或許將來要當天子的人,私下便是這樣研究表情,在日後登大統後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像甚麼不怒自威,皇家威儀便是這樣琢磨出來的。嗯,一定是這樣的,只是殿下那個滿面春風的樣子是做給誰看呢,他又沒有成婚。
趙燁在銅鏡前細細端詳自己的臉,想著甚麼樣的表情最是春風和煦,溫柔有禮。他想擇日不如撞日,把心一橫說了便是。他本就與阿楚認識,總與旁人是不同的。他先,定能奪得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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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燁又在柿子林約見阿楚。他想,來這初次相遇的地方,總歸也應了有始有終。只是他到了柿子林又懊悔了,現在是冬天,整個林子光禿禿的,無半分詩意可言。
他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林楚便過來了,還與江菁騎著同一匹馬,江菁在前,林楚在後,兩人一同執著韁繩,很是親暱。
他就應該把賀朗叫過來!!趙燁此刻覺得江菁真是礙眼得很!
只是無論如何,他今日一定要說的。一想到父皇要亂點鴛鴦譜,他心有些亂。
他至少要明白阿楚的心意,才能從長計議。
他與林楚相顧無言走了一段路,身子倒是漸漸暖和起來,只是被風吹久了,兩人的耳朵與臉都紅紅的。
「阿楚,其實我並不想要甚麼禮物。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你。」
林楚聽他突然這樣說,心下大為震動,只是她自己明白,心底深處還有一點點微妙的甜漾,那感覺陌生又新奇。
「阿楚,我喜歡你,很久之前便喜歡了。」他見阿楚的鬥篷似是沒有系好,便上手重新系緊,又將她一縷烏黑靚麗的頭髮從鬥篷中順出,別到她的耳後。
林楚的心忽地怦怦跳了起來。從前她學騎馬時,葉照也曾幫她整理過衣領,但那時她覺得兩人更如同兄弟一般,不像此刻,氣氛莫名帶了曖昧,葉照又深情地盯著她,弄得她有些緊張,一時間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
趙燁見她似是害羞了,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定下來。他用了此生最溫柔的聲音,輕輕問道:「阿楚,你願意同我在一起麼?」
林楚見他這樣問,差點脫口而出願意,只是她忽然想到老皇帝,又想到她的身份,她又猶豫起來:「葉照,如今……如今我對外是你的妹妹,父皇他待我也很好……」
「我只問你,你願不願意?」
「願意是願意,只是……」
「阿楚,只要你願意就好。其他的你不用擔心,我會解決。父皇那裡我會去說,你不用擔心。」
林楚的心稍稍放下,她又突然想到葉照是太子,將來會是皇帝,皇室後宮佳麗三千……她娘親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才是世間最美好的。
她突然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愁緒太多,不像從前果斷幹脆,也沒有從前的簡單快樂,她突然覺得自己十分陌生。這……這根本不再像她了。
「阿楚,你放心,我絕不會負你。」趙燁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突然十分嚴肅,「我趙燁在此用性命起誓,此生只娶林楚一人為妻!」
「倒也不必這麼嚴重,死了還是太便宜你了。」林楚見他突然這麼一本正經,有點想笑,她自小就是這樣,越是嚴肅正經的場合,她就越忍不住想笑。
「阿楚,請你信我。」趙燁看林楚那個樣子,似是渾不在意,只當他在滿口胡言哄她一樣,又鄭重地說了一遍。
「好,葉照,我信你。只是,你若是騙我負我傷我,那我就詛咒你,凡你所愛,皆為所恨。嗯,再加一個,斷手斷腳,孤獨終老!」
林楚覺得壓在自己心頭的愁緒,石頭在這瞬間通通煙消雲散,整個人都輕快起來,她覺得她還是從前的林楚,還是一樣的幹脆利落,只是她的生命裡,多了一個可信之人。
「好,阿楚,我絕不會負你。」
兩人終於都明了自己心意,這下說破,又互定終身,一時間相顧無言。只是氣氛微妙,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有些害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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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菁覺得自己淪為了馬夫。她本來是和阿楚一起的,現在阿楚撇下她,和太子不知到哪裡去了,她一人不敢獨自在馬上待著,只好下來牽著馬在原地來回打轉。馬兒似是有些煩躁,江菁生怕馬兒發狂,將她踩死在這前不著邨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地裡。
終於她瞧見兩人從遠處走來,江菁敏感地覺得兩人和來時都不太一樣了,只是具體哪裡不太一樣,她又說不上來。她只覺得阿楚整個人變得暖了許多,不再像從前那般清冷。太子整個人也變得似是輕松許多的樣子。
「過幾天京城晚上會有雜耍班子來表演,到時候我帶你來看。」
趙燁扶林楚上馬,想起禮部前幾日上奏此次雜耍班子與京城本地諸多戲班子聯合表演,百姓人數眾多,本城護衞人力不足,請兵部出一部分人力到時維護秩序的折子。
林楚應了,便同江菁一起策馬向城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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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皇後再次操辦的這一場游園會,與雜耍班子表演是同一天。這次正月還沒過完,皇後便改了名叫賞梅賦。
林楚早早地便溜了出來,她又帶了小江子一起,覺得人多熱鬧點。趙燁尋思著八成江菁也在,於是他也把賀朗帶上,想著自己人逢喜事精神爽,順道也幫兄弟一把。
等四人在街頭碰面時,林楚想,這下人更多了更熱鬧了。江菁心裡對賀朗翻了個白眼,這小子竟還不死心。趙燁心裡默默得意,還好本太子有先見之明,江菁這回我看你還怎麼當電燈泡。賀朗心裡激動,殿下啊殿下,不愧我平日裡為你鞍前馬後,總算知道助攻兄弟一把了。
四人便這樣各自心懷鬼胎走了一段,趙燁便找了借口要與林楚單獨走了。江菁還想出聲反駁,賀朗趁機給江菁使眼色,連哄帶騙地拉走了。
只是出來得太早,此刻雜耍班子還在搬運道具,並未開始表演。趙燁突然不知道他應該要與阿楚做些甚麼了,難不成就這樣在街上一直走路嗎?
倒是阿楚興奮起來:「葉照,你嘗過這街上各種特色小吃嗎?」
「我不愛吃這些,再說平日宮中事務繁忙,也不得空吃這些。」
「那我帶你去吃。」
「好。」
林楚帶葉照吃的第一樣是紅豆餅,葉照給回絕了,說他不喜甜食。林楚靈機一動,便帶他到了臭豆腐攤販那裡。
「這……這個味道真的不是豆腐變壞了?」趙燁忍不住捂住鼻子,又想到在阿楚面前應當留個好印象,便默默放下,又開始屏氣。
「你放心吧,信我,來,吃一口嘗嘗吧。雖然它看起來聞起來都不怎麼樣,但是吃起來還不錯的。」
趙燁硬著頭皮嘗了一口,林楚問他味道如何,他又嘗了一口,覺得確實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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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慢慢多了起來,兩人吃了些東西,又一直走路,都覺得有些熱了。阿楚被一人擠得往趙燁這邊一個趔趄,趙燁忙扶了一把。
趙燁扶住阿楚後並沒有立刻松開手,他順勢牽起阿楚的手,似是找借口一般:「抓緊我,今日人多,莫要走丟了。」
阿楚並未答話,任由他牽著自己向前走。只是她忽地覺得自己的心似蕩起了秋千,忽上忽下,只是她不覺得這感覺像從前慌亂,反而甜甜的,溢滿心間。
趙燁便與阿楚這樣十指相扣,走走停停,看了這場熱鬧的雜耍表演。
後來的許多年,趙燁每每想起這一幕,都覺得此生是他最快樂的一天。
街上熱鬧非凡,流光溢彩,又帶著煙燻火燎的市井煙火氣,他與阿楚心意相通,恣意快活,既不為生計忙碌奔波,前路又光明燦爛,他所想要的觸手可及,不過俯拾即可所得。
太子與思寧都逃了這賞梅賦,皇後惱了,一氣之下告到了聖上面前。
聖上並不在意,皇後又說到太子的婚事,意思是讓聖上多多留意,太子已經年滿十九,也該娶親了。末了皇後似是不經意地說道:「想來燁兒怕是有意中人了,上元節時他與高家的玉如一同游玩,雖說私下見面不太合禮數,只是我是他的母後,還是希望他能娶個合心意的,以後夫妻和睦也是好事。」
聖上不置可否,只說回頭會問問燁兒的心思,若是真的會成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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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嫻妃死訊傳入西越,西越舉兵進犯,這幾年嫻妃的布置多少起了作用,短短半月,北朝便失去了三座城池。聖上震怒,立刻發兵前往邊塞。
這日,早朝已過,聖上又忽地傳趙燁入宮。趙燁心想怕是戰事吃緊,急匆匆地趕去了。卻不想,聖上卻是同他說他的婚事。
「燁兒,聽你母後說,你有意中人了?」皇帝背對著他,趙燁心中一驚,難道母後知道了他與阿楚的事?
但倘若母後知道,她應該會直接先質問他,而不會說與父皇。
趙燁穩了穩心神,又細細思索,心下立刻明白,怕是母後與父皇說了與高家結親的事,父皇此刻在試探他。
「父皇,兒臣上元節那日與高家小姐只是碰巧遇到,並沒有其他。還望父皇不要多想。」
「那你喜歡那高玉如嗎?」
「父皇,兒臣現在每日學習政務繁忙,並不曾想到這些。那高家小姐若是到了適婚年紀,由她自由婚配嫁娶便是,兒臣並無此意。」趙燁心裡明白,父皇心中已是忌憚陳家,這高家與陳家關系密切,如同錯綜複雜的密網,他斷不會娶這兩家的女兒。
更何況,他如今已有阿楚。
「你的確也大了,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說著聖上轉過身來,「朕瞧著江國公家的孫女江菁不錯,舉止得儀,將來母儀天下是不會錯的。」
「父皇,萬萬不可!」趙燁沒有想到聖上還有這層考量,生怕聖上此刻就下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這又是為何?江國公是開朝元老,忠心耿耿,他的孫女,是配得上太子妃之位的。」
「父皇……兒臣目前還小,況且戰事吃緊,現在討論婚事怕是不合時宜。」
「太子的婚事關系著前朝後宮,是國婚,何來不合時宜一說。你也不小了,再過幾年,這位子父皇是要傳於你的。燁兒,可莫要辜負了父皇的期望。」
「父皇,」趙燁叫了聲父皇後,不知如何開口,便鄭重地跪在地上,身子筆直,頷首,聲音清晰又堅定地道,「父皇,兒臣有喜歡的人,希望父皇能成全。」
「哦,是誰?說來與我聽聽。」皇帝氣定神閑地坐下,他見太子如此鄭重,心中暗忖若是家世過得去,允了做側妃也是可的。
「是……是思寧。」
「荒唐!荒唐!簡直荒唐!」皇帝立刻坐不住了,站起身來,連連說了三句荒唐,他慶幸先前將宮人一應遣出,此刻殿內只有他父子二人。
「太子,思寧是你妹妹,你怎可做出這等事來!將我皇家顏面置於何地!」
「父皇……兒臣知道思寧不是兒臣的親妹妹,這才放任自己的情感,此事與思寧無關。只是父皇,兒臣求您成全兒子的心意。」趙燁說著又向皇帝低頭一叩,半天沒直起身來。
「就算思寧不是你的親妹妹,那也是我親自冊封的公主,她就還是你妹妹!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父皇,兒臣求父皇成全。兒臣已經想好對策,只望父皇成全。」
「甚麼對策,說來與我聽聽。」
「兒臣想,可讓思寧公主詐死離宮,讓國公府收思寧做義女,如此便可。」
「那你母後呢,你該如何應付?」
「兒臣想,母後一直是疼兒子的,我會求得母後同意。」
皇帝聽完這話良久沒有出聲,趙燁便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趙燁不知跪了多久,他的腿已經開始發麻酸脹,但他絲毫不動,他一心只想著求得父皇的同意。
皇帝瞧著趙燁,他心想不愧是他兒子,知道利弊,知道先來求他,也知道他在試探他。連跪著求他都身姿筆直,有他自己的矜貴與尊嚴。只是,終歸還是太年輕,太子之位一帆風順,少了历練,把事情想得太理想化了。
「太子,今日,朕就當全然沒有與你說過這些。往後,你也不可再生出其他心思,一切該有的不該有的心思,從今日起,出了這個門,一切便都結束。朕不會再說第二遍,你好自為之。」說完,皇帝一拂袖子,已是擺明讓趙燁離開。
「為甚麼?父皇,我與思寧心意相通,只求父皇成全。」說著又直起身來,眼神懇切又真誠地看向皇帝,神情有些哀戚,
「父皇,孩兒從來沒有求過您甚麼。只求您這一次。孩兒這十九年來,循規蹈矩,日日夜夜不敢有一絲一毫懈怠,學習更是用功苦讀,處處行事小心謹慎,心思更是埋在心底從不與人吐露,連喜怒笑嗔都不露出半分。只是思寧她對我來說是不同的,她那樣自由自在,是孩兒心所向往。父皇,孩兒求您了……只這一次,孩兒只想要這一次特例,父皇。」趙燁說到深處,眼眶已然泛紅,眼底已有淚光,他頓了頓,直起身來又深深地叩首下去,直至額頭碰至地面,一邊仍是說道,「求父皇成全兒臣這一次,孩兒求您了……」
皇帝不料他情根已如此深種,為一女子竟到了這個地步,心下憤然,朗聲道:「來人。太子失言,尚缺乏历練,即日起著太子前往邊塞軍營備戰,為左先鋒,戰事結束方可回京。太子,你下去吧,不必向朕來辭行了。」
趙燁只覺得自己全身都仿佛浸到了冰窖裡,冷得徹骨。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東宮的,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甚麼,更不知他要怎樣向阿楚交代。
他不明白為甚麼父皇會不同意,父皇明明也有深愛的女子,應當能明白他的心思。難道是因為阿楚是他深愛女子的女兒嗎?
即便父皇真的將阿楚當親生女兒看,那麼當女兒和當兒媳婦真的差別很大嗎?就算是太子妃真的要出自國公府,他讓國公府認阿楚做義女,他知道江菁對他是無意的,國公府當然希望自己的女兒嫁得歡喜些,國公府只怕是樂意這樣辦。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趙燁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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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半日,闔宮都知道了太子失言,被聖上罰去前線,更有甚者,已經在想聖上是不是要廢太子了?其他幾個皇子心思又開始活絡起來。
皇後聽聞消息後,想著去面見聖上求情,只是聖上宣了燕美人在側,皇後碰了釘子便走了。她又立刻修書一封,懇請父親明日在朝堂之上為太子說幾句話,前線危險,刀槍無眼,太子關系到江山社稷,實在不宜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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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聽聞消息後便迅速趕往東宮。她一進去便見到趙燁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額頭上還有淺淺的一層灰,像是哭過了,眼睛紅紅的。林楚從未見過趙燁如此狼狽的糢樣,便吩咐人打了盆水來,擰了熱毛巾為他細細地將臉擦幹淨了。
「葉照,發生甚麼事了?你說甚麼引得父皇如此斥責於你?」
趙燁見到阿楚來了,心中有愧疚自責,又多少帶了點點委屈,可他又不敢與阿楚說父皇不同意他們,他怕他說了,阿楚便放棄了。
「沒甚麼事,前線戰事吃緊,父皇讓我親自去帶兵打仗,一來鼓舞士氣,二來我自己也可以历練一番。你快些回去吧,我明日便要出發,還要整理行囊,你不要同別人說你來過我這裡。」
林楚還想與趙燁說些甚麼,只是趙燁這次卻很不同,很快將林楚支走了。他心裡有點擔心母後會知曉此事,那阿楚怕是會有危險。思來想去,他便又修書一封,吩咐童忠一定要親自交給聖上。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趙燁便出發了,只是待他剛到城門之處時,聽到有人遠遠地在後面喊他。
他回頭髮現竟是阿楚。讓他更為驚訝的是,阿楚竟也帶了包袱行囊。
「葉照,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去哪,我便跟著你去哪。」
「阿楚,不可胡鬧!戰場不比其他,你在裡面遇到危險可怎麼辦?」
「葉照,我已經給老皇帝留了字條將他狠狠地說了一頓。你雖沒有同我說是甚麼事,但我也能猜到幾分。葉照,你既如此待我,我便也不會讓你失望。」
趙燁想如此一來只怕父皇也會遷怒阿楚,他不在京中,也著實難以保證阿楚的安全。他是父皇的親兒子,父皇頂多廢了他太子之位,其他並不會將他怎樣。可阿楚終歸不同,真到了前方,他將阿楚安頓在城內即可。他若是在戰場上立功,或許父皇會同意。
如此一想,趙燁頓時心思活泛起來,昨日只顧著傷心,一時都停住思緒未加思考。或許父皇派他進戰場便正有此意。他心下暗暗發誓,一定做出戰績來。他又想,不管父皇是真的怒了還是有其他深意,他都會做好這一切。
只是他就任性這一回,阿楚此次也正好可以詐死離宮。
他決定任性這一回,便帶著阿楚向前線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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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菁收到阿楚的信時,上面只畫了一副盔甲,旁邊龍飛鳳舞地寫著,等我打個女將軍的名號回來。
如此,江菁便又日日待在閨閣裡,天天盼著阿楚快些回來。
皇帝上完早朝後心情很是不佳。他派太子去前線後,陳相果然以江山社稷為由,聯合他的黨羽一同上奏,聖上以先祖曾禦駕出徵為例一一駁了回去。
此刻他正在沉思,內侍總管從殿外進來,面色有些凝重道:「陛下,思寧公主她……」
「她怎麼了?」
「回稟陛下,英姑姑一早醒來便不見她人影,只留了一封信,寫著陛下親啓。」
「呈上來。」
「是。」總管順道將趙燁那封一同呈上去,「陛下,還有一封是太子寫於您的。」
皇帝便先拆開趙燁的,信上寫道:「父皇,兒臣不會辜負父皇期望,思寧一事還望父皇莫要告訴母後,兒臣在此謝過父皇。」
皇帝面不改色,又拆開思寧的:「老皇帝,本姑娘巾幗不讓須眉,配你的兒子綽綽有餘。後會有期!」
老皇帝看完更頭疼了,終歸還都是少年心性,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又派了一隊暗衞,只囑咐悄悄隨行,保護太子與思寧安全即可,其他不必插手。
林楚與趙燁一同趕往邊塞,一路快馬加鞭,不曾做長久的停歇。起先趙燁擔心阿楚路上顛簸,怕她挺不過這一路的辛苦。不承想,阿楚是個性情堅韌的,一路未曾抱怨一句,只是兩人一直養在京城,身上皮膚多少嬌嫩些,剛開始連日騎馬,兩人大腿內側都被磨破,晚間便抹點藥膏,第二日繼續趕路。軍中都是男人,不會再給阿楚撥一間屋子,阿楚倒也大方,於是兩人便一同宿在一間屋子裡,趙燁便打地鋪,讓阿楚歇在牀上。有時歇在野外,兩人便一同躺在羊皮卷上,白天趕路太累,兩人聊會天便沉沉睡去。
趙燁從前與阿楚獨處時光不多,兩人雖然心意相通,但生活終歸平淡,他知道阿楚對他不似那般深的感情,但他已很滿足,阿楚為了他來這軍中,更讓他內心十分感動。阿楚也不大在意男女之防,兩人之間拉道簾子方便更衣,其餘時刻就如兄弟般處著。兩人雖宿在一處,彼此都無半分越矩,軍中他人只以為太子帶了個俊俏的侍衞,兩人關系較為親密罷了。
有時宿在客棧,趙燁便會打兩桶熱水,兩人一人一桶熱水泡腳,阿楚有時泡得困意襲來,便直接向牀上一躺,不知不覺睡著,趙燁便拿擦腳布細細地擦幹她的腳,再將她被子蓋好,看著她似孩童一樣的睡容,內心變得一片柔軟。
兩人剛開始宿在一間屋子時,還鬧了笑話。阿楚大約是半夜睡得懵了,迷迷糊糊半夜起來找水喝,結果一腳踩在了趙燁肚子上,兩人都嚇了一跳,差點拔刀相見。後來趙燁打地鋪便不再橫著打地鋪了,他內心是怕哪天阿楚踩到了不該踩的地方,要了他的命。
林楚起先覺得他從小到大都是旁人伺候,應當不習慣照顧旁人,後來相處得久了,趙燁竟也將她照顧得不錯,想來這便是用心的緣故吧,林楚想到這些,心裡便又漾開一絲絲的甜。
隨著兩人的相處漸深,感情自然也日益加深。趙燁慢慢察覺出阿楚竟是想上戰場立功的。趙燁便苦口婆心勸說阿楚就留在鄰城,只是阿楚不太樂意,她又來了一番大道理,說甚麼女子本就不輸於男子,巾幗不讓須眉不是隨口說說的。她娘親說過,寧靜平淡的生活最為寶貴,戰爭是殘酷的。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人人都可為國效力。
趙燁不想聽她這些道理,又反問她戰場上刀槍無眼,她難道不怕死嗎。趙燁還記得阿楚突然很是肅穆地說:「我娘親從前教過我一首詩,當時年齡小,不能理解詩中之意,現在真的來到這前線,又突然體會到了。葉照,我從前整日吃喝玩樂,我這次來這裡本是為了你,但是我到了這裡,此刻又不全然為了你了,我也為我自己。」
裹屍馬革英雄事,縱死終令汗竹香。
趙燁從不曾聽聞這句詩,但他心下被阿楚的胸襟震撼。他的阿楚真是個好樣的,並不輸於這世間任何男子的胸襟氣概。他又突然想通了,他喜歡的,正是這樣充滿朝氣,想做便做無畏前路的阿楚。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難道不想在戰場上殺敵立功嗎?
既都是一樣的想法,他又怎可阻撓阿楚?只是他與阿楚約法三章,戰場上刀槍無眼,她不可魯莽向前,他知道阿楚的武藝遠在一般人之上,只要不遇到對方身手強勁的將領,自保毫無問題。既如此,他稍稍放下心來,他想他為前鋒,對方將領便是跟他交手的。
一行人很快便趕到汝州,前方幽州便是半月前失守。兩軍已交戰數日,都有些疲憊不堪。戰士見到太子為左前鋒,又帶來一批軍用物資與醫療物品,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兩人還同從前一樣,宿在一間營帳裡。
西越人擅長馬戰,幽州又易守難攻,此戰已有些時日。幽州失守乃是那汪太守竟公然叛國。李將軍同趙燁商量軍情,直言道若是能將西越頭目與那反賊引到別處,再設以埋伏,此戰即可告捷。只是那汪狗賊極為狡猾,西越人幾次差點上當,都被那汪狗賊識破了。趙燁便說將自己真實身份曝光,用中原太子做誘餌,只怕那汪狗賊再怎麼勸說,西越人是無法放棄這次機會的,因為這份誘惑足夠大。
李將軍是不同意的,他與那西越人交過手,武藝甚是了得,連他也只得打成平手。雖說聖上派太子為左前鋒,但萬一有閃失,這後果不是他一死便能解決的。只是太子一再執意如此,李將軍終於被說動,兩人又細細地研究了部署計劃與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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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放出去後,這日,李將軍與趙燁依照計劃,對州發起了反攻。
那汪狗賊在陣前瞧見趙燁,對那西越頭領道:「國主,那左前鋒正是中原太子,若能生擒他,咱們就有了與中原皇帝談判的籌碼。若是中原皇帝將此子視為棄子,那中原短期內必定撼動根基,其他皇子皆如草包,我們攻下中原也指日可待。只是國主要小心,防止他們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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