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幽愁暗恨生
皇上喜歡我娘親。
這狗皇帝,一天天的不去做正事,盡來騷擾我娘親。
幸好我阿爹的墳頭草都有兩米高了,否則我阿爹一定氣得把狗皇帝給殺了。
我沒見過我阿爹,娘親告訴我,他墳頭草比我還高,但是她也從來沒帶我去看過我爹的墳,其實我真想看看,甚麼樣的墳頭草能長得比我還高。
今日這狗皇帝又來了,還帶了宮中好吃的糕點,好看的布匹。每次我娘親看到他,從不給好臉色,我也不給他好臉色。
狗皇帝對我其實不錯的,但是我不想待見他。不過我想,我提到我阿爹應該能氣到他,所以他一和我說話,我就三句不離我阿爹。直到有次他問我,我阿爹是甚麼樣的人,我答不上來,只好說,我阿爹墳頭草都比我高了,我也不知道。他一聽這話,臉色著實不佳,我有點擔心他找我娘親麻煩。
我娘親著實是個妙人兒。
本來我們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是清苦。大抵是娘親見我光長個子不長肉,就支了個小攤去做生意,一來二去,我們日子也漸漸好起來,能吃得起肉了。街坊四鄰有點不喜我們,說我娘親做甚麼不好,偏偏天天拋頭露面做生意。我娘親倒是很看得開,她告訴我,不管甚麼時候,自己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別人願意說甚麼就說甚麼,隨便別人去說,不必理會。別人不願意跟你來往,那便不來往,不必為了融合圈子而去迎合別人。
所以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玩,別人可能看我和娘親,都是兩個怪胎。
我也曾問過我爹爹是誰,但是她從來不說。她只告訴我,我爹爹死了,說多了反而傷心,過去的還不如就過去,過好眼下才是要緊事。
別的姑娘像我這麼大的時候,都是要送去繡娘那兒開始學習女工了。更有些講究人家,女子稍微大點,就在家裡不大出來了。我也問過我娘親,我是否也要像她們一樣。我娘親的至理名言又來了,她說學這些勞什子做甚,費時間費眼睛,有這工夫多賺幾兩銀子不好嗎,到時候想買甚麼就買甚麼。天天關在家裡,能知道怎麼賺銀子?要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面。
於是娘親一有時間便帶著我四處游玩,游玩時我們兩個作男子打扮。娘親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水粉,塗完膚色能黑好幾個度,娘親還要再貼上她的假胡子,我們倆就這樣玩遍了周邊的小城。
娘親在周邊一個小城還買了一處小宅子,很不起眼。我之前還以為要搬家,結果她告訴我大隱隱於市,又說狡兔三窟,我那時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娘親要防的就是這個老皇帝。
其實老皇帝不老,四十不到,長得還不賴。但是我喜歡背後叫他老皇帝,誰讓他一有空就往我們這小院跑,跑來騷擾我娘親。
起先他剛到我們小院的時候,我不知道他是皇帝,只好問他來幹嗎,他見到我一副又欣喜又欣慰的樣子,搞得像是我的阿爹一般,但是我娘親見到了,只冷冷一笑,說她不是你的孩子。
其實我還真不在意我是誰的孩子,就是老皇帝帶來的許多糕點我有點想吃,但是娘親那麼討厭老皇帝,所以我也就看看,我不動。結果等老皇帝一走,娘親直接對我說:「想吃就吃吧,吃食又無罪。」
我一邊吃一邊實在好奇:「娘親,你和皇帝怎麼會扯上關系的?」
「我跟他早就一刀兩斷,沒有關系了。」娘親也拿起一塊糕點,又提醒我,「這是桂花糕,你可別吃這個。」
我對桂花過敏,一點點也碰不得。
「這……老皇帝,不會是我爹吧?」
「你腦子裡想的都是甚麼,他才不是你爹。你爹長得比他英俊多了。」
「真的嗎?可你從來都沒告訴過我阿爹的事情。」
「你如今大了,以前不告訴你,是因為他不在這世上,告訴你了你又念著,那對你有甚麼好處呢?」
「你爹生得很好看,不然我怎麼會嫁他呢?他就是大字不識幾個,除了沒甚麼學識外,其他一切都挺好。你爹是個獵戶,那年冬天下雪,太冷了,你爹說去山裡獵只狐貍,給我做件狐裘,結果……半道上被野物攻擊了,回來發了兩天燒就去了。」
「總之,你千萬記住,你不是皇帝的孩子。」
「嗯嗯,我曉得。但是娘,你跟皇帝……怎麼有關系的?」
「狗皇帝那點破爛事有甚麼好說的。咱們先在這緩一陣子,趁他不註意,咱們還是得溜的。」
狗皇帝又來了。
我看到他那副殷勤的嘴臉就頭疼,我娘親不理他,他就要來煩我,索性我換了男裝便到外邊去玩了。
可是我今天著實倒霉。
我跑到柿子林玩,結果一條小蛇從我背後竄過來,繞上了我的脖子。
娘親說過,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遇事不能慌,關鍵時刻全靠裝。
雖然我慌得要死,可是我一動不動,畢竟我一動,我就交代在這裡了。我可不想交代在這裡。
本來我想等會兒,它自會離去,可是我肚子突然疼起來,我要堅持不住了,我可不想死啊。
「公子,你看那邊,那小公子似是遇到麻煩了。」
我喘氣都不敢大聲,當然也不能喊出聲,只能心裡祈禱這個人能救救我。
「你不要怕,我來救你。」一個有些低沉的男聲傳來。
最終,他瞅準時機將那條蛇抓了下來。我拿起娘親給我防身用的匕首,把蛇一刀劈兩半了。
我這才看清他的長相。
他長得真好看。
就像書裡說的,長身玉立,劍眉星目。
「謝謝公子搭救。敢問公子姓名?」
「我叫……葉照。你呢?」
我正要回答他,卻突然感覺有股熱流,我低頭一看,夏日薄薄的衣衫竟已被血染透。
我不想在他眼裡留下這般狼狽的形象,便將那匕首往他手裡一塞,告訴他,十日後在此見面,我要答謝他。
說完我就急急地走了。
娘親說過,男人的長相英俊是很吃香的。先前我不信,如今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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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燁本是與侍衞一起辦事,只是半路在郊外迷了路,夏日炎炎,他們倆準備進柿子林找塊陰涼地歇歇腳,剛進去便看見一個小公子被一條蛇纏住,那小公子強自鎮定,待他抓住蛇後,小公子手起刀落,將蛇砍死,很是幹脆利落。
只是沒料到,這小公子是個小女子。她癸水來了,雖強裝鎮定,到底有些窘迫。便急急地塞了把匕首後逃也似的離開了。
趙燁想起她那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清澈明亮,身姿挺拔,顯得十分英氣。
他們有個十日之約,趙燁想,下次見面可得知道她叫甚麼名字。
十日很快就到了。
今日我特地換作女子裝扮,穿了我最漂亮的鵝黃紗裙。娘親說我穿甚麼都好看,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騙我。
不過我娘親生得是很好看的。
我娘親是鵝蛋臉,五官很明豔,眼尾有點上挑,一笑最是風情迷人的。
娘親說她當時嫁人一定要瞅準對方相貌的,不然生出來的孩子醜,浪費她的好樣貌。我長得是有些像我娘的,不過我的眼尾不上挑,娘親說我這樣更端莊周正些。
我從小到大沒甚麼玩伴,我想那個葉照,若是他願意,我是想交這個朋友的。沒甚麼別的原因,首先因為他長得好看,再來,他又救了我。
話本子裡不是都有英雄救美的情節,如此看來,我們成為朋友十分必要,並且甚是合理啊。
我在柿子林等他。當時走得太倉促,也沒約定個時間,現在只好一大早就在此等候。只是等得實在是煩悶,我只好給自己唱歌打發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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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燁一早便來此等候,他覺得自己是有些發神經。遠遠地瞧見她來了,他又躲起來,看她過來會做甚,他其實也摸不清自己來見她是為何,他只是覺得她膽子挺大的,又有趣得緊。
他還在思索,聽她哼起歌來,糢樣很是快活。他看著她,覺得她周身的空氣都仿佛鮮活起來,又看她舉止隨意,不似閨閣女子循規蹈矩,他看著她這副自由自在的糢樣,跟著心情也好起來,他走上前道:「姑娘歌喉甚是動人。」
「你這人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嚇我一跳。」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那天你救了我,我還未答謝你。多謝葉公子出手相救。」
「這就完了?」
「當然不是。不如這樣吧,這把匕首是我娘親給我的,削鐵如泥,防身用最好不過,你若是不嫌棄,這個就送你了。另外,我再答應你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
「一件事?我要你做的事,可是很難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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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眉頭緊鎖,似是有甚麼為難之事。
「甚麼事你說,只要我能辦到。」我立刻拍了拍自己胸脯假裝豪邁道,其實我心裡也有點忐忑,可別叫我去做甚麼作姦犯科的事。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的聲音輕輕的,尤其說到你的名字四個字,尾音極輕,帶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傻傻地問了一遍,
「甚麼?」
「你的名字。」
他聲音低低的,很動聽。
娘親和我行走在外,一直用的假名字,真名甚少用到。只是我看著他這樣真誠的問我,我決定將我的真名告訴他。
「林楚。我叫林楚。」
葉照說,他家是在城區做布匹生意的,他那日到城外迷路了,便進了柿子林打算歇腳的。
我從小到大不曾有過朋友,因為街坊四鄰當我和娘親是怪胎,說我和娘親假清高,孤傲得很。
或許是因為我沒有朋友,我越來越期待與葉照見面,和他說我去過的地方,見過的新奇玩意。他很羨慕我,說我和我娘親過得真是瀟灑恣意,快意人生。
他有一身上等的馬術,我不會騎馬,他便說每日黃昏時在這郊外教我騎馬。
他脾氣很好,也很有教養,完全不像是商賈之家出來的孩子。他雖盡力教我,可我騎得還是勉勉強強。我心裡有點擔心他會不會覺得我太笨了,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娘親從前教我很多東西,我學起來都很快的,唯獨這騎馬,我卻學得很慢。
狗皇帝還是隔三差五有空就過來,怕我娘親逃跑,還派了兩個護衞,美其名曰是保護我們。可是娘親說他就是想看住我們。
娘親和我說她已經想出來怎麼逃跑,也規劃好了路線。到時候我和她一起走,我知道我是要走的,可是我舍不得葉照。
我只有他這一個朋友。
娘親讓我去好好告別,她讓我將葉照的地址弄來,日後我們可以再互通書信的。我覺得自己真的太粗心了,到現在只知道他叫葉照,都沒過問是哪家布匹莊。
明日我和娘親就要走了。我在老地方等葉照,也不知怎麼回事,他今日沒來。我從早晨一直等到天黑,整整一天,他都沒來。
或許是他有甚麼事情耽擱了。可我明日就要動身了。我只好留了一張布條,寫道日後再見。
我不能壞了娘親的事情,所以不能留新家的地址。娘親說,我們到了新家,還要在裡面待一段時日不出門,老皇帝肯定又要到處找我們。想來想去,我想只能以後有機會,我再到這個老地方等他了,他家在城區,離此處並不遠,我們應該會再遇見吧。
天色已晚,我不能讓娘親擔心,待我趕回家時,正好要吃晚飯了。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娘親突然之間倒地,臉部迅速浮腫起來,她只來得及和我說,不要吃糯米糕。
她說完便暈了過去。我探她鼻息好似都沒了,慌得趕緊叫侍衞過來查看。未曾想到,其中一個侍衞卻忽然拔刀朝我而來。
另一個侍衞便與他廝打起來。我顧不上這許多,只想抱著娘親,牽那侍衞的馬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奈何我力氣太小,扶不起來娘親。那幫我的侍衞已經身中一刀,若他不敵,那我們三人都要命喪
於此,我便加入他倆的混戰。
終是我勝了,我的右胳膊被刀深深地刺入,但我是左撇子,除了讀書寫字我用右手外,其他全用左手。
於是,我用左手,將刀深深地紮進這刺客的胸腔。這是我第一次殺人,但是我一點也沒有猶豫,因為我和我娘親的命,都在我手裡。
娘親和我說過,任何時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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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騎馬奔去醫館,又將郎中帶回,那大夫說,我娘親已死去多時,死因是碰到身體相克之物,發作得猛烈又迅速。
我明白了,這就是娘親和我說的過敏。
我對桂花過敏,我娘親對糯米過敏。她死前叫我不要吃糯米糕,難道糯米糕有毒?
我又請郎中一一驗過食物,郎中告訴我,食物均無毒,只是桂花糕裡,面粉材料被替換成了糯米粉。
看來,是有人知道我娘親對糯米過敏,所以特地在桂花糕裡做了手腳。娘親叫我不要吃糯米糕,是怕糯米糕也被動了手腳,好讓我們兩個都一命歸西。
這絕不可能是無意。
這是一場謀殺。
難不成要殺我們的人是老皇帝?
那幫我的侍衞倒在地上,郎中在為他上藥。我拿了匕首逼問他:「是聖上要殺我們的嗎?」
他搖頭,說自己是禦前帶刀侍衞,奉了聖上的命要保護我們的,他不知那刺客為何會突然動手,他從沒有接到過聖上的旨意要刺殺我們。
我與郎中合力將娘親挪回屋內。我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很木然。明明我們明天就要走了,為甚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我和娘親與外界並無多少往來,從沒有仇家。想來想去,只有老皇帝。
但是我不走,我就在這裡等著他。若真的是他,我就一刀結果了狗皇帝。若我殺不了他,那我就死。
如若不是他,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能幫我找出來兇手。
娘親已經安葬。就葬在這城外,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那日老皇帝聽聞消息趕到,天才蒙蒙亮。
他看到娘親毫無聲息地躺在牀上,臉上神情悽厲,一遍遍叫我娘親的名字。
寧昭。
這個世上,只有我知道我娘親原本叫寧昭。不承想,老皇帝竟然也知道。若是他殺的我娘親,此刻演戲未免也太真了些。
何況他沒有殺我。但那晚刺客是要殺我的,這說不通。
老皇帝問我願不願意隨他進宮。
我當然要去,我要去找到那個害我娘親的人,我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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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與娘親包袱已經收拾好,如今娘親的卻派不上用場了。我在屋內將她包袱打開,裡面竟然有封信,打開竟是寫給我的。
「楚楚,若這封信你看到了,我便是兇多吉少了。你不必去找尋仇家為我報仇,我若真的死了,那便算了。往事隨風,一切皆是命數。你要記得娘親和你說的,任何時候都要認真地活下去,你是我和你阿爹生命的延續。替娘好好活著,去我們的祕密住宅。切記不可與皇帝來往,帝王之心深不可測,你鬥不過他。」
我好像看懂了,卻又甚麼都沒看懂。
只是我一定要進宮,為我娘報仇。我做不到她說的,白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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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帶了太醫來給我診治胳膊上的傷。其實只是皮外傷,不打緊,就是上藥換藥太疼了。
京郊離皇城不遠,老皇帝叫我收拾收拾隨他入宮。
我心裡明白,若是我進宮了,大概是沒有機會見到葉照了。
我又去了一趟。
他沒有來,連那布條都還掛在那裡。
或許是他做布匹生意,去其他小城賣貨去了。
我在那裡等了整整一天,馬車早已備好在側,可到底我也沒等到他。
老皇帝似乎以為我是他女兒,他竟要封我為公主。
那日我跟他講明侍衞刺殺我一事,老皇帝神色鎮定,只說了句他知道了。
他既沒有震怒會有人刺殺我,也沒有和我說一定會替我報仇。
他只說了句,他知道了。
這就是娘親和我說過的,喜怒不形於色。
進了宮,老皇帝的確不同了,通身的帝王威嚴之氣,全然不像在我家那小院裡的樣子,那時的他看起來,更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富貴王爺,神態慈祥。
我在進宮的路上告訴他,我是獵戶的女兒,我娘親告訴我的。
他默然一會兒,只說,無論是不是,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他的女兒。又囑咐我進宮無論何人問起,都說我是他的女兒。
我很奇怪他為何要這樣。他只說是他對不起我娘,我爹娘既已不在,他會好好待我的,算是彌補我娘。
我問他做了甚麼對不起我娘的事情,他也不搭理我,只叫我少打聽大人之間的事。
他冊封我為思寧公主。
我覺得我有點對不起老皇帝,因為他剛找到我娘的時候,我娘告訴他,我叫朱珠。現在,我進宮是為了找兇手,我想,那便以後吧,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再告訴老皇帝我的真名。
我又想到了葉照。
不知道以後我們還是否有機會相見。
我已到達宮中,這一扇又一扇的宮牆,層層曡曡,我只覺得宮闈深深,壓抑得很。有句話叫一入宮門深似海,但是我萬萬不會一輩子都留在這宮裡的。
老皇帝賜了攬月閣給我住,又給了我一大批僕人。宮裡連宮女都生得很漂亮,白白淨淨的。
我很想我娘,從未這麼想過。
娘親一直說我是個後知後覺的,我一直不服氣,如今我懂了。
我真的後知後覺。娘親剛去的時候,我總覺得跟做夢一樣,連一滴淚都沒掉。
可是現在,我只覺得我的心被人用手攥住一般,疼得我都喘不過氣。
我從小到大身體一直很好,可進宮我卻病了。太醫來看過,老皇帝也來了,太醫說我心病難醫。
我知道自己沒病,我只是太想我娘了。
可是我還不能倒下,我進宮是為了找出兇手的,我努力吃飯,喝藥,雖然那藥難喝得要死,我還是閉眼一口氣都喝完。
英姑姑說我是她見過最乖的一個公主,這草藥難吃,許多皇子公主
每每喝時,嘴上都要抱怨兩句的。
我這一病,竟然過去了半個多月。後面我躺在牀上,感覺自己竟像個老人一般纏綿病榻。我越想越不甘心,結果焦慮得嘴角起泡,整個嘴唇都腫了起來。
終於,這炎炎夏日慢慢過去,我嘴角的泡也開始結痂。
我細細想了一遍,想殺我娘親的,首先肯定是認識我娘親的人,並且很熟悉,熟悉到知道我娘親對糯米過敏,並且他也懂過敏。其次,我娘親應是威脅到他的利益了。但是我娘親一直在宮外,只有老皇帝來以後,他一心撲在我娘親身上,我只能想到,或許是宮中妃嬪也未可知。否則我實在想不出來還能是誰。
那侍衞定是被買通的。如今已死無對證。線索已斷,唯一的線索只剩這宮中的糕點房——五芳齋。
我對英姑姑說我最喜歡吃糕點,但是我對糯米過敏,一點也不能沾。我怕回頭日日給我送桂花糕來,那我真的要被毒死,便說我不喜歡桂花糕,因為我娘親就是吃桂花糕過世的。
所以我不喜歡桂花味的一切東西,連圖案都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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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見我病好了,說要給我舉行冊封大典,昭告天下。我無所謂這些,他便著手讓人去準備,又讓英姑姑教導我宮中禮儀。其實禮儀並不難學,只是規矩實在是太多了,有事沒事就要下跪參拜,行禮連左右手如何曡放都有講究。
我知道宮中規矩多,可著實沒有想到會精細到這個地步,連坐都只能坐一點點,難道這些人不累嗎?
我心裡默默腹誹,面子上做的還過得去。畢竟老皇帝待我如親生父親,我不能駁了他的面子。他見我如此,欣慰一笑:「你娘是個離經叛道的,你倒是個聽話的。」
「我娘親可不是離經叛道。我娘親是天底下最聰明、最美貌、最有想法的女子了。」
「這話倒是不錯。你娘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每每做出的事情十分出格,有時候還只得由我給她收拾爛攤子。我一開始可煩她了,但是我一看到你娘親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眼裡還包一包淚,我就忍不住又幫她了。」
「我娘親都做過甚麼出格的事情啊?」
「那時候她老是作男裝打扮,在大街上到處閑逛。這便也罷了,偏偏還到那煙花之地,說要見識見識頭牌姑娘長得有多漂亮。結果被認出來是女兒身,困在裡面出不來,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她救出來,我剛要斥責她,她就擺出來那副可憐委屈的表情,我知道她是裝的,但又不忍心真的再斥責她了。」
「老皇帝,你到底做了甚麼對不起我娘的事情啊?」
「說了多少遍,要叫父皇,」他似是有些無奈,「我與你娘親的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依我看,是某些人心中有愧。我娘親可大度了,你定是做了甚麼不可饒恕的事情,惹她傷心了,所以她才不肯原諒你。」
冊封大典後,我又去參拜了皇後娘娘。雖說我不情願,只是依著規矩,我還是得叫她一句母後。
只是我去參拜的時候,那裡妃嬪眾多,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只能憑衣服認人。我有輕微的臉盲癥。不過有一個人我倒是記得很清楚。
嫻妃。
偏偏她尖酸刻薄,跟嫻靜一點也沾不上邊。
「你糢樣倒是生得周正,不像你娘,生了一雙狐媚子的眼睛,很是勾人。」
他媽的。
娘親和我說過,一般打得過對方的情況下,能動手就不要和對方多費口舌。拳頭會教會她做人的。
所以我動手了,這世上,沒有人能說我娘一句壞話。
我雖然武藝不高,但是比起這宮中身嬌肉貴的娘娘,還是綽綽有餘的。我娘親從不曾請甚麼繡娘教我女工,但是她請了武館先生教我武藝防身,她自己還教會我游泳。她說一定要會水,還要跑得快,這兩樣用來保命最好不過。
「放肆!」
齊刷刷地跪了一地,我本不想跪的,只是英姑姑在一旁拼命拉我,於是我被她給拉倒在地。
「思寧罰禁足半月,嫻妃閉門思過三日。另外,思寧,罰抄女戒三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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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抄書,有甚麼了不起。其他我不會,學問我還是精通的。娘親只對我兩件事嚴厲,一件是讀書,一件就是我不能作弊。
那個嫻妃下次若還敢這樣說我娘,我還動手。
只是禁足這半個月著實太悶了。我本來想冊封大典結束,我借著機會多認識一些娘娘的,現在倒好,還是怪我沉不住氣。
我有點想見老皇帝了,畢竟我在宮裡只認識他。可是英姑姑告訴我,他今晚宿在嫻妃那裡。
我很不高興。狗皇帝,虧你還說喜歡我娘親。我娘親說的真對,狗皇帝就是狗皇帝。
第二天狗皇帝竟然來看我,我不想理他。我還在抄我的女戒。
「你娘將你教得很好。」
我一時聽不出來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諷刺我。
「還在慪氣?你娘的確將你教得很好,這一手字很是大氣,絲毫不輸男子。」
「不要以為我們女子甚麼都不行。我娘親說過,男女平等,男子會的我們也是可以學會的,其他不過是世人的偏見。」
「那你娘親還同你說過別的甚麼?有沒有提到過朕?」
「沒有。」
「當真?」
「當真。」
其實還是說過的,說他是個狗皇帝,不過這話我還是不傳了,免得破壞我娘的完美形象。
「過幾日有個游園會在宮中舉行,我已同皇後講過,免了你的禁足。你回頭去向皇後認個錯,這事便翻過去了。」
「我沒錯。我為何要認。」
「你怎麼認死理,認個錯能掉塊肉?她是皇後,你那日在她宮中,的確放肆了些。」
「我就是不認。要認也應該是嫻妃認錯。是她先口出惡言的。」
「這點你怎麼不隨你娘呢?一點不知變通。認個錯你就自由了,多劃算的買賣,你幹嗎非要揀吃虧的路走。」
「我就是不認。說我可以,說我娘就是不行。游園會我不去就是了。」
「我還真是拿你沒辦法。」老皇帝嘆口氣就走了。我還沒計較他去找嫻妃呢。
英姑姑卻勸我,叫我不要和老皇帝對著幹,別宮娘娘如今覺得我是皇上面前的紅人,都想與我走動,我若是惹得皇帝厭煩,在宮中日子不會好過。她還說,她還從未見過皇上如此對一個公主這樣耐心。
游園會我可以去,但是我也沒認錯。老皇帝為我說了好話,皇後自然是要賣他面子的,未與我計較了。
游園會前我去了一趟五芳齋,盛糯米粉和面粉的盒子就放在一處,如若不是侍衞要殺我,我可能都以為只是不小心弄混了而已。
五芳齋做點心的也就那幾個大廚,每人都會做糕點,我看不出來甚麼便走了,以免打草驚蛇。
我每日都會嘗一遍送來的點心,我要等著,會不會有人用同樣的方法來害我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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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大早就被英姑姑給拉了起來梳妝打扮。她說游園會親貴大臣的女眷也會參與其中,今日這游園會,許多人沖著太子來的。太子是皇後娘娘的兒子,剛立儲不久,許多人想將女兒嫁給他,借著這個機會來認識走動的。
末了她又告訴我,我是皇帝剛封的公主,今日肯定也有諸多人對我好奇,許多雙眼睛都會盯著我。她一再囑咐我,行事不可再像上次那樣魯莽,失了皇家顏面。
來來回回地講了好幾遍,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只是這公主服飾不像我在宮外的女子服飾,衣袖很是寬大,長裙還拖曳在地。我生怕哪個不長眼的踩到我裙子。
皇家還是很講究的。上午女客和男賓是分開的,女客在一起喝茶聊天,男賓我不知道,約莫差不多。只是可能我從小被娘親當作男孩養,對這些胭脂水粉一竅不通,她們說話我也插不上嘴。我倒是看過許多話本子,可是也沒人說這個。
我知道很多人還是在偷偷打量我,大約是好奇。於是我就坐得更筆直些。忽然我聽到有人喊救命,似是有人落水。
眾人都跑向湖邊,侍衞剛剛在此巡邏過去,我叫英姑姑趕快去叫人。其他女眷娘娘都有些慌亂。我看湖面漸漸快沒聲嚮,暗道不好,準備下去救人。只是這頭飾衣服實在太過累贅,我便將頭上發釵迅速拔掉擲到地下,又脫去外裳與鞋襪,跳入湖中。
到底是深秋,雖是豔陽天,湖水還是有些冷。我費力游到落水女子身旁,將她背後抓住,游向岸邊。好不容易上了岸,這女子雙目緊閉,已然沒有意識,我顧不上許多,用娘親教我的心肺複蘇法,快速施救。
所幸我才剛按,那女子立刻將嗆著的水吐出來,咳嗽兩聲後便醒過來了。
英姑姑快速將外裳給我披上,我冷得牙齒都打顫。皇後宮殿離這游園會最近,我們便先過去了,只是我見皇後似是臉色不佳。
我可是救人的,也沒失了皇家顏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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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來了後,說我們無大礙,皇後吩咐嬤嬤熬了兩大碗薑湯,讓我們喝下去驅寒。
聽說太子也到了皇後殿外。不過我們在內室。難道皇後是因為這落水攪了他兒子的相親會?可是他是太子,又不愁娶不到媳婦。
那女子生得很是小家碧玉,她怯生生地向我道謝。我驀地想起葉照那次同我說,我要你辦的事便是,告訴我,你的名字。
於是我依葫蘆畫瓢:「這樣吧,你若是真想謝我,那就為我辦一件事。」
「甚麼事?」我看她似是很緊張。
「告訴我,你的名字。」
「江菁。」
「既如此,那便算你已經報答過我了。」
「那怎麼行?做人要知恩圖報的。這個怎麼能算謝禮。」
「那暫時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吧。你後面記得來宮裡找我玩,我是思寧公主。」
「好。」
幸虧我算半個習武之人,體質好。雖然落水了,我躺牀上睡了一覺就好了,倒是聽聞那江菁似是感染了風寒,在府中養了些時日。
這江菁是江國公的孫女。她派人遞了帖子給我,說待她痊愈後會同家人親自到宮中來拜謝。
我倒不在意這些,舉手之勞的事情,愣是要謝來謝去,真是講究。只是今日英姑姑給我梳頭時,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詢問了她好幾遍,她才吞吞吐吐地將話傳給我。
說是外面都在傳我是個女二流子,那日救人又是脫衣服又是脫鞋襪的,完了還趁機襲胸,又狂親那個姑娘。
「我那是在救人!渡氣懂嗎?再說了,我是個女的,我能把她怎麼樣?」
「宮中人多口雜,傳聞傳來傳去變了形也是常有的,公主還是不要動氣了。」
「那這變得也太離譜了。我就真是個女二流子,被救的人還沒說話呢,關他們屁事。」
我看這宮裡人都閑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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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菁來宮中拜謝我,一同來的還有她的父母。江菁竟還帶了許多謝禮,說都是她親自去挑的女兒家的衣裙與首飾。我想起那日謠言,不由得有點心虛。我自己倒是無所謂,若是影嚮到她就不好了。
她很大度,一點也沒計較這些,直說我救了她的命,她感謝都還來不及。
我央了父皇讓江菁與我住一段時日,這宮中我沒甚麼認識的人,我覺得我好歹與江菁算是有點交情。
沒想到小江子這廝徹底暴露了她的真面目。
那日我救她,她明明是個怯生生的小丫頭,連謝我都斯斯文文的,我還怕我大嗓門嚇到她。不承想,她都是裝的。
她說她聽聞我與嫻妃動手,就一直想看看我是何方神聖,她也不喜歡嫻妃,也是因為嫻妃那張嘴。
她說她崇拜我得緊。這話我聽了受用得很。她又特別羨慕我會些拳腳功夫,說她小時候就想學,可是家裡人都攔著不讓。
我武藝還是不錯的,這個不錯到底到甚麼級別,我心裡也沒譜。不過我是會點劍術的,只是還沒與人正式交過手。小江子一聽,立刻要我演一段給她開開眼。
我換成男裝表演完後,小江子眼睛亮晶晶的,直說我要是個男兒身,她一定拜倒在我的劍下。
小江子還有一個最大的愛好,就是喜歡給人打扮。她一直說我宮裡的宮人給我妝扮得太豔俗了,完全破壞了我謫仙一樣的氣質。
「我娘親以前也說過我氣質好。不過她說我氣質清冷,像一株翠竹。」
「對對對,就是這個形容,就像那竹子,渾身都透著清冷。但是你的臉,又會讓人覺得,你是個沉默、孤傲、又堅韌的人。」
「這樣嗎?還能從臉上看出來這麼多?」
「你就信我吧。真的,我可是潛心研究這些多年。」
哦對,研究英俊男子與貌美女子,是小江子的愛好。
「小江子,我們是朋友嗎?」
「那你說呢?」
「小江子,我從小到大沒有甚麼朋友,我這個人死心眼得很,認準了的朋友就是一生的朋友,不會改變。」
「那我也一樣。」
小江子住了些日子就要出宮了,我托她幫我去打聽葉照,我告訴她,葉照是我的另一個朋友,長得很好看。她果然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叫我等著她的好消息。
然後宮中又謠言四起,說我與小江子行為怪異,如同兩情相悅一般,只差私訂終身了。英姑姑一再囑咐我不要太過於招搖,流言也會殺人於無形。
呵,我還怕殺我的人不來呢。
今日是中秋,老皇帝又安排了一場宴會,除了這些王子公主,還宣了些清貴權臣一同前來。只是聽聞太子腿傷著了,告假養於東宮,不曾前來。
我高興的是小江子也來了。她又裝出那副小女兒姿態,講話都輕聲慢語的,我差點笑出聲。她趁人不註意對我翻了個白眼,我喝酒嗆到了,趁機拼命咳嗽,心裡卻明白,這酒是糯米酒。
只是糯米酒味道極淡,應是只混了一點點在裡面,要來試探我的反應。
呵,該來的果然來了。
過敏實在是不好裝,我只好拼命咳嗽,咳得滿臉通紅才罷休,又裝作一副呼吸不暢的樣子。我感覺我都要把自己的五髒六腑給咳出來了。
好在這殿中有歌舞奏樂,我的聲嚮不足以驚動眾人,又恰好可以給想看的人看到,正合我意。
我讓英姑姑去查看下,為何這酒裡摻雜了糯米酒,害得我起反應。英姑姑是老皇帝派給我的人,很有分寸。
殿中歌舞又換了一支,這支顯然很不一樣了。因為跳舞當中的那個女子,全程都盯著老皇帝,含情脈脈的。老皇帝似是也被驚豔了,目不轉睛地看著。
八成又是哪家大臣或親貴進獻的美女,要麼是討老皇帝開心,要麼就是要穩固自家的位置。
不過我看老皇帝笑意不達眼底。
我不由得感慨起來,老皇帝也不容易啊,這把年紀了,還要被安排一把,還要配合演戲,真是不容易。
小江子的婢女說,小江子出去更衣時不小心把腳扭了,要我去看看。
「你腳扭得嚴重嗎,怎麼不宣太醫?」
「不嚴重,只是走路需要人扶。」小江子笑嘻嘻地看著我。
「那你怎麼不回宴會上,還要我前來。」
小江子對我使了使眼色,我想起來她那個柔弱不能自理的公開形象,心下了然。我走到前面蹲下,準備背她,沒想到她伏在我背上竟說:「這下謠言更要傳得滿天飛了,這英雄救美的活都讓你給攬了,阿楚,你真應該是個男孩。」
「我若是男子,難不成你要嫁給我?」
「你若是男子,都救我兩次了,我怎麼著也要以身相許了。」
「那你現在便以身相許吧。」
「那又有何不可?那你便把這個拿著,這可是我給你的定情信物。」
說完,她將一只珠花遞給我,附在我耳邊低聲說:「我方才出去碰巧看見,一個小宮女往你的酒裡兌糯米酒,我正要上前,她便急急地走了,慌亂中掉下這枚珠花。阿楚,那人是嫻妃宮中的,我絕不會認錯。」
我將那珠花放入我的錦囊中,背著她回到了宴會門口,她又擺出一副柔弱文靜的樣子來。
真是戲多。
從那日我拿到珠花起,已過去整整半月,竟絲毫沒有動靜。難道是沒尋到下手的機會?
我已經日日胡吃海喝,連帶著個頭又長了些,我細細琢磨,單憑這枚珠花能說明甚麼?這證據委實太弱,小江子倒是可以算個人證,不到萬不得已,我還是不要將她牽扯進來。
小江子托人送信給我,說她並未尋到哪家布匹莊是姓葉的,也全然沒有葉照這個人。倒是有一家布匹店男掌櫃生得好看,年歲卻又不大對,她邀我有機會可出宮看看。
我實在是坐不住了,尋了個賠禮道歉的緣由,準備去見見嫻妃。
這個嫻妃我先前不曉得,她竟是個番邦女子,送來和親的。她母國是西越,西越人向來驍勇善戰,怪不得她生得濃眉大眼,講中原話總是帶了口音。
她既是西越人,那日我動手,她竟然沒有還手,看來此事沒有那麼簡單。
到了她宮中,她神色如常,招待我吃茶與點心,又說:「不是那般護著你娘親,今日怎麼有空到我殿裡來。你娘親是個福薄的,這麼年輕就死了。」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討厭。
「你不必用這種吃人的眼神看我。我又沒說錯甚麼。」
「你以前,見過我娘親?」
「見過,算是半個熟人吧。你娘親是個聰明人,而且很仁善。這點我很佩服。你那日與我動手,我看你是小孩子,便不與你計較了。只是若再有下次,不保的就是你自己。我可不是甚麼以德報怨的好人。」說完她眼中精光一閃,竟是狠戾。
「看來你中原成語學得倒是不錯,還知道以德報怨。不過我可不像我娘親,我是個有仇必報的人。」
「耍嘴皮子功夫誰不會呢。」她懶懶地靠在座椅上,眼神又恢複如初,一雙丹鳳眼半眯著,很是有妃嬪的氣勢。
這個嫻妃,絕非等閑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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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派人傳話,要我過去用午膳,說是我進宮許久,和兄弟姐妹都不熟悉,太子這段時日一直忙於政務,我們還不曾見過面。
其實我的攬月閣還算熱鬧,大抵是老皇帝隔三岔五來我這小坐片刻,於是老皇帝的鶯鶯燕燕就聞著味過來了。老皇帝豔福不淺,那一眾妃嬪各有各的好看,每天都塗脂抹粉,穿得花枝招展的,有些竟和我一般大的年紀。
怪不得我娘親不喜歡老皇帝,我娘親最不喜這種左擁右抱的,用她的話說,叫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都是偽君子。
英姑姑又要給我塗脂抹粉,我實在是喜歡不起來這些,一聞就想打噴嚏。小江子也說我不要抹這些胭脂水粉,豔俗得很。英姑姑拗不過我,只得在我額間貼上花鈿,也算我精心準備赴宴。
我萬萬沒想到,太子竟是葉照。
他見到我也很吃驚,皇後似是看我們表情古怪,詢問我們是否認識。我正要答話,卻見葉照急急道:「不曾認識。只是我第一次見到思寧,有些局促,讓母後見笑了。」
我生平最恨兩種人,一種是偽君子,一種是騙子。
我用完午膳與葉照一同告辭,出了宮門他急急地拉住我道:「阿楚,你怎麼在這裡?思寧公主不是名為朱珠嗎?我那幾日有事耽擱了沒去,後來我連去許多天都沒有等到你。這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太子殿下不是不認識我嗎?殿下可要看看清楚,莫要再認錯人了。」我不想理他,抬腳便要走。
「阿楚,莫要再說賭氣話。你快告訴我發生了甚麼事?」
我看他神情緊張,又與我在這裡拉拉扯扯,實在不像樣子,便扯了他身上的令牌,讓他明日去老地方等我。
太子的令牌果然好用,我暢通無阻地又來到這柿子林。
他早已等在那裡。一如從前,風度翩翩。大約是因為我知道了他是太子的緣故,我覺得他不似從前那個貴公子的糢樣,倒是身上帶了些天潢貴胄的氣派來。
他眼睛是一雙桃花眼,盯著人的時候顯得深情款款。
我質問他為甚麼要向我隱瞞身份。
「阿楚,我並不是刻意要瞞你,只是你知道,我雖為太子,但到底出宮時也不可能逢人便說我是太子。」
「那後來我們已經熟悉,你為甚麼還要瞞著我?」我倒要看他如何申辯。
「我原本打算完全教會你騎馬後告知於你,只是後來你不見了,我派人都將這附近邨莊每戶打聽遍了,沒有林楚這個人。誰曾想你竟在宮裡。中秋宴會我都向父皇告了假,就是我尋你的時候,馬兒突然發狂,我從馬上摔下,將腿摔傷了。」他一邊說一邊將我額前碎發撥到耳後,我看著他,他雙手捧著我的臉,道,「這下你該信我吧,阿楚,你怎麼會成為公主?你不是獵戶的女兒麼?」
我想起老皇帝叮囑的,和任何人都要說我是他的女兒。只是葉照是我的朋友,我不想騙他。
我只好揀了些重點說了,說到我娘親被人害死,我進宮要找仇人。
「那你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女兒?」他急急地打斷我。
「這個……很重要嗎?」
「這個非常重要。」
這個,這個……老皇帝不是知道我不是他女兒麼,葉照是太子,算是宮裡人。
這……
我有點拿捏不準要怎麼說。
我又想到剛剛葉照同我說的,他為了找我腿都摔傷了,我不該騙他。
「嗯……我娘親說我不是老皇帝的女兒。」
「那父皇說甚麼?」
「父皇說,不管是與不是,我都是他的女兒。」
葉照臉上表情有些陰晴不定,我有點害怕,他喃喃自語道:「這麼說,你自己竟也不清楚。」
「我信我娘親的,她說不是就定然不是。只是葉照,我拿你當朋友,不想瞞你甚麼。聖上叮囑我,對任何人都要說是的。不然捅出來,我就是罪犯欺君了。」
「阿楚,你不明白。」他神情有些猙獰,聲音似是有些痛楚,我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在意我的身份。難不成,他希望我是皇上的女兒,但是又失落於我不是嗎?
「我不明白甚麼?」
「罷了,阿楚,這些事情交給我來處理。你娘親被人害死這事,你可有甚麼眉目了?後宮不比外面,你在宮中千萬要保全自己。」
「放心吧,我覺得此事或許跟嫻妃有關。只是我還拿捏不準。」
「這個你拿著。」他又將那把匕首還給我,「這匕首是個防身利器,你千萬記住,在宮中有任何你應付不來的事情,叫侍從速來找我。」
我見他這樣關照我,心裡很感動:「我娘親有把一樣的匕首,我已帶在宮中。這個還是你收著吧,送出去的東西怎麼能要回來。」
葉照答應我,他會暗中幫我查探我娘親的事情。
侍衞來尋他,說是太傅有事在等他,他讓我同他一同回宮,我好不容易出趟宮,還想找小江子一趟。
他將侍衞的馬留給我,自己便疾馳而去。
我今日出宮是男裝打扮,到了江國公府上,讓人通報他家小姐,就說有位俊俏的楚公子找她。
我遠遠瞧見她那副裊裊婷婷的樣子就想笑,真是個能裝的。
她見到我顯然很高興,直言要和我一同出去玩。我問她想去哪裡玩,她說想去賭坊看看,又說想去看下明月坊。
明月坊我倒是很熟,因為我娘與坊裡老鴇是認識的,我娘親從前還帶我來過一趟,說是凡事都要看看,才不至於以後成癮。賭坊她也帶我去過,還告訴我小賭怡情大賭傷身,賭徒是最沒有底線的人。
小江子羨慕道:「你娘親對你可真好,甚麼都帶你見識。不像我,一直被關在府中,這些只能在話本子裡看看,想開開眼界都是不允的。」
「那我今天帶你去賭坊玩,不過,你回去可千萬別說漏嘴,否則我們倆都要受罰的。」
「這個自然,我哪有這麼傻。」
我帶小江子去店裡換了身男裝,又喬裝打扮了一番,只是這小江子著實太白淨了點,我又給她抹黑了膚色。小江子個頭比我矮點,我讓她稱我為兄長,一同入了賭坊。
剛進賭坊,小江子就急急地問我,那種買大買小的在哪兒,她要玩那個。
大約是沒玩過,小江子很是糾結買大買小,躊躇半天。我見她磨磨唧唧,便上前一把將她手中的籌碼都壓在大,她似是還在猶豫,我拉著她手一把扯回,道:「買定離手,不必糾結輸贏。」
這把我們贏了,小江子興奮得臉都紅了,後面我讓她自己再下,她又買大,又贏了一盤。
新手一般手氣都很好,小江子連贏了五把,我有點擔心她上癮,便帶她出去了。
「阿楚,真的太過癮了!!!而且我還每回都贏了!下次我們來玩不一樣的。」
「可以的,不過這個只能當作消遣,不可沉溺其中。」
「我懂我懂,這可比話本子裡寫的有趣多了。」她說著又興奮起來,「阿楚,你今日怎麼出宮的?」
「我偷了太子的令牌出來的。」
「真的?」
「當然是假的,實際上是我直接搶來的。」
「你怎麼搶……」
「別說話。」我們已然離開賭坊一段路程,可身後這兩人卻一直跟著我們。我本來以為只是順路,現在看來是沖我們來的。
這沒有道理,我們贏得並不多,賭坊不會找我們麻煩。
難不成,是看出來我們是女子?
「待會兒若是打起來,你瞅準了機會就跑,記得跑回去叫人。可千萬別犯傻要留在這看我打架。」
「是有人跟著我們嗎?」
她似是很緊張,我只好安慰她:「放心,我還是會武功的,再說了,大白天的他們也不敢怎樣。但是你記得跑啊。」
說話間我們都加快了腳步,果然那兩人腳步跟著加快,遇到岔路後我推了小江子一把,讓她快回府上叫人,我便轉身走向另一邊,不過很不湊巧,我拐進了一條死胡同。既然無路可走,我便看向後面這兩人,他們手中竟握了利刃。
我左手亦握住我的匕首。
我娘看話本子時說過,反派一般死於話多。我想不然我拖延點時間,就道:「兩位尊姓大名?我也不認識你們,別是找錯了仇家,濫殺了無辜。」
結果這二人竟一句廢話也不說,立刻抬手向我面門直沖而來。我險險避過,轉身先將一人踢倒在地,左手向另一人刺去。
那人似是意外我會些武藝,一時不察,被我刺中肩膀,踉蹌著後退一步。我轉身又與另一人廝打起來。
這二人起的是殺心。
我憑幾分靈巧與他們過了幾招,左臂被劃了一刀,失血後有些脫力,尋了個空突圍出來便向路上跑。
可能人被逼急了甚麼事都做得出來吧,我感覺我長這麼大都沒跑這麼快過。身後兩人窮追不舍,所幸我對這大街小巷甚為熟悉,繞了幾條街後稍稍拉開了距離。
小江子還是有點用的,她帶了人來,我終於可以停下喘口氣:「快去……抓那兩名刺客……一人肩膀被我砍傷……」
江府護衞一撥去尋那刺客,我只得暫時去江府包紮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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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給我包紮傷口,我疼得一頭都是汗,幸好只是皮外傷,只是江府大夫給的一瓶粉末說是止血良藥,撒上去實在太疼了,我忍不住,嚎出殺豬一樣的叫聲了。
小江子在旁邊哭喪著臉。
待包紮好後,她還是哭喪著臉。我有點過意不去,畢竟還是她救了我,道:「沒事了,你家這藥還挺管用的,你看都止血了。」
「嗚嗚嗚……是不是……很疼?我差點以為你要死了……」
「沒有這麼嚴重,習武之人有點皮外傷很正常的,真的,你別哭了。」
「那個……不然你叫丫鬟去打盆水來,再給我找一套幹淨的衣服吧,我這個樣子不能回皇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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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子屏退了丫鬟,幫我換衣服。不過她估計沒伺候過人,笨手笨腳的,我讓她用匕首把外裳直接劃爛了,才脫掉外面。她又擰了帕子來給我擦臉,問道:「你下巴這裡怎麼會有個疤啊?」
「小時候摔的。好像是六歲吧,我娘親在灶臺做飯,我站在凳子上唱歌,她叫我下來,說我會摔倒,我還興高採烈地在上面說我不會的,結果剛說完我就栽跟頭了,下巴這裡好巧不巧嗑在桌子角上,然後立刻就血流如註了。後來還是我娘親抓了把香灰才給我止住血的。」
「阿楚,你是不是很想你娘親?」
她突然這樣一問,我愣住了。
「小姐,太子來了,正在殿外等候。」
「小江子,你記得你是在外正巧遇到我了,然後救的我。」
說完我便出去見葉照。
他神色緊張,問我可有哪裡受傷。
在江府耽擱了一會兒,我就與葉照一同回宮了,回宮路上我問葉照會不會連累小江子。
「連累江府倒是不會,不過江菁定要被責罰的,但她乃閨閣女子,想來也就是禁足一段時間吧。這事對外我會處理好,江府是知進退的。刺客已經抓到,我會讓大理寺來查。」
「那……宮裡都已經知道了?」
「嗯。你回去先好好養傷,查案的事交給我來辦。」
——————————
老皇帝跑來看我,陰沉著臉,我有點害怕。老皇帝半晌不說話,我也不敢大聲出氣,實在是拿捏不準他甚麼意思。
末了,他陰惻惻地來了句:「這件事朕會查清楚,連帶你娘的那份。」
說完便走了。
他既然說到我娘,我心下有點安心,至少這件事他沒忘記。我便將珠花一事告知於他。
老皇帝還是從前那個樣子,神色鎮定,只說了句他知道了。
大理寺審了三天,說是受皇後指使,老皇帝又細細查了下去,那刺客是西越人,顯然與嫻妃脫不了幹系。
不承想,嫻妃竟然在殿內一身戎裝,要逼宮造反。
我驚了,真的驚了,妃嬪造反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英姑姑叫我千萬待在殿內,她又將我護在身後,只是半天也沒聽到甚麼嚮動。
這……造反怎麼沒動靜?
待了半晌,我決定出去看看,結果後宮一片安寧,完全沒有造反的樣子啊。
皇帝派人傳話給我,說嫻妃已貶入冷宮,黃昏時賜死。
我要去見一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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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傷這麼快就好了?怎麼,要親眼看到本宮死你才安心?」她一身素衣,氣勢竟不減半分。
「你為甚麼要殺我?」
「我為何要殺你?呵,想殺便殺了,哪有那麼多理由。」
「我娘親是不是你下的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嘲諷地對我笑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樣子。
「你死到臨頭還這麼嘴硬,你不是要造反嗎,怎麼,被聖上識破了,功虧一簣了?看來你也不過如此。」
「呵,你倒是和你娘親一樣,喜歡誅心。」
「我娘親與你有甚麼深仇大恨,你要殺她?」
「我是西越人,那裡不像中原,地大物博。我們只能靠著牧羊牧馬來維持生計。雖然我們是小國,兵力卻不弱,中原一直很忌憚我們。我西越邊疆土質沙化,並逐漸向城區侵襲,游牧面積一再縮小,不得不向中原求助。中原皇帝趁人之危,雖答應給我們糧食,卻要我們年年進貢,俯首稱臣,又要我國嫡公主和親,以固兩國邦交。於是,我便來了。」
「這些跟我娘親有甚麼關系?」
「你娘親很聰明,她一早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來到中原,看到這裡地大物博,百姓安居樂業,辛勤勞作。可是憑甚麼呢?我西越的百姓一樣辛勤節儉,就因為我們投胎於那片土地,就要受這樣的折辱嗎?」
「你娘親那時與皇帝鬧掰,她雖看穿了我的心思,但她並不看好我。她自己當時心灰意冷,便走了。這一走就是這些年。」
「那你為何現在要殺我娘親?」
「我謀劃這麼多年,就是想一舉攻下中原這半壁江山,讓我西越百姓從此不愁生存。你娘親偏偏這時被皇帝找到,若他二人舊情複燃,她難保不會洩露我的心思。當年我就與她說過,我佩服她洞察人心的本事,但若是她阻了我的路,我也不會手軟的。」
她說完給自己倒了杯酒,飲下去,又道:「至於殺你,誰讓你進宮呢,你進宮不就是為了查你娘親是怎麼死的?那我也只好順帶一起做了,免得被你咬著不放,壞了我的好事。」
「即便沒了我娘,你不還是敗了?我中原泱泱大國,人才濟濟,中原的皇帝也絕非草包。」
她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道:「是我棋差一招,這都是命。你娘親是個不錯的人,只是我也有我的路要走,終歸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她飲的是鴆酒,很快便毒發吐血,忽地她抓住我的手,外邊宮人似是聽到嚮動,沖進來將她拖走,她食指用力在我手心劃了幾下便被拖走,爾後悄然無息了。
趙燁一點也不想做太子。他生長於深宮,從小到大一直被規矩拘著。他又是皇後的兒子,將來必然是太子,所以盯著他的人格外多。
皇後對他要求一直很嚴厲,每樣都要做到最好,並且要甩開他人一大截的程度才算滿意。趙燁雖天資聰穎,只是每樣都做到最好還是頗為費神。從小到大他心底一直期盼著,向往著外面新鮮自由的生活,哪怕只讓他享受一日也好,讓他這枯燥煩悶的皇子生涯裡,有那麼一刻鐘是自由的,也好。
年歲漸長,他是皇子裡最出類拔萃的那個,又是嫡長子,父皇也看重他,早早地便立了他為太子,他有了自己的行宮,母後對他的要求才稍稍寬松些。
只是常年的嚴厲要求,是無形的一張網,他自己身處其中亦已習慣。他再也不渴望那無拘無束的一日自由,也不想體會鮮衣怒馬少年郎,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意氣風發。
趙燁也不信一見傾心。更何況,他的太子妃,只會是聖上賜婚。若是將來太子妃脾氣溫順,宜室宜家,那他便與她相敬如賓,白頭偕老。
雖有女子向趙燁示好過,趙燁都彬彬有禮,進退適宜。趙燁不曾動過心。他自己想,或許他已是個冷心冷情的人。
直到他遇到林楚。
起先趙燁以為他是哪家偷跑出來玩的小公子,生得倒是俊俏,他順手便救了他,後來才發現她是個小姑娘。
趙燁覺得小姑娘蠻有趣的,膽子大,話不多,動起手來也不拖泥帶水。一雙眼睛生得很周正,眉目清冷得很,身姿挺拔,暗暗地帶著一股韌勁,似是一把放在鞘裡的冷鋒。
趙燁第二次見到林楚時,林楚換了女裝。許是鵝黃帶著暖意,竟襯得她越發遺世獨立,她似是等著不耐煩,哼起歌來,聲音也低沉空靈,林楚轉身看到趙燁後,那雙眸子帶出了暖意,笑起來眼睛微微彎起似月牙,混了少女的嬌憨。
他們約定每日都在這裡相見。
起初,他們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宮中太過煩悶,趙燁從來不曾吐露過心事。
他的父皇對他寄予厚望,將來要將這朝堂交給他。他的母後一心要他坐穩他的太子之位。趙燁不懂事時,曾哭鬧過自己不想做太子,引來母後的斥責,他從未見過母後發那麼大的脾氣,更是一整天都未允他吃飯。後來奶娘晚上便哄他,等他長大了,當了太子,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從那時候起日日夜夜盼著長大,他想他長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去宮外看看,是不是可以睡個懶覺,不必每日晨起時天還未亮,是不是可以不再煩惱那些惱人的學問,是不是可以玩整整一天的蹴鞠。
只是真的長大了,他又明白了,這是他的命,他必須接著。他享受了這錦衣玉食,便要承擔自己的那份責任。
他對林楚隱去身份,只說自己是布匹商人之子,不過家中教導很是嚴厲,他從小要學習很多事情,每日過得疲憊又煩悶。
「那我小時候跟你可不一樣。我娘親雖對我學習之事嚴厲,但是其他卻很順著我的。我小時候喜歡用泥巴捏小人,我娘親還特地去尋了做娃娃的材料,給我捏著玩,還教我用染料上色,捏出來的小人可好看了。」
「還有,聽我娘親說,她早先出攤做買賣的時候,我對捏糖人的感興趣,足足盯了一上午,她就陪了我一上午。後來我記事了,她就做一段時間買賣,然後帶著我去周邊游玩。你去過江南嗎,那裡景色如畫,氣候宜人……」
動心,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
趙燁想,這世上竟有這般瀟灑恣意的人生。
他的阿楚真幸福,遇到這樣好的娘親,帶她去做想做的事,去看想看的美景,去嘗世間特色的美食,去聽這世間最美妙的聲音。
阿楚見他每次都策馬而來,嚷嚷著要學,他與她一同坐在馬上,聞著她的發香,趙燁覺得自己的心好似飄蕩起來,找不到方向,看到她的時候,心卻又落在她身上。
趙燁從未如此慶幸自己是太子。他想,權力的頂端有個好處便是,他可以得到他要的。
他會向父皇請旨,讓阿楚嫁給他。以後阿楚會是他的妻子,他們可以一同去看塞外的大漠,一起去賞江南的煙雨。春日可在禦花園賞百花綻放,冬日可在梅園中嗅著陣陣梅香。
趙燁親手做了一支玉簪,他會和她表明身份,也會和她講明他的心意。
只是政務繁忙,他連續三天都與太傅論政到天黑,母後又留他用晚膳,他已經三日不曾赴約。
後來他終於尋得機會去了,卻再也不見阿楚的身影,只留了布條,寫著日後再見。
他又日日過去等,卻再也不見她來赴約。起先他以為她或許是又出游了,只是等了許多日後,都再不曾遇見。
他聽聞,父皇在宮外帶回了他的私生女,名為朱珠,親自冊封為思寧公主。
皇後同他說起此事時,只微不可聞地說了句:「倒是便宜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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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是知道寧昭的,那是陛下還為太子時在民間遇到的一個女子。起先她並不在意,以為他不過一時興起,後來慢慢發覺陛下似是動了真情。
只是,太子妃只會是她。她也相信陛下的選擇只會是她。
陛下到底是個聰明的,江山和美人,顯然江山的誘惑力更大些。寧昭也是個烈性女子,揚言從此便一刀兩斷。
只是她未料到,江山與美人,陛下都志在必得。
陛下抓住了寧昭,將她囚禁於客棧。她派了死士前去,準備殺了寧昭。
她的夫君,心裡又怎可有他人存在?她是太子妃,將來會有兒子,任何人都不得撼動她的位置。
死士當場斃命,寧昭亦在混亂中下落不明。
這不明,便是十九年。
她知道,他在找她。
直到陛下勤到日日出宮,她明白,他找到了。
她派了暗衞去。暗衞回報消息,說陛下去的一戶農家小院,裡面是一位女子與一位小公子,陛下與他們很是親暱。小公子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具體拿捏不準。
她坐不住了。難道這孩子是陛下的?看上去十六七歲,有個一兩歲的相差是可能的。若是這樣年歲是對得上的。當年陛下囚禁了她,陛下也曾夜宿客棧……
如果不是他的孩子,他又怎會容忍他的存在?又怎會與他親暱?
若是這般,燁兒的太子之位怕是不保。
她絕不會讓他們回宮。她知道,寧昭是怕糯米的,她不必派人前去刺殺,只悄悄動點手腳即可。她已買通大廚,陛下就是查到又如何,不小心弄混了罷了,廚師一家老小的命在她手裡。
後宮連著前朝,陛下不會愚蠢到,為了一個女人要得罪她的母家。
小公子又如何,就是接進宮中,還不是任她搓圓捏扁。若是燁兒連此事都擺不平,他的東宮太子也委實沒用了些。
她知道她的兒子,天資聰穎,心計頗深。她也相信她的兒子。
她十六歲便奉旨嫁給了陛下,成為太子妃。如今與陛下夫妻這麼多年,太子都已經年滿十八。
陛下待她何曾用過真心。
不過不打緊,他真心相待的女人,已經死了。
她只要看到燁兒榮登大統,她家族會維持住這份榮燿,那便夠了。
真心,呵,真心有甚麼用,寧昭不為此喪了命。真心相待有甚麼用,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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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燁知曉皇後要殺宮外那個令皇帝傾心的女子。他曾與皇後商量,不如用毒,再禍水東引,引到那蠢蠢欲動的三皇子母妃身上。
這次,皇後卻不想一石二鳥。她說寧昭太過於特殊,用毒還是太過於明顯。皇帝並不知寧昭怕糯米這樣的細枝末節,如此最好不過。
待一切塵埃落定後,陛下的確帶了人回來,不承想是個女子。
暗衞那日的確見的是身著男裝的公子,想來是女扮男裝。趙燁心中吃驚,面上不露痕跡地打聽了此女姓名,原是叫朱珠,他暗想或許只是巧合,天下女扮男裝的又不止阿楚一個。
既是個女子,封為公主,他懶得再糾纏於此,他只想快點見到他的阿楚。
皇後心裡更痛快了,寧昭啊寧昭,你做夢也想不到,你的女兒會叫著殺母仇人一聲母後吧。
直到趙燁見到林楚時,那一刻,他心底從未如此慌亂過。皇後問他們是否認識,他強裝鎮定,直言自己不曾見過。
皇後到底是起了疑心,趙燁只好分辯說不曾想到思寧生得貌美,自己一時有些驚嘆,才打消了皇後的疑慮。
趙燁在得知思寧就是阿楚時,他第二次對自己是太子這件事,生出了滿滿的抗拒。那從心底裡生出的憤懣與不甘,深深地裹挾著他,讓他一夜又一夜地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那日阿楚遇到刺客受了皮外傷,他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神色鎮定如常,便去了國公府。天知道,他強行壓下自己的情感費了多大的力氣。可是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他便明白,自己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心儀一個人,是壓不住的。
他整整想了三天。雖然阿楚已經告訴他,她娘親說過她不是陛下的孩子,只是這樣的巧合,讓他不敢再相信那一點點命運的恩賜,他在心底,對這可笑的巧合深深地咆哮與吶喊,可是沒人能聽見,他心底呼嘯的絕望。
他每每想到阿楚的母親命喪於他母後之手,悔意便往上漲一分。只是到底是心有不甘,他內心深處又忍不住冒出絲絲縷縷的一點點幻想,只那一點點的甜,就足夠讓他瘋狂。
他最終做了決定。
若阿楚真是他的妹妹,他認命。或許他的命就該如此,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偏強加於他。他會隱去自己那無法言說的心思,護她一世周全。
可若是阿楚與他毫無血緣關系,他不敢再想下去,自己腦海深處隱隱的瘋狂。
所以他將這難以抉擇的兩條路,推回給了上天。
天意來決定該當如何吧。
若是他的,他再不會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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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弄清楚是很簡單的,來回套幾句話便可。
只是這幾句話,就註定了他與阿楚的命。
更何況,他不能讓母後看出他的心思。他的母後是不會同意的。他的太子妃,只能出自陳家——皇後的母家。
他會去求父皇。他想,父皇本就忌憚陳家,此事父皇未必不同意。如果真的不同意,他會求到父皇同意為止。
他只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哼,那還不是你對我娘親心裡有愧。」
「你要再是這個態度,那這個看來某些人是不想要嘍。」老皇帝手中拿著一塊金燦燦的出宮令牌。
「這是給我的?」林楚驚喜道。
「那是自然。我知道,你是宮外長大的,這宮中多少有些拘束。這令牌你拿著,想出去看你娘便去。不過咱們得約法三章:第一,你出宮,要在申時前趕回來。第二,以後在宮中行事不可魯莽,要給皇後三分面子。如何?」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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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出宮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小江子。
小江子一聽說門口有位楚公子,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急急地換上男裝便出門了。
「阿楚,我們今天去哪玩?」
「那你想去哪裡玩?」
「我想去的地方可太多了。不如……就去那教坊裡看看姑娘?」小江子露出一副色眯眯的樣子來,「我要看看花魁究竟有多美~」
「走,我帶你去。不過進去後你可得跟緊我,別走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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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公子有日子沒來了呀~~今天是甚麼風把您給吹來了~」老鴇周媽媽一見林楚熱情得很,她時常這樣與林楚打趣。
林楚笑道:「周媽媽,今天我可是帶了朋友來,你給我安排一間雅間,多叫幾個姑娘來彈琴助興。」
「這好說好說~我一定安排最漂亮的姑娘來伺候。」
林楚與小江子到了雅間後,小江子低聲問林楚:「在這兒能看到花魁嗎?」
「不要著急,先喝點茶,等會兒看好戲。這兒的花魁,每天都有一場競價,只給十個名額。誰出價高,誰才能跟花魁相伴一天,稀罕著呢。」
「不愧是京城啊,公子哥兒有錢的多,這消遣花樣都格外的多。」
林楚謹記在外不可喝酒,以免遭遇不測,她便和江菁只吃一些茶點,聽著一眾姑娘彈琴跳舞助興。
「我還以為個個都會貌若天仙呢,現在看來有時是自己想得太美好了。」江菁偷偷摸摸與林楚耳語,「說實在的,庸脂俗粉罷了。我現在只等著看花魁了。」
正說著一聲鑼嚮,競價已然開始了。
到最後,只剩兩人在比拼,儼然到了白熱化階段。江菁對林楚說:「那兩人我認得,一個是陳相的孫兒,陳顯。還有一個是太子伴讀,賀朗。」
「不過……這賀朗風流我是聽過的,沒想到他會來這煙花之地。」
「這裡有美酒佳餚,還有美人寬慰,公子哥兒來這裡太正常不過了。」
「賀家滿門忠烈,均戰死沙場,只剩得他一個。陛下將他召入宮,同皇子一起讀書,偏他成這樣一個風流公子哥,多少有些……」
「小江子,你怎麼在背後說人壞話。難不成……」林楚將身子微微傾向江菁,打趣道,「難不成…你吃醋了?」
「你瞎說甚麼,我就是突然感慨一下。看美人看美人,美人才是我畢生的追求。」
林楚見她止住話頭,也不再打趣。這一局最後是陳顯勝了,奪得花魁。那陳顯生得白淨,林楚一時竟不知,是誰更占便宜些。
江菁與林楚為避開賀朗,又待了會兒再出明月坊的門。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冤家路窄。
賀朗出門後原本打算回府,只是對面酒樓新開張,一時鞭炮齊鳴,人頭攢動,他便等上一等,誰知道他轉頭就看見了女扮男裝的江菁。
江菁旁邊還站著個小公子,身姿挺拔,個頭高出江菁一截,竟也不比尋常男子矮幾分。
賀朗有點不高興了。
「江菁,你長本事了,竟敢廝混此地。回頭我定要稟明你父親。」
「賀朗,沒想到你長大了還是沒變啊,還是這麼愛告狀。」
「怎麼,賀公子,這跟你有關系?」開口是有些低沉清脆的聲音,竟是位女子。只是這身姿挺拔,眉目清冷,只要不開口,足以以假亂真。
賀朗心底又高興了,不過他還是趁機拉近關系:「江菁,既然遇見了,我送你回府吧。」
「那倒不用,我會送她回府的。」還未等江菁出口回絕,林楚便拉著江菁走了。賀朗覺得這人著實礙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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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漸漸來臨,天氣越來越寒冷。林楚與江菁外出游玩的機會便少了許多。好在她們還有個共同的愛好便是看話本子,二人便隔三差五約在宮外討論話本子。
林楚在宮中也不太願與人來往,雖說各宮娘娘對她不錯,只是林楚實在不想應付這紛繁複雜的人際關系。她在宮中每日無事便嘗嘗點心蜜餞的新品,老皇帝時不時還賞賜一些各地特色的吃食,林楚覺得自己整日胡吃海喝,似是長了些肉。
為此,她每日又在院中練一套劍法,讓劍法更為熟練些,出手更快些。
葉照在宮內從未來找過她。倒是在宮外遇到過幾回,葉照同她說自己近來政務繁忙,再過段時間與她小聚。
如此,便漸漸地到了新年。
除夕前夕,林楚又去了娘親那裡。她每次去都燒很多紙錢,生怕她娘親不夠花。葉照這次同她一起來的,說是祭拜一下她的母親。她心底擰著的弦慢慢地放松,泛起一陣陣的心安。
新年開始了,林楚又長了一歲,已經年滿十七。
新年,小江子做了一套新的衣裙送給林楚作為新年禮物,林楚則偷偷送了她一直想要的春宮圖。
葉照的禮物早在宮外那天便給了她,是支玉簪,樣式簡單,玉簪通體晶瑩剔透,隱隱泛著光澤。
老皇帝送了林楚一堆金杯碗盞,制作精美,華麗大方。
林楚問葉照想要甚麼禮物,葉照的那雙桃花眼深深地看著她,說上元節的時候再同她說,只是那雙眼看著她,林楚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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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燁那日見到林楚失態後,他知道皇後仍是有疑心,便連忙數月,只在宮外短短地見了阿楚兩次,只說自己政務繁忙,讓她等一等。
他覺得阿楚有些沒心沒肺的。他每日雖不見她,內心卻牽掛得緊,可他瞧著阿楚,整日同江菁混在一處自在得很。
除夕夜,他與母後一同守歲。守歲是漫長而又無趣的。母後又同他講到游園會,說上次要不是被思寧救人給擾了,她早便將那高玉如與他介紹認識了。說著又惱了思寧,年關事多,只能又拖上玉如一歲。
「母後,那思寧母親對父皇當真特殊,父皇對思寧與其他公主大不相同。」
「不過一個女兒罷了。再寵,將來不還是要嫁人的,又能成甚麼氣候。」
「父皇找她母親花了多長時間?這天下之大,猶如大海撈針,找個人可不容易。」
「哼,再不容易,拿時間來抵,只怕是也將整個中原翻了一遍。不過你父皇這份情真意切倒是真得很,本宮從未想過他能找上十九年,當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說著皇後又冷笑了聲,「只是皇帝願意寵愛思寧,那咱們就順著他的心思。隱患已經除去,又何必在小事上計較呢。」
趙燁表面神色如常,內心卻是狂喜。阿楚年後才滿十七,她不是父皇的孩子。
這是他最好的新年禮物。
他與阿楚一同祭拜她娘親時,他說不上來自己甚麼心情。他只得在心底默默地起誓,如若蒼天垂憐,他此生會用盡一切彌補,他也絕不會辜負阿楚。
趙燁越來越期盼著上元佳節,那日,他將會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想到那日,又莫名地有些緊張。
一日日地臨近,上元節終於來了。
今日是上元佳節,熱鬧團圓的好日子。
聖上早早地在宮中設午宴,闔宮嬪妃聚在一起吃個團圓飯。晚上這些皇子公主在這一天難得都被允許出宮,帶上自己的侍從去熱鬧的燈市瞧瞧。
趙燁午宴後回到東宮便一套套地試衣服。他覺得黑色太嚴肅,墨綠顏色太深,其他的又似乎不太能襯得出他與別人不同。
童忠看著殿下這般舉動有些不解:「殿下是在……找尋甚麼?」
「童忠,你看我穿哪件更好看些?」
「殿下,您本就面如冠玉,英姿勃發,穿哪件都很好看。」
「我問你最好看的是哪件?」
賀朗進東宮原是想與太子一同結伴去燈市的,結果他剛進來便看這主僕二人對著一大堆衣服發愁,出聲打趣道:「此事殿下問錯人了,殿下怎麼不來問我呢?」
「賀朗你來得正好,快幫我參詳參詳。」
「你這是……要去相親?」
趙燁示意童忠,童忠了然,便下去了。
趙燁與賀朗一同坐下,又親自給賀朗斟了杯茶,遞給他,道:「我且問你,比方說,有一男子要去向姑娘表明心意,那應當怎樣穿著比較好?」
賀朗看趙燁都親自給他斟茶了,心下了然,雖說他二人一同長大,私下親如兄弟,並不講究虛禮,只是,這到底是不一樣了啊,趙燁這廝心裡怕是有人了。
俗話說,看破不說破,還能做朋友。
「那得看這個男子想留下個甚麼印象了。不過……這講明心意很是看中時機的。」
「這裡頭有甚麼講究?」
「怎麼,你看上哪家姑娘了?您可是太子,直接親臨府上,那都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簡直手到擒來。」賀朗要吊一吊這廝胃口,趙燁被他一激,催促道:「你倒是快點說,你還想不想去見江菁了。」
「嘿,你還急上了。俗話說得好,兩情相悅兩情相悅,首先你得兩情都悅了,你才能開口講明心意,捅破這層窗戶紙。否則你一挑破心思,那姑娘日後不得見著你都繞道走了。」
「這樣麼……」趙燁突然有些拿不準,難道他要再等等?可是宮內他沒多少機會見阿楚,宮外他又不能時時去。這樣蹉跎下去,難保阿楚不會看到中意的,那便糟糕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不還有句話叫早死早超生麼,早點講明,早點被拒,早點解脫嘛~」
「我看你說得頭頭是道,你不照樣在江菁這一棵樹上吊死。」趙燁明白過來他是在打趣自己,忍不住也回擊道。
「江菁這丫頭,著實難搞定。」賀朗嘆了口氣,「就那件白色的吧,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郎,哪位閨閣女子不心動呢。」
「你還別說我,你自己不一樣打扮得英俊不凡,生怕別人看不出似的。照我說,我直接讓父皇給你們賜婚,不也省了這些麻煩。」
「本公子是那等低級趣味的人嗎?本公子要的是真心,要的是兩情相悅相守一生。強扭的瓜本公子可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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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燁長這麼大,從未有哪一天讓他這樣地期盼,忐忑與緊張。這份不安與緊張中,還帶了一絲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羞澀。
他有些理解父皇了。
若是真的遇到了這樣的一個人,看到她,心會安穩地落下來,眼睛會不由自主地看向她,會為她的喜悅而喜悅,會為她的蹙眉而擔憂。
她是這世上,最特別的那個。
雖然前路迷茫,甚至困難重重,但他會擺平一切的。
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錯事,他會用一生去彌補。他知道這樣有些不堪,可是他已經將這選擇留給了上天。
既如此,他不會放手。
他第一次感謝一直以來怨憎的命運與身份,讓他那日在林子裡迷了路,遇見了阿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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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與江菁總是形影不離的,趙燁便同賀朗一起去燈市。他與阿楚約定在花亭橋見。
京城曾有說法,在上元節這天走一趟花亭橋,日後便可以事事遂意。後來傳著傳著,又變成了兩情相悅的人在河邊放花燈,再一起走過花亭橋,便能恩愛一生,白頭偕老。
趙燁年少時聽到這傳聞時,心底是嗤笑的。這定是那賣花燈的放出來的好做生意罷了。
如今他雖然不信,但也想討個好彩頭。
林楚今日竟難得與江菁兩人都作女裝打扮。林楚今日穿得很是暖和,外面套了件雪白的鬥篷。那鬥篷領上一圈絨絨的狐貍毛領,襯得林楚的臉粉撲撲的,又貼了花鈿,減了清冷的氣質,越發襯得眉目精致。
江菁著了件淺紫的鬥篷。她與林楚兩人早早地便出來玩,又一起早早地放了花燈。花燈裡有一小卷紙,她們便各自寫上自己的心思,隨著花燈一起漂走。二人又嘗了許多小攤吃食,吃得多了,便一步一捱往橋那邊走,正好消食。
——————————
趙燁與賀朗興沖沖地往長街去,剛出了宮門,瞧見六公主的馬車停在那裡,六公主聽見嚮動,探出頭對趙燁道:「太子哥哥,我也要出宮去,我們便一道去吧。賀朗,這麼巧,你也在。」
趙燁不好回絕,便囑咐賀朗先去,他隨後就到。趙燁登入馬車後,發覺竟還坐著一位女子,六公主笑道:「太子哥哥,這位是高家小姐玉如,你還沒見過吧。母後說她年齡尚小,同我們一同出去更安全些。」
趙燁覺得自己就像那盆燃著的木炭,抖然被潑了一盆涼水,連帶著全身從頭到腳都冰了起來。
他又何嘗不明白,這一切都是母後的手筆。這已經是他第無數次從母後那裡嘗到這種挫敗、不甘卻又無處宣洩的味道。
他知道,父皇不喜母後,所以母後將全部精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他也盡自己所能滿足母後。只是這一刻,他深深地厭惡起這假糢假樣的寒暄,這無窮無盡的試探與安排,厭惡這馬車裡的一切。
趙燁面上帶了冷意,只微微點頭,便不再多話。高玉如本想高高興興地打個招呼,發覺殿下似是不高興了,又只好沉默下來。六公主見了,便一路上時不時說幾句,打個圓場,趙燁不好太為難六公主,偶爾應上幾句。
如此便到了燈市。六公主又找理由推脫,便只剩下高玉如與趙燁。趙燁心裡很是煩惱,心底默默盤算怎麼樣能不著痕跡地甩開她,讓侍從跟著她便好。
——————————
這邊賀朗急急地趕到了花亭橋,這會兒是燈市最熱鬧的時候,人頭攢動,可他還是遠遠地一眼便瞧見了江菁。她與思寧公主一人打著一個小燈籠,不知在說甚麼,兩人一起在笑。
「賀公子,你怎麼在這兒?」江菁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賀朗。
「今日這燈市如此熱鬧,良辰美景豈可辜負。你們兩個在這裡做甚麼?這燈籠有點小啊,要不要換個大點的?」
「這燈籠小巧別致買來玩玩的,我們又不照路,換大的做甚麼。」江菁將燈籠提高點示意賀朗看。
「是挺精巧的。你們是在這等人嗎?」
「是啊,思寧在等太子殿下,我便在此處陪她。」
「甚麼?你是在等太子?!」
賀朗委實嚇到了,聲音都不由自主地高了幾分,他心想思寧不是趙燁妹妹麼,應該是他想岔了吧,肯定是他想岔了,趙燁不大可能禽獸到這個地步。
「這有甚麼好奇怪的,想來是有甚麼事吧。」
正說著,趙燁竟趕到了,看樣子是一路疾走過來的,竟有些氣喘。賀朗的眼神都快要在趙燁與林楚之間戳個洞了,趙燁暗自示意,賀朗想不如回頭再問,便對著江菁道:「我到現在還沒去看花燈,江菁你與我一起去吧。」
江菁本不想去的,只是太子似是有事要與阿楚講,她在這終歸不大方便,便同賀朗去了,又跟阿楚交代一會兒還在這碰頭。
「葉照,你可想好了要甚麼禮物了。」林楚見葉照來了,微微一笑,臉上又帶了些暖意。趙燁不由得贊嘆道:「阿楚,你今日真好看。」
趙燁先邁腳向橋上走去,林楚便在旁跟上。他本想牽上阿楚的手,理由他都想好了,就說人多牽著不容易走散,只是話到嘴邊他卻開不了口。
林楚看著身旁的葉照,覺得他今天真好看,比那日她第一次見他還要好看。林楚想,宮裡養大的到底與民間不同,舉手投足處處總透著矜貴,襯得整個人氣宇軒昂。
不知不覺兩人已走到了橋中間,林楚有些奇怪趙燁的沉默:「葉照,你怎麼不講話,有心事嗎?」
「阿楚,我甚麼事都可以同你說的,對嗎?」
「那是自然的。你要說甚麼?」
「其實……其實,我很感謝那日的迷路,因為那日我遇見了你。」趙燁想或許委婉點,阿楚也能明白他的心思。突然將喜歡宣之於口,又是人多的場合,他有些羞澀。
是的,羞澀。只有他自己知道是羞澀。
「哦,就這個啊,我也很高興遇見你,真的。」林楚想這事有甚麼好說的,難不成是因為這燈市熱鬧非凡,葉照突然想矯情一把?畢竟他們是朋友,相遇也算奇特,感慨一下也著實正常。
「你……聽明白了?」
「這……很難明白嗎?」林楚想你說的不是人話麼,我又沒聾又沒瞎的,怎麼會聽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
「太子哥哥,思寧你也在啊。太子哥哥,高玉如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趙燁現在只想吐血,他懊悔自己在害羞個甚麼,這樣好的場景,這樣好的氣氛,這樣好看的阿楚,偏偏來了個煞風景的。
「我一時不察,與她走散了。不過有侍從跟著她,想來不會有事。」
「那我們還是一同去找找她吧,母後要我們好好照應她的。思寧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
林楚也有點惱,她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大約是來了人破壞了她同葉照獨處,她總覺得有些不得勁。平日裡她與葉照見得不多,她總覺得葉照似是與她疏遠了許多。她本就是個後知後覺的性子,不想同這麼多人一起,便婉拒道:「我就不去了,江菁還在那邊等我呢。」
說完也不等趙燁開口,便往回走了。趙燁無法,此刻他還不想驚動母後,免得招來禍事。便同六公主往前走尋那高玉如去了。
趙燁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是想同她一起走完這橋,再去放花燈的。
罷了,以後還會有上元佳節,到時候再來一同走過,也算圓了心願。
夜色漸漸深了,燈市上的人也越來越少。林楚聽江菁告訴她,高玉如是個嬌縱的小姐,皇後一直想讓這高家貴女嫁與太子做太子妃的。林楚想,葉照那個性格怕是不喜嬌縱的,她娘親曾經說過,成婚一定要選兩情相悅的,如此過日子遇到矛盾可以互相體諒退讓,並且不會生出隔閡。
她後來送江菁回府時,遠遠地瞧見了趙燁與那女子在一起,趙燁似是不喜,冷著一張臉。她想,她應當告訴葉照,不能聽從他人的安排成婚,否則難過的是自己。她與葉照是朋友,應當告訴他。
只是她自己心中卻有些悶悶的,不太高興。她想或許是因為,她覺得葉照這段時間疏遠了她,她多少有些不高興。
葉照是她的第一個朋友,她很珍惜,她希望葉照同她一樣。
林楚最近有點不開心。
那日她在禦花園巧遇了趙燁,林楚在皇宮裡是從不帶隨從的,趙燁身邊只帶了一個童忠,趙燁便示意讓童忠去把風。
林楚思索了會,便開口道:「葉照,兩個人成婚的話,最好還是要兩情相悅的,不然怕是沒甚麼意思。」
「好端端的怎麼說這個?」
「就是……你那日不是跟高家小姐在一起麼,我聽小江子說,那是皇後要給你指婚的。嗯……我聽說那個高玉如性情不大好。」
趙燁見她主動提及,面色不佳,忍不住試探道:「怎麼,你嫉妒她?」
林楚見他這樣說,生怕他誤會自己是背後說人壞話的小人,連忙辯解道:「我一點也不嫉妒啊。」
趙燁深深地嘆了口氣,終歸還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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