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物養成計劃

繼兄要我做他的狗。
我高興點頭。
然後早上五點爬到他的牀上，狂戳他：「哥哥，你該帶我去公園散步了！」
八點大喊：「哥哥，我要吃小零食！」
晚上九點狂敲浴室門：「哥哥，別洗了，你又該帶我去公園散步了！」
然後，我將熟睡的他推醒，把密密麻麻的計劃表塞給他，一板一眼地說：「這是照顧狗狗時間表，你要恪守。」
繼兄眼神微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悔不當初。

1
我第一次見到譚榐然，他穿著重點高中的校服，百無聊賴地坐在他父親身旁。
我盯著他看了許久。
看到他慢慢厭惡地蹙起眉毛。
「有病啊？」
這聲冷哼打破了我媽媽和他爸爸拼命營造出的和諧氛圍。
我剛想說「有」，看到媽媽有些緊張的神情，又咽了回去。
媽媽說我只是比別的小孩獃一點，但我知道這些年她為了我能正常長大和上學付出了不少心血。
媽媽好不容易獲得幸福，我不能讓新爸爸和新哥哥嫌棄我。
譚榐然不喜歡我，他說我是來偷竊別人家產的野狗。
我私下裡鼓起勇氣問他：「到底怎麼樣，你才願意接受我媽媽，讓我媽媽幸福？」
譚榐然笑著說：「呵呵，除非當我的狗啊。」
我很難分辨出常人的話中之意，只通過字面意思理解：「我當你的狗，你就答應不欺負我媽媽？」
譚榐然點頭。
我信了，我單方面握了握他的手。
「好的，那我當你的小狗吧。」
譚榐然：「……哈？」
我認真地說：「小狗都要有名字的。哥哥，我可以叫小樹嗎？」
宋高樹是我的大名，雖然現在做了狗，但我還舍不得放棄我原先的名字。
譚榐然的神情很奇怪，他用詭異的眼神打量著我，然後嘴角抽動，「隨你便。」
我覺得，譚榐然不僅長得好看，還是個寬容的好人。
我認認真真查了有關小狗的知識，並匯總成筆記。
我思考了一下，我脾氣很好，也很聰明，數學題一看就會。
雖然人際交流方面有所欠缺，但這不是一只狗狗該考慮的東西。
我覺得我應該是條邊牧。
邊牧很需要戶外運動。
於是，早上五點，我摁掉我的小鬧鐘，穿戴整齊，推開了譚榐然的房門。
我爬上他的牀。
譚榐然還在睡覺，呼吸聲平穩而有力。
赤裸的手臂垂到牀邊。
他似乎感受到身上壓的重量，皺了皺眉，誤以為是被子太重，不耐煩地扯開被子，翻了個身。
我在他頭頂蹲著馬步，安靜地觀察著他。
耐心地等他換完姿勢後，又壓了回去。
譚榐然：「……唔嗯……」
他仿若做了個噩夢，眼皮下的眼球來回轉動。
我以為他要醒了，沒成想，他轉了幾下眼珠，就又睡過去了。
我猶豫不決。
可計劃就是計劃，如果不把計劃好的事情做完的話，我就會無比難受。
就像是走路必須靠右行，不能踩到磚縫一樣。
這些東西在我的腦海裡，都是不可變動的絕對鐵律。
我低頭看著譚榐然，決定鑽進被子裡，用腦袋拱他。
拱了好久，譚榐然終於醒了。
他懵懂地睜開眼，看到懷裡的我。
做了一晚上噩夢的疲憊學生，一覺醒來，懷裡長了個最討人厭的新弟弟。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操。」

2
半小時後，我站在公園裡，暢快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譚榐然臉色陰沉地頂著雞窩頭，手腕掛著兒童防走丟塑料牽引繩，站在一眾老年人旁。
我拽了下熒光黃的塑料彈簧繩。
「哥哥，我們走快點，我必須得趕在七點前繞著公園溜五圈。」
譚榐然木著臉，死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差不多行了吧？再裝下去，有意思嗎？」
我沒聽懂，但我讀懂了他不悅的臉色。
我思索，對了，一定是譚榐然看穿了我偷懶耍滑的小心思。
看來，我這個哥哥還挺聰明的。
我在內心默默提醒自己，以後再也不能為了怕麻煩，就省去細節來哄弄他。
我佩服地看了他一眼。
願賭服輸。
我清了清嗓子，認真地沖他喊：「主人！我們可以加快速度嗎？」
一瞬間，老頭們的收音機全關了。
打太極的老頭和用背毆打大樹的老奶紛紛停下動作，轉頭看向面紅耳赤的譚榐然。
譚榐然聽到後，不語，只是一味顫抖。
他用哆嗦的食指指了指我，滿意地說不出話來。
為了報答我如此認真的扮演態度，他頃刻加快了步伐，帶著我飛奔而走。
我得意洋洋，邁著輕快的步伐小跑了五圈。
回家時，我感激地說：「主人，謝謝你。」
譚榐然神色麻木：「閉嘴，叫我哥。」
看，努力就會有回報。
扮演小狗才用了兩個小時。
譚榐然就從以前對我勢如仇敵的態度，轉變為主動將我視作兄弟。
進步堪稱神速。
我決定越發努力。
在早春冷風中狂吹了兩個小時的譚榐然終於回到了自己溫暖的牀上。
他甚麼都不願意多想，只想趁著周末不上課的好時光，再多睡幾個小時。
他單手脫了沖鋒衣和短袖，甚至連睡衣都懶得換。
脫到只剩褲衩，便一股腦紮進餘溫尚存的被窩中。
忽然一聲極其輕的開門聲嚮起。
譚榐然睜開眼，他面無表情地看到我梅開二度，又偷偷爬上了他的牀。
我伸手，將我的玩具魔法端正地放在他的枕頭旁。
然後飛快離開。
隔了一會兒，又找到我的阿貝貝公仔，放到譚榐然手邊。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踮著腳離開。
接著，是我最喜歡的書，《王後雄教材全解》。
我恭敬地立在譚榐然的頭頂。
譚榐然煩得要死，又困得要命，幹脆兩眼一閉裝沒看見。
直到我那小鬧鐘在他腳邊「嗡嗡嗡」地嚮了起來。
他睜開眼，發現他的身軀已經被我的心愛之物圍了一圈。
那本王後雄「啪」得砸在他腦門上。
而我壓在他胸口，輕輕地說：「哥，我要吃小零食。」

3
我坐在沙發上，邊看輔導課，邊吃著譚榐然給我開的午餐肉罐頭。
雖然我不喜歡吃鹹的。
但一條忠心的狗狗是不會嫌棄主人給的任何東西的。
我聽見譚榐然在他的臥室Ṱű̂₆裡打電話。
聲音隔著門板，變得有些糢糊不清。
「爸，你甚麼時候回來？我沒闖禍……你不知道，那個新來的，他早上五點就把我吵醒了！」
譚榐然的聲音停了，似乎在聽電話那頭的人說甚麼。
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顯然有些陰沉，「甚麼叫他幫我調整不健康作息？是我幫他才對吧？他非要讓我帶他去公園玩！」
他的聲音又停了，這一次，譚榐然更加吃癟，「甚麼叫帶我鍛煉身體？好了好了，不說了，說了你也幫不了我！你和你新老婆好好度你們的蜜月吧！」
他氣沖沖地掛斷電話。
直到中午阿姨做好中飯，他都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我老老實實地往飯碗裡夾了幾塊肉，然後蹲到牆角。
阿姨奇怪：「小樹，你快坐下來吃啊。」
我看了眼譚榐然，請示道：「哥，我能上桌吃嗎？」
瞬間，做飯阿姨和正在打掃衞生的保姆臉色都變了，她們看了眼譚榐然，又看了眼我，一眼鄙夷，一眼可憐。
譚榐然不可置信地瞪了我一眼，像被背刺似的百口莫辯。
他捏緊筷子，「誰不讓他上桌了？」
阿姨們的神情半信半疑。
譚榐然沒好氣地沖我說：「坐過來吃！」
我說：「謝謝哥。」
然後坐到他身邊。
譚榐然人真好，還願意讓寵物上桌吃飯。
吃到一半，我的碗裡忽然多了兩根青菜。
譚榐然很不耐煩：「別光吃肉不吃菜，等我爸回來還以為我虐待你。」
我「哦」了一聲，偷偷把菜埋到米飯下面。
譚榐然見我不聽話，揪住我的衣領，貼著我的耳朵，聲音壓得很低，有點生硬的羞惱。
「把菜吃掉，這是主人的命令。」
我只好乖乖聽話。
餘光中，譚榐然的耳朵又紅了，他瘋狂地揪著自己的頭髮，低低地自言自語：「完了，我也跟著他一塊瘋了。」

4
譚榐然一下午都在躲我。
要麼說自己得寫作業，要麼說自己出門有急事。
我的好多計劃都被迫泡湯。
我急得團團轉。
直到晚上九點，他才回來。
我連忙沖了進去。
臥室空無一人。
他換下的短袖和褲子被隨手扔到椅子上。
浴室內，傳來水聲和低低的喘息聲。
我直接沖進洗手間，狂敲浴室的玻璃門。
「操……」譚榐然猛地一驚，手下一滑，差點繳械。
我焦急地大聲喊：「哥哥，別洗了，你又該帶我去公園散步了！」
譚榐然聲音生澀喑啞，「你先等等。」
我拒絕：「不行！計劃好Ţų⁸的九點散步！我們今天已經有一大半的計劃都沒完成，這個得按原時間做！」
譚榐然心不在焉，「過一會再說……狗狗也可以十點散步的。」
我認真：「十點是小狗小睡的時間，十點我也有計劃的。」
譚榐然快要忍不住了，有些崩潰地說：「那你晚點睡，不行嗎？」
我覺得我哥腦子不好，我已經解釋了這麼多，他怎麼還是不明白。
晚點睡的話，我淩晨三點就不能按計劃爬譚榐然牀上鬧他了，三點做不完的話，我明天五點就起不來了，我明天的計劃不就也跟著毀了？
我有些生氣：「哥，你再不出來，我要進去了。」
一陣極長的沉默，最終被慘淡又蒼白的嘆氣打斷。
崩潰到絕望的譚榐然木著臉，圍好浴巾走出來。
知道了。」他面無表情，似乎人生已索然無味。

5
小狗的一天終於有了完美的結尾。
完成所有計劃後，我終於有時間恢複我的人類身份。
媽媽給我打了個電話。
「寶貝，你和榐然相處得怎麼樣啊，我聽老譚說，你倆早上一起約著去公園玩了。」
我想了想，覺得她這番描述也沒甚麼錯。
我便點了點頭。
媽媽關心地問：「那他有沒有欺負你啊？沒有因為你的特殊而嘲笑你吧？寶寶，你別怕，你可是萬裡挑一的天才寶寶——」
我老實地說：「他沒嘲笑我。哥哥挺好的。他還給我夾菜了。」
媽媽放心地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她有些猶豫，但還是輕輕開口：「寶寶，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把你帶到了這個家。你要是有甚麼不開心，一定要告訴我。如果你不喜歡，媽媽隨時帶你離開，你對媽媽才是最重要的。」
我搖頭：「我沒甚麼不喜歡的。」
我望著行動電話屏幕裡滿眼關切的媽媽。
她將這Ṫû⁰麼不好養的我，養到這麼大。我知道，我的大腦發育很特殊，期間遭遇過多少白眼和嘲諷，但都是媽媽替我遮風擋雨。
我輕聲說：「媽媽，只要你過得開心，我做甚麼都行。」
哪怕，是做別人的小狗。
掛斷電話後，我轉過身，忽然看到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的譚榐然。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別開頭，「我不是故意聽到的，我只是來給你拿個東西。」
我搖頭。
我又沒說甚麼見不得人的話，有甚麼不能聽的。
譚榐然垂著眼，皺著眉，似乎在思考著甚麼，神情浮現了幾分懊惱和歉意。
我見他半天不開口，只好問：「哥哥，你要拿甚麼東西？」
他這才回過神，將手裡的軟墊揚了揚。
譚榐然別扭地不和我對視，硬聲說：「我記得小狗喜歡睡在主人旁邊。家裡沒狗窩，地板又涼，我待會把這個墊子放在我牀邊，你過去睡的時候記得把被子也帶上。」
我奇怪地看著他：「我為甚麼要睡狗窩？」
譚榐然：「啊？」
我用解釋「1+1=2」的柔和語氣說：「哥哥，你看，我只是在扮演小狗，又不是真的小狗。你沒看計劃表嗎？晚上十一點到三點是我的自由時間。」
譚榐然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生生盯了十幾秒。
他用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還是說不出話來。
他木著臉轉身，惱羞成怒地將軟綿綿的墊子扔到地上。
悄無聲息。
只有上面粘的塑料玩具發出「嘰」的一聲。
我望著譚榐然的背影。
我覺得我的哥哥傻傻的。
我嘆了口氣。
但沒有關系。
家裡有一個聰明人就夠了。
我會考上名校，成為社會精英，年入百萬。
然後努力照顧未來可能一事無成，哭求著要我幫助他的譚榐然。

5
譚榐然五點遛完我後，我將新做好的計劃表遞給他看。
他一邊困倦地叼著牙刷，一邊問：「這是甚麼？」
「是我根據昨天的實操結果所完善的新寵物計劃。」我拍拍胸脯。
譚榐然揉了下眼睛，「周日下午玩接球游戲一小時？不行，我今天得去找朋友玩。」
我說：「ṱû₀沒關系。我也可以跟過去。」
我反思了一下昨天計劃無法完成的原因，我意識到我只考慮了自己完成計劃的決心，卻沒意識到譚榐然也會有自己的行程。
所以，在更新的計劃中，我進行了修正——所有計劃都不一定非得在規定的場所進行。
我只要跟著譚榐然，在他和朋友聊天的間隙和他完成拋球游戲就可以了。
譚榐然面露難色。
我只好表露我的真心，我彎下腰，垂下頭，將腦袋輕輕放在譚榐然的手心。
認真發誓：「主人，我會乖的。」
「你——」
譚榐然差點跳起來，耳朵燒紅，不可置信地瞪著我。
他觸電似的躲開，見鬼似的低吼：「宋高樹，我警告你，你別當著別人面對我說這種鬼話！」
我乖乖點頭：「好的哥哥，我不會在旁人面前叫你主人的。那你現在能帶我過去了嗎？」
他看著我堅定的眼神。
譚榐然無可奈何：「知道了。宋高樹，你真是我爺。」

6
KTV 包廂內。
我坐在沙發角落，緊緊握著棉布做的小軟球。
我慎重地抓住其他人選歌的好時機，偷偷將小球塞進譚榐然手心。
正在和朋友聊天的譚榐然愣了一秒，又轉手塞給我。
完美的一次拋接！
雖然弧度不夠大，但是考慮到場地限制，我已經十分滿意。
我認真地在記錄表上又畫了一橫。
一個完整的「正」字已然形成。
我只要再畫三十個正字，就能完成計劃了。
我剛要把球遞給譚榐然。
他的朋友卻恰好拉他起身。
「然哥，過來唱啊，咱們幾個人就你還沒唱了。」
譚榐然皺眉笑了下，接過話筒，和幾個朋友摟肩搭背，唱了一首最近的熱歌。
我放下手中的筆，不由自主地抬眼。
那一瞬間，我的思緒極為罕見地被打斷了——
譚榐然的聲音竟然這麼好聽。
就像是玉石相擊的清脆聲音。
卻含著磁性。
我認認真真地盯著譚榐然的側臉，感覺自己像是被拉入了一場美妙的夢境。
仿佛順著流水的漩渦，不受控制地陷了進去。
滿心滿眼，在那一瞬間，只有譚榐然。
「喂，你是幹嘛來的？」
一聲很不善意的喚聲，讓我回過神。
我看著來人，他抱著胸，刻意撞到我的肩膀，一屁股坐到我身邊。
「我跟哥哥來的。」我認真地說。
「有你這樣死皮賴臉的嗎？你媽搶了然哥的爸，你還要來纏著他！」他陰沉沉地推了我一把，「走遠點啊，好不好。」
我身子一歪，手中的小球滑落到地上，我連忙跪在地上，努力將手往茶幾縫隙下塞。
地上全是灑落的酒液和爆米花。
我感覺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應激般地刻板性呢喃：「球，球，我的球。」
那人見怪似的瞪著我：「你發甚麼瘋？快起來啊。」
我用力地推著茶幾，堅持道：「球。」
其他人聽到動靜，也紛紛轉過頭。
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嚮起。
「他在做甚麼？」「他有病啊？」「好奇怪……」
在嚮亮又歡快的歌聲中，這些議論聲是微不可聞的雜音，可卻還是被我聽到了。
我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我停下動作，跪在地上，僵硬地抬頭看著他們。
但眼前，卻變成了小學同學們嘲笑辱罵我是傻子的畫面。
我下意識開始發抖，小聲說：「我不是……」
「滋啦——」
麥克風碰撞桌面後發出令人牙酸的銳嚮。
譚榐然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立刻放下麥克風，不再唱歌。
我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一股熱意包裹。
我扭頭。
我哥正用力撐起我，雙眉緊皺。
「怎麼了？」他下意識給我拍了拍膝蓋上的髒東西。
我說：「球。」
譚榐然立刻跪了下去，將茶幾徹底推開，把球拿了出來。
我伸手要接。
他躲了過去，「髒了，回家再玩。」
我堅持：「可是計劃就是現在玩。」
譚榐然毫不猶豫：「那就現在回家玩。」
我哥哥的邏輯嚴密，我接受了他的提議。
「榐然哥……」有人聽見他要走，很不贊同地出聲阻止。
譚榐然望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他輕聲，但堅定，「老徐，謝謝你替我出頭，但這事不怪我弟弟。你方才罵了他，請你給他道個歉。」
方才推我的同學站了出來，他不死心地看了眼譚榐然，見譚榐然態度堅決，只好妥協，沖我低聲：「行了，我對不起你，是我態度太沖，我向你道歉。」
我很禮貌：「沒關系。」
譚榐然沒罷休，他對在場的人說：「他沒病，他是我弟弟。他剛才是為了撿球，著急了點。我不也跪下去撿了麼，這有甚麼大不了的？如果你們當我是朋友，請你們以後不要再這麼說他。」
他說完便拉著我走了。
一路上，都捏著我的肩膀，捏得很用力。
用力到我有點痛。
但仔細感受，又覺得和痛有區別。
像被小小的火苗灼燒，酥麻酸癢，順著那層布料進入我的皮肉，我的骨骼，鑽到了我的心髒。
像為之註入了一劑強力劑，我的心髒砰砰亂嚮。
我迷迷糊糊，下意識想要拿我的球。
手指順著他的指縫鑽了進去，摸到軟綿綿的球體和他發熱的掌心。
譚榐然態度堅決，不容我偷竊，他捏住我不安分的手指。
我的手和那枚小球，都被他完全包住，暖融融的，握了一路。
我的食指指尖抵著他掌心那根筋脈。
隔著薄薄的皮膚，血管在有力跳動。
砰，砰，砰。
那來自於我手指尖端觸碰到的鼓點，也開始變快。
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

7
我媽和繼父蜜月結束那天，譚榐然住校了。
他說明年就要高考了，他要收心學習。
我不理解，便問他：「哥哥，你有甚麼學習上的問題可以來問我，為甚麼要住校？學校裡有誰能比我聰明？」
譚榐然只好無奈嘆氣，他輕聲又認真地說：「宋高樹，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我記得，「我給你當狗，你就答應讓我媽媽幸福。」
譚榐然靜靜看著我，然後笑了笑，「是啊，你做到了，那我也要履行承諾才是。」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宋高樹，我不在家，你媽媽和你都會自在點，你趁著這段時間好好和我爸相處相處。還有，以後別隨隨便便就做別人的狗了。」
我低下頭。
不知道為甚麼，明明譚榐然如期履約，可我卻有點難過。
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我和譚榐然幾乎成了兩條互不交涉的平行線。
我在競賽組，獲得了保送機會，不用參加高考。
而他，在尖子班依舊沒日沒夜地讀書。
我有時特別想他，就會趁著晚自習ŧü₎的時候，偷偷溜出去，爬在他班門口從門縫裡瞧他。
我意識到他的朋友不太喜歡我，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來找譚榐然，我擔心連累他也被人嘲笑。
所以我每一次都只是靜靜看一眼，就悄悄跑走。
某次意外撞見來巡視的班主任。
他瞪著眼，看著我扭曲地趴在地上，拼命又小心地把腦袋恨不得往門縫裡擠的樣子。
差點以為我學習壓力過大，精神失常。
但好在，可能因為我是競賽組的，所以我僥幸逃脫。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每一次出成績，我都第一個沖出去找譚榐然的名次。
他的名次越來越高了。
我摸了摸胸脯，覺得像肋骨下面噼裡啪啦開滿了一叢小花。
那叢小花開得越來越旺盛，也越來越隱晦，直到——
高考結束。
而譚榐然和我的十八歲生日也幾乎前後腳過完。
我沒來得及和譚榐然多說幾句話，他就又開始馬不停蹄地參加一場接著一場的同學聚會和各種約飯。
一通忙亂後，在出分前夕，譚榐然終於結束了社交。
某天，他整整一天都獃在家裡。
癱在牀上玩游戲。
而我，終於忍不住走了進去，趁他不註意，爬到他牀上。
譚榐然這些天總是匆匆忙忙地走，匆匆忙忙地回，我今天才有機會好好看看他。
他瘦了。
臉倒是白了許多。
高考沖刺期間，他剃了個好打理的寸頭，如今頭髮已經毛毛紮紮地又長了起來。
像是個帥氣的鳥窩頭。
忙著打游戲的譚榐然察覺到我的靠近，他下意識擼了一把我的頭頂。
然後才反應過來，半年多前高強度的寵物計劃，已經讓他形成了一些該死的肌肉記憶。
譚榐然的手僵住了，他立刻收回去。
我盯著他，忽得冒出一句：「哥哥，我覺得你在躲著我。」
譚榐然沒吭聲，游戲人物角色發出一聲慘叫，畫面灰白。
他只好回答：「是嗎？」
我說：「我做錯了甚麼？」
譚榐然：「沒有。」
我小聲地猜測：「是不是因為你住宿後，我沒有主動跑到你宿舍做你的小狗，你覺得不開心——」
「不是！」譚榐然火速打斷了我。
他捏了捏鼻梁，「沒甚麼事，你別亂猜了。」
我不信，他很明顯就是在撒謊。
我執拗地抓住他的肩膀，爬到他身上，雙眼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譚榐然愣住了，他狼狽地別開眼：「成甚麼樣子，快下來。」
我小聲說：「可是，我是你的小狗，我就想要和你貼貼，我想靠著你，哥哥，我想抱著你。」
譚Ṱũ̂ₓ榐然的耳朵紅了，那股紅意蔓延到脖子。
我得寸進尺，用力摟住他，用腦袋蹭著他的下巴，低聲說：「求你了，主人。」
我撒謊了。
就算是一條小狗，我也絕對不是粘人的類型。
我如今這麼想要貼著譚榐然，壓根不是出於扮演小狗的職業道德，而是一些更深層的，但我看不透摸不著的情愫。
譚榐然的聲音沙啞：「小樹，放過我，別再叫我主人了，好不好。」
他的口吻近乎央求。
聲音低到近乎落進我的心口，變成溫柔的雲，「別這樣叫我，我ṱű₍受不住的。」
我下意識問：「為甚麼受不住？」
譚榐然盯著我，久久沒有回答。
他只是緩緩地握住我的手，讓我去摸到他的心。
當我感受到那片觸感時，我覺得，我好像也有點受不住了。
我默不作聲，抱得更緊。
有些事，我們似乎心照不宣。

8
譚榐然努力得不錯，順順利利和我考進了同一所高校。
家裡給我們租了一個臨近學校的小兩室。
我們倆開始了獨立的同居生活。
我抱著手，站在客廳。
譚榐然忙裡忙外地搬東西，回頭看見沒事幹的我，問我：「站著幹嘛？」
我理直氣壯：「我是寵物，為甚麼還要掃地？」
譚榐然回味了一下我這句話, 這個理由基本上把百分之九十九的家務都推掉了。
他點了點頭, 指著我：「宋高樹, 你丫真是我祖宗。」
收拾妥當後, 我們一起去報名，等處理完學校的事情後，已經到晚上了。
我回到家，走進我的房間，卻發現牀單不是我喜歡的那個顏色。
「今天是星期一，我要睡藍色那條牀單。」
快累死的譚榐然果斷捂住我的嘴：「小嘴巴閉起來, 小狗狗不抱怨。」
我堅持地盯著他。
他無奈：「行了，正好，我房間裡鋪的是藍牀單，你先湊合和我睡一晚, 明天再說，好嗎？」
我勉為其難地點頭。
譚榐然起身去洗漱。
直到他徹底走進衞生間，我才敢悄țṻ₋悄擦手心的汗。
我一說謊，就容易出汗。
其實，我星期一就是要睡這條有胡迪牛仔的牀單。
我只不過是看到譚榐然的牀單是藍色的。
我想和譚榐然睡在一起。

9
睡覺的時候，我偷偷摸著譚榐然的胳膊。
那股熟悉的熱意讓我無比心安。
我幾乎下意識開口：「哥，我能不能不做你的小狗了？」
譚榐然毫不猶豫地同意：「快點的吧，趕緊別做了, 明天你給我拿起掃把學掃地。」
我小聲問：「有沒有甚麼既不用做寵物，也不用做家務的身份？」
譚榐然沉默了。
這陣安靜持續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睡著了。
我善意地戳了戳他, 妄圖叫醒他。
譚榐然終於開口：「有。就看你願不願意做了。」
我心跳加快：「甚麼？」
「男友。」他背著我, 捏緊了枕頭。
我的聲音更小了：「也行啊。」
譚榐然很不放心，「你知道男友是啥嗎？你知道男友要做啥嗎？」
我又不傻。
我當然知道。
我認真地親了親他的臉。
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不敢問你，怕你嫌棄我，嫌棄我特殊, 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而這句話, 終於能在譚榐然面前說出來了。
我認真地說：「我知道。」
譚榐然臉上被我親過的那裡變紅了, 紅意燒灼滾燙, 迅速蔓延到了整張臉，整個脖子。
然後是手臂……
接著是胸膛……
……

10
清晨。
「嗡嗡嗡」的小鬧鐘吵醒了譚榐然。
他迅速關掉那個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鬧鐘，怕吵醒我。
譚榐然撓了撓亂蹭到像炸鍋似的頭髮，眯著眼, 看到了鬧鐘底下壓著的字條。
他奇怪地拿起來。
細看。
一分鐘後, 面無表情地陷入人生大無語。
【男友計劃】
【7:00 譚榐然要給小樹做愛心早餐】
【8:00 小樹要幫譚榐然挑選衣服，並給他獻上心愛一吻】
【9:00-12:00 按照課表時間自由安排。但課下時間, 譚榐然要和小樹偷偷牽手，時長至少 30 分鐘】
【12:00-14:00 譚榐然要和小樹一起吃午飯, 如果譚榐然要和朋友一起吃，小樹可以躲在遠處偷窺】
【14:00-19:00 按照課表時間自由安排。但課下時間，譚榐然要和小樹偷偷牽手，時長至少 30 分鐘】
【19:00-24:00 娛樂時間, 依照養生計劃, 一周至少一次，隨機排班。】
等我醒來後，譚榐然叫我吃早飯。
我下意識抽出那張早就開始構思, 昨天終於寫好的男友計劃。
發現標題下面多了一條——
【男友計劃】
【譚榐然會永遠愛小樹。】
我便也跟在後面認認真真地回應——
【小樹也會永遠愛榐然。】
我相信，這份男友計劃，會長長久久地實行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