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祁則吵架冷戰一周後,我敗下陣來。
在他生日那天,我對他訴盡衷腸,卑微認錯。
最後問他:「我們能複合嗎?」
他發來一條語音。
是一道女聲。
「不行哦,他有我了,嘿嘿。」
1
我愣在原地。
像是提線木偶失去了操縱者,空洞麻木。
半晌,我才重新點開那道三秒鐘的語音。
「不行哦,他有我了,嘿嘿。」
暱稱和頭像都是陳祁則的。
是他的微信。
可笑的是,我現在依舊在給他找理由。
會不會是微信被盜號了?
或者行動電話被別人撿到了?
我往上滑動,滿屏都是綠色。
「上次吵架是我的問題,我太疑神疑鬼了。」
「陳祁則,你知道我很喜歡你的,對不對?」
「你能原諒我嗎?我們和好,行不行?」
好多好多。
是我對吵架後的複盤和解釋,是我被打碎的自尊心重新拼湊在他面前。
而對面的人,或許正被陳祁則抱在懷裡,壞笑著欣賞我的難堪。
心髒似乎被冷水澆灌,只覺得四肢都冰冷了。
行動電話頂上彈出一條消息,提示我有人點贊了我在知乎的回答。
我點進去。
這是我兩年前回答的問題。
那時候的我正飛蛾撲火般地喜歡陳祁則。
問題的題目是:「你們相信浪子回頭嗎?」
我回答:「我不知道,我甚至知道我跟他不太合適,不過我就是想摒棄掉一切,不顧一切地去愛他。」
現在我有了答案。
陳祁則這個浪子或許會回頭。
但我一定不是他的終點站。
2
我一直以為我對陳祁則是不同的。
因為在我之前,他談戀愛從來不超過一個月。
而我的出現,讓他打破了這個規律。
長達三個月的熱戀期,幾乎驚掉了他朋友的下巴。
有一次,我聽見他們的對話。
「祁則,浪子回頭了啊。」
「簡直讓我刮目相看,聞月有甚麼本領?」
陳祁則漫不經心地喝酒。
「她不黏人,挺給我驚喜的,還沒膩。」
沒膩。
僅僅是沒膩。
我失落地垂下眼睫,但很快就整理好表情進包廂。
網上說,主動制造羈絆的人需要承擔許多眼淚。
我與陳祁則的羈絆本就是因為我的主動。
他第一次拒絕我時,不忘捏捏我的臉:「不好意思啊,我不喜歡乖的。」
我懂。
乖乖女總是給人一種不太好甩的印象。
如果接觸了,親吻了,似乎要對這朵柔弱的小白花承擔責任。
陳祁則喜歡滑雪、賽車、爬山等一切刺激,最不喜歡被束縛。
我早就明白這一點。
所以當晚我便化上了小煙燻妝,穿著短裙、吊帶去了他常去的酒吧。
看見我時,他挑了挑眉。
我大膽地拉著他的手走進舞池。
「你這是要怎麼樣?」
我對他說:「陳祁則,我不是會纏人的人。」
我不會纏著你的。
3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
我的眼睛已經十分紅腫。
陳祁則給我打來過一通電話。
未接的紅色符號刺痛了我的眼睛。
幾乎是下意識反應,我回撥了過去。
「陳祁則。」我的聲音裡止不住地委屈。
他「嗯」了一聲。
「怎麼聲音悶悶的Ṱũₓ?」
我強忍著心底的疼意,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他低低笑了一聲。
很勾人。
「怎麼了?吃醋了?」
我皺著眉頭:「我……」
「昨天的事是誤會,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高中同學,我已經教訓過她了。」
我的心髒停搏了一下。
我知道他的那位高中同學。
叫林沐。
學習好,性格活潑,陳祁則很欣賞她。
「昨天她惡作劇,你別當真。」
他的語氣十分無所謂。
我感到一陣不適。
可沒等到我說話,他就已經開口:「我在去你家的路上了,聞月,就像你說的,我們複合吧。」
4
恍惚間。
我似乎在一周的痛苦內耗中再一次記起來我們吵架的原因。
是因為他剛招的大學生祕書。
那個女孩熱情大膽,比我小兩歲。
她會和他抱怨:「今天的雨很大,陳總能不能通融我,讓我遲到一下下?」
她也會給他出主意買項鏈,說老板娘一定喜歡,而陳祁則就會漫不經心地給她轉賬,讓她買兩條。
一條給她,一條給我。
我是在家樓下看見他們的。
陳祁則的傘傾斜了一下,攏住了那個嬌小的女孩。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回家後。
我失控地問他:「你是不是不懂得甚麼叫作邊界感?」
那時的他連哄我的想法都沒有,煩躁又漫不經心地說:「我這人一直這樣,你不是知道嗎?」
是的。
我知道。
5
陳祁則剛進門就抱住了我,捏著我的下巴迫著我與他接吻。
他遞給我一個小盒子。
裡面裝的肯定是一些高奢的珠寶。
他一向是個大方的情人。
「和好禮物。」他勾著唇,在我耳邊輕輕道。
我推開他的手。
他眯了眯眼睛,聲音有些冷:「你怎麼了?」
「我們分手吧。」
我剛才才想明白,我厭倦了他的所有紅顏知己。
陳祁則退後一步,笑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寶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
我抬頭看他:「我說,我們分手。」
是我錯了。
一開始就不應該這樣沾沾自喜,認為他會為我而改變。
陳祁則嗤笑道:「認真的?」
「認真的。」
他沉默了,不過很快繼續說:「行啊,正好我也膩了,兩年早就是我的極限。」
我不再理會他,沉靜地點了點頭。
他將禮物散漫地扔在我身後的櫃子上,發出「砰」的一聲。
語氣裡頗有幾分混不吝:「禮物你收下,老子送出去的還沒收回來的道理。」
他長腿邁開,走出門。
「再說,被下一任看見,估計會……」
「嫌髒。」
6
門關上時。
我的情緒才好似傾瀉而出。
我脫力一般地坐在地毯上,將頭埋在膝蓋裡,眼淚一顆一顆地掉落。
甘心嗎?
愛了那麼久的人,就這麼輕易地放手了,不再挽回。
會甘心嗎?
心髒傳來密密麻麻的刺痛,就像被洪水淹沒,卻抓不到一根浮木。
我似乎永遠在挽回和不甘心中反複拉扯。
追陳祁則時,我做了好多好多努力。
他一直不想惹麻煩。
他說:「聞月,咱倆不是一路人,你不愛玩,不喜歡刺激,但這些都是我喜歡的東西。」
初戀、乖乖女、內向,這些 buff 曡加起來,對陳祁則這樣的浪子而言,簡直是一團亂麻。
所以在跟他出去旅行的時候,我自作主張地站上了蹦極臺。
我一向怕高。
過山車、海盜船、跳樓機這些游樂項目我從來不接觸。
這樣的行為有點傻。
但當時的我,認為追求喜歡的人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我怕得顫抖,但還是跟遠處的陳祁則對視了一眼。
仿佛在說:「看,我不是不能作出改變。」
他嘴角勾著笑,眼裡的情緒不可名狀。
我閉上眼睛,向後倒去,感受著風的呼嘯和心髒的劇烈跳動。
結束後。
我回到酒店,失魂落魄地洗了個澡。
其實我也知道。
愛情不能強求。
這是我做出的最後一次努力。
敲門聲嚮起。
我開門。
是陳祁則。
他徑直走進房間,手臂勾著我的腰肢,將我的手腕反剪在身後,低頭吻向我。
唇齒交纏間,窗外月明星稀,清風微拂。
他仿佛妥協一般地笑了。
「談吧,聞月。」
他的鼻息輕擾我的耳郭。
「我們談戀愛。」
大概是因為努力和結果不成正比,所以才生出要一直在一起的瘋魔執念。
7
這座城市那麼大。
如果不是刻意約定,大概永遠都不會見面。
我和陳祁則就是這樣。
我們沒有互相刪除對方的微信,甚至連朋友圈都能看見。
就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樣。
明明前幾天還在如膠似漆地問今晚吃甚麼。
可過了幾天,對話框裡再也沒有對方的資訊。
我在公司請了幾天病假。
我也確實生病了。
低燒反反複複,遲遲難愈。
最脆弱的時候,我吃不下飯。
身體和心理的難受持續折磨著我。
我幾乎想再度聯繫他。
或者發一條僅他可見的朋友圈,讓他知道我生病了,很難受。
但我依舊沒有。
這些小醜行為在我僅存的理智下強行壓制了下來。
但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因為分手難過。
他的朋友有時候會發朋友圈。
酒吧裡很吵鬧,他坐在一旁,墨鏡被他抬手搭在頭髮上,嘴角揚著,很開心的樣子。
還有他拿著一瓶酒微醺後的肆意。
又或者,是他坐在沙發上,隨意地仰著頭靠在沙發背上,喉結凸起,身邊還有那個給我回覆消息的高中女同學林沐。
我自嘲地笑了笑。
這幾天,我甚至會特別卑微地看他的微信步數,想他到底去了哪裡。
他似乎過得很開心。
被影嚮的只有我一個人。
但是想想,也很正常。
如果我們倆都因為失戀難過的話,早就複合了,哪裡會等到現在?
我滑動了幾下屏幕,點了「刪除聯繫人」的字樣。
下一秒,便彈出一個小窗。
「將聯繫人『陳祁則』刪除,同時刪除與該聯繫人的聊天記錄。」
我眼睛一熱,一滴眼淚砸在紅色的字體上。
最終,我還是點了刪除。
要分手的話,應該做得更加徹底才是。
8
與陳祁則再次見面,是在分手後的第四天。
蓁蓁看不下去我的頹喪樣。
「走啦,去逛街,男人嘛,下一個更乖。」
我們去了最常去的商場。
有一家店我們經常去。
陳祁則偶爾也會陪我去。
他的審美很好。
但他一般懶得逛街。
所以在那家店看見他,屬實讓我有幾分錯愕。
他百無聊賴地坐在真皮沙發上,眉眼間有幾分不耐煩。
長指捻著行動電話一角轉動。
蓁蓁蹙眉,正要拉著我進店裡。
林沐卻從試衣間走出來。
我握住蓁蓁的手腕,對她搖了搖頭。
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遂了我的心願。
我的視線落在店裡的兩人身上。
林沐穿著一件月白色中式旗袍,嬌俏地踢了踢陳祁則的腳。
旗袍很好地勾勒出她的身材。
「怎麼樣?好看嗎?」
陳祁則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嗯,還行。」
看見林沐的糢樣,不知道為甚麼,我突然想起來陳祁則從前喜歡的類型。
熱情、大膽、張揚,這些詞似乎都會在林沐的身上具象化。
為甚麼沒有在一起呢?
難道是怕談了戀愛後便會老死不相往來,所以才珍視著做了好朋友?
我咬著下唇,極力抑制住鼻尖的酸澀。
我平複著呼吸。
「走吧。」
蓁蓁心疼地看著我,語氣頗有不忿。
「憑甚麼他分手了就那麼快找到新歡?!我覺得你就應該進去甩他一巴掌,質問他為甚麼要無縫銜接。」
我的唇角顫動。
「蓁蓁,是我提的分手。」
「那又怎麼樣?」
我勉強笑了一下。
「分手的意思,就是解除關系之後,他不必為我的悲傷負責。」
我其實沒有權利質問。
開始,是我主動的。
對一個人太上頭,其實是我自己的問題。
「那你還愛他嗎?」
我哽住。
走出商場的時候,我的聲音隨風飄散。
「我的感情不是開關,不是摁下按鈕就可以全然消失的。」
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真的。
只需要一點點。
9
我沒想到那個日期來得如此快。
在這段內耗的時間裡,我瘦了七斤。
輪廓更加明顯,看起來清冷不少。
我蹲在冰箱門前,不知道吃甚麼的時候,六斤在我腿邊不停轉著圈。
六斤是我和陳祁則一起養的狗。
我只是經過寵物店的時候看了這只小薩摩耶一眼,第二天陳祁則就給我買過來了。
我沒養過小狗,不知道取甚麼名字。
陳祁則伸手在它的下巴逗著。
「來福,旺財,都行。」
我嗔怪地打了他一下。
「太草率了吧。」
我想了想,因為它有一天在我的體重秤上趴著睡覺,滿打滿算正好六斤,所以就給它取名六斤。
陳祁則不滿地將我壓在沙發上。
手指伸進我的衣服裡,我覺得癢,笑著掙紮。
「你取的名字就不草率?你這個雙標的女人。」
仔細想來,這間屋子裡也有很多陳祁則的氣息。
六斤已經長大了很多。
它將狗頭埋在我的懷裡,將我撞在地上。
大眼睛疑惑地看著我,似乎在控訴為甚麼它爸好久沒來看它了。
我捏著它的嘴巴。恐嚇它:「我現在正好不知道吃甚麼,你是不是欠揍?」
它委屈巴巴地趴在地上。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行動電話傳來鈴聲。
是時述,陳祁則的好朋友。
我頓了一下。
不知道是剛才六斤的反常,還是因為情緒的反撲,我接了電話。
「喂?」
時述的周圍挺安靜的。
「聞月,陳祁則在酒吧喝醉了,酒保的電話打到我這兒來了,但我現在出差了,人在外地,你要不去接一下他?」
我撫摸六斤的手頓住,低垂著眼,問時述:「沒有別人了嗎?」
時述笑了一聲:「聞月,其實我覺得或許可以給祁則一個機會,就當好好告別唄。」
我的心髒像是漏了一拍。
最終還是答應了。
10
到酒吧的時候。
我只是踏上二樓的那一秒,就聽到了一陣哄笑。
很刺耳。
很難聽。
「我就知道聞月不可能真跟祁則分手!」
「祁則說得果然沒錯,她確實沒放下。」
「祁則牛逼。」
我看見卡座最中央的人緩緩起身。
眼眸裡盛著星光,淡淡地笑著,仿佛勝券在握。
在他身旁,還坐著林沐。
她笑得有些勉強,卻依舊跟著大家起哄。
陳祁則走過來,拉過我的手腕。
眼角眉梢盡是得意。
「寶貝,我就說你不會真放下了。」
此刻我覺得身體泛著冷意,胃裡一陣痙攣。Ŧú₍
他將我帶著坐下,手指繞著我的發梢,滿意地看著這場戲的成果。
林沐適時開口。
「聞月,上次是我惡作劇,不關祁則的事哦,嘿嘿~」
說得嬌俏又討厭。
像一條紅黑相間的毒蛇在我耳邊吐著信子。
我厭惡地斂著眼睫。
嘴唇翕動。
林沐沒聽清。
「甚麼?」
正好音樂有一瞬間的卡頓。
我站起身,將手中的酒液緩緩倒在她的頭上。
伴隨著她的尖叫,我淡定地開口:「我說,你嘿你爹呢!」
林沐失控地站起身,抬手就要給我一巴掌。
身後的人將我攏在懷裡,手指握住林沐的手腕,將她甩開。
陳祁則的聲音盡是不耐煩。
「林沐,你當我死了?」
林沐委屈地紅了眼睛。
我邁步要走。
陳祁則拉著我的手腕。
「等我一起。」
我深呼了一口氣,隨手拿過一個高腳杯扔在他的頭上。
碎裂的玻璃碎片霎時間在額角劃出一道血痕,周圍一片低呼。
我紅著眼。
「陳祁則,很有意思嗎?」
我突然發現這幾天的失眠和頭疼都是徒勞。
陳祁則眼裡戾氣叢生,再轉變成幾分紈絝。
他似乎並不在乎頭上的傷痕。
「對啊,挺有意思的,聞月,老子要求你來的?難道不是你自己心甘情願?」
我失望地點點頭。
「確實沒有。」
我抬眼看了眼他流下的血珠,順著額角流到了下頜。
「要報警嗎?不報警我就走了。」
我沉靜地與他對視。
陳祁則冷笑一聲,拉著我的手腕輕扯,將我帶出酒吧。
把我塞進副駕駛的時候,我開門要走,他只是輕輕地使力,就將門再度關上。
語氣也頗不爽。
「我有話跟你說。」
我沒吃東西,剛剛又喝了點酒,只覺得暈得厲害,不太想做些無用功。
他的車開得很快。
我的胃裡一直在翻騰。
直到開到江邊停下。
我才忍不住開門吐了出來。
陳祁則去買了礦泉水和一些吃的,遞到我眼前。
我接過:「謝謝。」
陳祁則冷嗤:「現在說『謝謝』,剛才給我砸那麼大一個口子怎麼不說『對不起』?」
此時我只覺得無悲無喜。
「剛才是你活該。」
隨意踐踏另一個人的真心。
著實活該。
11
陳祁則眼底一片猩紅,冷不丁來了一句。
「那個實習生我已經開了。」
我頓住。
他繼續說:「那條項鏈是她自作主張買的,我看見她買了一樣的之後,就沒再讓你戴過,聞月,我沒有出軌。」
這是陳祁則第一次向我解釋。
我點點頭。
「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林沐跟我也沒甚麼關系,我們只是高中同學。」
我輕輕地呢喃重複著這四個字。
「高中同學,好一個高中同學。」
我抬眼看他:「她喜歡你,你知道嗎?」
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我不信陳祁則這樣一個情場老手看不出來。
陳祁則沉默了。
「那你為甚麼縱容她在你生日那天挑釁我呢?」我紅著眼睛,「你別ƭṻ⁻告訴我,你陳祁則連一個行動電話都守不住,要讓一個外人來挑釁你的女朋友。」
我繼續道:「還是說,陳ƭũ⁺祁則,你從不把她當成一個外人。」
我擰緊瓶蓋,要走上臺階,去招出租車。
陳祁則攥著我的手腕不讓我走,力道很重,有些疼。
「那你呢?你的那位師兄喜歡你,你又不知道嗎?」
霎時間。
我似乎發現了他那幾天那麼冷漠的來源。
正如我看見他用雨傘攏住那道嬌小的身影一樣,他也知道我曾跟一個師兄吃飯。
我的語氣十分平靜。
「我知道,所以我拒絕了他。」
但是陳祁則,你也會因為我跟別人吃一頓飯而生氣。
可我又忍受了多少你毫無邊界感的行為呢?
我失望地垂下頭,一滴眼淚隨風砸在他的手臂,砰然綻開。
「陳祁則,我為甚麼會喜歡你這樣的人呢?」
他的臉沉下來,蹙眉。
似乎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握著我的手緩緩松開,背靠在欄桿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唇角上揚。
「我怎麼知道?畢竟……」他拉長著尾音,說出很殘忍的話,「是你死皮賴臉地追我,我沒求著你喜歡我。」
我抿了抿唇,釋然地點點頭。
我抬眼,沉靜地與他對視。
「我們分手吧。」
他輕嗤。
「據我所知,我們上周就……」
我果斷地打斷他:「上次有賭氣的成分在。」
如果陳祁則在那天後向我低一次頭,哪怕一次,我或許又會重蹈覆轍。
但還好。
失望不斷累積,愛意消耗殆盡。
或許這也是獨屬於是我的幸運。
他事事順利,不懂低頭。
而我也固執地一次接著一次地撞著南牆。
直到頭破血流,才肯擁抱受傷的自己。
「這一次是真心話。」
陳祁則咬著後槽牙,荒唐地問我:「不後悔?」
「絕不後悔。」
我再度說出那句久遠的話。
「陳祁則,我不是會纏人的人。」
愛就一直愛,不計得失。
不愛就離開,保全自尊。
在我的愛意消磨殆盡之前,我一直擁有屬於自己的決定權。
哪怕是錯誤的。
陳祁則懶散地微眯著眼,嘴角勾起一抹戲謔又惡劣的弧度。
他揚手將手裡的礦泉水瓶捏皺,隨手一拋,正中我身後的垃圾桶。
「巧了,我也不是。」
12
雖然我更愛陳祁則一點,但我和他之間寥寥幾次的分手其實都是我提的。
第一次,就是在談戀愛後的第二十九天。
聽他的友人說,他談戀愛很少超過一個月。
就像我說的。
我不是會纏人的人。
那樣太難看了。
所以我一直把跟他相處的一個月當成一次絕佳的戀愛體驗。
我毫無負擔地與他接吻,做盡一切親密的事。
然後在晨光灑到眼睛上的那一刻,我用手指描繪著他的眉眼,在他醒來之前收起眼裡的眷戀,果斷地翻身下牀。
「我們分手吧。」我故作輕松地說出這句話。
陳祁則荒唐地笑了,拉過我的手,讓我跌在牀上,自身後抱著我。
「你舍得嗎?」
不舍得的。
見我不說話,他蹭了蹭我的後頸。
「不許說分手,很像個穿上褲子就不認人的渣女。」
我們就這樣談了一個月、半年、一年。
眾人皆嘆浪子回頭。
說陳祁則改了性子。
正如陳祁則所說,他並沒有求著我喜歡他。
反而是我自己一直不懈地追他,最後他或許才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
是我自己主動連接起我與他之間的羈絆。
但連陳祁則自己或許都不太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他像是一顆流星劃過我的生命。
短暫又絢爛異常。
13
我高中的時候很內向。
正值我爸媽離婚,一切都糟糕極了,導致我的成績直線下降。
我十分陰鬱難堪,也成為了一些叛逆女孩欺負的對象。
她們威脅我用生活費買零食,讓我抄作業。
我反抗過。
跟她們打架撕扯。
跟老師告狀時被要求請家長。
霸淩者的家長都來了,可我的父母都不再管我。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了一群大人和小孩的對立面。
所以霸淩變本加厲了。
她們把我逼到教室後面的窗簾邊,要用行動電話拍我的裸照。
那時候的我羞憤極了。
高一時,書摞得高,沒看到倒數第二排趴在桌上的陳祁則。
其他人也視而不見。
我羞憤掙紮之間,聽見一聲不耐煩的「嘖」。
陳祁則似乎沒睡好。
他驟然站起身,腳踹了一下桌腿,摞著的書轟然倒塌。
他的長腿邁開,走到我身前站定。
幾個女生下意識給他讓了一條路。
他微微笑著,環視著一群女生:「校規第三條,跟同學團結友愛,你們記狗肚子裡去了?」
陳祁則伸手,讓拍照的女生,把行動電話給他。
他長得高,人又帥,學習也好,但也惹事,平時是通告榜和成績榜的榜首。
女生有些瑟縮,不過還是給他了。
照片上我的裸露讓我十分難堪。
他的眼睛掃了一眼,便轉移了視線,反手將行動電話從窗簾邊遞過來給了我。
「自己刪。」
我始終記得那天的場景。
他的虎口有一顆小痣,手指修長精瘦,幫我抵擋住一些難堪。
我掉下眼淚,隔著窗簾,哽咽地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去學校。
遠在千裡的未婚小姨聽到我的遭遇,不顧一切地來救我出水火,讓我離開了那個滿是痛苦記憶的地方。
我知道陳祁則大概是不記得我的。
因為他只是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出手相助了一個在困境裡的女同學。
但我記得他。
所以在大四實習那年,我去了離他學校很近的區域,在路旁隔著玻璃,與在貓咖店裡逗貓的他遙遙相望。
這是緣分嗎?
大概是吧。
14
回到家時。
我在牀上獃坐了很久。
我站在陽臺,看向樓下時有些驚訝。
陳祁則靠在車身,指尖點燃著一抹猩紅,微風吹過他的額發,他的鼻尖似乎有些泛紅。
煙霧繚繞間,我看見他眉間的陰鬱。
我不太喜歡煙味。
在我的印象裡,我父親家暴我母親後,會點燃一根香煙。
所以對這樣的煙霧,我總是厭惡的。
但在跟他談戀愛的時候我從來不曾說過。
但不知道為甚麼。
他似乎註意到了這一點。
在我發覺的時候,他已經很久沒抽煙了,隨身攜帶的變成了戒煙糖。
此時看見他的樣子,心中泛起一些不可名狀的情緒。
我低垂著眼,拉上了窗簾。
15
我將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當中。
領導單獨叫我進辦公室。
「西部地區有個項目,但是要去三年,我這邊比較看好你,待遇也比現在好,你還缺乏這方面的經驗,我覺得對你來說是個不可多得的历練,你願意去嗎?」
我抿著唇。
「能不能讓我再考慮考慮?」
「可以,三天之內,給我一個答複。」
剛出辦公室,我的行動電話鈴聲就嚮了。
我接起來。
「喂?」
「是陳先生嗎?這邊有個快遞需要您簽收一下。」
陳祁則?
「我不是,您送錯地址了。」
快遞員又重複了地址。
是我的沒錯。
我閉上眼睛,有些無奈。
「您先把它放在驛站吧,我現在走不開。」
等我下班回家時,才發現陳祁則寄了很多快遞來。
有西裝,有內褲,還有一些日用品,甚至有避孕套。
我煩躁地將他的行動電話號碼從黑名單裡拉出來。
打過去的時候,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喲,這不是我前女友嗎?」
「陳祁則,你的東西寄錯地址了,你自己過來拿還是我給你寄過去?」
我現在的住址離我的公司比較近。
陳祁則也經常過來住,所以默認地址也是我這裡。
「甚麼東西?」
我耐著性子:「西裝、日常用品、香水,還有……」
我的視線落在那個盒子上,陳祁則從來不在網上買這個。
「哦,那可能是把房子騰出來給下一任的用品。」
我不耐煩地打斷他:「陳祁則,到底是你自己來拿,還是我給你寄回去,或者我直接扔掉?」
那頭沉默了。
半晌後。
「我自己來拿。Ŧû⁼」
「半小時能到嗎?」
「可以。」
16
我不太清楚他的執念是從哪裡來,為甚麼要做這麼幼稚的舉動。
我將所有物品收拾好,放在樓下,兀自坐在椅子上等他。
手指輕輕敲著行動電話殼,思考著自己要不要去接手那個項目。
三年時間,回來之後有很大機會升職加薪。
待遇也比現在好上不少。
我在猶豫甚麼呢?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眼前投下一大片陰影。
陳祁則擋在我身前。
我眯了眯眼,朝堆著的箱子揚了揚下巴。
「都在那裡了,你拿回去吧。」
他深呼了一口氣。
「好。」
他轉身時,我叫住他。
「行動電話給我一下。」
他照做了。
我熟練地解鎖,再點開他行動電話裡所有的購物 App,將我的地址一一刪除。
陳祁則臉色有些沉,冷笑了一聲:「聞月,你ţü₇好樣的。」
我點頭,轉身上樓。
「我也這麼覺得。」
我住的是老居民樓,以我現在的工資,只能租一個比較大的一室一廳。
等我到三樓,打開房門時,身後傳來很急的腳步聲。
我疑惑Ṭùₐ地往後轉身,卻被一只大手帶進房間。
陳祁則的吻壓了下來。
他的手撫在我的脖頸處,讓我仰頭與他接吻。
我與他太過熟悉。
他的吻帶著十足的侵略性。
單手控住我作亂的雙手。
情急之下,我咬破他的唇。
他痛呼一聲,再度壓了上來。
血腥味在我們的唇齒處快速蔓延。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終於掙開了他。
我揚手給了他一耳光。
他不偏也不躲,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他的皮膚白,臉上迅速出現一道清晰的指印。
我擦掉嘴唇上的血,冷聲道:「你有病嗎?」
陳祁則眸中有幾分濕潤,但很快又恢複成混不吝的糢樣。
「不能打個分手炮,接個分手吻不行嗎?」
我厭惡地抬眼與他對視。
「滾。」
17
我以為我和陳祁則的羈絆會就此結束。
直到我的狗丟了。
我焦急尋找六斤的時候,蓁蓁給我發來消息。
她還沒刪掉陳祁則,給我發來了他朋友圈的截圖。
「六斤判給陳祁則了?」
我深深地嘆了Ţųₕ一口氣,吐槽道:「我也不知道他抽了甚麼風。」
截圖裡,陳祁則的手正撫摸著六斤的狗頭。
六斤真的是個舔狗,幾天不見陳祁則,巴不得舌頭都附在他手上。
不得不說。
雖然六斤是陳祁則送給我的,但陳祁則在它的成長裡也並未缺席。
相反,我剛畢業時特別忙。
幾乎有幾個月的下午都是他在遛狗。
六斤喜歡他也無可厚非。
但是陳祁則來偷狗這一件事幾乎讓我大跌眼鏡。
我前陣子答應了去接手西部的項目。
是历練,也是逃離。
如果是陳祁則來養六斤的話,我其實挺放心的。
陳祁則可比我有錢。
也算是給六斤找了個有錢的金主。
18
我只把要走的計劃告訴了蓁蓁。
別的人,都不重要了。
這幾天忙著工作的交接,睡得不太好。
我帶的實習生主動提出要送我。
男生叫周要,長得陽光帥氣,還在大四,嘴也甜。
他剛到公司的時候,就很受歡迎。
把我送到家樓下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路燈昏黃,人影綽綽。
我客氣疏離地朝他笑了笑。
「家裡亂,就不讓你上去喝茶了。」
周要欲言又止,神情慌張。
其實我也就大他三歲的樣子,此刻卻覺得他這個年紀的心思無比好猜。
「聞月姐,其實我想跟你說,我很喜歡你。」
「謝謝,不過我很快去西北了。」
他的眼睛一亮。
「如果你不去的話,你會接受我嗎?」
我搖頭:「不會,不管在這裡,還是去西北,我都對你沒感覺,而且我剛分手,目前並不想談戀愛。」
我的一切行為皆隨心。
有人說,治愈傷痛的良藥,有兩種。
一種是新歡,一種是時間。
蓁蓁也提出要帶我去點八個男糢。
但我也婉拒了。
新歡固然好。
但如果要把自己的喜怒哀樂重新寄托到另外一個人身上,何嘗不是掉入另一種牢籠?
所以我選擇自愈。
我選擇時間。
愣神之際,一道白色的毛茸茸的身影躥到我和周要之間, 硬生生將我們倆隔開。
六斤在我的腳底轉著圈。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似乎很委屈的樣子。
陳祁則就在不遠處, 喉嚨滾了滾, 似乎在壓抑著情緒。
19
我從善如流地給六斤倒了狗糧。
它似乎胖了點。
陳祁則坐在沙發上。
我給他倒了一杯水。
他的聲音低沉:「要走了?」
此刻我的情緒沒有太多起伏。
「嗯,去西北。」
「去多久?」
「三年。」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我去冰箱拿晚上要吃的食材,卻聽見身後的人嗓音裡染著幾分哽咽。
「不要六斤了嗎?」
我頓了一下。
「不要了。」
陳祁則起身,走近我。
他拽過我的手臂,箍著我的力道很緊, 眼底泛著紅。
「那我呢?你也不要了?」
「嗯, 我不要了。」
不管是你,還是六斤,我都不要了。
陳祁則挫敗地將我扣在他的懷裡, 力道很重,似乎想要讓我融進他的骨血。
他的頭埋在我的脖頸處。
「憑甚麼?」
一滴溫熱的眼淚滑落在我的鎖骨上。
「聞月,當初是你先來招我的, 我拒絕過你, 是你自己主動來招惹我的, 憑甚麼說走就走?」
我試圖掙脫開他的桎梏。
他不讓。
「我只是想讓你吃醋, 想讓你向我低頭, 我從來沒想過真的要跟你分手。」
我蹙眉。
「陳祁則, 感情裡不應該只有一個人妥協的。」
他在感情裡太過順風順水,學不會妥協, 也學不會低頭, 實則讓另一個人承擔了大半的痛苦。
他拿出一枚戒指。
「我們結婚, 好不好?」
他偏執地要將戒指戴入我的無名指。
我不答應。
「陳祁則, 我不愛你了。」
我最終還是掙脫開他的手。
陳祁則在感情裡太過游刃有餘。
很多時候, 他的冷靜凸顯得我像一個瘋子。
在看見一些女生給他發的曖昧資訊時, 我曾經跟他吵過架。
很多次。
但他每次要麼冷暴力, 要麼玩消失。
我曾經聽見他跟朋友的對話。
「懶得慣她,又不是我發的。」
可是他甚至沒有一句解釋。
哪怕一句。
只需要穩坐高臺,等我向他低頭。
他也確實做到了。
他問我:「那我怎麼辦?我不想分手怎麼辦?」
其實在愛的必修課裡, 我和他都是零分。
「陳祁則,我不想再喜歡你了。」
在愛他的這段旅途中, 我不斷遍體鱗傷,不斷舔舐傷口。
我明知道他的沒有邊界感,不夠專一,甚至有些薄情,但依舊以為他會為我改變。
在浪子回頭的故事裡,我永遠希望自己是女主角。
但是如果我想要伴侶專一, 就應該去找原本就專一的人。
如果想要伴侶體貼, 就應該去找原本就體貼的人。
而不是要求一個人為我改變。
期待何嘗不是一種微妙的暴力?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或許也是愛情這回事,本就沒有道理。
最後,我竟十分釋懷。
「陳祁則, 我對你的喜歡已經消磨殆盡了。」
「至於你的喜歡,我不會對它負責。」
但是,陳祁則,那一年在貓咖店外與你重逢, 是我不會後悔的事。
20
踏上飛機前,陳祁則來送我。
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給我發來一條資訊。
「我會等你。」
但我不會等你。
這一年,我要去擁抱完整的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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