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

我資助的山區小姑娘背了一筐蕎麥面來道謝。
剛要開門，眼前突然出現一排彈幕：
【大小姐別放她進來啊，你的未婚夫會對她一見鐘情！】
【他會逼你退婚，害你遠走他鄉，直到七年後才後悔。】
我懸在半空中的手，停住了。

1
我看著眼前褲子都洗白了的白雪，彈幕說她是這本甜寵文的女主。
而我屋裡正在開香檳的顧西詞，是男主。
我們青梅竹馬，締結婚約，是所有人眼中的一對。
但情況隨著白雪的到來改變了。
彈幕裡七嘴八舌：
【男主剛開始對女主看不上，又忍不住好奇，被女主吸引，甚至要退掉和大小姐的婚約。】
其實和顧西詞的婚約我並不是很在乎，商業聯姻，走了一個顧西詞，還會有葉西詞、周西詞。
【女主會變成男主的小嬌妻，退學結婚，三年抱倆，可惜婚後生活才是她苦難的開始……】
刷到「退學」倆字，後面的我已經看不進去了。
我皺著眉開口：
「白雪，你大學不上了？研究生不讀了？我白供你了？」

2
白雪懵了。
彈幕也沉默了三秒鐘。
【大小姐這三連問，好像我媽啊……】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媽。】
白雪是我參加支教項目遇到的女孩子，十七歲了營養不良，像個豆芽菜。
第一次見面，她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在教室後門偷看，被發現了怯生生地問我，剛剛教的詩是甚麼意思。
我不缺錢，但我沒必要資助自己放棄自己的人。
終於反應過來我的話，白雪攥著手急了——
「我上！我，我放寒假，今年新收的蕎麥面，純天然的，給你送一些……」
「我，我要上學的，你別生氣。」
想起曾經那個蹭煤油燈也要看書的女孩子，我心軟了下來。
「進來吧。」
白雪背起蕎麥面的筐，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
【完了完了，男女主還是要會面了。】
聽著聲嚮，顧西詞好奇地朝這邊打量一眼，然後蹙起好看的眉。
「虞初，你從哪兒認識的土包子！」
身後的腳步停了，白雪局促地停在玄關，手攥住了衣擺。
【果然，第一次看她不太順眼。】
【後來又會啪啪打臉。】
沒理會網友在我的彈幕裡單押，我隨手拿起抱枕丟他身上——
「閉嘴，我的人也敢嗶嗶。」
「白雪，過來。」
小姑娘沒動，她輕手輕腳地把筐卸下來，放在門口，朝我靦腆一笑：
「虞姐姐，我鞋子髒就不進去了，東西我擱這兒，我回家讀書。」
顧西詞嗤笑了一聲。
「這年頭還有土特產啊。」
我沉下臉。
「過來，我再說一次。」
白雪家裡八口人住一間房，湊不出兩盞燈。
家裡種地的錢都拿去給她弟弟上學，她放假回家就得伺候「皇太子」，哪兒有條件讀書。
「坐這兒，我看著你學。」
然後朝一臉嫌棄的顧西詞招了招手：
「你也過來，輔導她學習！」

3
我給了白家一筆錢，又給白雪辦轉學手續，邨裡教育太差，甚至想讓她中考完就嫁人。
不行，我資助的女孩子，不僅要讀高中、讀大學，還得去好學校讀。
白雪基礎不好，每次鼓起勇氣問問題，都會被顧西詞嘲笑。
彈幕裡說，大少爺起初是瞧不上她，但慢慢被她的堅韌打動，甚至背著我偷偷給白雪補習。
我：？
為甚麼要偷偷？
既然他以後要補，幹嘛不現在就開始？
高中時間寶貴，時間不等人，哪兒有ṭṻ₀功夫給他們拉扯浪費！
顧西詞神色恍惚地坐在沙發上，認真發問：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為甚麼在給一個土包子講題？」
我微笑。
「你是善良聰明的顧大少爺，天生就有幫助弱小的使命。」
顧西詞痛苦面具。
我拎出一把鑰匙——
「我哥剛買的新車，北美限定款，你給她把法拉第電磁感應講了，借你開。」
顧西詞眼睛亮了。
「一言為定！」
我讓管家把車鑰匙掛了個繩兒，搭在會客廳中央的聖誕樹上，顧西詞一抬頭就看得到。
白雪的聲音細得像蚊子一樣，她不好意思請教，但她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顧西詞雖然做人不是太靠譜，但到底是去年高考 677 分選手。
能有他的指點，比她在邨子裡的老師有用多了。
慢慢地顧西詞有點不耐煩：
「你就知道一個勁兒拿筆記，剛剛問的都懂了？」
白雪拿筆的手攥起，又放開。
「我……我回去慢慢看……」
她怕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拼命想把平時不懂、不會的都問了，記下來，回家再慢慢琢磨。
顧西詞講得快，她跟不上，也不敢說。
沉默半晌，顧西詞好像也意識到自己態度有點差，又拉不下臉。
「行了。」
我把視線從電腦屏幕的研報上移開。
「白雪，我給你辦住校，以後你每周末都來這兒補課。」
不用白不用。

4
劇情的力量真的很強大。
雖然高中補習讓顧西詞連連吐槽，但我能明顯看出來，他看白雪的眼神在慢慢變化。
高中強度很大，顧西詞畢竟不是專業老師，暑假補了幾節後，我就給白雪換了專職家教。
那幾天顧西詞見到我總是欲言又止。
通過彈幕我才知道，顧西詞以為我吃醋了，要把他們倆隔離開。
我：……
【大小姐好慘，未婚夫馬上要變心，變心對象還是自己資助的土包子！】
【大小姐好可憐，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情誼，這怎麼受得了？】
刷到這些彈幕的時候，我正在拆生ṱű̂¹日禮物。
爸媽的生意做大做強，我從小就和他們不同的生意夥伴交朋友。
青梅竹馬的宋少、陸少、容少……我粗粗掃了一眼，禮物多得編織袋都裝不下。
青梅竹馬沒甚麼了不起的。
顧西詞的特殊，特殊在我們很早就締結了婚約。
這不僅是我們倆的事，還是兩個家庭的事。
顧西詞平日裡雖然混不吝，但關鍵事情最起碼還是拎得清的。
就算他想退婚，也有一百種妥帖解決的辦法。
我不理解他們後來到底做了啥，能逼到我翻臉。
【來了來了來了，關鍵劇情點來了！】
彈幕說，馬上就要到第一個劇情反轉點——沙灘排球。
那是第一次，顧西詞正面維護白雪，甚至不惜駁了我的面子。

5
學校組織篝火晚會，在距離市區兩個小時路程的沙灘，我、顧西詞，還有一眾朋友都去，沒人在家帶孩子。
索性將白雪也一起帶過去。
「顧哥，這就是你輔導的妹妹啊，看著真乖。」
「有顧少輔導，明年肯定能跟著你去 A 大！」
顧西詞甩了甩墨鏡，一臉嫌棄的樣子。
「就她？笨死了。」
【男主口嫌體正直，嘴上嫌棄，眼睛可一直盯著女主看。】
【他心裡已經喜歡上白雪了吧，那我的大小姐怎麼辦！】
大小姐涼拌。
我打算活動結束就和顧西詞談談，要是真的喜歡白雪，就想辦法解除婚約。
不過有一條，在白雪高考前，不許影嚮她學習。
但朋友們不這麼想，總有人擅長起哄和點炮。
「誒，不去 A 大也好，不然顧哥，倆女生都同校，你可吃不消……」
說話的人笑得曖昧，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顧少悠著點兒啊，當心小姑娘被虞大小姐欺負，女生間的霸淩很可怕的。」
顧西詞若有所思。
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大家起意打沙灘排球。
「來啊，白雪妹妹，一起打一場！」有人見她是我帶來的，忙著招呼。
白雪紅著臉過來。
「把胳膊打開，用這兒去接球，接不到就算了，別傷著自己。」
我叮囑了幾句，大家就散開準備。
局上人很多，我顧不著一直盯著她。
對手方的主力是宋雙雙，宋家最近正在和我父母競標，她抓著我猛打，勝負欲都給我打上來了。
接連三記扣殺後……
「虞初，牛啊！」場下的歡呼道。
「還得是你，看的真過癮！」
我笑了笑，剛想說甚麼，就見宋雙雙眼底劃過算計，突然起手，朝著我右後方，重重地扣球過去——
那是白雪的方向！
「誒，小心——」

6
小姑娘慌亂地抬手，就見一道人影忽然飛了上去，一把將白雪攬在懷裡。
排球「梆」地一聲砸在顧西詞肩膀，他悶哼了一聲，也不松手。
人群都傻了。
幾個發小朝我擠眉弄眼，我嘆了口氣，當做沒看到，走過去問：
「怎麼樣，沒事吧？」
白雪還沒說話，顧西詞先爆發了：
「虞初，你幹嘛非得讓白雪陪你打排球，她能和你們一樣嗎？萬一接不住球怎麼辦，萬一傷著了怎麼辦！」
小姑娘在他懷裡嚇得發抖，臉都白了，努力想掙紮開——
顧西詞畢竟還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夫。
「你先把她放開。」
顧西詞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抱得更緊了：
「虞初，你有意思沒，跟一個小姑娘雌競。」
我都要氣笑了。
雌競？
學了個詞就敢到處濫用，也不看他的註水腦子懂不懂這詞是甚麼意思。
我冷靜地說：
「白雪為甚麼和我們不一樣？兩條胳膊兩條腿，我能打，她為甚麼不能打？」
彈幕說未來白雪會成為顧西詞的菟絲花，金絲雀。
可我最初認識的白雪，明明是個堅韌、勇敢的姑娘。
剛剛排球砸過來的時候，她那麼害怕，可還是抬起手準備接球。
顧西詞把她圈在懷裡，也擊退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
環境和輿論對未成年人的影嚮和塑造是巨大的。
顧西詞有些不耐煩：
「你就非得和她比是吧，你們女生比來比去有甚麼意思啊？」
他聽不懂人話。
堅持認為我是在為他和白雪爭風吃醋。
於是。
我抬手讓發小把排球遞過來，指了指顧西詞——
「來，不比女生，你過去，我和你打。」

7
顧西詞這個細狗菜雞。
十個球被我打成了九比一。

8
他臉色比鐵鍋都黑。
白雪在場下星星眼地看著我，朝我比了個心。
顧西詞臉更黑了。
「白雪一個初學排球的小姑娘，剛剛都為我們隊拿了兩分。」
「顧西詞你比不過她，也比不過我，有甚麼資格指點我們打球？」
「還雌競？」我嗤笑了一聲，朝白雪伸出手。
「我教你，來不來？」
白雪雀躍地跳起來拉住我的手，點頭像小雞啄米，「來來來。」
人會本能地趨向於崇拜強大。
但沒關系，我就是強大。
休息的時候，白雪給我遞水，眼神裡還很興奮。
「虞初姐，你好厲害，比男生都強。」
我看了她一眼。
「男生是甚麼珠穆朗瑪峰嗎。」
「就他那樣的，」我朝垂頭喪氣的顧西詞抬了下下巴，「你覺得比他強，能證明排球打得好嗎？」
白雪看了看顧西詞，又看了看我，搖頭。
她小聲說：
「你，宋雙雙，還有剛剛的幾個姐姐，都比顧少打得好。」
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明明有通用標準，客觀衡量，卻總有一些人用性別定義能力。
白雪的家庭重男輕女，女生比不上男生，是她從小接受的教育。
所以她不敢反抗顧西詞，甚至下意識覺得，在我和顧西詞的關系裡，一定是男生占上風。
我要帶她走出來，就不能只有身體走出來，更要讓思想也走出來。

9
沙灘排球賽後，白雪在我面前膽子大了許多，會撒嬌，會開玩笑，遇到不會的題也來問我。
「我給你請的家教老師呢？」
白雪眼神飄忽，說老師今天請假了。
「那昨天也請假了？」
她垂著頭不說話。
其實我知道顧西詞還在偷偷主動地給她補課，但白雪擔心我生氣，一直在拒絕。
「顧西詞雖然是個細狗，」
我思忖著言辭。
「但學習上還是有一套的，他比我成績好。」
這一點我很坦然。
每個人的天賦點不一樣，每個人承擔的壓力也不一樣。
顧西詞是家中獨子，可以隨心所欲地成長，擅長學習，就去學習。
但我不一樣，我有哥哥，還有表親堂親的兄弟，我不得不去提前爭取，搶奪，才能不在家族中淪為花瓶。
因為一旦我松懈，決定當一個不諳世事的白富美，家裡就不會考慮讓我掌握任何權力。
「你有哥哥呢。」
我從小聽這句話長大。
但我首先是我自己。
總有人問我為甚麼要和哥哥們爭。
挺奇怪的，怎麼沒人去問他們，為甚麼要和妹妹爭？
我告訴白雪：
「顧西詞如果有好的學習方法，可以跟他學，不用顧慮我。」
「但你也要註意，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他要是有學習以外不妥當的舉動，大膽拒絕，我會給你撐腰。」
女性獨立不代表單打獨鬥，我爸當年起家，照樣借了外公和姑姑的東風。
白雪懵懂地點點頭，又搖頭。
「虞初姐，家教老師……還有顧西詞，他們都喜歡說我笨，我……」
「我更喜歡你教我。」
彈幕裡飄過一句話：
【傻女主，男主那是喜歡你才說你是小笨蛋誒，你們不覺得這樣說很寵溺嗎？雖然你傻傻的，甚麼都不懂，但我依然控制不住被你吸引！】
我皺起了眉。
「白雪，你轉學四個月，能從年級七百多名上升到三百多名，說明你單位時間掌握的知識量遠高於你的一般同學，這證明你很聰明。」
「從前你的成績不高，是因為你有效投入學習的時間少，家庭環境沒有提供學習條件。」
「這兩點，你的家教老師和顧西詞都知道。」
「他們說你笨，不是基於客觀事實，而是在宣洩自己的自負和情緒。」
我給管家打電話，讓她給白雪換一個家教。
「面試要求是有耐心，性格平和，最好是女生。」
如果遇到沒有道理的指責，那說明對方有問題，換一個人相處就好了。
【大小姐好帥！上面的別被偶像劇洗腦，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憑甚麼說別人笨和傻。被別人罵了還覺得甜，我看這才是腦子壞了。】
【愛是尊重和欣賞，男主連平等地看待女主都做不到，是真的愛她嗎？】
我摸了摸白雪的頭。
「自信點兒，我看中的女孩子，不會差。」
在教室外面偷聽都比自己弟弟學得好，白雪一點都不笨，她只是慢了一點，追上來就好了。
「哪道不會，拿出來吧，我看看。」

9
兩家希望我們盡快訂婚，穩固在大沙灣的項目合作。
我有點煩，希望顧西詞能盡快捅個簍子。
他動作的確很快。
顧西詞來給白雪送生日禮物的時候，我就在陽臺上看報告。
他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一顆水晶球，樣子很像便利店裡三十塊一個的，但我多掃了幾眼，是大西洋南岸剛拍賣的粉水晶。
「小雪，你不是說一直羨慕弟弟有水晶球嗎，現在你也有了。」
白雪和弟弟的生日就差五天。
小學畢業那年水晶球流行，班上的女生都有水晶球禮物，她鼓足勇氣攢了一半的錢，請求媽媽再借自己一半。
白媽媽答應了，到了生日那天，家裡也的確擺著一個嶄新的，帶著包裝的水晶球。
但是——
「你是當姐姐的，懂事一點，等你弟玩膩了再給你。誒你怎麼哭了，女娃就是小氣，這玩意兒又玩不壞，先給弟弟怎麼了！……」
這樣的事情，白雪從小到大遇到過無數次。
【女主小時候也好不容易，還好遇上了男主治愈她，顧西詞快給她買，買五個十個無數個水晶球！】
我瞥了一眼彈幕。
不兒，買十個水晶球批發麼。
白雪噌地站起來擺手：「不行，我不能要你的東西。」
顧西詞沉下臉，將禮物朝茶幾上一丟。
「讓你拿就拿著，廢甚麼話。」
要是以前的白雪，肯定又被顧西詞唬住，唯唯諾諾地收下。
可是我看到白雪深吸一口氣，拿起水晶球塞進顧西詞懷裡。
「顧少，我真的不要，我已經有水晶球了。我沒騙你，你看——」
她指了指書桌，擺著一個漂亮的塑料水晶球，藍色的，裡面飄著小王子和碎花。
顧西詞拉長了臉：
「你這多少錢啊，看著就很廉價。」
白雪把藍色水晶球抱在懷裡，很認真地回答他。
「三十，我和老板講了價，二十七買的，用了我這學期期末考試的獎學金。」
「顧少，顧西詞，我想要的就是這個便利店裡的水晶球，我覺得它特別漂亮，特別美。」
去買水晶球那天，我也在，本來是打算獎勵白雪一個禮物。
她期末考試考得好，又前進了一百多名。
但白雪哪個商場都不肯去，堅持要去小學學校旁邊的便利店，精挑細選以後，選了這個藍色水晶球。
她也不讓我付錢。
「虞初姐，你讓我來城裡上學，我才有機會拿獎學金，這是十七歲的白雪收到最好的禮物。至於這個——」
她搖了搖手裡的水晶球。
「是十七歲的我，送給十二歲白雪的禮物。」

10
思緒回籠，恰好看到白雪輕聲細語地道歉，給顧西詞鞠躬。
「謝謝顧少指點我功課，我現在有新家教了。你是虞初姐的男朋友，她現在……挺辛苦的，你多陪陪她。」
「這話是虞初教你的？」
這男人的腦回路怎麼總是這麼奇怪。
他不等白雪答複，大步走到陽臺，劈手奪走我手裡的報告。
？有病。
「虞初，我要退婚。」
「婚約是爸媽定的。」
我提醒他，這婚不是那麼好退的，尤其是現在大沙灣合作在即，兩家巴不得我們盡快舉辦訂婚典禮，給外界一個定心丸。
但顧西詞顯然理解歪了。
「你別拿爸媽壓我，我不喜歡你。」他深吸一口氣，「感情是不能強求的，虞初。」
我點頭表示認同。
「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去配合你談退婚。」
「甚麼條件？」
「我要加入大沙灣項目。」
這個項目的主導人是我哥和我叔的兒子，連項目的知情權都沒有。
顧家有意讓顧西詞历練，讓顧西詞也加入。
顧西詞雖然不好直接插手合作夥伴的人選，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虞初，這事情不好辦。」他很意外我會提這樣的條件。「你想要甚麼珠寶，或者車，我都能給你搞來。」
「我就要這個。」
珠寶有甚麼意思？
拿下大沙灣項目，想買甚麼珠寶我會自己買，就像白雪的水晶球一樣。
顧西詞打量我半天，Ṭūₕ然後恍然大悟地笑了。
「虞初，你該不會是想讓我ẗṻₕ知難而退，假裝答應我退婚吧？」
我：？
「沒想到你這麼喜歡我，但感情的事情真的不能強求。」
顧西詞的眼裡竟然還有幾分小得意！
我麻了。
「閉嘴吧你！」

11
在我的堅持下，顧西詞說服父母，把我拎進了項目組。
我抓住這個機會，狠狠地將自己的人和勢力都紮進了企業，不分白天黑夜地積累經驗和人脈。
作為交換條件，我會在項目結束時配合他一起，向顧家和虞家提出分開。
白雪讀書越來越上頭，起早貪黑，恨不得鑽進書裡。
一個蟬鳴聲聲的夏日，高考終於到了。
我把會議都推了，送她去考場，在校門口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加油，別緊張。」
看著拿著透明筆袋腳步輕快的少女，我久違地松懈下來，抽空看彈幕。
彈幕裡說。
在原劇情裡，我資助她上學，卻沒及時關註她的心理狀態。
盲目的慕強讓她像幼崽追尋巨鷹那樣，將顧西詞認成了自己的「鷹」。
在顧西詞的「保護」和「寵愛」中越走越深，整日裡想著都是怎麼鬥過我，怎麼讓我們解除婚約。
【女主去高考也沒啥用，上大學沒多久就退學和顧西詞結婚了，後來三年抱倆，怕是連大學校門朝哪邊開都不記得了。】
【不一定吧，原劇情白雪高三就和顧西詞偷偷談戀愛，功課都荒廢了。現在的白雪可不一樣，摸底考試的年級排名在前五十呢。】
我沒有理會彈幕的猜測。
我相信她，不會辜負自己的汗水和努力。
……
夏日在雷雨聲和蟬鳴聲中結束，白雪拿到了一所不錯的 985 錄取通知書。
而突然激增的彈幕也在告訴我，下一個關鍵劇情，又快要到了。
白雪的父母弟弟找到了她的大學宿舍。

12
這對潑皮父母，在白雪的宿舍門前大哭大鬧，他們的寶貝兒子中考發燒，距離高中分數線就差了一分，需要三萬借讀費。
「雪啊，媽也不想麻煩你，可是你爺爺剛做完手術，你爸又病了，家裡實在是拿不出錢。」
白雪的父親腦梗，剛剛急救出院，喘著粗氣坐ƭūₑ在地上。
他頭髮都白了，臉上的皺紋看著比當年老了十幾歲。
「我們養你到這麼大，就算是吃的喝的，也值個二十萬吧！」
「爸媽都老了，但你弟弟還小，他不能沒有學上……」
我趕到的時候，就看到顧西詞把西裝外套披在白雪身上，正打算從褲兜裡掏銀行卡。
【大小姐快阻止他！就是因為顧西詞替白雪出了這二十萬，才讓白雪答應和他結婚的！】
【結婚後沒多久她就懷孕了。顧家說白雪學計算機有輻射，不讓她繼續讀，直接去學校給她辦了退學手續。】
【果然，命運沒有毫無理由的饋贈。】
我連忙上前一步，摁住顧西詞的手。
他想用一張卡打發白雪的家人，只會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吸血。
白雪青著臉：
「去年我來城裡讀書，你們一分錢都沒給，現在我怎麼可能有二十萬？」
白媽眼珠子轉了轉：
「你不是被大戶人家的小姐帶走的嗎，大小姐不缺錢，你問她要個二三十萬的。」
【媽呀好不要臉，大小姐的錢是西北風刮來的嗎！】
【大小姐不能給！這家人貪得無厭，原劇情裡收了顧西詞的二十萬，還隔三差五地要錢，直到白雪根本還不起，徹底放棄回去上學。】
二三十萬對我來說確實不算甚麼，但彈幕說得對，我資助白雪是我願意，其他人憑甚麼貪我的錢。
我冷聲道。
「學校是沒有保安嗎？宿舍沒有宿管？隨便甚麼人都能放進來？」
在後排嗑瓜子的宿管阿姨嘟嘟囔囔：「人家是家長……」
「那任何一個自稱是家長的中年男人，是不是都能隨便進出女生宿舍？你們住在這樣的宿舍，不擔心害怕嗎？」
環顧一圈，周圍的同學聽到我這句話，也小聲議論起來。
「他們是父母，那這倆也是嗎？」我指了指白雪虛胖的弟弟，和一看就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的顧西詞。
「你們這宿舍是動物園啊，甚麼人都能進，票都不用買。」
學生們也許不會插手別人的家事，但是涉及到自己的安全，就不能不關註了。
女生宿舍就是女生的家，如果隨便一個男人都能進來，有極大的不安全風險。
白雪的弟弟靠在牆上斜著眼看我：
「那我們最起碼是白雪的家人，你又是誰啊？」
宿管也皺眉看著我。
白雪張了張嘴，口型大概是想說「我姐」，我直接打斷她——
「我提前和學院輔導員、宿管中心都提了申請，審批單子應該就在你桌上，我是『合規』來探望白雪的朋友。」
「學院和宿管中心既然有嚴格的申請審批制度，難道宿管老師都不遵守嗎？」
我著重在「合規」兩個字上加重了讀音。
來之前我就做好了準備，白雪的父母能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必須讓他們杜絕了這條路。
宿管猶是不信，懷疑地去屋裡看審批單，再回來的時候對我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審批單應該夾帶了私貨，告訴她宿舍樓上的花體「虞」字，就是虞初的虞。
「虞小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眼睛老花了沒看到單子。我這就給保安打電話，甚麼阿貓阿狗都能進宿舍，那萬萬不能的，絕對不能的！」
說著就伸手將人往外趕。
沒多久保安也到了，在宿舍樓外扣住還在撒潑的白雪父母。
白雪肥胖的弟弟被拖著走，邊走邊嚷嚷：
「姐，姐你真讓他們趕走爸媽啊，你心咋這麼狠！你就是個白眼狼！」
他媽也在嚎：
「雪啊，你爸還得做手術，媽眼睛也快熬瞎了，你就不管我們的死活了嗎……」
保安架著人往外走。
我回頭看，白雪安靜地垂著頭不說話，就像我當年去她家，提出要資助她時一樣，眼睛裡都是空的。
「白雪。」
顧西詞穿著體面，也沒撒潑，宿管把他趕出宿舍樓，也不好繼續扣他。
他從褲兜裡拿出剛剛想掏的那張銀行卡，晃了晃。
「我能幫你，這些錢隨時拿去，我等你電話。」

13
我陪白雪在咖啡店發獃。
她朝外看，玻璃窗上浮起了一層水汽。
許久，咖啡杯碰撞瓷盤的聲音嚮起，她放下咖啡開口。
「虞初姐……」
「我不會給你二十萬。」我直截了當地說。
她沉默了。
偏愛是一顆有毒的種子。
白雪的父母把百分之九十五的愛都給了自己的兒子，但仍舊給她留了百分之五。
父親蒼白的頭髮，母親枯瘦的身軀，而自己卻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裡上課。
我能理解她的愧疚和掙紮。
「但我可以借你父親的手術費，你畢業以後給我打工還。」
小姑娘猛地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
「你去醫院核算清楚費用，這筆錢我不要利息，但你要確保它用來救命。」
看小姑娘還傻愣愣的，我佯裝有些不高興：
「還是說你想去找顧西詞白拿二十萬，也行，我不攔你。」
終究是女主自己的人生，我只能提供建議，不能替她選擇。
「不是的！」白雪連忙搖頭，手擺得都能發電。「我不能平白無故要顧少的錢……也不能白拿您的。」
「謝謝虞初姐！」
白雪站起來給我鞠了個躬，動作猛地差點帶翻咖啡杯。
「行了行了，沒問題的話把 offer 和借條簽了，你看看。」
我遞給她一份招聘意向書。
白雪抿了抿唇。
「虞初姐，我才大一，萬一我能力不夠進你的公司怎麼辦？」
「那是我要考慮的事情，你考慮自己就行。」
笑死，我當然早就從彈幕中看到了，白雪在行業敏銳度上有著超高的天賦，是家庭主婦的生活埋沒了她。
我要立足，自然需要自己的親信和人馬。
白雪一邊簽字一邊問我：
「對了，虞初姐，你是怎麼搞到進出宿舍審批單的？我聽別人說宿管中心和學生處的老師特別難纏……」
我抿了一口咖啡。
「哦，你們那個宿舍樓，是我捐的。」
白雪：「……」

14
顧西詞手裡攥著銀行卡，還在等虞初上門求他。
沒想到老婆被我截胡了。
他氣急敗壞地找上門來——
「虞初，我們之間的婚約已經解除了，你為甚麼還要糾纏我？」
我好笑地指了指地面：
「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的辦公室，到底誰糾纏誰啊？」
這男人的自信總是來得莫名其妙。
如果說從前的虞初還需要一個聯姻對象來保障自己的地位，大沙灣項目的出色表現後，父親和外公已經在重新看待我的身份。
花瓶才需要推出去當聯姻公主，可沒聽說過有繼承權的太子被派出去和親。
我終於爭取到了平等競爭的機會。
顧西詞沒好氣地坐在沙發上罵我：
「你幹嘛非得阻攔我追求白雪，除了嫉妒還能是甚麼原因？」
「不行了男主真的好自信，莫名其妙的自信，我們大小姐根本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啊啊。」
「突然覺得男主還是獨美吧，他不懂大小姐，也不懂白雪，從來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用鋼筆敲了敲桌面。
「顧西詞。」
桌上放著兩封邀請函。
「這封，是城西韓家家主的晚宴邀請，另一封是安家二少請我去喝茶。」
顧西詞皺眉。
「甚麼意思？」
我放松地朝辦公椅後躺了躺。
「這兩位都是家族的話事人，他們邀請過你嗎？」
很遺憾，顧家Ťṻₓ的這位獨子並不適合經商，哪怕背靠顧家這棵大樹，也依舊沒有多少話語權。
顧西詞沒說話，我接著說。
「我很忙，也很值錢，完全沒有必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也許是我太直接了，顧西詞半天沒回話，我嘆了口氣，接著說。
「你花二十萬就想把白雪買回家，和她的父母又有甚麼差別？」
「你考慮過不同的家庭背景，你的家人朋友能接受她嗎？她未來有甚麼夢想，現在有甚麼猶豫掙紮，你通通不了解，你們就算在一起，又能走多久？」
原劇情裡，白雪嫁給顧西詞的第七年，他們兩相看厭。
而恰巧我在第七年完成海外分公司的拓展回國。
一個是光彩奪目的虞氏接班人前未婚妻，一個是高中學历還有一堆吸血親戚的家庭主婦。
他後悔了。
彈幕裡也在附和我的說法。
【是啊，這些現實問題男主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真的能保護好白雪嗎？】
【他家連大學都不讓白雪上，那可是零幾年的計算機系大學生啊，白雪有天賦又獨立，說不定靠自己也能財富自由。】
【這二十萬相比於白雪的人生，真的太單薄了。】
我從來都無意去做棒打鴛鴦的事。
但顧西詞和白雪未來悲劇的種子，早就埋在了他最開始對白雪的態度裡，如果他不改變追求白雪的方式，不反思自己的問題，那結果根本就不可能改變。
而且，我也希望我資助的小姑娘，永遠都可以勇敢自由地做選擇。

15
白雪畢業後做了我海外分公司的研發專家，她聰慧伶俐，見解獨到，一口流利的英文讓人贊嘆。
當年借她的那筆錢，白雪大學兼職就還完了，但她依舊堅持沒有要第一年的工資。
「虞初姐，你給我的太多了。」
我在國內忙得分身乏術的時候，是她在海外替我穩住動蕩的人心。
她說，虞總在她一貧如洗, 思想落後，還有一屁股拖累的時候都沒放棄她, 也一定不會放棄海外的大家。
事情過後，連外公都稱贊, 我給自己培養了一個非常優秀的副手。
她忠誠、聰慧、有能力、頭腦清醒，在業務平穩發展ŧů₃期間還去讀了個博士。
這些年虞氏的發展像搭了火箭, 趕上Ťũₕ了互聯網新技術的首班車, 又第一個開拓海外市場。業內說, 這一切都離不開有一個敢想敢幹的大小姐虞初。
我從不吝嗇對人才的發現和培養, 也不害怕失敗, 因為我知道作為一個女性繼承人，如果我只能做到守成，那將根本輪不到我來坐這個位置。
反而是哥哥慢慢退居幕後, 他溫文爾雅，不擅長爭搶和廝殺。
爸媽再也沒考慮過安排我的婚姻, 相比於安排, 他們更相信我能自己處理好這些事情。

16
哥哥的婚禮上, 白雪陪我打理事務，辦得井井有條。
她穿著一身淺色的套裝，利落又清爽, 笑起來又溫柔無害。
顧西詞陪著顧媽媽來慶賀, 顧阿姨看著白雪不住地稱贊：
「這是你曾經輔導過功課的小姑娘吧，都長這麼大了，聽說是 M 國的博士, 工作也蠻厲害。」
白雪淺笑著道謝。
【我沒看錯吧，這不是原劇情裡對白雪挑三揀四的惡婆婆嗎？】
【那能一樣嗎？原劇情裡白家的人三天兩頭上門要錢，白雪自己也沒工作沒學历, 男主只管把人娶回家，卻從沒考慮完全不同的人怎麼在一起生活。】
【現在的白雪可是歐美區總監，還是研發專家，又早就和原生家庭劃清界限，怎麼看都是優質女青年。】
我看著飄過去的激烈討論的文字不置可否。
顧西詞和他爸媽當然也有問題, 他們看不起當初的白雪，從來都沒有接納過她。
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你沒有辦法改變別人, 只能改變自己。
當她用嶄新的糢樣重新站在大家面前，能力和地位會讓別人閉嘴。
「叮鈴鈴。」白雪的電話嚮了。
「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
我和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如今的顧家已經遠遠追不上虞家的步伐。
顧媽媽不無遺憾地表示, 當年錯失了我這個兒媳真是極大的損失。
所以你看，他們只是想要更有價值更有用的人, 根本犯不上為此內耗。
我但笑不語。
等白雪掛掉電話回來, 我問她是否有甚麼急事，可以先去忙。
白雪笑著搖了搖頭，低聲附耳過來：
「是我資助的小朋友, 期末考試考了全鄉第一，特意給我報喜。」
她笑得很溫暖，臉上已經絲毫看不出曾經的怯弱和自卑。
白雪不是我養的玫瑰，而是我灌溉過的大樹。
善意被傳遞, 我真誠地希望，未來她也能資助出第二個、第三個白雪，掙脫開故事劇情和這個社會給予的重重枷鎖。
勇敢地活出自我。